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迷萧涤非先生

    究竟是世界杯意大利赛，还是更早一点儿的事？我已经记忆不清了，但萧涤非先生的“球迷”风采，却是绝对不会错的。

    那一年世界杯举行时，因为时差关系，现场比赛都是半夜时分。对于年轻力壮的人都算不小的负担，对年逾八旬、久病缠身者，深夜观球岂不成了天方夜谭，成了灾难？

    然而，杜甫研究专家萧涤非先生却笑迎此“灾难”而且乐在其中。他老人家兴致勃勃地从开幕式就看，而且边看边发表非常内行的评价。可惜那空儿各报的编辑们没有发现这位绝对不比宋世雄差一点儿足球评论员。

    看到八分之一赛时，病魔终于把萧先生送进了医院。

    萧先生对医生说：希望你们能早一点儿把我的病治好，我还有非常要紧的事。

    八十岁老人居然给医生限时治病，有何要事？医生很惊奇。

    “那样就我赶得上看世界杯决赛！”萧涤非先生真诚地说。

    萧先生对足球的热爱决不比唐诗差。甚至于可以说，当年他从清华大学毕业到山东大学工作，足球正是他求职的敲门砖。他在清华大学是把二门的，到山东大学，他踢中场，因为萧涤非加盟，山东大学在足球赛中连续三年获胜。

    萧涤非先生是当年清华大学足球队长，吴组湘、林庚、余冠英、陈岱孙，这些后来在学术史上光彩夺目的人物，都县袖的啦啦队。1929年萧涤非率队夺得华北冠军时，吴组们把大标语贴满了清华园：

    “萧郎夺得锦标回！”

    20世纪80年代初，我跟萧先生约时间，说要好好儿谈一谈，萧先生说：“来谈‘如何治学’的人太多了！谈不出什么新东西了。”

    我笑道：“我才不跟您谈治学呢，我们只谈足球。”

    萧先生立即笑道：“我谈！”

    萧先生整整谈了两天，他的夫人黄先生也时不时地帮助回忆起一些有趣的事儿。琢磨一位古代文学专家跟足球的“姻缘”是件很有哲理意味的事儿。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先生谈到：作为球员，应该多参加国际比赛，那样可以锻炼胆量，他说：有的球员在下边踢得很好，很漂亮，一上场，就不中用了，这就叫“踢花球”。这主要是个思想问题：出色的足球运动员，应该永远对自己有信心！

    结果《体育报》独出机抒：写古典文学著名专家的散文居然占了一版！

    萧涤非当年在清华大学百米成绩是11秒1，这个纪录在清华体育馆的校记录牌上保持了很久，不知现在中国国家队那几位脾气很大的“腕儿”队员，有几位能达到？

    真假球迷

    阿拉伯人和骆驼

    父亲生前喜欢讲“阿拉伯人和骆驼”的故事，大意是：有个阿拉伯人养了头骆驼，他住帐篷里，骆驼住帐篷外，有一天骆驼对阿拉伯人说：天这么冷，我把脑袋钻进帐篷行不？阿拉伯人同意了。待了一会儿，骆驼又说：天太冷了，我把身子也挪进来吧！阿拉伯人怕冻坏骆驼，又同意了。骆驼钻进帐篷，帐篷里挤得很，阿拉伯人努力忍耐，骆驼却说：这么挤怎么受得了？还是你搬出去吧！于是，好心的阿拉伯人被骆驼挤出了帐篷。

    当年我在父亲这位阿拉伯后裔跟前做得陇望蜀的“骆驼”，若干年后，我成了“阿拉伯人”，儿子则成了那得寸进尺的“骆驼”。

    儿子上小学就爱踢球，从中学到大学，他成了世界球星活档案。马拉多纳怎样过关斩将，莱因克尔如何攻城拔寨，布雷默的香蕉球，克林斯曼的头球……如数家珍。有时他叹息：“古利特膝盖受伤，俱乐部赛上不了场啦。”我嘲笑：“他给你来电话啦？”世界性球迷须有电视支撑，偏偏家长不支持：两个教师要备课写文章，“再说你又不是学‘足球’专业！”儿子观球只好夹缝中求生存。意大利甲级联赛总在周末深夜转播，这便成了儿子最重要的“人权”。我好奇地瞥过几眼，好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怎么？意大利足球赛比奥运会还好看？忍不住随儿子看起来，越看越乐意看，越看越动情。“多好的进球！裁判怎么不算？真不像话！”我打抱不平，儿子忍俊不禁地说：“这球越位在先！”那么，什么叫越位？什么情况下罚角球、任意球、点球、掷界外球？意甲、德甲、西甲、英超联赛、还有欧洲杯和南美杯是怎么回事儿……儿子在不经意的启蒙中，将全家领进球迷世界，自己也获得越来越多的观球自由。1986年世界杯马拉多纳攻进致胜一球时，我自称比裁判都高明：我当时就判断马拉多纳进的球是手球。此后全世界记者才统称其为“上帝之手”。

    1990年世界杯时，儿子说，咱家电视太小，想看好球得买29英寸的，我说行啊；儿子又说，得买“画中画”，不管你看什么台，都能盯住转播球赛的台，我想了想说，也行；儿子又说，买“火箭炮”听意大利歌剧效果才好呢，我并没雅到动辄听意大利歌剧的程度，知道他蒙人，却懒得争论，说照你说的办吧！

    一个中国教书匠多年来最贵的家用电器竟然50％是为马拉多纳买的，不可思议！父亲若在，会说，咱们家“阿拉伯人和骆驼”的故事永远没有终结！

    “纯粹是假球迷！”

    1990年世界杯进人四强赛时，英国博士来访，我跟中国的徐博士请他吃饭。蓝眼睛客人靠研究蒲松龄成了剑桥大学哲学博士，我也是所谓吃蒲松龄饭的，有朋不远万里来访学，该谈聊斋，我却情不自禁地谈世界杯，客人欣然接话，徐博士更是高谈阔论，三人兴味盎然地谈球，把该谈的蒲老头儿抛到九霄云外。

    中国博士抱怨说，齐鲁晚报搞四强竞猜，我全部猜中，却没得奖！言谈间颇为失意。我乐了，一位文学博士竟一门心思希望得这么个儿童游乐式的奖！

    我对英国博士说，猛虎难敌群狼，你们莱因克尔怎能对付德国战车那几员干将？我看今晚你们英格兰没戏。英国博士叹道：我们英国实在该拿一次冠军了！

    “今晚你看英国队比赛吗？”我问徐博士。

    “您看不看？”徐博士问我。

    “那还用说？”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完，大笑起来。

    英国博士听了两位东道主的对话，纳闷不已地问：怎么，中国两位研究古代文学的学者，凌晨两点起来，看跟自己国家毫不相干的球赛？一句话问得我们啼笑皆非。我们当然乐意世界杯也跟中国相干，但它就是不相干，我们有什么办法？

    “家长”虽也算得上准球迷，对半夜看球却持否定态度。儿子不乐意跟家人哆嗦，也为追求看球氛围，到学校跟同学们枕戈待旦。我像做贼一样，半夜起来，悄悄到书房兼儿子卧室，打开为世界杯买的电视，将声音关小，看起来。英国人果然了得！开赛一分钟就有一次射门、两次角球，咄咄逼人的英式足球花团锦簇，开场挨上几闷棍的德国佬紧锣密鼓，加快了攻防节奏，这真是世界杯最好看的比赛！无奈天不佑英，“箭头”怎么射也不中的，上半场0比0。中场休息，我闭目稍憩，黑甜一觉，忽听到“家长”在沙发边用挖苦口气说：“醒醒吧，你这个假球迷！英国和德国要踢点球啦！”我睁眼一看，怎么？下半场和加时赛都结束了，1比1！

    第二天还得跟来访学者谈聊斋，蓝眼睛博士无限惋惜地先说球赛：如果不是皮尔斯和沃德尔点球失利，以我们英国队水平，理当夺冠！我忙说：然也！

    “家长”跟儿子说：“你妈妈纯粹是个假球迷，看世界杯看睡着了。”儿子直撇嘴。我自嘲道：看来，还是肠博士是真球迷，跑到中国来考察蒲松龄，还忘不了半夜起来，隔着半个地球给自己的国家队加油！

    儿子不以为然地说：Bai博士？更是假球迷！真正的英国球迷赛前听到你竟然咒他们英国队胜不了，还不把留学生餐厅给烧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

    不知从何时起，几家报纸编辑知道我爱看足球赛，前来约稿。人最难认识自己，我自知不过是热心肠的“假球迷”，却就是喜欢，不自量力写起来。

    有一天晚上济南时报资深体育编辑尹波从马来西亚打来电话，让务必给他写一写泰山队，我本不了解泰山队，写这样命题作文，真像打秋风的刘老老在贾母跟前讨好那样，得千方百计搜寻出一些话来说，挖空心思写篇《泰山的造山运动》，儿子看后说：“什么造山运动？这是所有评甲A文章中最差的，也是妈妈所有文章中最差的。”“家长”也说：“从此不谈球，亦藏拙之一道。”说来惭愧，泰山队后来成了双冠王，此前，我却因写评泰山的文章在家中得个“双差”！

    爱看毫不相干的欧洲队，不爱看国家队，爱看尤文图斯不爱看泰山，是我在家中被认定“假球迷”的标志之一。据说真正的球迷总有忠诚不变的拥戴对象―国家队或家乡队。不论其成败，不论其水平，“我心依旧”，百折不回。我却不以为然。看球不是政治任务，也不是业务指标，看球图的是高兴，什么好看看什么。国家队踢得那么赖，亚洲都冲不出去，有什么看头？甲A一些“劲旅”松松垮垮，某些球员世界顶尖技术学不了，却先学大牌球星的坏毛病，实在令人失望。所以我很少看甲A。儿子却每次必看。他是泰山队铁杆球迷，多次或头顶烈日或冒着大雨现场看球，回来再津津乐道地说泰山队如何“拳打东北虎、脚踢华南狼！”

    有一次泰山队比赛，儿子恰好来家，我陪他看球，他边看边评，我边看边听。终场哨一吹，电话响了，是《生活日报》体育练本象打来的：“马教授您看比赛了吧？能谈印象吗？”我侃侃而谈，鹦鹉学舌地将儿子刚才的话复述一番。第二天报纸登出来，马上有几个球迷文友的电话打进来：“你的球评真专业！”“真到位！”“真懂行！”我得意地对家人说：“瞧，世上‘假冒伪劣’就是这样产生的！”

    1998年世界杯是盛大节日，是大快朵颐的足球盛宴，也是我客串一次“体育记者”的快乐写作过程。每天凌晨三点起来看球，五点至六点（如果有加时赛甚至踢点球）看完，坐到电脑前写稿，八点传真到报社，四个小时后变成铅字！

    我感叹：“归根到底，足球意味着青春和活力，是成年人、特别是女人的童话。”

    儿子说：“归根到底，妈妈的文章算不上真正球评，不过沽点足球文化的边。奇怪！报社编辑怎么就是喜欢请外行写文章？电视台也喜欢请外行做‘嘉宾’？”

    我乐了，说：“岂不知《红楼梦》早有名言‘假做真时真亦假’？”

    绿茵“命运”又将奏响

    莎士比亚曾将爱情比作四月的天气：一会儿显示阳光下的一切美丽，一会儿，乌云带走了一切。

    足球世界杯比爱情更像变幻莫测的四月天气。

    世界杯当然是实力的较量，只会在家门口逞能的八步大王，根本不可能迈进这个行列，凡是进人决赛圈的队伍，必定各有精兵良将，帐中都有“诸葛”点兵，阵前则或有温酒斩华雄的“关云长”，或有一声喝得水倒流的“张翼德”。每个队都有自己的杀手铜，哪个队也不是吃素的。

    1998年世界杯，32支球队谁将是最幸运的？

    是德国战车再次轰隆隆轧过法兰西绿茵显示日尔曼精神？

    还是东道主借天时、地利、人和夺回20世纪最后一顶桂冠？

    是实力最强的巴西队理所当然地第五次捧杯？

    还是意大利蓝衣兵团报四年前点球大战之仇，将巴西挡在四强之外？

    没有了“上帝之手”的阿根廷会不会再次受到上帝眷顾？

    因为足球死人最多的英格兰难道不会一鸣惊人、大慰国人？

    早就应该有所作为的荷兰队这次会不会终于不负众望？

    非洲会不会有一支球队成为最黑的黑马？……

    实力最强的球队不一定能夺冠，当年有济科、法尔考、苏格拉底博士的巴西队，个人技术出神人化，全队配合无懈可击，有“天皇”之技，却无“天皇”之运。有着古力特、里杰卡尔德、巴斯滕的荷兰队，本是十五届夺冠大热门，尽管在去美国前就“丢失”小辫儿古力特，那场巴西、荷兰之战的水平，仍然算得上足球史可圈可点的经典赛，我至今记忆犹新。

    十五届巴西、荷兰之战可以看作冠亚军赛提前进行。到了真正夺杯赛时，呼声最高、实力最强的巴西队却精彩不再，只得靠点球取胜，十五届“大力神”，与其说是巴西的胜利，不如说是意大利小辫儿的失手，如果不是巴乔、巴蕾西射飞了点球，里约热内卢能热闹起来？

    煞是奇怪，不早不晚，意大利两位世界大牌偏偏夺杯时把点球都踢飞了！只能说命运之神替全世界球迷瞩目的巴西队来了个上下其手。

    夺标呼声最高的队有可能意外走了麦城，从来不被看好的队也可能越踢越勇，直捣黄龙……绿茵场上什么事都会发生，绿茵场外更是什么事都会发生。世界杯像贝多芬的“命运”，瞬息万变，谁也难以把握，谁也没法琢磨，这就是世界杯的魅力，也是从王侯贵族到平头百姓，从国家元首到少年儿童，从服装整洁的翩翩绅士到坦胸露背的乡野村夫，不管什么年龄都人迷，不管什么职业都可能把看足球当作“第二职业”的原因。

    绿茵场上的命运，恰如人类的命运，就像火箭可能直升太空，月球行走，也可能因为一个小螺丝发生大爆炸，这正是足球吸引人之所在。

    四年盼一回

    没有世界杯的日子，我们很无奈。

    我有时也看甲A，其实我最不乐意看甲A，却不能不关心甲A，尤其泰山队的成绩，因为毕竟我们是这个队的父老乡亲。

    看甲A，常常很不情愿地，为世界上根本不人流的球队的得失而悲喜，回过头一想，就好像有大好读书时光，不看世界名著，却看地摊小说；

    看甲A常常是功利主义、本位主义的，却又是身不由己的、神差鬼使的。

    看甲A常常还越看越丧气，常常一边看一边想，我们堂堂中华大国，十二亿人口，出不了十个八个马拉多纳，也该出五个六个克林斯曼吧？怎么专出眼前这些球艺不见长、脾气却飞长的角色？就凭这帮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人物，凡需要他们冲出亚洲时，他们一定给你粉墨登场、重演一出“失街亭”，不是这个准是那个“大牌”做马傻！什么时候这支宛如扶不起的阿斗的中国队能冲出亚洲走向世界？

    没有世界杯的日子，我们很无聊。开始时，还可以把上届世界杯的录像拿出来“复习”一番，甚至于可以用慢镜头回味那些精彩的射门。但是重放毕竟没有现场（仅仅是电视现场）观战、胜负难料的快乐，后来就把它们看成了历史，希望有新的史笔书写新的历史。

    意大利足球甲级联赛当然好看，但它基本是一种商业行动，它尽管集中了全世界最好的球星，尽管好看之极，毕竟跟世界杯不一样。我常琢磨：同样是世界级球星组合，也许是更完善的跨国界的组合，怎么反而没有世界杯的吸引力？

    ．因为世界杯是为国家而战，为民族而争，甚至于为洲的荣誉而拼搏，那不是小名小利小把戏，是一个国家的命运之争，一个民族的脸面之争，阿根廷丢了世界杯决不比丢了马尔维纳斯群岛的悲痛差。

    因为世界杯是经过了四年精心准备后，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因为世界杯是经过了上次大战烽烟后，世界足球的新凤凰再次从火中诞生。

    有一次跟李存葆一起开会，他热心地看甲A，我晒笑他“什么欣赏水平？”他无可奈何地说：“没有馒头吃的日子，窝头也可以充饥。”

    照此比喻，世界杯真可以算是满汉全席了。

    哲学家叔本华说：生活总是像个钟摆，总是在无聊和狂热之间来回摆动。四年盼一回，钟摆终于又从无聊摆到了让全世界球迷大快朵颐的狂欢节日。

    名将落选

    世界杯上场名单已经公布，儿位名将的缺阵一开始就给本次杯赛带来遗憾。

    意大利队在杯赛前夕失去了身材高大又猫一样机灵的“球场泰森”佩鲁奇。当看到电视上佩鲁奇拄着拐棍的镜头，我有点遗憾地想：佩鲁奇为尤文图斯守了七年大门，却不能替国家守一届，岂非天意？球队要想不受影响，除非意大利队的后卫线真能牢固得像说怪话的人说的“连我家老祖母都可以守门”！

    巴西上届杯赛英雄罗马里奥也因伤未能人选国家队。巴西队人才济济，但罗马里奥绝对不是可有叮无的人物，扎加洛在洲际杯胜利后就得意地断言巴西队将在法国取胜，因为“罗纳尔多和罗马里奥会扮演重要角色。”巴西新闻界则说，巴西肯定会夺冠，“至于他们能以什么样的优势取胜，要看罗纳尔多和罗马里奥的兴趣了。”总而言之：他们都把宝押在罗纳尔多能有罗马里奥配合上。罗马里奥挥泪归故里，"RO--RO”攻击线只剩下新秀罗纳尔多，当罗纳尔多发起闪电般进攻时，谁能给及时地提供“炮弹”？靠那位“野兽”埃德蒙多？靠得住吗？可以说，罗马里奥的缺阵不仅会影响到巴西的实力，还直接影响到“外星人”罗纳尔多能不能在这次大赛中充分发挥，进而成为地球新“球王”。我向来不喜欢这个“外星人”，我觉得将他跟马拉多纳等类比绝对是个错误，而且断言他肯定会成为巴西队决战时刻的“马傻”。

    真不能理解英国人为什么会有百分之七十的人支持霍德尔把加斯科因从英格兰队中清除出去？那天在电视台参拍“五环实话”，一位工学院学生对英格兰教练的决定表示不解，我不懂装懂地分析说：大概英格兰不想要中场了？

    加斯科因当然是一个捣蛋包，是个唯恐球场不乱的角色，还是个酗酒闹事的班头。但是用中国传统观点来看，这毕竟是“一个指头”的问题。加斯科因的另外“九个指头”就是：他是个天才的球员，不管他怎么坏招迭出，他那谜一样的前场组织才华却是可遇不可求的。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喜欢加斯科因这个“坏孩子”，他不像个大脾气的世界明星，倒像个给父母乃至祖父母宠坏的大孩子，他从不知道掩饰自己，只知道表现自己，而他表现的恰好是一种与足球共进退、共存亡的心态。真希望英格兰能引进中国擅长做思想工作的“政委”，给他们好好讲一讲如何辩证地看待有缺点的人才。当然在做这个思想工作时，最好少说“失败是成功之母”之类的废话。

    我一向不喜欢跟日本人打交道，可能因为南京大屠杀，也可能因为当年祖父临终受日本兵刀枪铿鸣之害。但三浦友良不能到巴黎参赛，不能不令人惋惜。不管当年的日本鬼子如何侵略中国，也不管现在歪曲历史的日本政客如何欲盖弥彰，三浦毕竟是个跟他们并不相关的运动员，他还是个很少犯规的队员，一个绅士派队员，是代表亚洲足球水平且不至于来个“口水大战”的好球员。

    至于韩国那位黄善洪到底够不够世界大牌？以我的一知半解，恐怕算不上，但他偏偏在跟总是冲不出亚洲的中国队热身赛时受伤，如果韩国因此进不了第二轮，韩国教练的十字架，就得中国人替他背起来了。

    谚曰：没谁地球都转，名将缺阵固然遗憾，但会不会在名将原来的位置上产生新的名将？足球运动最不信奉凋蔽的原则。莎士比亚有首十四行诗这样写：

    我们要美丽的生命不断繁殖，能这样，美的玫瑰才永不消亡。

    既然成熟的东西都不免要谢世，优美的子孙就应当来承继芬芳。

    “大力神”将落谁家？

    世界杯开场之际，巴西队实力已站到世界足球之巅：

    十五届世界杯评出的最佳阵容，有五名巴西球员；

    罗纳尔多两次成为世界“足球先生”，很有希望进人“球王”行列；

    这个队近年战绩骄人：四年仅败三场，且多半因为主力没有上场，在三月份的一场热身赛中，巴西队终于把劲敌德国队斩于马下……

    在巴西这个足球王国，从总统到平民，简直众口一词：第十六届大力神杯非巴西非属。巴西人做足了五次捧杯的准备。

    在世人眼中，巴西五次捧杯可以说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按德国队教练福格茨的分析，巴西队现在几乎无懈可击：哪个位置上都有世界名将把守；巴西人确实不仅将足球艺术变成了桑巴舞，而且借鉴了欧洲许多优点特别是加强了防守；巴西队虽然这次是在欧洲作战，但是他的队员现在都在欧洲的著名俱乐部踢球，对欧洲球员了如指掌。所以，他们是很难对付的。福格茨还很慎重地说：利用体力打败巴西也不可行。

    据行家说，十六届世界杯的新闻很可能不是巴西队得冠军，而是巴西队没得，此话有点儿煞风景，但很可能不幸而言中。为什么？照我看来，巴西夺冠之路十分困难。

    几支种子欧洲球队都做好了对付巴西人的重点准备。如果说巴西人是只下山虎，那么欧洲队就是一群红了眼的“狼”，猛虎难敌群狼。巴西遇到的第一个劲敌就是意大利，弄不好就连四强都没了戏。即使撕开了蓝衣军团的钢铁壁垒，也是一场消耗极大的世纪性恶战。巴西队很可能在向欧洲队突围过程中损兵折将丢尽元气，最后跟其对垒的欧洲队可坐收渔人之利。

    这支队，有人认为是占尽天时地利的东道主，我却很不喜欢基本上没有前锋的法国队，我希望是福格茨率领的日尔曼之师。

    德国战车作风顽强、纪律严明、特别善于在不利情况下作战，这是举世公认的，他们的体能、技术也无可厚非，人们唯一认为成问题的是：队员年龄偏大。殊不知，正是这些成熟的队员，有可能担当起挡住巴西人的重责。克林斯曼与马特乌斯长期不合，到世界杯前，一个主动伸出橄榄枝，一个立即表示以国家利益为重。这样的大将风度，必然以夺冠的崇高目标为前题。去年，贝肯鲍尔到北京来宣传他的传记。这位“凯撒大帝”写到这样一个观点：他认为，德国队的特点是：他们是种“胜利型”人物，总是在关键时刻拿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去夺取胜利。狭路相逢勇者胜，德国队只要保持这种“胜利型作风”就有可能获得二十世纪最后一次世界杯的胜利。

    乏味的开幕尴尬的胜利

    世界杯开场，两个没想到：

    真没想到世界艺术之都巴黎的大制作如此索然无味！

    更没想到卫冕冠军巴西胜得有如失败般尴尬！

    几块大绿布，几朵被中国“天才”解说员称之谓“蓓蕾”的几十米盛开的花辫儿，几个穿着保护草坪的硬橡皮靴因而格外笨拙地游弋于绿茵的小丑和他们屁股上飞出的、直径十公分的气球，据说可以吊起上吨物品的绳子上垂下来分别代表32只球队的杂技团小丑，还有这帮人杂乱无章的动作……

    难道这就是“法兰西之夏”给全世界球迷盼星星盼月亮送上的开幕式？

    是法兰西固有的浪漫因卯年意大利之夏过于出色而黯然失色？还是讲究实际利益的电视台剪辑之故？当年意大利世界杯之歌播出第二天就成了中国的流行歌曲，今年的世界杯之歌却被剪掉代之以广告。你很想听一听当然不会比世界三大男高音好的塞内加尔演员捧出什么旋律，却不能不吞下电视上影视歌“三星”的三流广告：成龙推销VCD，姜文让你买摩托车，两个光头明星则不知道在宣传什么……你总不能因为你想听一支歌儿，让电视台丢失上千万的收人！商品经济嘛。不过，首次播出世界杯会歌都换成广告，太过分了吧？

    巴西队先声夺人，当人们以为他们要创造世界杯开场多进球的“奇迹”时，桑巴约犯规，柯林斯点球破门，从此苏格兰渐渐变被动为主动。巴西队其实踢得很不错，短传渗透如水银泄地，跑位抢点，恰到好处。但按其实力来说，苏格兰队踢得更好，特别是其防守，尤其是其守门员莱顿。上半场罗纳尔多盘带过三名苏格兰球员，那巧妙的假动作实在是赏心悦目，如果不是皮球给四十岁的把门虎没收了，罗纳尔多岂不在开场之役就演出了当年马拉多纳的单骑闯关？贝贝托的角球给桑巴约创造了射门良机，后来却难以再做冯妇，换下他的里瓦尔多风头十足，咄咄逼人却总难见实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进球不是球员唯一的标准也是最重要的标准，一个罗纳尔多，一个里瓦尔多，“二多”双交白卷，更说明了“二罗”不能同场对巴西是灾难性的！

    苏格兰“进”两个球，巴西进一个球，结果却是巴西旗开得胜。真是见鬼了，就在苏格兰渐渐掌握主动权时，那粒要命的乌龙球横空出世！

    怪不得有人说，苏格兰人总是预赛好运相伴，决赛就像一个进了图书馆的文盲无所适从，而这，还是“一个有趣民族的有趣传统”。

    令人失望的巴西队还能遇到其他队的类似传统吗？靠这副德性还想五度捧杯？

    “上帝之脚”

    场内，小马尔蒂尼们被雨所困，被一支突然变强的“弱旅”所困，一筹莫展；

    场外，倾盆大雨中老马尔蒂尼，像热锅上的蚂蚁，昔日威风荡然无存；

    万里之外，跟意大利毫不相关、却热爱“蓝衣兵团”者如我等，也把心吊到了嗓子眼儿上！

    三次捧杯的“征服者凯撒”在世界杯预选赛中，就不得不到冰天雪地的莫斯科进行一次尴尬之至的“附加赛”，而现在，世界杯决赛首场比赛，离结束还只有十几分钟，智利队不仅以1:1领先于意大利，而且越来越掌握了场上控球权。

    意大利再不进球，说不定要在世界杯小组赛中被淘汰！

    那样的话，“小世界杯”的主办国岂非天都塌了？

    一再创造射门良机的罗伯特·巴乔带球冲进了禁区，他有可能把皮球送进网，但也有可能被后卫堵住，被表现神勇的守门员把球扑住。

    说时迟那时快，巴乔脚下的皮球飞起，虽然目标是大门，却神差鬼使般，打到了智利后卫的手上！

    我坚信，这球，绝对是巴乔故意踢到对方手上的。

    这是千分之一秒间的决断，却是老谋深算的决断；

    这是千分之一秒间的良策，却是真正的“救国良策”；

    千分之一秒之间，罗·巴乔再次成了意大利的民族英雄！

    马拉多纳的“上帝之手”在关键时刻挽救了阿根廷队，却成了一代球王最不光彩的“壮举”；

    罗·巴乔的“上帝之脚”却让自己的国家队起死回生！

    接下来的点球也让全世界球迷惊心动魄：意大利上次屈居亚军不就是因为巴乔和巴蕾西射飞了点球？会不会悲剧重演？

    巴乔不慌不忙起脚，守门员竟然判断正确，球却飞快地钻进了网底！

    沧海横流方见英雄本色，球队面临“灭顶之灾”时，已经剪去小辫儿的“辫帅”，挽狂澜于既倒！

    实力的天平

    丹麦队有可能跟世界冠军进入加时赛甚至爆出最大冷门时，里瓦尔多单刀赴会……熬过120分钟进人点球赛，3比3时，意大利最后一位队员眼睁睁地把点球踢到横梁上……荷兰队罚下一人，正可趁虚而人时，穿10号球衣的奥尔特加竟很不理智地顶了荷兰守门员的尖鼻子换了张红牌，阿根廷想通过点球把荷兰人变第二个英格兰时，博格坎普那漂亮的、金子般的人球横空出世，一切像意外，仔细想来，并非如此。

    丹麦队打得主动，有尊严，不仅打出了自己的风格，居然敢跟巴西人玩脚法，既虽败犹荣，又打出了世界冠军防守差的漏洞。但巴西队毕竟人才济济，罗纳尔多自己不进球可以给队友创造进球机会。相比之下，丹麦队确实离夺冠还欠点实力。北欧黑马跟四届世界冠军交手，能先进球但以2比3惜败，仍符合两队实力。

    人们埋怨老马尔蒂尼保守，其实老马尔蒂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意大利足球赛是小世界杯，引进球员太多且多是中场，意大利国家队的中场，蒙特罗在国际米兰、迪比亚吉奥在罗马、佩索托在尤文图斯……都是替补，哪能跟法国中场大将齐达内等人抗衡？箭头人物再锋利，没人运筹帷握，没人供炮弹，岂非枉然？怎样盘活中场对老马尔蒂尼是个大难题。

    老马尔蒂尼还似乎掉进罗·巴乔、维埃里、皮埃罗三者只能取二的怪圈，其实他该让罗·巴乔打中场，既能自己进攻又能组织他人进攻，就像巴乔在俱乐部赛所做的。这个意见已经有不少人说过，但老马尔蒂尼连总理发表意见都客气而傲气地让其闭嘴，怎么会听张三李四指挥？他沉稳地采取了最保守的战略，防守反击，其实是死守，还让抢劫型前卫、控球能力很差的迪诺·巴乔打前腰，让天才福将罗伯特·巴乔坐在替补席上。意大利中场成了一盘散沙，意大利队成了“钢头铁腿豆腐腰”。无巧不成书，意大利的对手法国队后卫中场强大，前锋不灵，简直是“铁腿钢腰豆腐脑”。两队相遇成了俗话挖苦的“弯刀对着瓢切菜”，沉闷两小时，谁也不进球，只能踢点球，4比3！反观意大利在场上被动挨打的惨状，也得说天平是按两队实力做出的准确倾斜。

    按实力，巴西、荷兰、英格兰、阿根廷该进四强，偏偏没开战就分在同一个半区，英格兰和阿根廷已提前出局，做了20年无冕之王的荷兰终于有可能加冠称王。创造全攻全守和自由人打法的强队让阿根廷的中路进攻捉襟见肘，跟巴西相遇，棋逢对手，该是场更加好看的恶战。但这两队进人决赛的机会已被东道主近水楼台占去一半，而且不知克罗地亚会不会成为最黑的黑马，荷兰巴西之间首先得来一番昏天黑地的搏杀，究竟谁能进人最后角逐且发挥更好？当然靠实力，但也得看看临场发挥甚至运气了。

    绿茵胡风

    世界杯每场必报风向、风速，1998法兰西绿茵场前四小组最后一轮却成了中国相声演员嘴里那话儿：“南风转北风再转西风又转东风。”刮起了胡风。

    反映最强烈的，除被邪风吹落的16强桂冠国家那些伤心欲绝的球迷，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新闻界，一些中国报纸标题几乎不需看内容就知褒贬所在：

    “殊死一战，摩洛哥痛击苏格兰；天理何在，‘小巴西’命丧巴西手。”

    “你能玩死摩洛哥，我就玩死斗牛士！”

    路透社消息更是旗帜鲜明：

    “非洲可敬；巴西可耻；裁判可恨；挪威可厌。”

    摩洛哥大胜苏格兰，却不得不打道回府，因为世界冠军巴西队再次输给了挪威。巴西赛前信誓旦旦报热身赛一箭之仇，却只说不练嘴把式，到了场上，邓加、里瓦尔多、莱昂纳多心不在焉，罗纳尔多、贝贝托、卡洛斯宛如梦游，巴西人不跳桑巴舞，来了场绿茵放羊，攻没攻法，守没守相，最后还奉送宿仇一记点球。

    这点球引起世界足坛轩然大波，同声指责裁判致命误判。有的记者上纲上线说这是布拉特任秘书长时说“国际足联可以操纵比赛”大胆言论的落实，而且据此推测，这主要出于经济原因：富得流油的挪威球迷可以给比赛带来摩洛哥球迷绝对没法比的经济收人。当年马拉多纳就说过国际足联有“黑手党”，看来这次几乎要揭开个空前黑幕了。但这个推测颇令人怀疑：国际足联的头头们，特别是继威名赫赫的阿维兰热出任主席的布拉特难道敢冒天下之大不题、示意裁判上下其手？

    关键时刻，瑞典在因特网上展示了巴亚诺禁区犯规照片，挪威也拿出类似录相。裁判幸逃一劫，骂声又转到巴西队头上：堂堂世界冠军怎能这样踢球？

    巴西人凭什么不能如此踢球？既已小组第一，何不让主力队员松弛一下？让替补操练一番？甚至在16强开战之前，为众矢之的球队放点儿烟雾弹？巴西人有权利为自己保全实力、韬光养晦，没义务替摩洛哥出线卖力气。足球场上拳头大的是哥哥，强者有权做他乐意做的任何事，仰人鼻息只能看运气。摩洛哥战苏格兰气势如虹，可惜没分几个球给上两场，最后一役漂亮进球，成了告别演出。

    巴西人败给挪威令球迷大失所望，同样戏法复演，尼日利亚稳获出线后，玩起了放松，把种子队西班牙送回老家。这与其说是送给巴拉圭人一份狂欢，不如说是献给东道主一道顺利进八强的法兰西大菜。相比于欧洲劲旅西班牙，巴拉圭当然是块好啃一点儿的骨头。是尼日利亚人穷志短收钱“放水”？还是向东道主暗送秋波？人们只能揣测，谁也无奈他何。尼日利亚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乐意丰收，乐意撂荒，是自己的权利，其他三队谁出线谁不出线，碍他哪根筋疼？

    这轮比赛最不可思议的，应该是智利3战3平积3分竟然堂而皇之晋级16强，这几乎可算世界杯新世界记录，创造这记录的殊荣却该归功于裁判。智利对喀麦隆比赛时，主裁判吹掉了比耶克的头球，电视慢镜头展示，这绝对是个好球，一个可以改变喀麦隆命运的球，理当公正执法的裁判却毫不犹豫地制造个冤案！

    这是法兰西绿茵足球交响乐中最不合谐的音符：不少裁判对大国大牌明星有本能式阿诀和哈巴狗式敬畏，邓加和博格坎普几乎把对手的上衣都扯下来了，裁判却装聋做哑；非洲球员稍有犯规迹象，立即红黄牌满天飞！喀麦隆黑脸球员遇黑心裁判，不但给罚下两名队员，还进三球没收两个。堂堂执法裁判凡格纳岂不成了智利队首选门将？非洲足协已经向国际足联提出“种族歧视”的抗议，国际足联那杆“公平竞争”的杏黄旗，真该由喀麦隆这“黑李透”拿柄板斧砍了！

    胜利了可能出局，失败了照样晋级；

    可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可能鹏蚌相争、渔翁得利；

    可能桑树上打一棍，柳树上去了皮；

    可能丈母娘牙疼，须灸女婿脚跟……

    足球场上什么事都会发生，但任何不正确裁决都碍不了世界杯照常进行。被淘汰者只能卧薪尝胆再盼四年，全世界球迷的目光又急切地注目新一轮搏杀。

    抛开绿茵场的“胡吹”和“胡风”不说，尽量把命运掌握到自己手里，是每个队的最理智选择。德国队的慢启动也好，法国队的三战皆不掉以轻心也罢，墨西哥队伤停补时最后几秒死里逃生也成，想前进，就得争取主动，被动就会把命运寄托到最靠不住的他人身上，不得不接受旁观者都难以接受的悲剧。

    这就是足球，这也是人生。

    小将欧文

    阿根廷、英格兰八分之一决赛，成为开赛以来最赏心悦目的比赛，我认为很大程度因为小将欧文。

    是他，展露攻式足球的魅力；

    是他，显示进取心如何力挽狂澜；

    是他，证明足球只有和青春、热情融合在一起，才能更加强劲而美妙地旋转。

    小将欧文给足球场带来一份欣喜；

    小将欧文给足球场带来几多活力；

    小将欧文给足球场带来新的希望。

    那是力拔山气盖世的单刀赴会。阿根廷先声夺人，五分钟即以点球领先，英格兰承受极大压力，该由核心人物扭转场上局面的关键时刻，金发小将果敢地单骑闯关，对方防守队员阻挡犯规，欧文以优美的、类似悲剧大师的动作在禁区摔倒，造成本队救命点球，也揭开迄今为止世界杯最精彩球赛的序幕。

    智哉，小将欧文！

    那是赏心悦目的过关斩将。英、阿两队处于胶着状态时，又是小将欧文连过两人，把球送进网底死角。这漂亮的长途奔袭，跟12年前四分之一决赛马拉多纳踢进的那个球何其相似乃尔！须知，那次精彩演出的，是胡子拉茬的一代球王，这次即兴演出，却是一位脸上一丝皱纹都没有的、年仅十九的小将。

    勇哉，小将欧文！

    那是机智果断的攻城拔寨。世界杯点球决战，连巴乔这样的大牌名星都因为紧张而踢飞了点球。第一次参加世界杯，也是世界杯历史上最年轻的球员，一脸稚气的英伦娃娃欧文，却不慌不忙，攻破对方守门名将十指关！

    壮哉，小将欧文！

    小组赛时以替补队员出现的小将欧文，在八分之一决赛中以主力前锋出阵而且毫不逊色于久经沙场的巴蒂斯图塔、克林斯曼、劳德鲁普……倘若他能够在世界杯场上继续前进，没准儿我们会在本世纪末提前看到一个新的马拉多纳！但是……阿根廷队员犯规、裁判已吹哨判罚时，英格兰核心人物贝克汉姆却愚不可及地踢了对方球员一脚。就是这一脚，导致自己被红牌罚下、本队以少抗多壮烈地苦撑七十分钟、最后以点球告负。如果说，意大利对智利比赛中，罗伯特·巴乔使用过“上帝之脚”，故意把球踢到对方防守队员的手上，获得一个反败为胜的点球；那么可以说，贝克汉姆这愚蠢的“上帝之脚”不仅把最有活力的一支球队打发出局，也阻止了本次比赛中最年轻也最有希望的新星冉冉升起。

    惜哉！小将欧文！

    世事无奇不有。童话国家丹麦淘汰了尼日利亚，创造了变世界杯八强为欧美赛的严峻现实；老迈的、嘎嘎作响的德国战车，一再涉险过关；缺乏创造力和想象力的东道主竟能靠后卫进球遇险呈祥；夺冠呼声最高的巴西队表现平平；实力强大的英格兰队却不得不在八分之一决赛就提前跟前世界冠军相遇。而上帝总是偏爱阿根廷人，12年前，马拉多纳的“上帝之手”阻挡了英格兰挺进四强的脚步；12年后，英格兰人自己的“上帝之脚”把球队送回了老家。今后的比赛，再也看不到动若脱兔、矫若羚羊、奔若飞矢的小将欧文身影，是多煞风景的事儿？

    是金子总会发光，我们只能用这样的话祝福小将欧文。

    老调已经唱完

    德国队并非不求进取，1/4决赛开头就打起攻势足球。可惜理应迅雷不及掩耳猛攻时，德国名将胜似闲庭信步地倒脚，待克罗地亚后卫排得密不透风，门将摆好见血封喉架式，才慢吞吞打。每次进攻都有惊无险，每次进攻都消减自己的气势、体力和信心。久攻不下，急躁不已，上半场没完，竟被罚下一名队员并让对方趁机踢进一球。下半场以少抗多，后防频频告急，福格茨却不能不派四名前锋出阵，以最后一搏。百密尚免一疏，何况德国队倾巢而出？苏克们进攻起来像二次大战的旋风游击队，时而冷箭得手，时而暗炮中的，轻而易举两度攻破德国城池。德国人想进球却比登天还难。37岁的老将马特乌斯大汗淋漓，心劳力乏，“金色轰炸机”克林斯曼左突右冲，楞找不到跃起机会。日尔曼人已不能取胜，只想进个球挽回一点儿面子，小小克罗地亚的城池却不可思议的固若金汤。锈迹斑斑的德国战车终于被克罗地亚三枚穿心弹击成一堆碎铜烂铁。三届世界冠军3比0惨败于首次参加世界杯小国之手。号称“总能反败为胜、慢热的德国战车”被巴尔干冷水浇个透心凉。德国老英雄们无奈地以凄烈的败局结束了自己的球场生涯。

    人们耳熟能详的论调是：尽管德国队严重老化，速度慢，战术落后……但日尔曼顽强拚搏精神总能让德国队变被动为主动。可能因为受到这种论调的影响，世界杯小组赛和十六强赛中，原本领先于德国队者，多数小胜后退守自己半场，给德国人重演收复失地的旧戏。克罗地亚却不信邪，先是顶住德国队攻击，后是大举进攻，进球后照攻不误，两球领先再找机会得第三分……比分拉得越大，老迈的德国队反败为胜的可能性就越小。德国队依然坚韧，依然力拼，依然悲壮，但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搞者也，这是世界强队的悲剧。进取是取胜的不二法门，进攻是最好防守，则是本次世界杯最黑的黑马的硬道理。

    意大利第三次在世界杯点球大战中失利。其后防号称“钢筋混凝土”，老马尔蒂尼视之为尚方宝剑，却忘了最浅显的道理：不进球怎能赢球？于是浪漫的意大利人给老马尔蒂尼拖进被动挨打的尴尬境地。法国队中场齐达内脚底生莲花，传出一个个好球，无奈其前锋脚太臭，否则，小马尔蒂尼怎能熬到跟法国队点球决胜？老马尔蒂尼一心拖着法国队点球决战，大概忘记了：他领导的意大利队是点球失利专业户！说到底，是老马尔蒂尼断送了蓝衣军团，他太保守，变“防守反击”为龟缩半场，中场近于瘫痪的意大利队根本组织不起几次像样反击，少数有可能破门的反击时刻，意大利的救星罗伯特·巴乔偏偏坐在替补席上。

    马拉多纳预测“意大利肯定取胜”，贝肯鲍尔断言“德国队再次夺冠”，我也曾在山东卫视直播“五环夜话”“预言”德国队夺冠。1/4赛成了两支老牌劲旅的滑铁卢，让球王和“皇帝”大跌眼镜。至于我，本是不懂装懂，说错是预料之中。

    球场的不测风云说明一个根本道理：足球，这世界第一运动，必须新陈代谢，不能抱残守缺，否则，当年过五关斩六将的关羽们，都不可避免地要败走麦城。

    “绿菌词汇学”

    倘若哪天谁出版本《绿茵词汇学》，我一定不大惊小怪。

    世界杯足球赛是让全世界的语言天才利用各种描写、修辞手法的天地，是令想象奔驰、创造新颖词汇的最佳土壤。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世界杯期间，你想看妙语惊人的清词丽句，千万别去看得过这奖那奖的作家的“精心之作”，一定得看体育记者的即兴文章。

    绿茵场最能产生形象生动的名词借用：意大利队人称“蓝衣军团”；荷兰队叫个“橙衣军团”；比利时队是“红魔”；罗马尼亚是“黄色玫瑰”……都是用球队衣服颜色称某支球队。

    绿茵场最能出现平常事件的不寻常叙述：挪威赢巴西，是“北欧海盗再次攻城拔寨”；丹麦队取胜，是“安徒生童话再生”；尼日利亚输了，是“非洲雄鹰折翅”；德国队败了，是‘旧尔曼战车熄火”……最富有想象力的球队名字和最富诗情画意的叙述形式的巧妙组合，把足球场上一次次普通赛事描写得花团锦簇。

    绿茵英雄身上，更是堆满了奇异玄妙的词藻：哥伦比亚队长巴尔德拉马是“金毛狮王”；墨西哥守门员坎波斯是“花蝴蝶”；倘若日本队继续走下去的话，没准儿其身手灵法的守门员会成了“绿茵花狸猫”；“金色轰炸机”形容克林斯曼盖世头球攻门功夫，那像千万道金光的头发、几乎与地面平行的身躯，确实像金色飞机在完成轰炸敌垒的任务；“左脚能拉小提琴”，描写本届世界杯最佳射手苏克尔的“金左脚”巧夺天工的射门技巧……最有神采的词儿，我认为至今莫过于用“辫帅”来形容巴乔，不管脑后拖不拖小辫儿，也不管坐不坐替补席，巴乔始终是全世界球迷心目中的偶象，是意大利队最重要的成员，是精神领袖，是取胜统帅。

    绿茵场词藻是否都尽如人意？非也。用“足球是圆的”说明足球场上的难解迹团，就相当整脚。除了羽毛球和美国佬喜欢的橄榄球外，篮球、排球、网球、保龄球，哪种球不是圆的？用“外星人”形容罗纳尔多也如隔靴搔痒，正如谁也没见过鬼，没人见过外星人。用“小毛驴儿”说奥尔特加并且他还是“马拉多纳第二”更莫名其妙。绿茵场上像坦克车一样前进、谁也无法阻挡的一代球王马拉多纳，怎么可能跟只关心草料的区区小毛驴儿联系到一起？

    绿茵场词藻能不能尽现绿茵英雄风采？迄今为止，我还没有看到过哪位记者、作家对本次世界杯几位出色前锋得手后的狂喜状态做出恰如其分的描绘：荷兰天才少年克鲁依维特跑到角旗处，一手扶旗，一手卡腰，又黑又亮的眼睛光彩四射；几次世界杯都有人球的沙场老将克林斯曼两手疯狂地摇动球网；“冷面杀手”博格坎普仰面朝天，躺到绿茵场上形成一个“大”字；小劳德鲁普侧卧于绿茵之上，一手托起脑袋，好像极为悠闲自在……真是妙极、趣极、美极，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能在一天之内，让一个新词汇以几十种语言形式流向全世界的，只有足球能办得到。所以有人说足球是“世界语”。但是任何语言，哪怕天才语言学家创造或总结的语言，都无法穷尽绿茵词汇。因为，足球，是一种最有魅力的形体语言。

    “梦幻组合”

    世界杯接近曲终人散，国际足联和美联社各宣布一个全明星阵容。那么，哪支球队可算本届参赛国球队的“梦幻组合”？就像当年夺冠的意大利、德国或没夺冠却有济科、法尔考、苏格拉底的巴西或拥有“三剑客”的荷兰？

    巴西？有出色前锋、强大中场，既保持桑巴舞魅力又借鉴欧洲足球防守反击，个人技术出神人化，还拥有世界足球先生。但罗纳尔多表现不如小将欧文，巴西进决赛历程更非一帆风顺：先败于挪威，继而险些为丹麦拉下马，对阵荷兰更险象环生，如果不是人称“脱法雷尔”的塔法雷尔超常发挥，如果不是荷兰门神吓傻了而最后两个荷兰球员没踢球自己的脚先软了，决赛权岂能落到巴西头上？

    如果巴西进决赛尚且不能令人心服口服，那么东道主进决赛简直匪夷所思。法国队小组赛踢得不错，此后却只能算“瞎猫遇到死老鼠”：跟巴拉圭，靠后卫金球致胜；对意大利，与其说法国取胜，不如说蓝衣军团败给老马尔蒂尼，他以“防守反击”为名死守，将亚平宁球队的灵气丧失殆尽，还让天才福将罗伯特·巴乔坐在替补席上。法国“中场铁三角”也许是各队最棒的，但其锋线如钝刀割肉，缺少天才前锋的球队是最没劲头也最没看头的，这样的队即使得了宇宙冠军我照样不喜欢。法国队偏偏傻人有傻福，眼看给克罗地亚请出局时，平时训练都不进球的后卫图拉姆连中两元！真是时矣亦命矣。古语云“天时地利人和”，上届世界杯给山姆大叔足球扫盲，美国队居然闯人八强，来法兰西凑热闹的美国佬却风光不再，八强变为倒数第一，东道主的祛码居然有如此之重！本届东道主不仅从抽签就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总是“想吃奶就来个妈”。这样的队伍纵然夺冠，能有多大含金量？

    天才美少年欧文所在的英格兰提前出局。创造全攻全守和自由人打法的荷兰队争夺第三名竟然败给克罗地亚！是的，克罗地亚也许是唯一可称之谓梦幻组合的国家队。这个独立仅七年的国家，人口仅470万，首次参加世界杯，就给足坛送来一支攻如风、守如松、愈战愈勇的球队！他们，让罗马尼亚巴尔干玫瑰成了过时黄花；他们，将德国战车这“莱茵河晚歌”变成“莱茵河挽歌”；他们，惜败于东道主后，及时调整情绪，让20年无冕之王荷兰队俯首称臣。比赛全场克罗地亚都处劣势，却能抓住机会破门得分，这是需要点儿精神的。观察两位人选全明星阵容的前锋：苏克斗志高昂，博格坎普绿茵梦游，克罗地亚赢得并非侥幸。

    克罗地亚成了最黑的黑马，苏克在冠军决赛前六球入帐。但毕竟克罗地亚不曾闯人决赛，毕竟其实力和人员素质仍有不尽如人意之处。去哪儿寻找这样的球队组合：实力无与伦比，作风优雅，越面对强手越发挥最佳水平，既不会关键时刻掉链子像英格兰的贝克汉姆，也不会虽绝艺在身却来点邪门儿，拉人球衣，禁区假摔，对手一碰则痛苦万状，给对手的黄牌一亮则奔走如风？总之，有大本事、大见识、大将风度，唯独没小肚鸡肠、小动作，对手好，我一定用实力证明我更好？

    恐怕只有湛湛星空下、埃菲尔铁塔前，全世界二十亿听众为之心醉的、世界三大歌王的组合，是一支不是球队却胜似任何球队的梦幻组合。

    “国内玩玩”

    世界杯硝烟尽散，足球界出国观摩者纷纷回国，大概要对中国足球来一番彻底改革了。戚务生这位避免让十三亿中国人到法兰西丢脸、国人该给他发“藏拙奖”的教练，竟在巴黎说什么“中国球迷不够成熟”！似乎终于为中国队冲不出亚洲找到了主要责任人。这可真得用句青州俗语来形容：“跑了老婆怨四邻”。

    其实，中国球迷算得上全世界最有爱心、最容忍、最善于从黑暗处看到光明的球迷。不管国足什么情况下输球，黑色一分钟也好，主场绝对优势失利也罢，中国球迷都像不可救药的单恋者，继续为扶不起的阿斗摇旗呐喊。中国关键一战输给卡塔尔，报纸上居然出现“输却输出了希望”的说法，还建议“向卡塔尔学习”，堂堂中国足球学了巴西学德国，最后竟向卡塔尔学习，倒应了那句古话“转益多师亦吾师”……

    中国球迷，还有中国新闻界，对国足过于纵容！

    如果中国新闻界像法国《队报》对雅凯，绝对不买账，坚决不犯“香山叫好症”，喜欢横挑鼻子竖挑眼，习惯哪把壶不开提哪把，专门在球队刚有一点儿失误征兆，先吵得似乎天已经塌了！就是用舆论让国家队小心翼翼，谁也不敢翘尾巴，有一点儿失算，就算踩到了新闻界的地雷！唯其如此，雅凯才如履薄冰，每场比赛都如临大敌，不敢稍有疏忽，才能带领一支没有前锋的球队夺得世界冠军。

    如果中国球迷中出现几个不受“温良恭俭让”传统精神的熏陶者，那在关键时刻把点球踢飞的“范大将军”即使成不了埃斯科巴，也得吃几个臭鸡蛋和烂西红柿，还能没好疮疤就忘了疼、有恃无恐、大模大样往泰山队外援脸上吐口水？

    是的，“旧水事件”正好可以说明中国足球冲不出亚洲的原因，职业化以来，中国球员迅速向国际大牌球星看齐，在收人上，在做派上，唯独不在球艺上。范志毅没学到里杰卡尔德力撑局面的本事，却学会其口水战法。如此不堪的事件不了了之，对所谓大牌球星姑息养奸，这样的管理方式说明，想让国足冲出亚洲确需时日。

    20世纪眼看过去，中国足球走向世界只能到21世纪了。法兰西赛场证明了亚洲的严重落后，中国队想异军突起，在21世纪初冲出亚洲甚至在世界足坛寻得一席之地，那就必须“派出去”和“请进来”，双管齐下。一方面在甲A比赛中引进外援，外援参与足坛人才市场竞争有可能激发本国球员的上进心，让那些庸庸碌碌、却总是稳坐江山者有危机感。另一方面把有希望的年轻球员尽可能地送到欧洲俱乐部踢球。这样的想法在短期内可能仅仅是个幻想，欧洲那些动辄以上千万美金买球员的俱乐部，唯才是举，却绝对不是足球学校，目前的中国球员，恐怕倒贴转会费都没人要！这是件一厢情愿、近期内难以办成的事，但从长远看，非如此不可。

    但最主要的，是足坛领导层得改变抱残守缺、怨天怨地唯不怨自己的心理状态！

    有次跟上海滩小品高手陈村议论足球，他说想写篇关干中国足球的随笔《国内玩玩》。这个题目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倘若中国足球不认真从世界杯好好学习，做彻底改革，却一味地自我感觉良好，甚至如戚指导所埋怨的，让球迷替国足背起失败的十字架，那么，中国足球，恐怕短期内还得如穆斯林嘎小子陈村所说，只能“国内玩玩！”

    国外看国足

    稚西的清晨，天空碧蓝，空气清新。我在教堂周围转悠到早上近八点，想知道现在北京是几点钟？给儿子打个电话。儿子没想到，他谐称“假球迷”的妈妈，到了欧洲还惦记着国家队。儿子惊奇地说，现在是北京时间将近一点，国足还有一个半小时开赛。我问，中国队有戏吗？儿子说，争取少输几个吧。

    中国足球队在韩国开赛时，正是罗马尼亚雅西市长约好接见中国作家代表团的时间。团长丹增“活佛”网开一面，说：马教授可以留在宾馆看球。翻译丁教授说：马教授该参加接见，半小时就结束，大家一起到文学馆看球。我说：半小时什么事也能发生，我还是不要参加接见了。

    罗马尼亚没进决赛，却花巨资买下世界杯转播权，每场都播。我在黑海时，罗马尼亚作家联合会书记杨就嘱咐餐厅经理，特别替我写了张转播时间表，由中国驻康斯坦察领事翻泽过来，注明：什么时间有什么队比赛。他们告诉我：你在罗马尼亚可以看到所有比赛，到摩尔多瓦就不一定了。摩尔多瓦不是足球大国，更没闲钱买转播。我说：或许我在法兰克福转机时可以看到哪场比赛？罗马尼亚朋友听了，直笑。杨说：罗马尼亚队是很好的队，但因为有位非常好的队员做了不成功的教练，这次没出线。我说：你们国家队教练哈吉是我喜欢的球星。杨非常惊讶，没想到一位中国教授如此了解罗马尼亚足球队。他说：是的，哈吉是个好球员却是个糟糕教练。说得极平静，似乎出不出线没什么了不起。强大如罗马尼亚队居然不能参加世界杯，如果在中国，国人岂不将主帅生吞了？

    国外看国足，才知道国足在世界球坛多没地位；国外看国足，才知道国人对国足态度多一厢情愿、幼稚可笑。中国队冲出了亚洲进人世界杯成为中国2001年大事，跟加人WTO、拿下奥运会同起同坐。国足身价百倍，米卢成了广告明星。但在外国人看来，中国足球？实在不值一提。

    我殷切地等着中国队出场，等罗马尼亚主持人用我听不懂的话介绍中国队。

    罗马尼亚电视台似乎对哥斯达黎加队更熟悉也更感兴趣。在一一介绍哥队成员后，根本不介绍中国队员，中国队员人场后，镜头重点“照顾”的，也仅仅是在德甲踢球的杨晨和穿着“幸运衫”的米卢。

    罗马尼亚时间九点十五分，电视传出“中国队，加油”的声音。我立即热泪盈眶。十天了，第一次从电视上听到说汉语的声音。两队人场，见到中国国旗，再次落泪，听到国歌，已泣不成声。

    开头五分钟，一次定位球，一次角球，“中国队加油”的声音响彻云霄。

    十五分，哥队三号吃黄牌；十七分，八号吃黄牌，孙继海受伤，米卢大吼。

    中场休息以吴承瑛射门结束。罗马尼亚几位国脚在评点比赛，不时出现哥队队员的名字和镜头。就是一字不提中国队员，他们的话语中也从不出现“中国”“北京”字音。此时此刻，我真想听听平时我挖苦为“大舌头”的韩乔生说点儿什么，哪怕就说像他闹过的笑话：裁判员被出示了黄牌。

    接下来是可口可乐广告：足球比赛从开始就双方相待不下～一位很帅的球员进休息室喝了杯可口可乐～奔人场内，全场起立欢呼，球员跃起顶球”球滚人网底。其他的广告，也都别致有趣，比中国广告有味儿。

    下半场十五分钟，完全可以避免的，中国队大门失守；二十分，再次失守。

    我不想看了，又惦记着中国队即使不能踢平，至少，进一个球？硬着头皮看下去，惴惴不安，就怕对方再进一个……

    忽听走廊上有中国人说话，打开门，团里的评论家张陵阴沉着脸进来了。我后来向大家这样形容张陵当时的表情：好像什么人借了张陵十万美元却用同样数额的罗马尼亚列依归还（一美元等于十三万列依）。

    张陵后来说：文学馆里，在东道主陪同下看球的中国作家代表团看国足比赛，看得心惊肉跳，看得如坐针毡，等中国队给踢进第二个球，丹增团长气愤地站起来就走，“不看了！回宾馆！”张陵说：“赶快回去看看，马教授会不会想不通，从楼上跳下去了？”

    我啼笑皆非地说：“为中国足球队跳楼？我还没那觉悟。”

    两人正说着，丹增在走廊上喊：“走吧，买东西去！”

    丹增对中国足球队非常生气，他问：“你们谁知道哥斯达黎加在哪个洲？多大？有多少人？”大家面面相觑，没有谁能像真正球迷来个知己知彼“门前清”。丹增气呼呼地说：“就这么个连教授都弄不清的小国，愣给中国吞几个鸭蛋！还看什么看？”

    我叹口气，关上正播中国足球冲出亚洲首次比赛的电视，喊住隔壁的“苏州美女”范小青出门。二人结伴，去雅西商场，再买些根本没用、回国就丢到一边的东西，做小青用咬舌儿的苏州话自我谐称的“中国撒（傻）婆子”去。

    体育·规则

    假如平日西装革履者突然在凛冽寒风中穿着背心短裤奔跑；假如平时笑不露齿的女士突然当众毫无章法地手舞足蹈；假如平素文质彬彬的学者突然目不斜视甩着手儿倒着行走……你会不会认为他们精神不正常？

    那得看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如果是早上，在操场上，就绝对正常，这是晨练。寒冬穿背心短裤跑有什么了不起？有人还砸开坚冰游泳，而冬泳是最吸引人的体育项目之一；平时笑不露齿的女士当众手舞足蹈甚至大哭大笑算什么？这是气功发功；甩手倒行有什么可大惊小怪？它只不过是若干健身方法之一。

    体育活动打乱许多人生规则，体育活动本身却最讲究规则。

    相扑有相扑的规则，摔跤有摔跤的规则，不能混同。

    都是摔跤，又有蒙古式、美国式，各有其评判方法。

    同样是拳击，业余和职业就很不相同，前者可以戴着头套保护脑袋，后者却只能“赤裸裸”地任对手往脑袋上打，越是有伤的地方，越是对方打击的主要目标。拳击手的眉际已经鲜血淋淋，对手还在凶狠地故意往那个受伤部位打，打，打。在常人看来未免太不人道，但符合拳击规则。倘若对手的拳头打到腰以下，哪怕轻轻的、无意中打一拳，裁判也立即判罚。

    短跑名将奥蒂实力极强，奋斗不息，二十年短跑生涯中却总是拿银牌，人称“伴娘”，她三十五岁时参加可能是一生中最后一次世界田径赛，决赛又是跑个第二。不知有多少人为她惋惜。苍天不负苦心人，金牌神差鬼使地落到了她的头上，原来，那位跑第一的因踩线被取消了资格！我相信全世界的观众肯定都像我一样如释重负：公平竞争的规则终于给田径名将的运动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体育规则也常会更改，目的都是为了鼓励竞争，NBA把三分线缩短了几十厘米，更多漂亮的三分球令场上欢声四起；足球赛增加了“突然死亡”，两个足球队稳如泰山地死守了一百多分钟后，都必须拼命进攻，因为你不进攻，别人会在一秒钟内让你满盘皆输；排球不再轮换发球，只因为一次发球失误，你就可能“兵败如山倒”；……失败者似乎很不走运，但无话可说，谁让你在足球场上没有把进攻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谁让你在排球场上不把发球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体育是实力的比赛，能力的比赛，意志的比赛。

    体育是公开的竟争，公平的竟争，坦荡的竞争。

    我喜欢看各种体育比赛，而且常常从体育比赛中体会到一些人生哲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