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学

    小嫣大姐其实不小了，她的女儿都上高二了。

    小嫣是我的同事。我们住在同一栋家属楼，上班自然也就乘坐同一路公交车。我们每天都要上上下下的5路公交车，跑的都是这个城市的主干道，即使挤上去了，人也跟竖起来的布袋一样，周围连个缝儿都没有。

    让我很纳闷儿的是，每次上车最多两三站路，小嫣就可以找到座位坐下来，而我和她同车来往四年多了，却从来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一次也没有！

    有一天我坐在办公室里闲得实在无聊了，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便很认真地分析小嫣上了车能很快找到座位、而我却永远也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的原因。

    首先，我从性别上分析：我是男人，而小嫣是女人。国家还颁布《妇女儿童权益保护法》呢，小嫣自然要在受保护范围之内的。

    其次，我从年龄上分析，小嫣四十多岁了，而我还不到三十岁。尽管小嫣不能算老，但是把相比较的参照对象换成我，再加上她已经发福，给别人看起来，也算是“老人家”了。尊老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有年轻人发扬一下风格，给她让座位，也在情理之中。

    再次就可能是小嫣的那双眼睛了。小嫣生就的一张娃娃脸，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连鼻头也像一颗圆圆的小熟杏，而且小嫣整天保持着微笑，笑的时候，两只圆圆的眼睛会变成两道月牙般的弯弯的缝儿。只不过现在微笑的时候，月牙的尖尖上，多了三五条放射纹。同事们每次看到笑眯眯的小嫣大姐，都说能够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

    我最终得出结论：因为小嫣那温暖的笑容，给她让座位的乘客，从她那笑眯眯的脸上，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温暖。

    我再一次和小嫣挤上5路车之后，尽可能地和她站得近一些，盯着她的睑去验证我的判断。然而，我发现我分析得一点儿道理都没有。

    那天小嫣从一踏进车门的刹那，脸上立刻就结了一层冰霜，两只眼睛也不再是上弦细月，变成了透着两束冷光的圆月。她先是把瞪得圆圆的眼睛在她站立的附近轮了一匝后，就靠向一个戴着眼镜的学生模样的男孩。圆圆的眼睛里，忽地射出两道冷箭！——对，可以这么说，就是冷箭！因为那眼神儿，绝对是夹带着怨恨、仇视和恶毒的利箭，在嗖嗖地射向那个男孩的眼镜片。一开始，那个男孩还无所谓，渐渐地，把头偏向一边，避开小嫣的锋芒，但小嫣依然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只要那男孩和她的目光一碰撞，那种怨恨、仇视和恶毒的利箭，就会释放得更密集。不消两站地，那男孩落荒而逃了。他站起身来，恐惧地望了望小嫣，吭吭哧哧地在竖着的“布袋”中挤着，躲得离小嫣很远。小嫣立即坐了下来——她有了座位。

    我并没有立即否定我此前的分析，我想要么是小嫣跟那个男孩或者男孩的家人有什么仇恨，要么是那个男孩哪个地方冒犯了小嫣，再不然就是小嫣今天从家里出来之前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但是，小嫣一下公交车，一迈进单位的大门，脸上立即浮上了我以往熟悉极了的春天般的温暖微笑。

    我观察了小嫣好几次，都是这样。不过，她登上5路车后，选择的放“利箭”的对象，都是些中学生。我似乎悟出了小嫣每次都能得到座位的奥秘。

    有一次单位聚餐，我趁着她和领导们很爷们儿地山吃海喝，正在兴头上时，问她：“嫣姐，你在上下班的公交车上，怎么和在单位里判若两人啊？”

    小嫣很明显地愣怔了一下，立即又笑眯眯地说：“兄弟你说的什么意思啊？我不明白。”

    我讨了个没趣，于是也打了个哈哈，继续喝酒。

    那以后，我再看到小嫣的那双“上弦细月”，就觉得像是用刀子刻上去的那样机械，而且让我如芒在背，不敢正视。

    奇怪的是，再乘坐公交车时，小嫣的眼睛就一直保持了跟在单位一样的亲和笑容，但她依然每次都能很快得到座位。

    我再捉摸再分析时，便如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了。我越发害怕看到小嫣那张笑眯眯的娃娃脸了。

    笑眯眯的小嫣依然整天笑眯眯的。不久，她升任了单位办公室主任，那笑容就越发温暖了。我却更不敢正视她那双整天眯成一道缝儿的眼睛，总觉得我是车上那个被她放射“利箭”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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