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锋

    我想试试养猪。

    自我记事起至今，吃过的猪肉不计其数，猪头、猪蹄子、猪尾巴、猪肠、猪臀、猪前腿、猪后腿、猪排骨……猪身上能吃的，基本都吃过了。也看过杀猪。当年我家养猪，每年养一头，专门为了过年改善伙食——杀猪血腥，不说也罢。

    养猪是苦差事。猪不吃肉，吃草吃饲料。那时漫山遍野的草，闲时我上山打猪草，专打猪爱吃的；饲料也没现成的，要自己做，用玉米、大豆粕、高梁秆子、做豆腐剩下的豆腐渣，压榨、混合、搅拌，再闻闻味道，然后加水——还不能加凉水，要温乎，再端给猪吃。猪大嘴吧唧吧唧，还哼哼唧唧，吃得那个欢快。

    我想养猪，但在城市不行。

    我去农村租了个地儿，有现成的猪圈，省事儿。一切安排妥当，我去市场上买猪崽子。猪长大了丑，丑得人都不想看；但猪崽子还是很漂亮的，干干净净，规规矩矩，扭着小脑袋左顾右盼，毛也不长，稀稀拉拉的，能看见皮肉色，很鲜。我一下子买了10头小猪崽儿。我那猪圈够大，再说，大家在一起也是个伴儿，少了孤独。我本来想给它们分别起个名儿，但又觉得太麻烦，就索性编了号：1号、2号、3号……一直到10号。编完了我偷着乐——听说监狱里的犯人也是这样编号的。我乐时头扭向一边—一小猪崽儿们都很聪明，别看见我偷笑，起了疑心，不好好活。

    既然要养猪，就要养好。我相信自己能养好，我见过我妈养猪，我给猪打过野草，我闻过猪饲料，我听过猪哼哼。如今野草不好打了，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爬山。但猪饲料随处可买，都是现成的，有包装，还有商标，名字都很不错，广告词是：要想瘦，吃魏素；要想肥，喂华肥；要想快，灌季素。我问卖猪饲料的，入口的东西，安全吧？卖猪饲料的说，这个你放心，出了问题退钱给你。

    但我不放心，我要亲自给猪制作饲料，我要养绿色猪、环保猪，我要用实际行动向市场上变异的猪挑战，以此呼唤商业道德的回归。这事儿不简单，但坚持下去就是胜利。

    我用了两年时间，把猪养大了。不幸的是，1号出师未捷身先死，早早地夭折了。其他9头，都长得健壮，膘肥体宽，往那儿一站，威风凛凛。

    但没人买我的猪，我的猪贵。我算了算成本，不算我的工资，仅算小猪崽儿、猪饲料、猪圈的租金，就不少了，若加上我的工资，都快赶上市场上的零售价了。人家买了我的猪，运也要钱，杀也要钱，肠子里的大粪也占着斤两，毛儿又不值钱，那不是干亏吗？

    我倒不愁，猪在，不怕没柴烧。好东西迟早有人要。为了把9头猪卖个好价钱，我苦思冥想，却不得要领，晚上，我坐在猪圈前喝闷酒，喟叹。2号凑到栏前，看着我，突然说，老许，你真傻。我诧异，问，此言何意？2号说，你把养猪当养闺女岂能不亏？我们是很感动，也给你好好长，但没人要不是我们的错。其他猪也纷纷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我。这两年来，你不让我们吃瘦肉精，不让我们吃激素，不让我们吃医疗垃圾，我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你太善良了。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赶着我的猪进了城市。猪们头一回进城，满眼的新鲜，但都很听话，很有秩序，没给我丢人现眼。到了猪市，有懂行的近前一看一拍，说，这肉瓷实，好啊。猪听到夸赞，都翘了尾巴，风铃似的甩了甩。猪市其他猪凑上前来，个个长得高大健美。3号问一头猪，老弟，几岁了？哥们儿一瞥眼，人家才没那么大，人家才3个月。3号笑得嗯嗯的，敢情不是一代人。

    之后的一天，我去超市买猪肉，见上面拉着一道横幅，写着：太空猪，外星人人工喂养，无污染，绝对绿色。新鲜，挤进去，看见了一排猪头：2号、3号、4号……兄弟姐妹几个全在这儿。

    我笑得……又一想，外星人不会笑，就赶紧敛住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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