漏泄春光有柳条-联姻影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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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扶林导演《蓝眼睛黑眼睛》

    1993年初秋《蓝眼睛黑眼睛》悄然问世之日,恰好是中央电视台热火朝天拍《三国演义》之时,即使发挥我最大的想象力,也未曾设想,红楼三国两部名著的总导演王扶林,能跟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发生什么联系。

    1996年深秋,电视连续剧“蓝眼睛黑眼睛”完成前期制作后,我作为小说作者,好奇地目睹了大导演王扶林等艺术家如何工作,熟悉了王导演这位艺术家气质极为浓厚又书生气十足的人,年过六旬却童心不改的人。

    “春天感冒秋天打喷嚏”

    1996年春天,当辽宁本溪电视台决定贷款拍《蓝眼睛黑眼睛》后,王扶林导演打电话对我说:“拍片的事大概定下来了,我真是‘春天感冒秋天打喷嚏’!”

    我笑道:“哪是春天感冒秋天打喷嚏?你是去年感冒今年打喷嚏!”

    “春天感冒秋天打喷嚏”是小说《蓝眼睛黑眼睛》里的话,形容子午大学办公楼效率,王导演信手拈来形容电视“蓝眼睛黑眼睛”的落实过程。

    王导演说:“我正在看第四遍《蓝眼睛黑眼睛》!第294页丛雪墙上那幅画可以直接用到电视里……”

    王导演能不加思索复述人物说的话,他对小说许多细节的熟悉程度,几乎超过了我这个小说原作者,我惊讶不已且十分高兴。

    《蓝眼睛黑眼睛》问世后,不少单位联系拍电视剧,都在“临门一脚”时莫名其妙擦网而过,似乎命运特地把“眼睛”交到王扶林导演的手中。

    其实此前我跟王导演并不熟悉,仅偶然在两次研讨会上见过他。

    一次是1993年秋,中央电视台请参加中国古代小说香山国际研讨会的六个国家的学者参观琢州基地,世人瞩目的赤壁大战还没开拍,舆论界普遍对王扶林选唐国强演诸葛亮不以为然,对三国能否拍好持观望态度。戴临风、王扶林、任大惠向参加会议的各国学者汇报时,既带孔明“舌战群儒”风度也有“等待审判”的忐忑不安。香山会是多年来最大的中国古代小说国际讨论会,黄头发黑头发的学者们吃着琢州的葡萄和鲜玉米,认真看“桃园结义”……学者们普遍叫好,“三国”人如释重负。

    我向王导演提了个建议:“希望给诸葛亮配音时按他的年龄和身份分清层次:他高卧隆中时,身份是隐士,说话语气清高飘逸;赤壁大战是刘备的策士和东吴的客卿,说话语气雄辨滔滔;安居平五路时是德高望重的宰相,说话应该雍容大度。”

    王扶林说:“你把这个意见给我写来。”

    我回到家就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干净净。

    1995年春节后,84集“三国演义”在中央台播完次日,“三国”剧组与学者们在蒲忻举行研讨会,我在从武汉到蒲析的路旁饭店,巧遇正跟“刘关张三兄弟”一起边吃边谈的王导演,我说:“祝贺导演获得了成功!”

    王导演应声而答:“可是你没把你说过的、对诸葛亮配音的意见给我寄来。”

    我愣了,本以为导演已经不认识我了,他却把一个偶然遇到的古代文学研究者记住了,只不过因为她说了几句关于三国的话。怪不得刘世德教授说,王扶林是位极尊重研究者的导演。我问:“王导,那次香山会,不是有位法国学者说,你们剧里出现马蹬子不合历史事实,电视怎么还是没改过来?”

    王导演说:“我们认真考虑了他的意见,那个时代还没有马蹬子,是事实;可咱们的演员用马蹬子都骑不好马,不用马蹬子根本上不去,我们只好仍然用马蹬子。再说,罗贯中的小说本来就有不少不属于那个时代的东西……”

    在这次会议上,“刘皇叔”对我说:你们学者讨论不讨沦,对“三国”这部戏都没有什么用了,因为电视是遗憾的艺术,你发现问题时,它已成既定事实。

    王扶林却总是坐在会场最前边的位子上,一丝不苟地记录学者们的意见。我在台上发言时,看着他在第一排认真记录,我想:这导演是个书呆子,办什么事都这么较真儿。

    在这次会上,我在用双重眼光看王导演:一是钻故纸堆的古代小说研究者看向亿万观众普及古典名著的艺术家的钦佩眼光;一是写作者看写作对象时的好奇眼光。我看到一位珠光宝气的台湾女士急不可耐地打断我跟王导演在饭桌上的谈话,大惊小怪地欢呼:“你就是王扶林大导演吗?我可不可以跟您合个影?”我也看到王扶林对这类赞誉从来行若无事,对任谁提到的电视的微小不足却要认真地记下来……

    任何一个人取得一点微小进步都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两部世界名著的总导演当然该有其成功妙诀,我判断:王扶林是个严肃认真、极为敬业的艺术家!

    蒲场会后,我把《蓝眼睛黑眼睛》寄给了王导演,请他看看有没有可能改电视?虽然早就不断有人来联系拍电视,但这本书能不能人《红楼梦》大导演的法眼?他会不会说“这种书,也好意思送来给我看”呢?

    “我得听听我‘这位夫人’的意见”

    没想到王导演不到一周时间就看完了《蓝眼睛黑眼睛》。

    我打电话试探着间:《蓝眼睛黑眼睛》能不能改电视?

    王导演说:“当然可以。好家伙,这小说的人生观,价值观,爱情观,对世界的看法,真不得了!人物、故事、语言都非常好,可以操作。”他接着说,“这件事怎么办,我还得听听我这位夫人的意见。”

    我的耳朵立即捕捉到“夫人”前边有修饰词“这位”二字,就在电话里笑起来:“什么?王导演,你说‘这位夫人’,请问你有几位夫人?咱们国家好像不实行一夫多妻制?”

    王导演坦然地说:“我前一位夫人去世了,现在这位夫人是空政文工团副团长张燕云。”王导演说“这位夫人”,用的是惊喜不已的口气。

    我放下电话,对“家长”哈哈大笑,瞧,大导演长了气(妻)管炎啦。

    后来才知道,大名鼎鼎的王扶林作为家属住在部队宿舍里。等我跟王导“这位夫人”、我尊称“团长”的燕云妹子熟悉后,我看她也是双重眼光:一方面是连小组长也没做过的人看“部队长官”的佩服眼光;另一方面是连自己都管不好的笨女人,看一位治家井井有条的巧妇管得大名人丈夫俯首贴耳的艳羡眼光。

    王导演的家庭既现代又古典。王导及先后两位夫人都属羊,只不过后边是小一轮的羊,王导跟她们都感情甚笃,张燕云自豪地说“我们是三羊开泰”。王导第一位夫人是老艺术家,因守护患肺结核的同志,自己也传染上了,在王扶林导完(红楼梦》不久,因肺功能衰竭而逝。每年她的祭日和清明节,张燕云都陪王扶林扫墓,“大姐,你吃了那么多苦,现在他的日子好过了,陪他享福的倒是我”……

    其实人生哪有只享福、不奉献的好事儿?

    张燕云第一次进人我的视野就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个有趣的细节。

    王导演跟中央电视台美工师亚夫、本溪台制片人韩夫、秋林到济南“踩点”,吃完饭准备去“敲定”景点,我这个东道主一块去。我早就听说张燕云“有洁癖”,出差都得自带被单和脸盆;用洗衣机,内衣不能跟外衣一块儿洗,袜子不能跟衣服一起洗,短裤必须用手洗……事事都讲究“到位”,瞧,她今天装扮的老头儿就挺帅!

    王扶林一身现场拍摄打扮,戴变色眼镜,一手摇纸扇,一手提茶杯,穿一件质地极好的枣红衬衣,可惜刚刚吃饭时胸前弄上块大大的油渍!这么热的天,我们都躲进树荫,他老头儿却晒着太阳、兴致勃勃地说哪个场景肯定行,哪个场景还得再考虑……实在有趣!我躲在树影中瞅着艳阳下的导演忍俊不禁。

    燕云一出楼门,急走几步,说声“不要晒着!”把王扶林扯到树荫里,接着从口袋里掏出手绢,一边擦拭导演胸前的油渍,一边询问:卫生间去过没有?回过头再嘱咐:“亚夫,王扶林今天交给你了,他再丢了茶杯和眼镜,我找你。”

    憨厚的亚夫忙回答:“成啊,交给我啦。”

    我对燕云叹道:“团长,你活得累不累?你是导演夫人还是幼儿园阿姨啊?”

    《蓝眼睛黑眼睛》开拍后一起吃饭时,张燕云说:“你的小说,把‘王扶林臭老头儿’差点儿累死,我也差点儿给你累死了。”

    大导演变成了“臭老头儿”

    王导演笑道:“对啦,我宣布:以后打算改名,不叫王扶林,叫‘臭老头儿’,但是‘臭’字不符合精神文明,那就……叫个‘凑老头儿’,凑付着算个老头儿。电视片出来,总导演叫‘凑老头儿’,多引人人胜?一定会有人问:这‘新锐导演’是哪一位?”

    王扶林的一个崇拜者好奇地问:“咦,大导演怎么变成了‘臭老头儿’?”

    张燕云笑道:“‘王扶林臭老头儿’发明权属马教授。”

    “王扶林臭老头儿”是我骂了很长时间的一句话,家人耳熟能详。

    王导演决定执导“蓝眼睛”后,专程来山东商量改编事宜,我说:“请你找一位你用得顺手的编剧。”他惊奇地说:“你为什么不能自己改?你熟悉大学生活。”

    苏联著名侦探片《306号案件》有句话叫“不知深浅,切莫下水”。我却忘记了许多作家朋友“切勿触电”的经验之谈,贸然下水。

    1995年夏天,我开始改编自己的小说。动手前先跟王导演商定改编主旨:以丛雪和马尔克爱情为主线,融合校园其他矛盾……我认真看了许多世界电影名著,在电脑上起劲地敲了一个多月……女儿看了我写的剧本后,说“比小说好”。我禁不住得意起来,“大器晚成”,年过半百,居然无师自通,会写剧本了!

    此前我已出书多种,涉及专著、散文、小说各种文体,除了十年前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冯伟民按传记必须严格剔除“小说笔法”的要求让把《蒲松龄评传》做过部分修订,其他书的送审都一次成功,包括四十万字专著《聊斋志异创作论》。第一部长篇《蓝眼睛黑眼睛》,编辑仅改了个关于周总理的情节;第二部长篇《天眼》,总编仅对国家领导人议论如何让猫吃辣椒的情节提出疑义,稍加改动后仍保留了……我把前几集剧本寄给王导演时,自我感觉良好,因为考虑到画面生动,我补充进很多大学生活素材,几乎够再写一部新小说了。我相信导演会表示:剧本的优点和缺点是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问题,他一定是大体满意后,再提点修改意见。

    电话里传出王导演既温和又毫不客气的批评:剧本还不行。因为,每集还没有一个中心故事和事件,还是按小说来写,是小说式反映生活……生活和语言都没问题,就是缺戏,现在电视台那么多,如果没有一下子抓住人的故事,观众就调台了。

    王扶林诚恳地说,当年我们拍《红楼梦》也遇到过同样问题,开头我们拍的许多镜头,后来都删去了,变成一开始就是林黛玉进府,矛盾一下子就突出了。为什么改编是重新创作?就是因为它跟小说是完全不一样的,即使是《红楼梦》那样的书也得动刀斧。他接着举了《教父》为例子,说那个电影一开始就是谁要杀谁了,极引人入胜。他说,你编“眼睛”也得好好想一想,搞出吸引人的情节,你可以这样设想,但不一定这样写,比如,第一集,马尔克进不进中文系?算是个矛盾,围绕这个写……这是我个人意见,你也可以不听我的。

    王扶林进行了一次“电话编剧启蒙课”,还在那儿做谦虚状,说我可以不听他的,废话!哪个编剧能不按大导演意图写剧本?看来我不得不返工啦。

    在我“娘家”,三哥继承了母亲的衣钵,常用生动话语嘲笑自以为是者,听姐妹们夸耀儿女,三哥讽刺道:“每只母鸡都认为自己下的蛋特别圆”。《蓝眼睛黑眼睛》也算我的“子女”。评论界说它是部典型的散文化小说,按王导演意图把小说打乱重新构架为电视,无异于把一只自认为很圆的“蛋”硬生生截出四个方方正正的角。我一边重写一边说,王导演把我的小说拉上电视这张魔鬼的床了。

    改写两集寄给王导,他在电话里为难地说:“教授都改了两遍啦,怎么说呢?……戏还是不够,没一下子切入,一铺垫太多,不是开门见山,请记住,在我们国家,电视一打开,就要面对几亿中学生、几亿农民!”

    “那么直截了当地写,还叫艺术吗?”我困惑地问。

    “电视是另一门艺术。”导演说,“群众性最强的艺术。”

    我快快不乐道:“我太笨了,自己作品都改不好,还想给导演改编古代小说!”

    王导演说:“你改编古代小说倒不一定改不好。对别人的东西总能够大砍大杀。看来他们说得对,小说家一般都不舍得动自己的小说。”

    王导演说的“他们”,就是他和我周围的人。

    “《蓝眼睛黑眼睛》的编剧,你另请高明吧。”听到我说打算把小说交出来,王扶林就问你打算要什么样的报酬?我说不知道,也没想过,一切拜托你全权处理。

    王导演笑道:“你就不怕遇到一个骗子?”

    我当然不怕。导演是忠厚长者,有股只知道艺术上认死理的呆劲儿,他这一辈子大概学不会骗人了。

    把电话一放,我在家里大发牢骚:这个王扶林臭老头儿,害得我对着空调打一月字,得上个肩周炎,剧本到底还是给他枪毙了!

    骂只管骂,有什么办法呢?小说和电视是完全不同的艺术门类,你自以为写得蛮不错,戏不够,导演就枪毙了,而且是你自己挑中、卜分敬重的大导演。

    我的编剧生涯跟女儿升大学同时进行,女儿以高分考进理想专业,做妈妈的却灰溜溜地走了麦城!我在王扶林手下栽了一跤,亲友们反而传作美谈:王导演对剧本把得严,就是想出精品。大师兄李希凡打电话教导我说:你别以为你什么都能写,一个人就是有所能,有所不能;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只好自嘲说,虽然我泰列古代文学这“士”那“上”的研究生导师,在电视行当,跟大导演做本科生都拿不到文凭!

    在我之后,王导演又找了好几位编剧,都是戏剧学院的教授或著名编剧,所写剧本或提纲,都被他不付报酬地“枪毙”了。在投资没有落实前,让这人那人写剧本再毫不留情地枪毙,大概只有大导演有资格这么干,也只有王扶林这样的呆子会这么干。

    “王扶林臭老头儿又枪毙谁的,‘眼睛’啦?”1995年夏天到1996年春天,我常说。

    “应该书它一笔”

    1996年5月5号,王扶林导演来信说:

    “《蓝》剧如果筹备顺利,可望于九月下旬开机,争取明年春节前出成品。这是一次极不寻常的合作!教授亲自找导演,导演亲自找拍摄,教授亲自改编竟被导演大言不惭地否定!文坛此事恐不多见。应该书它一笔,或编入著名散文作家马瑞芳的散文集,也未尝不可。”

    王导演决定导“眼睛”后,就亲自找拍摄单位。不断有电视台慕王扶林之名,备好资金、剧本找他拍戏,他总把“蓝眼睛”当作第一盘菜给人家端上席。有时,他会接着六亲不认地枪毙拍摄单位改编“眼睛”的剧本,于是戏拍不成了。

    王扶林把我送给他的书送给“有关单位”看,再跑到书店里找这本小说,找不到,就来信要,要到书,再送给“有关单位”……周而复始。

    “你得把荒煤写序的第二版寄给我,我现在送书还得复印上荒煤的文章!”

    “把‘眼睛’的背景安排到海南行不行?”

    “贵州打算跟比利时合作,先成立公司后拍‘眼睛’。

    消息不断从王导演那边传过来,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来。导演称之谓“好事多磨”,我开玩笑说这真应了我们青州的俗话:不是驴不走,就是磨不转。

    导演夫人觉得他太可笑,忍不住说,你说这事该你管吗?那么多现成剧,又有剧本又有钱,你不拍,你去给《蓝眼睛黑眼睛》找钱,找单位,吃饱了撑的不是?

    王导演后来在山东大学做报告时说,拍完两部大片后,很多单位找他拍片,他都没接,就是想拍《蓝眼睛黑眼睛》,因为他觉得这部小说很有文学价值,小说里边许多人总在他脑子里转,所以,放着现成剧组不进,自己拿着小说找拍摄,找了一年,这就是艺术创作的冲动和兴趣之所在。

    这一年中,也经常有人跟我联系拍“眼睛”,我总回答:这个小说必须由王扶林导演。后来有家省台通过小说责编转告:愿意用高稿酬、用本台导演跟王扶林竟争拍这部戏。我仍然回答说:请王扶林做导演是拍“蓝眼睛”前提。我之所以死盯着“王扶林臭老头儿”,固然因为王扶林导演两部古典名著的威望和盛名,更主要的却是因为我十分赞赏他深沉细腻、雅俗共赏的艺术风格,以及改编时尊重原著的基本原则,更因为,在对《蓝眼睛黑眼睛》理解上,王导演是真正的知音。

    1996年春,两个地方投资同时到位,撞了车。王导演写信向我介绍本溪电视台:“据我的了解,本溪台虽小,但颇有雄心。这次对剧本的审定虽拖了一些时日,那是层层领导传看的缘故,也是负责的表现,现在拿几百万来拍戏非常不容易,从这个意义上讲,台无所谓大小,只要能拍出戏来,白猫黑猫都一样。关键在质量!从现在和他们的接触看,成功的因素是存在的。大家共同努力吧!”

    王扶林调侃地说“这事该书它一笔”,其实,“国家队”大导演的王扶林,古典名著的大导演王扶林,竟然执着地为一部现代小说找拍摄单位,认真研究剧本大纲,参定剧本,亲自分镜头,再连续几十天坐在拍摄监视器前……才真该书它一笔。

    王导“这位夫人”,精明过人又单纯善良的张燕云,出门领导一个文工团,回家统帅一位大导演,在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上,说一不二、威风八面,却偏偏会蹲到丈夫脚边细心为之擦皮鞋,这位导演夫人却说:

    张燕云说“王扶林没脑子”

    “她绝对是个人物。”王扶林说到夫人,欣然自得。

    “你有什么根据说你们团长‘绝对是个人物’?”我好奇地问。

    “她常说:我就是想不通:凭你这么个人,怎么会导演出《红楼梦》?”

    我奇怪极了,根据我的逐渐了解,王扶林其人,不仅有深沉稳健、好学深思的大将风度,而且聪明过人,机敏异常,本来不熟悉的事如新时期的大学生活,他一点即通且举一反三,总能从复杂事物中抓到关键,他办事特别认真,心不旁鹜,他正在从事的事业,总是他脑中的兴奋灶,我认为这正是他能导演《红楼梦》的原因。他自己家里人何来“他怎么还能导演《红楼梦》”之疑问?

    等见到小巧玲珑的张燕云,我问:“《三国演义》和《红楼梦》两部戏,你到底喜欢哪一部?”

    “你呢?”

    “我还是喜欢《红楼梦》。”

    张燕云笑了:“我也是。总乐意一遍一遍地看。”

    “那你为什么还要说:王扶林这么个人,怎么能导演《红楼梦》?”

    张燕云斩钉截铁地说:“王扶林没脑子!”

    她细声细语,侃侃而谈,王扶林至少办了三件“没脑子”的事:

    “没脑子”故事其一―“小茶叶盒”:

    A.王导演到泉城看景点,市长请他到郊区一家大宾馆休息几天,要回北京了。

    平时,不管离家还是回家,都是燕云收拾行李,这次王扶林忽然勤快起来,十分麻利地一会儿就把行李收拾好了。回到市里,上飞机前,燕云觉得有必要对导演整理的东西审视一番,一检查,大吃一惊!

    王扶林竟然把宾馆的茶叶盒儿收进自己的行李了!

    他们从来不喝宾馆准备的花茶,习惯喝自带的龙井。

    燕云一声惊叫:“怎么把宾馆的茶叶盒拿来了?”

    王扶林浑然不觉,反问一句:“谁拿的?”

    燕云急忙打电话向宾馆经理道歉,并说马上托人把茶叶盒儿送回去。

    宾馆经理说:“这事,服务员已经汇报了。”

    服务员怎么汇报,不得而知,难道说“市长请的大导演偷走一个小茶叶盒”?

    B.“没脑子”故事其二―“肉还在火上”:

    有一天,张燕云马上要去上班,煤气炉子上却煮肉未熟。

    王扶林很能干地说:“你走吧,等肉烂了,我来关火。”

    知夫莫如妻,张燕云离开家时,悄悄走到厨房,把火关掉。

    王导演沉浸在对三国的运筹帷握之中,直到司机来接他去琢州基地。汽车出了北京,在高速公路上飞驶,导演如梦初醒,炉子上还煮着一锅肉!他慌忙打手机找夫人,夫人偏偏进了排练场,马上求人去叫……终于找到,燕云笑道:“我早就把火关了,指望你?房子也烧了!”

    C.“没脑子”故事其三―如此锁门:

    有次离家出门,王扶林又自报奋勇,你先下楼,我锁门。

    张燕云“澎”地一声,把门带上,下了楼。

    她清清楚楚地听到王扶林用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王扶林往楼下走,看到张燕云又卜楼来,忙问:“做什么?”

    张燕云说:“我得看看门锁好没有。”

    在“不用看啦,我都锁好了”的活语声中,张燕云伸手一推,门讶然而升!

    原来,王扶林用钥匙把夫人已经撞上的门打开了!

    王扶林是顾家恋家的男人。三国剧组的司机从琢州送他回家的路上,都习惯地到菜市场绕个圈儿,总导演得买菜,以便回家给夫人做饭。张燕云习惯晚睡晚起,王扶林习惯早起,他描述自己的“晨课”是:六点起床,把桌子和茶几擦干净,烧好开水准备沏茶,做好饭,夫人起床后,再去把被子叠起来……在夫人“桌子根本没擦干净”教诲中吃完饭,收拾桌子、刷碗、倒垃圾……朋友们听了,都哈哈大笑。

    “眼睛”拍摄事一落实,过去在家里忠于家庭“分工”,买菜做饭、擦桌子、倒垃圾的王导演,来了个家务总罢工,张燕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里里外外一把手,心甘情愿做起“灶下蟀”。怪不得她说要给《蓝眼睛黑眼睛》累死了。

    “WORD”和“COPY”

    1996年春节后我突然收到王扶林一封信,说,联系拍摄单位一事“正在进行”,这事谁不知道?等于什么也没说!这位既不爱跟人交往更很少写信的大导演“没话找话”所为何来?我把那封信看了几遍后,恍然大悟,王扶林分明是来“炫耀”,他的信是用电脑打印的。哦,王导演学会电脑打字了!

    后来燕云说,有个阶段,平时獭得写信的王扶林突然爱写信了,上午写封信,下午再写一封,饭前一封信,饭后再来一封……其实有事打电话就成,可真打电话并没什么重要事要说……哦,他练习打字啊!

    王扶林这位被夫人说成“没脑子”者,想学什么必能手到擒来。一台586电脑,一台CANON打印机,一本《五笔字型》,一部随时向朋友请教的电话,再加上不达目的决不干休的劲头儿,居然在很短时间内把王扶林造就成“电脑作家”!我已用了五年电脑,换过三种汉字编辑软件,听说王导演会用目前国际流行的先进编辑软件,我困惑地说:“王导演居然一下子就能用WORD!”儿子取笑说:“那玩意儿傻瓜都会用!只不过你不会。”我听了,啼笑皆非。

    王扶林只要沉进剧本中,钻进镜头里,坐到电脑前,其他任何事情,包括向来令行禁止的“阔令”,都一概丢到九霄云外。

    “他对着电脑时,喊他多少声,他都听不见!”张燕云说。后来她懒得喊了,有什么事,就用力拍三巴掌,王扶林居然听到了,丢下电脑,一溜小跑来到客厅,笑盈盈地问:“有何盼咐?”

    跟燕云熟悉后,我发现,其莺声燕语的说话方式,简直就是王熙凤说的“蚊子哼哼”,怪不得导演听不到其喊声,必须来个“三击掌”!

    张燕云对我感叹说:“王扶林永远不能同时做三件事。”

    我立即“恭维”说:“哟,比狗熊强多了,它只能一次拜一根棒子。”

    我家“司令”插话说:“比我们家这位也强多了,她总是不能同时做两件事,这个人根本没头脑嘛!”

    他的话,惹得剧组人说起我办的事儿:带剧组找景点,从哟突泉到隔壁万竹园竟然带他们打的!而在面的上,王导演就丢丫他从不离身的茶杯……王导演一直在无可奈何听凭大家拿老头儿开测,一听“司令”说我“没头脑”,就幸灾乐祸地乐了,看他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就知道他想转移“斗争大方向”了。这时剧组有一位做结论说:“其实剧组有场记,导演的茶杯、眼镜什么的,场记都得管。”

    张燕云向我们调皮地眨眨眼睛说:“王扶林的场记,必须是年轻漂亮的女士,那样他才有情绪,当然,场记也得记性好。”

    王扶林忙说:“行啦,就是马教授了!”

    我乐不可遏地自嘲:“对啦,又年轻又漂亮,还记性和方向判断能力特别好。”

    王扶林笑道:“最关键的是,有马教授在我身边,我就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不管我怎么‘没脑子’,我毕竟还有个头,教授场记呢?连头都不知哪儿去了!牛司令不是说她‘没头脑’吗?”

    我马上说:“人总是从不如自己的人那儿找到自己的骄傲,王导演找到了他的骄傲,我也一样。我换了台奔腾586,儿子认为不可思议,仅仅会个汉语打字,连基本电脑知识都不通,就用586!不过,我毕竟会把文件从硬盘存到软盘上,咱们王导演可是连这个都不会,得在出租车里请教我,我告诉他,把硬盘文件存到软盘上的口令是:COPY,空格,文件名,A盘,他一个劲儿背‘COPY'…结果就把他的宝贝茶杯丢到车上了,有时间的话,我一定写篇关于电脑的随笔,开头卜一句就是:“王扶林居然用?真是明珠暗投!”

    我们唇枪舌箭,大伙儿乐不可支,说这会儿最惨的就是韩夫了,怎么搞的,你们台贷款几百万搞电视剧,却选个“没头脑”写的小说,请个“没脑子”导演?真是“极不寻常的合作”啊!

    “总导演不是甩手掌柜”

    我跟本溪台定合同时,要求写明:王扶林导演是甲乙双方共同认定的导演,本溪台决定王扶林为“总导演”,我又坚持,总导演必须亲临拍摄现场。事后我给王导演去信问:总导演是不是当甩手掌柜?王扶林回信说:“我当总导演,请不要理解为甩手掌柜,对教授的精心之作,又是电视剧的处女作,我怎敢掉以轻心呢?再说,我还得考虑我的名声!”

    王扶林拍“眼睛”硬生生盯了几十天监视器。他拍片之认真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这固然出子对得起自己的声名,更出于艺术家的良心,脑子里始终装着“精品”二字。《蓝眼睛黑眼睛》总制片人于凌波以亲身经历在《精雕细琢拍精品》中记述:“他拍起戏来,还跟在《红楼梦》、《三国演义》时一样执着,精益求精,……王扶林一丝不苟拍精品的事,感染着剧组的每一名演职员。‘电视剧是遗憾的艺术,要不得半点儿马虎;马虎越多,遗憾就越多。要减少遗憾,首先就要从根上抓起,从剧本抓起,一剧之计在于本。’王扶林如是说。王扶林选剧本挑剔极多,除了主题思想、表现题材必须把握住外,人物形象、故事情节、语言对话甚至于每个细节都不放过……《蓝眼睛黑眼睛》王扶林看后比较满意,认为这本小说写得好,文学性强,但要将小说改编成电视剧还要下很大功夫,他建议请《三国演义》编剧之一杜家福担任编剧,以保证电视剧本的质量……王扶林十分坦率地说:‘我过去搞古典名著较多,对当代题材特别是大学校园题材还不十分熟悉,因此更应认真斟酌。’他不顾劳累辛苦,上本溪,去济南,赴青岛,研究剧本修改意见,考察、体验校园生活,确定拍摄具体场景,剧组组建后,他又广泛征求大家对剧本的意见,与演员一起分析角色,吸取好的建议,使剧本不断丰富完善。开机前的各项准备工作紧张而忙碌,王扶林一面改写分镜头剧本,一面认真审查美、服、道、化各部门的设计方案,要求他们都要充分发挥自己的艺术想象力,画出图纸,认真准备,打有把握之仗。王扶林已年过六旬,却精力充沛,他不顾数月工作疲劳,始终给大家做出表率。说早晨8时出发,他总是提前上车等候大家;说晚上9时查验第二天用的服装、道具,他总是一分不差。一次,要拍‘省委卜副书记’家一场戏,为了保证第二天顺利拍摄,头天晚上他亲自到现场指挥场景布置,第二天早上,又带领演员到现场走场,确定拍摄顺序。王扶林总说,电视剧艺术是集体智慧的结晶,离开了各部门的配合,导演就成了“光杆司令”,也就拍不出精品。因此,他总是严格要求,又放手让大家发挥自己的独特的艺术创造力,调动大家的积极性,使剧组同志心情舒畅、全身心地投人到艺术创作之中。”

    听说,剧组在青岛一开始工作,王导演就约法三章:一不许酗酒;二不许打麻将;三要注意男女之间的交往。一位演员告诉说,剧组在青岛时伙食不大好,但没人叫苦,没人溜号,没人讲价钱,没有哪位名演员要求开小灶,坐小车,住高级宾馆,因为,名气比谁都大的总导演跟群众演员吃一样的饭,坐一样的车,叨天如一日,坐在小“交叉”上,全神贯注盯监视器……有个小伙子说:“马老师,你怎么把学生对诗那一段写那么长?我们在海滩上顶着太阳整整拍了一天,年轻人还好说,老导演差点给晒死!”

    有一天,剧组在山大一教授家拍戏,我去看。中午全校都在午睡,剧组人却放下盒饭马上开戏。我看着满脸倦容坐在监视屏前的王导演,突然很感动,蜚声中外的老艺术家未免太辛苦了,听说开机后,他总是早七点上车,晚上拍戏到九十点,中午不休息,几十天熬下来,“王扶林臭老头儿”成拼命三郎了!

    总导演的眼皮在那儿打架,我说:“王导,睡着啦!”

    王扶林“英雄”地说:“眼睛余光一扫就看清了!”接着,就对演汪弋的柏寒说,“表情不到位!……重拍!”

    我偶然看过三次拍摄,总听到:

    重拍!重拍!!重拍!!!

    衣仲真给高利器抓猫,剧务不知道从哪儿借了两只波斯猫,第一只还没抓,就自己趴那儿了;抓了几次,不成,换猫!然后衣仲真就上上下下地抓猫。反复了四五次,才算拍好了。我叹息:“小说写了一句,你们费这么大事!”

    接着拍汗弋跟何宇聊天并和衣仲真见面的戏。又重复五六次。执行导演先教演员怎么演,再告诉摄影如何拍……然后跑回来对着监视器大叫:“开始!”

    王扶林不动声色地盯着监视器。

    执行导演先看监视器,再看王导演。

    “重来!”王扶林说:“表情分寸不对,眼神慢了。”

    “重拍!”执行导演大叫,如此这般又来一次。王扶林说,“何宇眼神不对,看看衣仲真,看看汪弋就行了!不要暗暗一笑,剧本上是写了‘暗暗一笑’,可是不必要这么演,何宇的性格需要不动声色。重拍!”

    汪弋为做重点教师找衣仲真帮忙,来自中央实验话剧院的柏寒扮汪弋,从庄妃演到“汪贵妃”,早就是大牌明星。演衣仲真的王民益是电影学院教师,很会演戏。但是,衣仲真请汪弋喝咖啡的镜头,竟然重拍六次!

    衣仲真端了咖啡到汪弋跟前,请她喝并说“我的咖啡……”

    王扶林在监视器上看着看着,突然说,停!不行,衣仲真把咖啡送汪弋跟前时得搅动咖啡!又拍一遍,导演还是说不行,衣仲真,你不是真搅咖啡,是故意搅给汪弋看!重拍!还“不到位,”!干脆,执行导演上去示范,还是不行!王扶林放下自己的茶杯,端着咖啡给汪弋送跟前,慢慢搅动咖啡,再有意识地看上汪弋一眼……大家都乐个不停:还是王导演表演得最到位!

    照这么演该成了吧?又是重拍!“汪弋,你的眼睛得带钩!用挑逗性眼色。”

    “汪弋”的表情立即带上几分挑逗,但不太妖,真是个出色演员!

    我边看边寻思:从小说到电视融汇进多少导演的劳动和演员的心血?小说是一个人在那儿天马行空,电视却是几十个脑袋凑到一起出智慧。

    我亲眼看到王导演在拍摄现场改变原来设计,真是点铁成金,令人拍案叫绝。

    一处是:衣、汪二人鸳梦重温后,汪弋在床上从容地喝水,衣仲真在榻上悠然地摇着说在写人党申请书。拍一遍后,我觉得很别扭,哪儿不对头吧?只听,王扶林说声:“重拍!”接着解释说,刚才的表演不行,场合不对,这是在衣仲真的家里,他的妻子随时可能回来,汪弋怎么可能躺在别人的床上自在地喝水?得改拍汪弋穿外衣的镜头,急急忙忙地穿!王导这样一改,更符合生活真实了。

    另一处是:镜头从挂历上的裸女切换到衣、汪二人,暗示二人刚刚做过的事,那挂历是世界名画,很好看,反复拍几次,王扶林突然说:“不从画切人,从衣仲真夫妇合影切人!”这样一改,就成了衣仲真在自己与妻子的合影下跟情妇私通还再说一番“曲线总是比直线近”的人生大道理,其伪君子形象立即立起来了!人物就更丰满和立体化。

    王扶林拍完这些镜头,说:“今天该让‘团长’来看拍戏。”

    看来老导演很欣慰:重拍、重拍、重拍!最终总能拍出得意之笔,老头儿忍不住要用眼前事实来打消夫人“你怎么还能导演《红楼梦》”的疑问了。

    柏寒“讲用”和“卖鼓子的”

    一听说柏寒出演汪弋,做医生的小妹立即兴奋起来,说:太好啦!别人欣赏刘晓庆、巩俐,我却常说柏寒是最有魅力的女演员。

    王扶林导演的“风流皇后”是柏寒的成名作。

    柏寒人很漂亮,但不是“花瓶”。我曾跟她谈对汪弋的分寸把握:汪弋一心想出名却功底不行也不努力,走巧道,她既没有本事又争强好胜,既缺乏修养又故做风雅,但她这个人头脑比较简单,也不阴险,真正有心计的是何宇。

    柏寒对我娓娓而谈创造汪弋这个银幕形象的想法,我觉得她悟性极好且善于思索。

    她说:我很喜欢创造这个人物,有光彩,个性鲜明,我认为她智力不够却表现欲很强,她是真心爱衣仲真的,衣仲真却耍她。所以我在表演她要求跟衣仲真结婚那场戏,是掉了泪的。我还觉得,这个人物,只要不涉及自己的利益,在一定的场合下可以是善良的,所以我在拍叶云朗去世那场戏时,让她哭了!……柏寒这样理解小说人物,对我这个作者也有帮助:人是复杂的,不能太单色,不要脸谱化。

    柏寒兴奋地说:有几场戏演得真过瘾!一场是汪弋“汇报”留学生教学经验。山东大学从化学系派了些老教师做群众演员,我在场上“讲用”。我当时很紧张:下边坐的群众演员是真正的大学教师,我是个演大学教师的,如果演不像,他们会不会笑话?马上想,我尽心尽力地演,按我的理解充分地演!我那天穿的是西服,很板正的,在台上眉飞色舞地讲留学生怎么造句:“留学生说:‘尽管……仍然’的句子是‘汪老师尽管病了,仍然坚持上课’!留学生造‘如沐春风’是‘听汪老师讲课如沐春风’!最后再说,我虽然做出这么一点儿小小的成绩,都是学校党委和总支教育的结果!”我在上边讲,下边的教师们听得都很认真,有的地方他们还自发地鼓起掌来!演完这一段,我问那些教授群众演员,你们觉得怎么样?他们说;很像,大学教师确实有汪弋这种人!

    看群众演员“卖鼓子”,跟柏寒“喝咖啡”一样,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卖鼓子的”五十几岁,演戏特别投人,秋风瑟瑟中,只穿个背心,袜子都脱了。王导演说:“这演员多好?真会演戏!头上还有一缕白发,怎么看怎么像‘卖鼓子的’,这些演次要角色的特别认真!老同志都这样。”

    那场“卖教子”,让我感动极了。为了拍这么个小镜头,老演员几次脱掉衣服,只穿一个背心拍戏!最有意思的是,他还故意在头上撒上点儿数子,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家里装鼓子时不小心弄上的!

    王导演说,“卖鼓子的”田玉崎是本溪话剧团二级演员,兼演看太平间的。

    我说:“一个人怎么可以演两个角色?”

    王导演说:“当然能。这一集卖教子,过几集看太平间,观众看不出来,就是看出来也好解释:这个农村老头又找了份工作。这个戏演员够多了,一般的戏到不了这么多演员,二三十个人就行了,这戏五十多呢。”王扶林对他手下的演员如数家珍:“叶云朗”本人就是大学教师;“米丽”特别有戏;“衣仲真”既形似又神似;“刘树人”、“鲁省三”都演得好极了……

    我说:“奇怪,你的演员怎么选得这么合适?”

    王扶林感叹说:“选演员就是决定命运。”

    一点不错,我看到于凌波的文章就采用了这样的小标题:没有合适的演员不能开机!

    “电视剧《蓝眼睛黑眼睛》角色众多,既有中外学生,又有校长、教授;既有省级干部,也有普通百姓,各类人物达40多个。王扶林认为,剧本的内容要靠演员真实、准确、形象、立体化地表现出来,没有合适的演员,戏不可能拍好。因此,他要求无论主角、配角,甚至是一般只有几个镜头的‘大群众’也要多找几个备份,有挑选的余地,决不能凑合。出于季节原因,开机迫在眉睫,扮演女主角丛雪和留学生马尔克的演员,推荐了几十名人选,王扶林均不满意,兵分几路,‘磨破嘴,跑断腿’,历经一个多月选演员的剧组同志,劝他:‘实在不好找,就在这些演员中拔大个儿,确定一个算了。’王扶林却说:‘搞艺术就得下苦功,你糊弄我行,但我不能糊弄观众。希望你们再选选,再选选,没有合适的演员不能开机。”

    于凌波这段话不过几十个字,韩夫形容这过程却是“没开机就花了几十万!”今天听说某省有个女孩“像丛雪”,给买上飞机票飞来,王导演一看,不行,请回吧!接着,另外一个像丛雪的又飞了来……很多著名演员听说王扶林在找主角,且一人演三个角色,都想投到王导演摩下,王扶林却都说“气质不对”。最后的幸运者是吉林艺术学院应届毕业生杨柳―后来成为中央电视台影视同期声主持人并改名“杨童舒”―当时面临二难选择:是考研究生还是到王导演的剧里演主角?跟小说女主角丛雪同龄的女孩聪明地抓住了机遇,毅然放弃考研究生来跟王导演拍戏。电视剧还没后期制作,《影视文学》已经把她的剧照排到封面上,焉知《蓝眼睛黑眼睛》之于杨柳,不是《红楼梦》之于邓婕?《三国演义》之于陈红?

    王扶林善于推出新人,世人皆知。在(红楼梦》剧组,王扶林慧眼识星,选中欧阳奋强、陈晓旭,力排众议用邓婕,早就是剧坛趣闻,“眼睛”剧组全国撒网找丛雪和马尔克,王扶林谐趣地称之谓:“找当代林黛玉和外国贾宝玉”。

    与艺术学院毕业生杨柳一下子成主角相比更离奇的是,几位既不是演员也不是中国人的青年,给命运推到王扶林剧中担纲主演:留学生帕特里克(瑞士),弗拉迪米尔(保加利亚),陶恺(匈牙利)成了马尔克、约翰、米沙……

    “马尔克”这个小老外很可爱,王导演说,他演戏越来越好,最可贵的是,一点儿没有表演痕迹,自然、真实、本色。什么事都一点就通,连走位都走得对,这一点就是老演员有时候也走不好,可是他就能走到位!太有灵气了。

    “马尔克”是在开机前夕神差鬼使地撞到王扶林手下的,既像当年欧阳奋强撞进了《红楼梦》剧组,也像当年王扶林从街上“检”回个贾府二小姐:

    到四川挑演员的王扶林偶然往窗口一张望:“下边那高个姑娘是做什么的?”

    州门回答:“来剧组报考,长得不错,有点儿木木的,不会演戏,让她回家。”

    王扶林灵机一动:“木木的?好啊,马上叫回来,‘二木头’是她啦。”

    于是,“二木头”先进了《红楼梦》剧组,后进人电影学院,以后就不断上戏,如果不是王导演临窗一瞥,也许至今她还在四川小县城做播音员呢。

    寻找主要演员踏破铁鞋,次要角色也决不能随便,米丽家一场重头戏已经开拍了,王导演坚持推倒重来,“田田不甜,另找!”果然找到个可爱的女孩。

    演员不能凑合,道具也不能凑合,拍董航的房间,本来用了黑沙发,拍完了,王扶林说不成,得换,换了布的,还是不行,董航是副省长夫人,她的房间非要贵妃榻不可!到底找来了贵妃榻才算完。

    马尔克在古玩店买的嫦娥奔月,跑遍青岛找不到,能不能凑付一下?导演说不行,这不是一般道具,出现多少次,自己造!居然造出个惟妙惟肖的嫦娥来……

    都成了“子午大学”

    省政协一次常委会上,跟我同组的青岛大学校长刘祖衡笑吟口钊兑:“前几天有人来告诉,我们学校已经根据小说(蓝眼睛黑眼睛》改名叫‘子午大学’。”

    山东师范大学党委书记周至仁说:“我们学校为了拍她的小说,跟你们改了同一个名字!”

    原来,青岛大学的校门很有气派,为王扶林导演选中并获得校方同意把校牌换上“子午大学”的金字,让瑞典留学生马尔克90年代荣归母校。马尔克80年代初离开的“子午大学”牌子,则挂到了山东师范大学门口,本来校方有关部门并不同意,说,万一这个电视有什么思想问题,岂不追查到我们学校?经“司令”细致地做了思想工作,他们才同意。

    青岛大学青年教师马怀荣写了一封妙趣横生的信,描述他们学校被改名“子午大学”时教师们的反映。

    子午大学,顾名思义,子虚乌有大学也。它当然是不在国家教委名册的大学,王扶林导演却“横扫”山东几所有名的学府而且不仅仅是学府,用来装点出千姿百态的“子午大学”。

    小说里的子午大学是百年老校,是一所为中外文化积淀的古老堡垒。王导演解释说:“子午大学应该什么样?是新时期大学‘天上人间诸景备’的大观园。”

    开机前,王扶林带着中央电视台的美工亚夫、辽宁本溪台的韩夫、白秋林,跑了几个城市找“子午大学”外景,已经找到“学生宿舍”,“留学生楼”,就是没找到古色古香的“办公楼”,我曾经建议王导演以山东大学老校为背景,他看过后,说:这哪像古老大学?倒像个中专。山东大学老校长、被人认为是鲁省三原型的昊富恒教授请王导演吃饭时,听了此话笑了,说:导演看得很准,山大老校解放初是省干部子弟学校。

    王扶林一行跑到山东医科大学,看到其办公楼,喜不自禁,就是它!这才是有百年历史的“子午大学”办公楼。

    山东医科大学,解放前为齐鲁大学,是著名的西式“老字号”大学,绿瓦雕辣、青藤爬满的古老办公楼,幽雅气派;绿树环绕、石头砌成的一座座哥特式小楼,也成了子午大学的教工宿舍……遗憾的是,电视拍完不久,这座办公楼就失火烧掉了。没想到电视片起了个以艺术形式保留古迹的作用。

    子午大学校长鲁省三从“办公楼”走出,散步走到“子午河”边。小说里办公楼到子午河几步之遥,电视实景却要坐火车走六个小时。子午大学的“办公楼”在济南山东医大,“子午河”却是青岛中山公园那条美丽的河。子午大学教职员工在子午河边举行开学典礼,留学生跟中国学生演汉姆雷特,马尔克回母校参加校庆,都是在游人如云的青岛中山公园拍的。

    鲁校长在子午河边遇到马尔克,马尔克请求校长支持,搬到中文系男生宿舍。

    马尔克要搬去的男生宿舍,却座落在山东大学新校。子午大学里的许多事,中外学生的学习和爱情,教师们的奉献和追求,各种场景都安排在山东大学。从学校到各单位,一路绿灯,提供学生宿舍,教室,阅览室还有动辄几十位群众演员,有年青的学子,也有白发苍苍的教授……几位著名教授的家庭作了子午大学教授生活场景,在四壁线装书直到房顶、至少有万册古书的书房里,摄影机在灯火通明地拍摄,那任何布景师都难以造出的书房,是已故萧涤非、殷孟伦、牟世金等教授的书房……

    电视里的“子午大学”从校园场景到教授家庭,从学生宿舍到留学生活动场所,都是全国重点大学的实际生活场景,它们是王扶林导演和美工师亚夫,还有韩夫、秋林在山东最热的天气中,汗流侠背跑遍泉城和青岛找到的,它们又经过导演、美工运作过,韩夫说过这样的话:“好家伙,搭子午大学校庆台子,三万块!几十张‘名教授’照片,都放大到一尺二,鲜花从台子上直‘淌’到地面,像条河!”“十五集电视,七十多个景点,钱花老鼻子了,现在谁这么真刀真枪干?”

    功夫不负有心人。电视中“子午大学”的场景,像一幅幅油画,美不胜收。一位看过素材片的教授说:“电视里的子午大学太美了,我怀疑,中学生看了电视《蓝眼睛黑眼睛》后,会不会在考学志愿表写上个‘子午大学’?”

    “你有百分之六十满意,我就烧高香了”

    王导演请剧坛才子杜家福推掉了其他剧来创作“眼睛”,三国总导演再次请三国首席编剧出山,真乃“分久必合”。杜家福是戏剧学院的高材生,写过许多优秀剧本。今年盛夏,听说杜家福第一稿被精益求精的导演“枪毙”,正根据导演和总制片意见日以继夜撰写第二稿,我开玩笑说:原来三国首席编剧不仅照样受到导演“刁难”,还得忍受那么多人横挑鼻子竖挑眼?杜家福交卷后,王扶林分镜头时不时用小说加镜头,还唯恐有什么“精彩”的东西漏掉,拍摄中仍随时往电视里插镜头。

    王导演从青岛移师济南时。我开玩笑地问:“我那本破书你现在看多少遍了?”

    导寅说:“没遍数了。每天都带在身边。真翻成一本‘破’书了。”

    开拍前王导演把分镜头剧本送给我,嘱咐写出意见,说:“将来你对电视有百分之六十满意,我就烧高香了,小说作者一般都对电视不满。”

    我很赞赏写戏高手杜家福用电影蒙太奇的手法把散文化小说成功变幻为戏剧故事,也对强化中外青年爱情、淡化中年知识分子生存困境不太赞同,我用挖苦口气对王导演说了许多不同意见:编剧和导演发扬了革命人道主义精神,早在1993年就“惨死”在我笔下的鲁省三、刘树人(有人说我残忍地“杀害了他们”),不仅好好地活着,刘树人还当上校长。这种“好人有好报”的良好愿望,我望尘莫及!这样改一点儿也不好,悲剧力量没了,庸俗大团圆!评论家最喜欢的两个梦:鲁省三神游子午园和王云贵梦中做高官,都给取消了。据说是电视没法表现。我认为这只是个托词。我就不相信电视不能表现梦境,特别是评论家公认的“非常美的梦境”。电视中有些人物如丛雪、马尔克、鲁省三、刘树人等的个性和命运都和小说不同,甚至于出现比较大变化,如丛雪已不是“冷美人”而是比较活泼可爱,鲁省三更像一位党政干部而不是莎士比亚研究专家,这些我估计观众都可以接受,只是衣仲真和汪弋两个人似乎太过了,他们虽然有很多缺点错误,毕竟还是大学教师,不能太脸谱化,丑化,希望在操作时注意一点儿“皮里阳秋”。最重要的是还有个常识性错误,大学怎么可能秋天期末考试,特别是口试?丛雪跟马尔克分手必须是暑假前考试时!如果马尔克拖到秋天还没走,早就进人下一个学年了,还用找学校请求延长学习?你们把季节弄错了,其实好改,让丛雪跟小说写的那样穿白裙子就成了。”

    我提到剧中某些违反高校常识的意见,导演都吸收了,关于决不能秋天举行期末考试,我不屈不挠地写了两次书面意见,却终于没改,据说后几集情节安排在秋天,是“局里定的”,而“小说原作者”不宜再干涉剧组工作。

    一个小小本溪广播局竟然有权利改变中国高等学府考试的时间表?真是匪夷所思!

    于是,暑假前夕,中国最北端满洲里的姑娘穿裙子,“黑眼睛”丛雪却独树一帜穿毛衣!有人会说,写小说的家伙肯定从没进过大学校门:

    这都是我不以为然的地方,不是对电视也不是对这个本溪局的全面评价。客气地说吧,一个过去跟我远隔千里、素不相识的地方台,下那么大决心,不惜负债,投人那么多人力,隔省异地作战,一家地方小台跟中央台大导演携手瞄准精品,力求大手笔、精制作、高标准、严要求,毕竟是令人尊敬的事,几十位剧组人员夜以继日忘我劳动应该算“九个指头”,考试季节出点儿误差,小小指甲盖都算不上。

    《蓝眼睛黑眼睛》剧组九月初在青岛开机,一月后转战济南,王导演一下火车,深夜就打来电话:“听说你对分镜头剧本有三十条意见?快给我。有几集没有米丽的戏,分镜头剧本有的场面不能拍,镜头不够用了,你再给想两集!”

    按说,我这个“小说原作者”的任务早就完成了,既然我跟你们签约是小说五年内的“改编权”,而且你老先生早就“枪毙”过我的剧本,剧本镜头够不够用,不关我的事儿。但我发现,当有的电视在拉猴皮筋一样尽量把内容不多的剧拉长时,王扶林却在呕心沥血地制作“压缩饼干”。总导演既然力求电视尽善尽美,我这“小说原作者”理当不计前嫌,不计报酬,鼎力协助,我立即把第二次写的剧本几乎原封不动地打印出来,把近两万字“镜头”,给王导演送去。

    几天后我问:“怎么样,王导演?我给你那些‘镜头’能用吗?”

    王导演高兴地说:“很好,都能用,插到剧情里了。”

    我故意又问:“马尔克搬进男生宿舍,和他想参加团小组会,真的能用?”

    王导演不知我在跟他捉迷藏,说:“那几段很好,都照搬了。”

    我“别有用心”再问:“米丽跟马尔克说西藏是中国领土,你也用了?”

    王导演仍没发现我问来问去是打算“请君人瓮”,回答说:“也用上了,‘米丽’很高兴,说这样一加镜头,她成了主角了。”

    我忍笑说:“你难道没看出来,现在打印的,正是你去年‘枪毙’的剧本?”

    王导演不假思索地说:“不是剧本,是素材。”

    我笑道:“你这个‘王扶林臭老头儿’,你甭‘吃了泰山不谢土’!你以为我没看出来?杜家福后边的几集剧本,不过是把我的小说分了分镜头!为什么同样是拿到手一分镜头就拍片,杜家福写的,叫个‘剧本’,我给你的,就叫个‘素材’?”

    王导演应声说:“剧本谁都能写,大学生活素材只有你掌握。”

    王扶林极擅辞令,但在处理人与人关系时脑瓜常常转不过圈儿,这会儿他脑袋转得倒真快,顺手从空中抓顶高帽,给我扣到了头上!

    我大笑起来:“你倒会说话!我不会跟剧组再要什么剧本或‘素材’报酬,这事你也管不着,我只高兴终于让我报了你当初‘枪毙’剧本的一箭之仇!”

    这当然是开玩笑,能够假手一位大导演,那么多艺术家用他们的汗水和心血,把我脑袋里的“克里空”变成让亿万观众看得到的电视形象?怎能不是一件好事呢?

    写于1996年底

    一次虎头蛇尾的小说影视联姻

    好像是1998年底,王扶林导演来信说:他对《蓝眼睛黑眼睛》改编电视一事非常抱歉,“这是教授电视的处女作,我当时不该那样做。”

    我打个电话说,导演做得很好,没什么可后悔的。

    长篇小说《蓝眼睛黑眼睛》和影视联姻,各方面都寄予极大期望,最后却虎头蛇尾:它虽然在一些省市放映且有赢利,但王导演像制作《红楼梦》、《三国演义》那样精心制作的精美电视片,却没达到“红”的预期效果,它甚至没在“小说原作者”所在省份卖出放映权。

    电视《蓝眼睛黑眼睛》没“走红”并大赚一把的原因之一,是拍摄未完时王导演提前离开了剧组,既没参加后期制作更没利用自己的影响宣传此片。

    总导演拂袖而去

    《蓝眼睛黑眼睛》在济南紧锣密鼓地拍摄时,我们夫妇到南京参加当代文学会议。女儿打来电话,说“王扶林臭老头儿”来电话找。让你回来马上跟他联系。我回到济南,马上给导演电话,他的夫人张燕云说,你等一会再打,本溪台的人在他们那儿,又说,我们马上要搬到贵都酒店去。

    导演跟剧组下榻处是《红楼梦》的“唬拍”安排的,既便宜又好。“珑泊”还安排了片子的大型宣传活动。为什么拍摄接近尾声,导演却搬离剧组,自个儿住进四星级酒店?

    我立即意识到剧组跟导演之间出问题了,过了一会儿,打电话问王导演:怎么回事?导演轻描淡写地说,戏反正马上拍完了,有一些琐琐碎碎的事……

    剧组有位演员悄悄告诉我,实情是:导演严格要求,想让电视剧尽善尽美,制片急于求成,还想省钱,渐渐对导演的要求不耐烦起来,矛盾终于借一件小事爆发。

    剧组在大明湖拍马尔克到古玩店买“嫦娥奔月”的镜头,因是重阳节,一些老人在那儿搞活动,剧组只好等着,老人们走后,王扶林导演说,今天不能拍了,光线已经不行,再说,演售货员的群众演员也不能随便抓一个就成,她们是有戏的,她们的戏还很说明问题,是中国人对外国人的看法,虽然是群众演员也得找山东话剧团的专业演员来演,明天再拍吧。

    制片火了,说:“你故意刁难!我为了这个场地已经交了一千块钱,你为什么不让拍了?”

    王导再次说明原因,制片怒气冲冲地说:“你把我们很多人都灭了,为了车的事,你熊了某某,为了送饭的事,你说了某某;你想训谁就训谁,你说推倒重拍就推倒重拍……”

    王导演愣了,作为中国最早(《敌营十八年》)、最长(《三国演义》)、最有名((红楼梦》)的电视剧连续剧总导演,作为中央电视台年长资深导演,从来没有任何人敢用如此不逊的口气跟他说话。

    王导压住心头火坚持:光线不行,演员不到位,不能拍。

    制片在气头上又说几句,导演坚持停拍,不欢而散。

    晚饭时,几个主要演员做好做歹,把制片拉到导演桌上道歉:“我不是对导演有意见,我是因为交了场租不能拍,心里急,你把我当成儿子好了,大人不计小人过……”

    导演说:“如果真心道歉,你自己来,怎么让别人拉来?再说,我早就三令五申,剧组不许喝酒,你怎么喝得红头涨脸?你既然来道歉,怎么还喝成这样?”

    “今天是我的生日!”

    张燕云给本溪局长打电话说明:王导要走。局长在电话中说了三点意见:“我代表本溪广播局七百位职工,感谢王导并向王导道歉;王导不能走;制片马上回来。局里马上派某某来处理。”

    王导演一直在中央大台工作,令行禁止;“团长”张燕云一直在部队工作,对地方这一套根本不懂。“团长”再精明也想不到出这种事,更想不到后来的结果。

    不知是人事关系因素?人情因素?某某处理的结果,制片不换。

    其实可以理解:甭管这些人之间是不是“哥们儿”?有没有猫腻?有没有利益交换?他们之间是长期共事共荣的关系,总导演名气再大,一次合作而已。撤回制片,说明某某用人不当,王导走了,戏仍然可以拍成。

    我家“司令”无意中到拍摄现场―山东大学中文系资料室正无偿地做“子午大学中文系资料室”―对本溪台来处理此事的人顺便问及此事,对方诚恳地回答:王导演作为总导演,写完导演阐述、分镜头剧本,他的任务就基本完成了。总导演拍这个片子太投人,太累了,我们准备安排他到泰山休息一段,后边的事,执行导演办就成了。

    本溪台有位从一开始就参加此次拍摄活动者在电话里对我说,一个锅里吃饭,哪有勺子不碰碗的事儿?制片已经道歉,王导演就坡下驴就成了,王导演,特别是他管事太多的夫人,不依不饶坚持换制片,太过分了。王导演是中央台大导演,可他到我们台是来“打工”的,哪有打工的炒老板的道理?

    一个锅吃饭,把中央台大导演跟地方台制片拉到表面平等、实际不平等的线上。这是一次金钱和艺术的较量,艺术和权利的较量。“艺术至上”凡事较真的大导演败下阵来,拂袖而去。这是个比小说本身更精彩的世俗故事。

    一位主要演员告诉我:“今非昔比,不是这家小台大张旗鼓宣传请来中央台著名大导演拍精品的时候了。王导演活了六十多,却不懂“人生”的书。这件事的关键,是王导演亲执导筒拍好七分之六,没他,余下的也可以完成了。”

    我说:“这不成了过河拆桥?”

    演员笑道:“教授,你不知道?过河拆桥是很多剧组的常规程序?”

    我想想,也是。剧组对待“小说原作者”不是采取同样态度?用着时急如星火地叫,让你放下手头的工作,为剧组“无私贡献”,解决这难题那难题;用不着,你就是不该过问拍摄事物的“小说原作者”,免开尊口。“小说原作者”心甘情愿承担许多原本不应承担的事,本来是看总导演的面子,王扶林说起来,却是“我们都是替你干活”。

    那位演员又说,王导演太认真了,什么艺术不艺术,最主要的是,拍完片子,拿到钱走人!王导只认艺术,对人不设防,他不知道,他带来的执行导演早就跟制片成“哥们儿”,成酒友。制片本是食堂管理员,后做服务公司经理,刚刚提拔成影视中心主任,当然得进剧组,既掌握情况,也是这位从没搞过电视的影视主任的实习。执行导演是王导演从中央台带来的,他对王导说他在中央台做导演,其实他是演员。但他是个有心人哪,在王导两个月口传亲授中,学到不少本事,还特别注意掌握最要紧的东西,比如:拍片要打板记录镜头次序,将来按这次序剪辑。执行导演却不让打板,把拍摄次序记在他从南方哪个省特请的场记手上。王导演不管这类小事,结果是,后期制作离了总导演,顶多艺术水平降低,离了执行导演和场记,压根没法剪,一执行导演要求来剧组时,对王导演说,他想成名,王导演说:没问题,我一定让你成名。执行导演开始时把王导当成父亲一样的神明对待,在现场都是看王导的脸色行事,手脚灵活的王导上下汽车,他都要上来扶一把。闹了矛盾后,王导不到现场,王导从中央台请的美工也不去,还说要走,执行导演却马上领着人继续拍片。总导演如此倔辈,如此不通情理,有“顾全大局”的执行导演,台里就有底了。台里来处理这事的人,刚见到王导时,样子“像霜打了”,后来敢让王导走,就因为大局已定,王导拍完七分之六镜头,后来即使拍得不理想,也可以混到前边拍好的镜头里。王导走后,执行导演还加快了拍摄步伐,就是说明,看,没有王扶林,进度更快。至于水平,那另说。有镜头次序小本在手,后期制作更是非执行导演莫属……

    我惊讶不已地听了这番闻所未闻的话,无可奈何地说,“行啊,既然他一直参与导演,总比让个从来没管的人乱剪强点儿。”又好奇地问,“总导演不参加后期制作,对片子影响大吗?”

    “教授,你们学校,名教授和助教讲课水平一样吗?”聪明的演员反问。

    王扶林做《蓝眼睛黑眼睛》总导演,先用几个月的时间写出导演阐述、分镜头剧本,再严格地挑选、训练演员,然后,亲执导筒,盯在现场,精益求精拍两个多月。按双方订的按集付酬合同,开拍给总导演一半,拍完给另一半。王导演离去时,余下的报酬,拍摄方不提,王导也不提。飘然而去,绝不斤斤计较“阿堵物”,真是大导演,大手笔,大脾气。

    淡化和强化

    从《蓝眼睛黑眼睛》剧组离去的王导演极力淡化这个剧。

    山东新闻界的朋友们一直想大张旗鼓宣传这剧,王导演的方针是:大体拍完、心里有底时再宣传。记者们却按捺不住频来“探组”。剧组刚到济南,山东电视台就派个拍摄组来拍专题。剧组拍得热火朝天,导演正高兴,谈话中心完全围绕《蓝眼睛黑眼睛》:小说多有意义,人物多精彩,语言多生动,演员多理想。

    王扶林只谈《蓝眼睛黑眼睛》,绝口不谈他过去的过五关斩六将。

    王导演离开《蓝眼睛黑眼睛》剧组时,又有好几家媒体采访。有趣的是,记者们因为《蓝眼睛黑眼睛》安排采访,王导演却一个字都不涉及这部戏!

    报纸电视出来的铅字或图像分别是:

    齐鲁晚报:王扶林导演关于金钱和制片关系的谈话;

    济南时报:王扶林导演关于历史题材不能随便乱编的谈话;

    山东电视台“文化传真”:王扶林导演对历史题材的看法。

    我看看这报纸,瞧瞧那电视,既心领神会,又像看西洋景,乐呵呵地对家人说,瞧,大导演现在假装对《蓝眼睛黑眼睛》不屑一顾。可怜的“王扶林臭老头儿”!

    显而易见,王导演因为“蓝眼睛”生气,他在淡化这部戏!

    这是可以理解的,他,一个中央电视台大导演,因为导这么部地方台的戏居然受了气,当然得把他的价值找回来:他的价值不在于这部戏而在于三国红楼!

    几位好心的朋友告诉说,当导演和制片发生矛盾时,你这个“小说原作者”最该做的是,千方百计为双方调和矛盾,苦口婆心给双方化解矛盾,让他们消除对立或者说消除误会,全心全意,同心同德,把片子拍好,把片子的宣传搞好。

    为什么?这还用问?傻瓜都明白:导演拍的是你的小说,你得想尽一切办法,维持局面,把片子善始善终地拍完,让这个片子红起来,也让小说和小说作者进一步红起来。

    而我这个“小说原作者”怎么做的?我不仅没给双方做“泥瓦匠”,还火上浇油似的,把导演和夫人带离了济南。

    有位朋友百思不得其解,导演淡化这部戏,你怎么也帮着淡化?你这不是起劲地自己拆自己的台?世界上有你这样的傻瓜吗?

    我回答,导演淡化这个剧,是因为,用我们青州俗语说他“不指望这块云彩下雨”,我淡化这剧,因为我不得不淡化,导演因为拍我的小说伤了心,我再对他“牛不喝水强按头”让他违心地唱完这戏?不合人情。何况这电视对我,用“阿Q同志”逻辑来看,好比中国人过春节没买到美国火鸡―有它也过年,没它也过年!即使全砸了,怕什么?只当没拍。何况,它还是拍成了。只不过没像当年报纸形容小说时说的,“轰动”全国,这是后话。

    导演夫妇在我跟“司令”陪同下,来到一家温泉,痛痛快快休息,兴致勃勃游玩。导演写分镜头剧本得的肩周炎,在温泉治好了。

    《仇楼梦》、《三国演义》大导演所到之处,签名的签名,合影的合影,奔走相告,如奉神明……甚至有人求字。

    我挖苦说:“王扶林臭老头又成书法家啦!其实,你的字比我强,却没‘司令’写得好。”

    《蓝眼睛黑眼睛》剧被淡化,导演夫妇和小说原作者夫妇友谊却得到强化。

    “团长”张燕云回北京后在电话里说:王导演回到北京后,一定要亲自到商店选两件衣服送给教授夫妇。还不肯听她的话,颜色、样式必须亲自选定,“王扶林自我感觉良好着呢,说他挑的衣服,两位教授一定喜欢。”

    等王导演将两件衣服寄来,“司令”一穿,好极了,真丝黑色衬衣,大小合适,样式新颖,成了“司令”最喜爱的衬衣。我打开导演赠我的衣服,一件很漂亮的提花保暖服,艳丽时髦,肥得像个道袍,我把它披在身上,全家围观,个个笑得透不过气。

    我给王导演打电话说:“谢谢导演的衣服。‘司令’非常满意。我……更满意?”王导演兴高采烈地问。

    “阁下亲自给我挑的衣服,实在妙极了,那样式,如果我做演员的话,很适合演‘黄世仁他娘’时穿,而且我还必须增重一半儿!可惜中文系最近没有怀孕临产的青年教师……”

    王导演灰溜溜地问:“你说怎么办?”

    我说:“寄回去退了。等我到北京时,导演请我吃测羊肉。”

    待王导演兑现他亲自配料的测羊肉时,他成了《天眼》的热心读者,居然把我第二部小说的所谓“名句”摘了许多出来。我回家很得意地说:“瞧,我的读者层次多高?‘王扶林臭老头儿’就是我的忠实读者。而我呢,是“王扶林臭老头儿”的忠实观众。”

    女儿笑道:“互相吹捧。”

    1998年底,长篇小说《蓝眼睛黑眼睛》被国家新闻出版署、中国作家协会评选为全国优秀长篇小说。是从全国五年内发表的千部长篇小说评选出来的,报纸纷纷报道、评论。

    根据小说拍摄的电视却地遁一般,似乎无声无息。

    省委宣传部一位领导问我,为什么《蓝眼睛黑眼睛》电视没在山东放映?

    我回答,听说拍摄方在一些省市卖出些放映权,沈阳放过两次,北京什么台也放过。他们来山东推销过,要一集一万,省台出七千,没达成共识。

    领导说,这点子钱算什么,这是咱们自己的作品。我出面做工作,让省台加一点儿,你出面让那边减一点儿。抓紧让这片子在山东面世。

    这件据说是“举手之劳”的事我也没做,因为我觉得拍摄方虽没跟我发生矛盾,但他们也不曾要求“小说原作者”管此事。我完全不必“上赶着”办这事。

    《蓝眼睛黑眼睛》电视剧,在山东,只在“小说原作者”的电视机放过。究其来源,还是一位朋友看电视时代录的,非拍摄方所赠。曾无偿为剧组提供场地、汽车、群众演员(真教授演教授群众、真学生演学生群众)的校方同样没见到原本答应的样片。实在不可思议。

    “小说原作者”毕竟看到了自己小说首次变成的电视。

    美妙的镜头,精湛的演技,相当精美,本来可以……可惜了!

    总导演至今没见他亲自分镜头、亲自执导筒,精心拍摄、原本寄予很大期望的电视。

    倘若母亲在世,肯定得说:我家二妮和她的大导演朋友,讲究自尊,张扬个性,“醉死不认那壶酒钱”,结果呢,还不是“嘿嘴骡子卖了个驴钱”。

    附录:王扶林:电视连续剧

    《蓝眼睛黑眼睛》导演阐述

    (一九九六年八月四日下午两点零九分,星期日)

    既然许多读者关心却看不到电视,不妨看看王扶林大导演的导演阐述。

    《蓝眼睛黑眼睛》导演阐述:

    (一)主题:

    通过马尔克和丛雪的爱情悲剧,反映八十年代初期东西方文化的撞击、传统观念和现代意识相互抵悟,以及人们在这种撞击和抵悟前的困惑、迷惘。同时也反映了文化选择和融合过程的复杂和艰难。从而讴歌中国文化的光辉和知识分子的民族精神、人格力量,颂扬忠诚教育事业的大批优秀知识分子形象并鞭鞋知识界的鼠窃狗偷之辈。

    (二)矛盾:

    马尔克的“欧洲中心论”和丛雪文化心理上的悖论状态的矛盾。围绕这一主要矛盾,散点式的揉进评重点教师和评职称时,中、老知识分子的特写和我国上层社会众生态。

    纯洁爱情和卑鄙通奸的对比;

    严谨踏实的学者和不择手段的野心家的对比;

    教育家的励精图治和庸人的官样文章的对比;

    典雅女性和三姑六婆的对比;

    改革开放初期人们的寻觅追求和磋跌困惑的对比。

    蓝眼睛指外国人的感情、思想、观念;黑眼睛指中国人的传统思想和观念。黑眼睛的深层含义是中文系副主任刘树人和教师米丽。

    揭示主要矛盾,把观众引到对知识分子命运的思考上,全方位反映改革开放初期的校园生活。

    (三)结构:

    是长篇小说散文化的写法,而转化成的《红楼梦》式的网状结构。

    有三条情节线:

    1.马尔克和丛雪的爱情。这条线为主结构线,把下面两条线糠进去。

    2.与马尔克相联系的中国知识分子的理想、追求、生存状态。

    3.通过丛雪折射的我国上层社会众生态。

    (四)风格:

    严谨整伤、自如流畅、舒徐优雅的风格。

    具有书卷气的机智和幽默,幽默中带点儿俏皮的风格。

    继承了古典文学《红楼梦》的风格。

    (五)样式:

    正剧。悲、喜相结合;庄、谐相结合;现实与理想相结合;

    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正剧。

    (六)时代背景:

    八十年代初期,正处在“文革”后大学里百废待兴的历史时刻。也是“极左”观念被摒弃、每一个知识分子都在重新安排自已的生活的大变革的时刻。

    主创人员要牢牢把握故事发生的时代,既不是现在,也不是“文革”刚结束,而是八十年代初刚开始中外文化交流的时期,也是中国人和外国人用自已的眼睛看对方的时代。那时,留学生到中国来,接触中国文化,接触中国师生,他们觉得很新鲜,中国教师和学生在“文革”后刚刚接触外国人也觉新鲜。不同的生活阅历、不同的道德观念,互相接触就产生了许多耐人沉思的问题。

    (七)语言:

    本剧语言的特点是诗词语言、散文语言和生活语言的结合、规范化语言和灵活语言的结合。它具有雅俗共赏、大俗大雅的特点。

    语言的风格是风趣、俏皮、幽默,而不是讥刺、冷笑,是微笑,淡淡的微笑。幽默的语言,体现作品幽默的格调。

    (八)重要提醒: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外国人用蓝眼睛看中国;中国人用黑眼睛看外国人;

    艺术家用艺术的眼睛光看小说中所发生的故事,这双眼睛既化在他们之中,又能超乎他们之上。

    时刻不要忘记这双洞察心灵的眼睛。一切的一切,都离不开眼睛。艺术家要善于用眼睛,要看得准确、要不断地去发现、不断地去探索。主创人员应该生就一双慧眼。选择扮演马尔克和丛雪的演员要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九)人物(王导演写了30个人物分析,取其一)

    加鲁省三―子午大学校长、学者。是个极正统的学者。他喜欢玫瑰花,喜欢打网球,喜欢别人英语说得比中国话还流利,喜欢属下和学生们谈理想谈事业,就像他老人家还是个纯情的中学生。他留学英国,是研究莎士比亚专家又是一座古老大学的校长。他的最高理想是把学校办成世界第一流的大学。他除了执行党的方针政策外就是搞中外文化交流。鲁校长是能把莎士比亚和毛主席的话天衣无缝地用在一起的,是一位德高望重、饮誉国内外的学术界的权威学者。

    补记于2003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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