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宁波-鸡尾酒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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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楼梯口出发

    这是一间平常的办公室。

    这是一间不平常的办公室。

    临街区两边都是宽银幕那样宽宽扁扁的窗。窗外有绵延的招宝山、金鸡山,有直奔东海的甬江。

    绵延的群山,把两边的宽银幕环绕成一片翠绿。

    他没进屋的时候,我觉得这屋的风水真好。

    他进屋以后,我觉得这屋的风水更好。

    他看上去挺平常,一如他这总裁办公室。

    他看上去很有气象,一如窗外奔流入海的甬江。

    他在窗前坐下。他背靠着窗外的山,面朝着前方的水。他后方扎实,他前方蓄势。

    当然,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稀奇?他那贝发公司是中国制笔业的No。1。

    他穿一件浅灰短袖衬衫,不系领带,一身随便的衣着,只有一个亮点——衬衣口袋上别的一支贝发笔,光泽晶亮,很吸引眼球。

    还有两个亮点,那是他的方正脸上的一对眼睛。不是那种黑又亮的眼睛。他的眼睛是一种莹莹的灰,像猫儿眼,这种眼睛在黑暗中在前途茫茫的时候也能看得清楚。

    10来年前,1993年春的广交会。他没有摊位。只能拎着一只木箱,里边装着简单的笔。广交会上有摊位的才能找客户。像他这样的“小商小贩”只能给人轰来轰去。

    他远远站着看看都有什么老外在问询笔的行情。然后退到楼梯口等着,等那些老外出来时,给他们看他木箱里的笔。

    广交会上那么多正规摊主,谁能对一个小贩感兴趣?

    一周下来,无人理睬。

    “那很苦的。”我不由得说。天很闷热,我满头大汗,他大汗满头。

    不过他笑个轻松笑个明朗:“苦是应该的。”

    这样的襟怀。

    闷热的天,变成明朗的天。

    又过去了两天,他在广交会的楼梯口等到了一位中东客户。

    他有了生平第一张订单——2万美金的订单。

    他还有一个收获:拿到了十来个老外客户的名片。

    任何一个大老板,都会有一大堆他看都不看一眼的名片。可是对于他,这十来张名片也是生路。

    他至今想起那个楼梯口还充满了感动。

    他站在楼梯口,把观察到的情报一一记下。第一,圆珠笔的市场很大。第二,目前最能打进国际市场的是哪几种圆珠笔。

    这个楼梯口,实在是一个民营企业家起航的港口。

    他叫邱智铭。

    1993年他接过一个30人的制笔厂,做内销的。这么小的小破厂,当然只能做内销——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可是,一个高高大大长着猫儿眼的人,总能看得更清楚:内销?靠什么竞争?没有资本没有关系,而且,邱智铭不愿跟人喝酒。内销的场合上,不喝酒能行吗?

    干脆直接做外贸。

    半年后,那2万美金的订单也做完了,经验也有一点了。他又去1993年秋季广交会。还是只能拎着个木箱来回走,还是常常站在楼梯口。不过,这一次,他拿到了20多万美金的订单。后来用10来个20英尺的标准集装箱把货发走。

    我说,这是用木箱拎来的集装箱!

    他说客户要货是杂七杂八的,有的客户只要几百支、几千支笔。贝发一律最快地服务最好地发货。后来,有的小订单变成了大订单,小客户变成了大客户。

    贝发呢,小产品变成大生产,小商品打出大市场。

    1994年,贝发外销额是600多万美金。

    1996年,2600多万美金,相当于当时上海4大制笔上市公司的总和。

    从邱智铭拎个木箱躲在广交会楼梯口,白白地站了一周,到他那贝发相当于4大上市公司的总和,前后才3年。

    但是邱智铭觉得,他只有产量,质量呢?和国外差远呢!远到他都不知道为什么差这么远?

    问题在哪里?

    他去了制笔业发达的瑞士、德国、日本、韩国、美国,终于弄清了中国圆珠笔水笔的4个病灶:精细化工、表面涂装、精密模具、精密机械加工。

    从楼梯口出发

    回到宁波,他在贝发公司下边成立了4个研究中心和8个专业厂和一个保税厂。1997年开始,贝发平均每3天申报一项新的专利。1999年,终于填补了中国高档笔类的空白。

    我说,你们贝发那时就是中国制笔业的最大吧?

    邱智铭淡然一笑:“这个对贝发没有意义,中国最大对贝发没有意义。”

    邱智铭坐在那里,背靠挺拔的群山,面对江水入海。宽厚的脸上,猫儿眼莹莹地笑着。

    我突然觉得对邱智铭提出什么国内最大的问题,真好像对着音乐大师哼小调。

    我想起哪儿看到的一条手机短信:“当今4大傻人——恋爱不成上吊的,没病没灾吃药的,合同签成无效的,看着手机傻笑的。”我想,当今还有第5号傻人——对着大师哼小调的。

    后来才知道,贝发的营业规模,是国内第二名的3倍以上。2003年贝发的年增长数量,就相当于第二名的产量。

    “这个对贝发没有意义。”这位10来年前拎个木箱在广交会上被人轰来轰去的人说。

    贝发的一款产品就可以做到500万美金。贝发的订单做不过来,开始抓大放小,抓顶尖、抓主流、抓品牌。

    但是邱智铭从2000年就早早地预感着一种危机。

    大,不等于优势;强,才是优势。只有做得更好,没有做得最好。贝发人开始骄傲,这是观念的障碍。贝发的人才储备不足,无法带动可持续发展。贝发请来国内外管理咨询公司,把研发、生产、销售平面捆绑,把行政、后勤上下拉动,把自己的技术人员送出去学习,把国外的专家请进来合作。现在,人才团队形成了,规范的管理重组了。邱智铭可以更多地思考公司战略性的定位和阶段性的目标了。

    中国的民营企业发展到今天,正在面对第二个开创期,或者说正要面对一个新的困惑期。邱智铭说,民企较之国企的优势,在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国企较之民企的优势,是有人才储备。

    贝发是混合经济式的民企。邱智铭提前储备好了人才。那么,贝发兼具民企和国企的优势了。

    贝发已经出口40多个国家,销售了35亿支贝发了。其中6家客户是世界500强。光是2003年,就创汇6620万美金。贝发在国际上产量第3,营业额第12。邱智铭清楚贝发下一步的目标。

    邱智铭请国内外咨询团为贝发把脉的费用,是600万。总有人对他说:邱总,你有钱为什么不投资房地产,宁波房价涨幅连续4年全国第一,做房地产那是稳赚大钱的。邱总笑,说人生总是有很多诱惑,得挡得住。他么,聚焦做好一件事——把制笔的民族工业做大做强做成全球化品牌。

    我想,这才是挡不住的诱惑呢。

    从邱智铭1993年守在广交会的楼梯口,不过10年!贝发,从楼梯口出发!

    他那猫儿眼又莹莹地放光。

    2002年9月,世界500强之一,世界最大的文具公司美国的TESCO授予贝发一块技术创新的奖牌。全世界有600多家文具供应商,TESCO只发一块奖牌。

    我看着邱总办公室里这块晶亮剔透的奖牌,想着那六百分之一的金贵,不觉痴痴地笑着。

    当今傻人第6号:对着人家的奖牌傻笑的。

    公主的宝典

    “喂!”黄新华刚跟我说话,他的手机就响了。

    那手机有多动症,时不时地震动着,蹦跳着呼唤他,恨不得叫他全世界都不要搭理,光搭理手机一个人。

    当然,这手机里边也几乎有了全世界。他那新海打火机远销30多个国家。

    黄新华只好眼睛看着手机和我说话。他灵动的小个子,瘦削的瓜子脸,那对双眼皮大眼睛,好像占据了脸部的半壁江山。

    看着这半壁江山的大眼睛,我想起潘长江小品里的一句话:浓缩的都是精华。我想,就是这双眼睛,能在几年里两战韩国,又战欧盟,3次获得国际反倾销的胜诉,又3年在打火机行业里连续自营出口全国第一。

    “要做到第一是很难的!”他伸直一手指,人挺了起来。

    那表示第一的手指把人一下提了起来,近乎弹跳了起来。他的眼睛大亮,那半壁江山好像灯光大作。精神的光辉使他比一屋子的人都高大光彩。

    不是生来的高大,是经过了升华以后的高大。

    我问他和老外打官司是不是打赢很难?

    他说:打得赢!比在国内好打!

    当然,这“好打”两个字的后边,是步步缜密艰苦卓绝。

    2002年,欧盟反倾销调查委员会于5月27日正式立案进行中国出口打火机的反倾销调查。寄来的反倾销调查表连起来有4层楼高。光是必须回答的问题就有200多页。要填写一年的数据,光是原材料成本一项,国内只分为耗料、耗工、耗费3项,欧盟列为20多项3226个数据。按照国际惯例光是成本耗费,就包括原材料、工资、财务、包装费、研发费、运费、保险费、广告费等等。

    等等。

    而且,在第15天之内必须报给欧盟,过了期限,就不承认你的申诉了。

    我想起童话,常有类似的故事:骄傲的公主对追求者说,你必须在多少天内淌过99条河,翻过99座山,打败99个硬汉,然后取到宝藏见公主,否则就杀头。

    面对骄傲的公主,新海请来6名翻译和一名比利时律师。第十五天,一叠连起来比4层楼更高的调查表和答辩材料,递到了公主跟前。

    黄新华说,一开始大家看到欧盟那一大堆的调查表,情绪特别大。后来,一个个问题答下来,才明白,如果把这些问题串起来,就是一部现代企业管理的宝典。

    我想,也可以叫:公主的宝典。

    黄新华说,国外的游戏规则细密规范,官司反而好打——有法可依。2003年7月官司一结束,黄新华把20多人的反倾销小组,转成企业管理升级整改小组。

    打洋官司花费200万,不过因为从此制度规范成本下降效益上升,到去年8月已经换回上千万的收益。

    2003年7月15日,EFLM代表欧洲打火机行业致函终止对中国打火机反倾销申请。

    中国打火机出口欧盟的贸易壁垒取消了。

    或许,当年老外怀疑中国打火机是倾销,也不是没有道理——人家怎么能想象一只打火机可以卖到这么便宜呢?

    他们怎么能想象宁波慈溪人,一分钱也赚,一个集装箱80万只打火机,年产3。6亿只打火机,那是多少钱?

    而且,欧盟在2003年4月宣布通过CR法规(欧盟技术壁垒)的时候,新海已经拥有国内首家突破CR法规的5款打火机,又在美国、欧洲申请了专利。新海有国内专利147项,申请国际专利8项,申请日本、美国、欧洲等质量认证产品20多个等等。要想赢诉讼,先要有内功。

    新海人爬过99座山,淌过99条河,找到的宝贝,就是公主的宝典。2003年7月15日,新海胜诉。欧洲一家企业立刻在7月20日与新海签订投资合作协议。然后又有,又有,又有。

    现在,公主向新海走来了。

    黄新华那只多动症手机,一直在蹦蹦跳跳地催他:那边几个外商在等他呢。

    又来了几位公主?

    黄新华的眼睛很难离开手机。他习惯地看着手机讲话,倒好像是看着讲稿讲话。慈溪的老板都是全球通——全球跑。黄新华练就了同时面对来客同时面对手机的内功。

    新海10年前才创业。那时黄新华想自己能开个模具厂就好了。后来目标前移——能有几百人五千万就好了。后来又后来,他伸直一手指,把人一下提了起来。他那半壁江山的眼睛灯光大作——一个人,当他想着第一的时候,不管是这个第一还是那个第一,他精神的升华,使人的魅力最大化。

    那一瞬间的黄新华,比4层楼高的调查表还高,比3。6亿只打火机的光亮还亮。我想起莎士比亚的话:人呵,你是多么了不起的杰作!

    如果微软在中国

    喜欢欧洲,常常是因为喜欢古典。

    走进瑞士的“Reuge”,这是一家两百年的八音琴老店。一个个老师傅,低着头坐在那里敲敲打打。好像,他们已经敲打了两百年,好像,他们1798年就坐在这里了,就这样敲打到两百多年后的今天。

    八音琴转动着舒缓的乐声,老师傅继续着作坊的活计。在现代喧嚣社会里突然看到这样一幅被定格在那里的两百年的油画,就觉得古老文化和传统,是这样地美好这样地令人心动!

    说起瑞士,总会联想到钟、到表、到机芯、到发条。250年前,欧洲的建筑上,就有各种八音琴。因为做在建筑上,想做多大都行。“Reuge”是第一家把音乐装进盒里的,musicbox。

    于是有了作为工艺品的八音盒,有了八音盒带来的故事和传奇。

    二战结束后,驻在日本的美军,收到不少家里寄来的八音盒。日本人看到八音盒的市场,1946年开始研发。日本制造的标准型机芯,批量大而价格低。瑞士的师傅们,从此只能做高级礼品的八音盒了。

    瑞士“Reuge”的老师傅们还在一个一个敲敲打打的时候,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有一个中国人,也开始个体作坊式的劳动了。

    这个人叫竺韵德。清皇帝享用洋人进贡的八音琴的时候,恐怕想不到,到二十世纪后期,中国宁波的工程师竺韵德都没有八音琴的概念。中国一句古话叫做:衣食足然后知荣辱。我想,也可以说衣食足然后知八音盒。

    竺韵德知道八音盒的同时,也知道了中国生产八音盒的厂家,其实是做外盒,机芯都得进口,而且只有卖方市场,卖方说了算。因为,日本芯占领世界市场95%以上,已经40年之久矣。

    没有竞争,就有垄断。

    与其埋怨别人,不如埋怨自己。

    牢骚和嗟叹是奢侈品,奋发和执着是必需品。

    竺韵德开始机芯研发,用一百倍、一千倍的放大镜观察机件加工时留下的痕迹,从痕迹追索工艺路线工艺方法。

    我写的这短短两行字,他用了足足9个月时间和30多万元钱。

    钱是他向亲朋好友筹借的。虽然大家深知竺韵德的品格,谁都不要他打借条。但是这样欠下的情份,比打借条欠下的债,对他更有压力。那9个月的时间,更像一个走不出的怪圈。各种怪言怪语形成了一个个怪圈:中国人都做不出来,宁波人就能做得出来?宁波人都做不出来,你一个竺韵德就能做得出来?

    一介书生,不会辩论,只有埋头苦干,只有忍气吞声!

    竺韵德原先是国企厂长,辞了。

    竺韵德现在做机芯研发,拼了。

    竺韵德终于研发成功的时候,傻了。

    他好像真空了。一切都掏空了。

    那是1991年9月底。到这一年年底,他研发的机芯以低于日本50%的价格,国内外销售84万只。

    到92年初,春节快到了。各地来要货的,还等在宁波,带着几乎没有希望的希望。

    竺韵德自己也想不到,他的产品一上市就下不来了。有一位从福州来要货的,在宁波等了两周了,来的时候要买10万只,但是只拿到一万只。他对竺韵德说,昨晚他去商店买了样东西。竺韵德说什么东西?他拿出一盘军队打包用的厚帆布带。

    用帆布带上吊?

    竺韵德急得说可千万不能走这条路,无论如何也想办法春节前先给你3万只,其余节后再给。

    那位福州男子握住竺韵德的双手,任凭热泪流。

    如果说竺韵德研发成功时,傻了;那么此刻的竺韵德,是醒了。

    责任!

    一定要最大批量地满足市场。

    而且,他没有接触到的多多少少领域里,还会有多多少少的产品需要研发需要缩小与国际先进水平的距离!

    他想,“国家”两个字,是一个概念。是众多的企业竞争力的合力。如果波音是在中国,如果微软是在中国,如果美国这些大企业都在中国,那么美国和中国的经济地位不就倒过来了?

    企业,不仅仅是为国家创造利税,还承担了国家、民族在世界上的地位。众多企业的产品硬气,国家讲话也就硬气。

    竺韵德,方正的脸,两道宽宽地提起的眉,一对清正又略带忧伤的大眼睛。最有特点的是鼻,刚直又宽厚。他一见我,满脸写上勉强、被动、不欢迎、不想谈。他个人不愿见媒体,他的产品不用做广告。他见到我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看到我这个人,而是觉得遭遇媒体。

    于是他,皱着眉,眉间两道竖纹深深,恨不得告诉我:对不起,您拔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于是我,好像又听见了他那韵升公司的八音琴旋出的《梁祝》。小提琴的,二胡的,协奏曲的。

    他喜欢《梁祝》,忧伤,深长。

    他太正气了。和他在一起,我时时在检讨自己——是不是太浅了?太多快乐了?甚至是不是太健康了?我穿着短袖T恤,单裤和一双简直可以跳街舞的大鞋。他的脚脖上,露出长裤里边的棉毛裤,他的上衣是三件:夹克里面有衬衫,衬衫里面有圆领衫。他的皮鞋,是鞋跟很低的平底鞋,和他这人一样低调。

    我们两人一个像盛夏,一个像初秋。

    如果两个季节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自然一下子谁都不能适应谁。

    “如果微软、波音在中国”——这样的思考这样的责任,太多地支取了他的体能!

    清朝的皇族们把玩八音琴的时候,不会想到从他们把玩开始,到二十世纪末,生产八音琴的瑞士,还有一些人一说到中国就想起清朝!

    1998年韵升的八音琴声终于把Reuge公司吸引到宁波。

    竺韵德说你们要生产什么产品,不用提供设备,不要提供技术,我们就能做出来。

    真的?

    没有真的假的,只有做出来和做不出来。

    你要多少时间做出来?

    你要我用多少时间?

    我们拥有这技术121年了。

    我可以生产出这个产品,你说多少时间?

    越快越好。

    总有一个时间概念吧?

    一年行不行?

    太长了。

    太长?3个月?

    我努力吧。

    竺韵德用21天攻下这个产品。5天后,国际特快把产品放到了这位老总跟前。

    后来老总告诉竺韵德,说:我十分惊讶,我用颤抖的手,捧住如此精致的产品,你的加工路线和我们完全一样!

    如果,什么时候竺韵德能腾出一点身来,让中国的高科技和欧洲古老优美的传统手工艺相结合,如果欧洲的高价值能与中国的低成本相结合,他又能创出什么样的奇迹?

    如今的韵升,八音琴机芯的国内市场占有率是95%,国际市场的占有率是50%还多。同时,韵升还涉足新材料行业——稀土永磁。竺韵德说:“我们正在大量消耗无法再生的资源,资源优势没有转化为产业优势。”韵升在2003年就开始向德国西门子公司提供核磁共振磁钢。光通信加工设备到2003年底,形成月产100万套,打破了日本对世界的垄断。韵升开发的产品,在国内都是单打冠军:稀土永磁、汽车电机、弹性元件、光通信、八音琴、紧密纺。

    紧密纺的国际市场一直是德国垄断的。中国号称纺织大国,但是高科技面料依赖进口。几年来我国进口的德国紧密纺,不到50万锭。而韵升在山东投资的厂,是300万锭的规模。

    从生产能力到价格竞争力,世界紧密纺市场,看来是要重新洗牌了。

    竺韵德研发紧密纺的经费,不需要再四出求借。但是也不用公司的钱——这种研发总有风险,万一失败个人承担。竺韵德把公司奖励给他的80万奖金,交了税还剩60多万,全部投资到这一次的研发了。

    这些年,来钱最快的,是房地产;一拥而上的,是汽车制造。总有人劝他做的投资。他说他愿意做一些人家不太关注的事,涉足一些人家认为不可能国产化的领域。与世界先进水平挑战,值。失败也是悲壮的!

    他坐在那里,像老师,不像老板。

    他说他不是当老总的材料,他应该是总工程师。在深沪上市公司中,董事长本人拥有多项发明专利的实属稀有。竺韵德就多了,光是2003年的一个课题,就获得5项发明专利。

    韵升这家股份制民企,早就收购了地处市中心的几家国企。如果在那几块地皮上做房地产,早暴发了。但是,竺韵德说房地产文化与韵升文化不一样。

    韵升不是能赚钱的事就做,也不是能赚钱的人就重用。公司追求利润最大化的根本目标,还是培养有德有才的人,而不是培养不回家的男人。

    他说做人要有责任,做事要有责任,做事其实就是做人。有时,他也觉得高处不胜寒。

    于是他眉间那两道竖纹,又刀刻般地深深。

    如果希望有一天,中国有自己的波音,中国有自己的微软,那么,首先有要能创造波音创造微软的人。

    任何人,某一方面太投入了,另一方面就可能弱智。竺韵德有一次驾车经过公共汽车站,见一老太太站着等车,觉得她好辛苦,自己开车送送她吧。他请她上车,那老太太竟十分地紧张怎么也不肯上他的车——怕他绑架呢。

    竺韵德实在不明白自己一心想帮助老人家,怎么就被她当成“绑匪”?他每次作公司全年总结的时候,从来没有数字——他对公司大体有个估算,至于几十万上下的浮动,不是他思考的事。他的汽车里,又响起《梁祝》那忧伤而深长的乐曲,他又在苦苦思索,如果波音在中国,如果微软在中国!

    “神舟”五号的宁波故事

    酒泉,“神舟”五号发射基地。

    2003年10月14日一大早,有3个人钻进了配电房。

    直到15日上午。

    上午9:30,就见神州大地上烟雾腾腾,雷声隆隆,“神五”从火箭发射架上一跃而起,拖着金色的尾巴,那是直上云天的中国巨龙。

    几乎也是9:30,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领导走进配电房:‘神舟’五号发射成功,感谢你们!

    15日中午,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司令员张建启少将设宴。他来到从配电房走出来的天安集团技术人员前说:感谢天安为我们圆满完成发射任务提供了保障,届时请你们董事长和蒋总来现场庆功。

    关于“神五”的宁波故事,有两点最叫宁波人高兴。第一,他们带进配电房的上百件备用件,一样没用上。可见天安的产品性能可靠。第二,他们为“神五”提供全部的电力供应保证,所以火箭系统总指挥黄春平对媒体讲到有68个厂家参加研制作出很大贡献时,只点了宁波天安集团这一家的名,然后是“等一批厂家”。

    2002年5月的“神五”输配电招标会,那么多中外企业投标,独独“天安”以技术总分第一和经济指标总分第一中标,我想,这真是天生注定要为“神五”保平安!卫星发射中心司令员张建启说要请蒋总来现场庆功,这个蒋总,就是天安集团的总经理兼总工程师。“就是”?好像我多熟悉他似的。我只知道“神五”里边的杨利伟,我哪里会知道发射“神五”的配电房里的天安人?

    我今年3月29日夜到宁波象山的时候,才听说此地有个“天安”,所以中国电力企业联合会关于开关设备新产品、新技术的研讨会明天在此地的黄金海岸酒店召开。

    酒店大堂里,涌动着全国来开会的人。人说蒋总忙于此会,这两天不可能找到他了。问这个问那个,都给我一个否定的,或是不置可否的回答。

    我心里想找蒋总,又被楼梯拐角处的一个人吸引住了。有人正在对他说:《经济日报》去年12月评百名经济新闻人物还有你呢!他一笑,说:有的话什么都有,没有的话什么都没有。

    一句话就让我把蒋总忘了,向他走去了。

    他长得高人一等,红红的脸庞上,是黑黑的大眼睛。我说,你这句话讲得好!

    他说,企业要是做不好,就什么都没有。

    旁人就说他还是十大杰出青年、十佳青年企业家、十大发明企业家等等。说的人说不清楚,我这个听的人更听不清楚。我听宁波话还有点费劲。譬如把“我们有安全感”听成了“我们有鹌鹑蛋”。

    我终于力排“鹌鹑蛋”,听清了他一句淡淡的话:做我应该做的事。

    然后他走了。

    他是谁?

    蒋总。

    他就是蒋总?

    终于追到楼下和他面对面的时候,他那一派洒脱和轻松,又实难叫我联想到“神五”高压配电设备的严丝合缝。

    他要了一瓶加冰红酒。

    我说我滴酒不沾。

    他探过身来,俯视我: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呵,是呵,除了神州五号,还应该有点什么。

    这么想着,就抿了一口加冰红酒,口感单纯而爽心。

    我想,这是一个可以轻松指挥大军的人。

    他好像能读到我的思想。他说其实他属牛。

    那是干活的命,我说。

    他说不过他的生日还不错,在清明前。牛在清明前下田干活,这里的农人总是给牛先喝一点酒。所以他这只牛除了干活还可以喝一点酒。

    对,除了电熔管,测量表,限流器,断路器,除了输配电,还有加冰红酒。

    所以他做事就带有诗的意境和酒的境界。公司三千多人,35%是工程技术人员,来自全国二十几个省。2003年的销售额是11亿74万。这一大家子,他说:我管提供舞台,你们管唱好自己的戏,实施层、执行层管今天,我管明天。

    思路这么单纯这么爽,一如加冰红酒。

    当然,有个前提——因为是民企。天安也如宁波的很多企业,是1994年就转为民企的。所以决策程序化,实施自动化,执行规范化,信息快速化。

    所以他看上去轻松。

    后来我去看天安的车间,都那么光鲜清洁。走进冲剪生产车间,感觉车床比人多——至少车床比人大吧?我好像觉得我来造访的不是天安人,而是车床。是意大利OMS——320的多功位冲床,是德国CL——3030的激光切割机,是日本C——7000的左角剪,等等。人说天安是个移民公司,我想,还应该包括这些日本、德国、意大利的“移民”。

    从来知道近亲繁殖容易弱智,而混血儿素质高。天安的产品都是混血,自然天生丽质。

    “质量就是人品。”蒋总说。

    我一激凌。往往非常真理,只需要非常少的几个字。譬如邓小平说的“发展就是硬道理”。

    天安用人品诠释质量,诠释产品质量、工作质量和服务质量,用人品保障产品,于是有了“神舟”五号的宁波故事。

    我和蒋总说话间,来找他的人很多,那加冰红酒也分给了越来越多的人。窗外的海涛声,一下一下地在催我:好不容易来一次象山,还不来海边看看我们?我站起身仰望着高大豪爽的蒋总,说,你身上有宁波象山人的气概。

    他底气十足地说:这是海边人应有的大气!

    告别海边人,走向海边。糟了,他叫什么名字?

    想起来了,叫蒋善定。

    好像,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安和“神舟”五号。

    和一杯加冰红酒。

    东方不败

    我很难把他和耐克和阿迪达斯和华伦天奴和黛安芬和圣罗兰和腾牌等等十几个名牌联系起来。

    或者说他长得一点不耐克一点不阿迪达斯一点不圣罗兰。

    他的衣服是烟色的,脸也是烟色的,黯黯淡淡。不过那厚的嘴唇、圆的鼻头,是一望而知的厚道。那凹凹的眼睛和长长的耳垂,又让人感觉可靠和智慧。

    从来靠海吃海,他小时候老跟着父亲出海打鱼。两条木帆船成一对,合力拖一张大网。船上10来人,撒网的,听鱼的各有分工。鱼声大的,知道有大鱼群了。黄鱼会叫,声声如蛙。黄鱼汛的季节,阳光把黄鱼群照得金光四射,好像满海流动着会叫的金子。

    这么说着,眼睛闪亮着,身子跃动着,像阳光下金色的鱼。

    他是巨鹰集团董事长陈照,巨鹰在宁波的象山。巨鹰每年生产一百多万打针织名牌到40多个国家。但是陈照显然懒得讲鹰,只是一讲鱼,就焕发,就金光闪闪。我想,关于鹰,外人看来如何地强大,陈照想的只是如何更大;关于鱼,他说“一条船合一条命”,渔人团结、慷慨搏命。再看陈照高大的体魄和深邃的眼睛,我看到海的气势和鹰的精神。

    我想起哪里看到过的手机短信:那个男生真可爱,头顶一棵大白菜,身穿一条大麻袋,腰系一根大海带,其实他是东方不败。

    初见陈照,他的服色加脸色,可能叫人想到麻袋。但是他讲完打渔先行告退的时候,我已经觉得他正是东方不败。

    巨鹰生长在浙江宁波象山的爵溪。除了宁波人,内地有几个人知道爵溪?不过,在元明时期,爵溪已经是海防要地。到明代,建立卫所制度,更有很多的官兵从北方过来,然后来了不少鱼商。过去爵溪夸奖一个人,叫做:“走过三乡六码头”。爵溪古时只有渔民,后来很多北来的移民。爵溪人讲普通话,就比象山人强。前些日子一个爵溪人到北京,相信自己的普通话可以通行无阻。他坐上出租告诉司机去崇文门。司机说什么?他笑:你是北京人,不知道崇文门?司机笑:你不知道你那普通话,会把北京人弄得很尴尬?

    他大笑。回来又和爵溪人一起笑了又笑。渔民加移民的基因,使爵溪人从来不固执一端,宽容而敢于开拓。七十年代末渔业资源少了。这一隅之地靠什么生存?他们不会像内地一些地方,没活干了就蹲在地头晒太阳。他们一家家一户户卖掉家俱卖掉仅有的东西,凑了钱翻山越岭再坐船到上海,去请国营针织厂退休的老师傅,再买进上海淘汰的缝纫机。只是那十几里山路上海人不会走。他们抬。把老师傅当宝贝一样抬到爵溪。

    爵溪的今天,是在十几里山路上抬出来的。

    巨鹰的今天,是在十几里山路上抬出来的。

    巨鹰,1994年转成民企,到九十年代中期,又转成股份制。

    在宁波在象山在爵溪,到处听到的一句话是:比别人早走了一步。

    “巨鹰”三巨头,除了陈照的父亲是渔民,另两位的父亲,一个是泥水匠,一个是箍木桶的。

    渔民的儿子、泥水匠的儿子和箍桶的儿子,一定很会借力。“巨鹰”的员工,来自10个省份。小小爵溪现在有大大小小三百多家针织企业。大厂活多给一点小厂,那三百多家的关系,是兄弟带兄弟。我想起“一条船合一条命”。

    2003年,中国针织协会把爵溪命名为中国针织名城。

    今年外商来巨鹰,不看产品质量,只看职工宿舍、职工洗手间、职工餐厅,然后就下单。因为产品,外商已放心,而员工的生存状态,是看这个企业是否尽到社会责任。报载从2004年5月起,继IS9000质量体系认证和ISO14000环境认证后,发达国家可能对我国外贸企业推行第三张“通行证”SA8000社会责任标准体系。这对劳动密集型企业冲击最大。

    巨鹰么,好比一个美丽的家庭,欢迎这位叫SA8000的客人,进来与主人共享舒适空间。

    巨鹰自营进出口,不过现在已经不满足于所有产品的全部出口,不满足于阿迪达斯华伦天奴。

    巨鹰为人作嫁衣裳,做了十几个国际名牌,自然从技术到面料都知道怎么做。但是想做自己的品牌,是要有过程的。巨鹰又面对新的高度。爵溪人当年能抬着上海老师傅爬十几里山路,今天自然不会不起步。陈照提出“稻草价格,黄金质量”。

    那么,然后就会有黄金品牌和黄金价格。我看到大海上阳光下,一派黄金的游动。

    象山,人称东方不老岛。东方不老岛上,有腾飞的巨鹰,叫做:东方不败。

    画饼

    他突然放大了声音说:那是一只画饼!

    于是谈话才有了一个休止符。

    他说话声音低低的、速度快快的,好像习惯性地合理支配他的声音资源,又好像要在单位时间里销售最多的语言,好尽快结束和我的谈话。

    对不起,我这里不恰当地用了“销售”这个词。实在因为我见他之前刚听说去年内地市场他那波导手机的销售量全国第一,超过了摩托罗拉、诺基亚等名牌。于是“销售”这个词就大大地卡在我的脑子里。

    因为,11年前,波导还是个零。至于他么,他现在是波导CEO徐立华,他11年前也叫徐立华,但那时候谁认识他呀?

    那时候徐立华和他的4位同学好友握有一件足以激活他们的想象力、创造力的东西——一份做中文传呼机的可行性报告。

    他们张开想象力的翅膀,踩上创造力的飞轮,去成都去广东去北戴河去宁波,寻找投资方。一般来讲,如果人家出钱,他们出技术,他们最多拿30%的股。广东中山这么开放的地方,也是这个数。但是宁波奉化的回答,是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奉化投资,占股51%,他们出技术,占股44%。

    他们在宁波的奉化留下了。

    奉化的开放,奉化乡镇企业机制的灵活,才可能出现这样的股份分配。不过,宁波人从来是精明的。“那是一只画饼!”徐立华说:“吃不到嘴的呀!要拼命去把它做出来的呀!而且,一旦做出来了,楼也盖起来了,我们也不会走了。波导也就在奉化了。”

    我看窗外波导的楼群,波导的足球场,多大的气派!

    当年徐立华从计算机系毕业后,1991年获经济管理硕士学位。1992年早春,小平同志南巡。1992年秋,徐立华他们5人创立公司。

    这是后来回想起来,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地和共和国的改革步伐走到了一起。

    当时小平同志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有些地方就光是想到专家、教授。徐立华说,宁波这个地方,不说空话的,总是落到实处。奉化引进徐立华一行,就是引进了第一生产力。那半年,徐立华他们前后一共引来了十几名研究生。奉化这个县级市,那时哪里见过这么多研究生?

    当然,凭一份可行性报告,也就是现在的商业计划书,就投钱,也是风险投资。现在呢,波导的财政收入占奉化的1/4,销售额更是占1/2。

    双赢。

    所以,徐立华说,宁波的民营企业的发展不是偶然的——思想开放早。

    到1993年,一些发达的省份还在发展乡镇企业的时候,宁波这边已经在蕴酿乡镇企业的改制了。到1995年,波导改为创业者控股80%,奉化这边的政府占20%,波导由乡镇企业改制为民营企业,更加灵敏而有效了。从1996年生产3万多台中文传呼机,发展到1998年的一百多万台,1999年的两百多万台。国内产量仅次于摩托罗拉了。

    徐立华在1998年就看清楚传呼机必定被手机淘汰。但他既达不到手机的技术提升,更没有投资手机生产的两三个亿。

    奉化鼓励波导上市。

    波导的实力在当时怎么能上市?

    奉化又一次展示了开明加精明。

    以奉化占5%股份,宁波电子信息集团占45%股份、波导占44%股份的一个新的公司合成了。国有、集体、民营的混合所有制。这种股权结构,没有一股独大,谁也没有控股,公司利益就是大家的最高利益。2002年提出的混合所有制经济,不就是这样?

    2000年7月6日,混合制的波导公司在上海挂牌上市。

    至于技术提升,也因为1998年引进法国SAGEM公司的产品而实现了。1999年销售额4个亿。2000年11个亿,2001年32个亿,2002年80个亿,2003年120个亿。波导公司的国有资产那一块,也从进来时的64万涨至6个亿。5年涨10倍。

    徐立华说,宁波的经济体制转轨总是先行一步。他不是宁波人,但他知道,如果在内地,他这个企业是做不起来的。

    企业需要环境。

    “企业还要每天面对生和死的问题。”他说。

    我去宁波找他时,他就站在接待室门口,我并不答理他只顾往前走。因为我第一眼看到他时,他的精气神给我发来的信息是:这是个年轻人。我当然不认为他就是徐立华。待我们面对面坐下,才看到他额上深深的电车道,他眉间深深又深深的竖纹,还有他那头浓密黑发里很不应该有的银发。

    这位四十岁的人已经投资了五十岁的生命。

    这实在也是一种风险投资。

    国内手机市场,40多个品牌,六七百个款式。要冲出来,要领先一步,多难!去年波导开始出口。WTO了,到国际市场上竞争,对手是什么样的企业呵——摩托罗拉、诺基亚、爱立信、西门子。西门子光是进入中国市场都一百年了!

    徐立华说,在国际市场上打,就像拳击。是不同量级的拳击。我是最轻量级的。照样得打!得在一个拳击台上比赛!我不是一定有把握,也不是完全没希望。但我一定要把目标定高些,才能激励斗志。搞企业,唉,太辛苦!人家看着好,我是骑上虎背,下不来!波导现在有两万五千员工。得对他们负责。政府这么支持我,我不能倒,而且要快发展!不发展肯定死,发展慢一点也要死。我现在只有责任这两个字。责任比什么都大,责任大于一切!

    他说第一个十多年过去了。第二个10年波导在国际市场的销售额要加一个零。

    我感觉一种悲壮!

    十一年前,他从零起家。面对一只画饼。

    现在,他自己画了一只大大的画饼。这只画饼很像一个大大的零,要挂到现在的外汇销售额后边的一个零。

    这里要说明一下,“大大”两个字是我说的。而徐立华,一见我就说:太小了!太小了!没什么好说的。

    说到末了,他又直说:太小了!太小了!

    后来,7月3日有关全球新闻财经生活资讯的《周末画报》报道,6月20日波导CEO徐立华和西门子的掌门人首次披露了合作的细节。西门子与波导的合作是中外手机品牌强强联手最被看好的一次。西门子和波导都把这次称作“订婚”,共同目标是:成为手机行业的一股重要新生力量,抢占更高的市场份额。

    波导2003年在中国总共销售了1175万台的手机,占了15%的市场份额,2004年把出口重点放在了欧洲市场。这回有了西门子的合力,徐立华的设想,就不是画饼,而是饼王了。

    关于单纯而执着的3亿男人

    孙中山找到了王才运。

    孙总统铺开他带来的一件陆军士官服,笑道:改革此服,为吾所用,请做一件中国衣。

    王才运按照总统的意思,把7扣改为5扣,意思是五权宪法。把胸前贴袋改为笔架式,意思是革命需要知识分子。把袖上的扣子定为3颗,意思是三民主义。

    就这样,1916年4月,宁波奉化人王才运,制作了第一件国服——中山装。

    奉化是红帮的老家。在做第一套中山装之前,第一件西装也是奉化人为民主革命家徐锡麟做的。

    也是一个4月,我找到了宁波奉化人盛静生。不过时间过去了88年,2004年。

    盛静生一如他的名字,一位静静的先生。他说他是裁缝,现代裁缝。

    奉化盛产裁缝。日本明治维新后,王才运的父亲独自创荡日本学做西服,6年后回国带上13岁的王才运去上海开了中国第一家西服店。那时管老外叫“红毛”,做西服的就成了“红帮”。红帮裁缝开始也被人叫做包袱裁缝。一杆市尺、一把熨斗、一把剪刀,全部家当用包袱布一裹挽上,就闯上海闯北京闯天津。

    现在,我眼前这位斯斯文文的盛静生,曾经也是“包袱裁缝”?

    1984年,宁波奉化镇盛家村办起一家罗蒙服装厂,当时厂长的工资一月28元——一只包袱的价格。

    不过,罗蒙用拖拉机从上海请来红帮传人当师傅,师傅的月薪是1000元。

    “一挺、二平、三直、四服、五窝、六圆、七顺……”

    八十年代初,和罗蒙先后开起的服装厂是上千家。罗蒙与别人不同的是一句广告语:在细节中见真章。

    盛静生说话不会带任何广告的色彩,他只是轻轻地静静地说,注意产品的每一个细节,让产品本身告诉人们这是好产品。

    是的,一挺、二平、三直、四服、五窝、六圆、七顺……有一次深圳开一个什么国际会议,美国前总统戈尔悄悄抵达后,把自己关在宾馆里休整1小时,然后悄悄去到大会主席台的侧幕后,细细倾听每一位的发言,速速设想自己的发言如何与前几位有个呼应。然后才非常风度非常自信地走上主席台。

    戈尔的发言不可能不轰动。

    轰动的背后,是细节的成功。

    “通过细节展现产品。”盛静生声音低低地说。

    细节效应给罗蒙带来的是全国十大西服名牌和全国十大男装名牌。拥有员工一万人。

    盛静生说:不大。服装业的档次比较低。

    一位总裁,这样低调地对采访者介绍自己的企业,叫我一惊。我想起人家和我说及罗蒙什么时候捐资什么公益事业1500万元。但我不想问盛静生。要是问他,他或会一无表情地说:不多。捐得还太少。

    盛静生,34岁。一双几近平跟的普通黑皮鞋,一条黑灰色带道的长裤,一件浅兰色带白道的衬衫,和一个雪白的衬衣领子。整个色彩,是自下而上地由深入浅到明亮。他天庭饱满,眉目清正,如果上电视剧只能演好人。

    他说他是乡镇企业家。但我知道,他一上任就把乡镇企业改制为股份制民企,又打破家庭制把十几家企业联合成立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他18岁就是罗蒙人,然后读得中央党校经济学大专文凭,后来到浙江大学读经济学研究生,后来在北京大学EMBA高级研修班毕业。而这同时,他和罗蒙一起长大了。罗蒙西服销售18个国家,400余万套。

    也就是说,有400万外国男士穿上了罗蒙西服。

    一挺、二平、三直、四服、五窝、六圆、七顺………

    当然,在400万套西服远走国外之前,是从八十年代就开始的引进外国的工艺、设计、面料、管理。于是1989年开始出口。

    今年头两个月,罗蒙的西服销售额、利税、外贸出货值,又比去年同期增长24%、21%、19%。

    当然,这些数字也不是他告诉我的。过去的数字似乎都提不起他的神。

    盛静生深知服装产业是时尚产业,是充分展现个性的产品。发展是硬道理,创新是发展的灵魂,罗蒙集团已经与时俱进地有了多种品牌多种系列。面对正装、休闲装的挑战,面对国际服装市场的竞争,怎样才能成功?

    “单纯执着。”他说,平平淡淡地。

    我第一次听到一位集团公司的老总,用这样4个字来阐释成功之要素。

    盛静生的低调是有名的,不见记者。我也是走后门才见到了他,他“被迫”见到我也是老大的不情愿。他那一身由下而上的由深入浅,也好像是到那白领子为止。因为脸部又黯淡了。

    我正是从他那不会掩饰的老大不愿意,读到了他的心无旁顾的单纯和执着。

    有人插话,说他是少帅,和濮存昕一样是少女偶像。当年他请明星当罗蒙的形象代言人,是国内服装业首创。他请新好男人濮存昕,也是觉得附合罗蒙正面、健康、向上的理念。那么他呢?他盛静生呢?

    我想,如果倒过来,濮存昕做服装品牌,单纯而执着的盛静生也可以去当形象大使。

    罗蒙正在建一座新工业城。这当然只是罗蒙发展中的某一个环节,或者叫细节。盛静生也不会有兴趣细说。那么,你有什么目标吧?

    “3亿男人!”他的两只眼睛一亮,好像两只射灯这才打开,射出那么亮亮的光。我才发现他那双眼皮大眼睛又圆又亮。他说他要让3亿男人穿上罗蒙的服装!说着他一笑,两个酒窝深深地显现又深深地凹进去。就连这两个酒窝也像两个点晴之笔那样闪烁着欢乐的光。

    他就这么灿烂地定格了。

    我终于读到了罗蒙成功的商业秘密——单纯而执着。

    单纯而执着。“3亿男人”的灵感就这样产生了。

    现在他整个人都从冷色调转为暖色调了。

    3亿男人!好一个盛静生!

    我知道这篇文字的题目有了:关于单纯而执着的3亿男人。

    海的女儿

    她坐那儿笑了。一耸肩,一低头,双手搁在腿上下意识地对搓着,眼睛像新月那样弯弯地、秀秀地看着我。

    她就这么笑着,定格在那儿,只一双手不好意思地搓着,搓着,搓了好久也没有搓出一句话来。

    我第一眼就爱上了这个江南女子。

    我知道她原先是渔民,只是一下看不出来。我知道她现在是宁波有名的大酒店的大老板,更看不出来。

    她半天半天的终于搓出一句话,再搓出一句话——

    “我朋友不多。”

    “但是他们来了(到她的饭店),都是我朋友。”

    “我不知道怎么招待朋友。”

    她的名片上写着宁波石浦大酒店有限公司李云飞,没有职务,没有头衔,员工叫她老板娘,客人叫她阿飞。“石浦”在宁波已有三家,正在筹建第四家。不管是500人可同时就餐的,还是3500人可同时就餐的,一律夜夜爆满。然而阿飞滴酒不沾,连敬酒都不会。

    吃西餐各吃各的,吃饭也独立,也自由。吃中餐又敬酒又起立,吃饭也被人际关系牵扯,也像牵线木偶。

    “石浦”是家中餐馆。“石浦”老板娘不敬酒。

    “我常常想,我不敬酒是不是不礼貌?”阿飞又搓起手,搓出一串问号。

    “不过客人都知道我不喝酒,他们都会说算了!算了!”她新月般的眼睛笑个弯弯。

    我看她,人在酒店,却不沾酒气、不沾浊气和俗气,她从小渔村进入中心城,只有气质的提升。

    她说话的声音也低低的,整个儿就像宁波人陈逸飞的肖像画。

    我忘了我是来采访,我只是一个劲地欣赏。

    我不由说:你真好!

    那对新月又弯起来:我老公比我好!

    怎么比你好?我问。

    他不抽烟不喝酒,而且,一点不会有……现在那种……女孩子的事。

    阿飞讲话,常常讲不全,好像特别舍不得用字,好像惦量着能省一个字就省一个字。

    我想起石浦用来记客人点菜的小纸条,大约才三厘米宽半尺长,圆珠笔写个密密麻麻,好像能省一点纸就省一点纸。

    即使是个体小饭铺,也不会把薄薄的纸再裁成小小纸条来记菜名。

    而石浦,去年的营业额近2亿元,上交税收1500万。

    阿飞15年前和丈夫开起一个门面几张旧桌的小饭铺。当时客人点菜她全用脑子记。后来扩大成2个门面了,光靠脑子记菜单记不过来了。她把废烟盒纸裁成6条来记。再后来一家饭店就两三千人的,哪有这么些废烟纸?她让从纸板厂买边角料,还是裁成当年六分之一烟纸那么大小的一条条。

    她说钱是一分一分地积起来的。

    我听说石浦把节约下来的钱返回客人,所以价廉而物美,而21世纪的客人们认同这饭店,还就认这菜单。

    有一家饭店想学石浦,客人说你们不是石浦的作风。那饭店说怎么不一样?客人说菜单不一样。

    传统的震撼力。

    如果说,现代化是一种挡不住的诱惑,那么传统是通贯古今的筋脉。

    阿飞的父母是宁波象山的渔民。打渔、种田、晒盐,三种不同时间段的活交叉着做。父母告诉阿飞,人家家里没人的话,不要进去。如果进去了才发现人家家里没人可是桌上放着钱物,那么一定要等人家回来才离开,要问清人家有没有少了什么?

    阿飞给家寄钱以来,父母还是和以前一样干活,从来不搓麻将。父亲说女儿这么辛苦挣来的钱,他怎么能用来打麻将?阿飞怎样叫父母不要这么清苦,父母还是只舍得花一元五买一斤小虾,或是煮一条鱼,中午吃上面一半,晚上吃下面一半。

    阿飞三更半夜时就想他们。实在想急了坐上长途车回象山。路上要4个小时。她这边一上车就要哭,担心她一走老公一人顶饭店太苦了。她从象山回宁波,还是一上车就哭,觉得父母太苦了。车上乘客全看她,她伤心,她难过,她没有办法。心想看见让他们看见,我流我的泪。“后来有经验了,每次上车就坐角落里。”她说。

    “两边都放不下。”她说。

    去年下半年父亲突然去世。去世后她才发现父亲把她历年寄的钱,全缝衣服里了。一分没动。

    母亲守孝至今。

    2003年9月9日,浙江商业技师学院石浦酒店分院成立。石浦培训学生,从做人开始。

    这是基本功。

    如果做人这堂课上不好,那么就不合格了。到2003年末,石浦已经成为拥有三家五星级酒店的连锁型品牌企业。这在省内乃至全国都属罕见。

    而石浦,不打广告,不作推销,不挂奖牌,不开庆功会,阿飞也不接受任何人的采访。(对不起,我破了例。)

    石浦人,用的是渔民式的风雨同舟、齐心协力。如何地风急浪打,老板和老板娘的每一句话都能听到。而且他们不用大声说话。

    阿飞说话那么轻轻柔柔的,我不能不有意地把嗓门调低,要不显得太不斯文。

    而她天天得面对成千的客人。

    她的手机不停地响起。“你好,几位?10人?11到12人?好。过10分钟,你打电话到87281818,我现在先打过去。”“你好!明天晚上给我订一间包厢?好一点的好伐?你安排得好一点。”

    我早知道石浦订桌,要提前两天预订。阿飞的手机连连响起,怎么办?

    “店里给我保留的。”她那对新月又笑得弯弯的。

    “石浦”想用诚信打造百年老店。因为一个真正的品牌,往往要百年打造。宁波的品牌意识已经渗入各个行业。

    阿飞每天最后一个离开店,才睡得着觉。她每天凌晨3点回到家,用洗澡冲洗疲劳。不过洗澡的时候还得把这一天的事一一过一遍,看看有什么做得不当的,以后怎么做。

    她每想起客人们,便有一种感动。

    “客人对我们都好,有了他们,才有我们的今天。”

    “客人好了,说明形势好了。”

    我说我消除疲劳的办法也是洗澡。不过我洗澡的时候不想事儿。所以你真是太累了!

    “走过来了。”她说。双手又搓着,好像想说什么,可又很吃力,表达不出来。

    我说你有什么愿望?

    “最大的愿望,睡个好觉。”

    她坐在那里,双腿紧紧地并拢,好像那不是一双腿,而是一条尾,鱼尾。她叫我想起神奇的美人鱼,想起海的女儿。

    做人很开心

    张静章讲话像炮击一般,一句句话在空中炸开。

    我在这炮火连天中,接受宁波北仑农村普通话的洗礼。

    他那宁波普通话还夹杂很多外国公司或外国老板的名字,这种非常农民又非常全球化的特色语言,宁波北仑之外的中国人听不懂,中国以外的外国人听不懂,北仑的农民也听不懂。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阵炮击,都叫我觉得好像这一分钟就可能中弹似的。

    他说做生意好像打仗。譬如美洲,他在加拿大在巴西设厂,北美南美两面夹攻。欧洲,他在意大利、在西班牙设厂。中东,他在土耳其设厂。现在正考虑东南亚在哪个国家设厂。他要“一块块吃下来!”

    他吃过很多苦。“我当过生产队长当过大队书记!”他每一句话的后边好像都只能用惊叹号。他那海天公司当年是100元起家的。开始帮人家拆卸4台废弃的机床,然后搬来装上,做,做什么?他那特色语言讲的是什么呀?

    他竖起一食指一圈圈摇着说:“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就是水表里的叶轴!”

    我看他“咕咕咕咕咕”,觉得好像农人在庄稼地里轰鸟,朴实得可爱。

    他把偌大公司的家底一一亮出后,又加上一句:这个你不要写。我心想他是遇上我了,采访对像叫我不要写出来的,我绝不会写!如果他遇上喜欢抖猛料的记者呢?

    他身上,农民的朴实提升为做人的诚信。于是门庭若市。昨晚欧洲共同体的塑料机械协会会长,德国的弗朗兹厂长来这里。张静章说他喜欢德国人的作风,工作就是工作,谈完事就回去。说加拿大合作方的总裁也是这样,专机来宁波,和他谈完事,又直接回加拿大。

    他说他俩谈话的时候,“他76,我67!”

    我吃惊地看这个把满屋子轰得炮火连天的人——他已经67岁了?

    而他还在轻松愉快地蹦出一个个数字。他说及他又要盖一座楼,“Do”出5千万造一造!“Do”即宁波话里的“拿”,他不说造房子,而说“造一造”,就感觉玩一玩似的。

    他做事不用中间商不用承包商,5千万就可以盖大楼。

    我打断他说对不起,我要去一下洗手间。待我从洗手间出来,就觉得这幢大楼从一楼大堂到二楼到三楼,整个大大的圆型大厅都有一个巨人在飞旋。张静章想必是有隐身术的巨人,他在一楼、二楼、三楼飞旋着说话,否则他的声音怎么会在足可以举办舞会的三个楼层的大厅里回响?

    他还在讲话。我想起财大气粗这4个字。他那海天集团,是国内最大塑机企业,也是世界年产量最大的,年销售额23个亿。出口65个国家。

    他说话一是声音大,二是数字大。去年他在芝加哥塑机展览会上,租600平米的展位,花50万美金。这类钱,是每年的固定支出。塑机现在全世界的销售量是100亿美金,需求量是1500个亿,发展空间很大,但精密度要求很高。数控机床的概念,就是要求精密到7微米——比女孩的发丝还要细10倍。海天已经斥巨资建起数字化加工中心。

    以前我国注塑机的核心部件都靠进口。多少利润让国外赚走了。“我为什么要拿出美金到美国去买?我要搏一下!爱迪生不是博士,李嘉诚不是博士,我对大家说,你们背了包袱就研究不出!我到中科院就跑了10趟!”

    张静章不愿用美金去美国买部件的结果,是2003年他走进了北京人民大会堂,中国科学院院长路甬祥授予他“机械工业的脊梁”。

    于是我想,财大气粗这四个字,或许应该倒过来写,叫做气粗财大——气足然后才能财大。

    张静章这位当年的生产队长,只是不愿把赚来的美金又叫美国人赚回去,有勇气,有正气,有硬气,有底气,气足然后美金自己赚了。

    他说产品的品质,是价值与尊严的起点。

    海天有两个研究中心,有一个质量检测中心,又在筹建全国塑料研究所。又在和有关大学签约,筹建塑机大学。张静章这位中国塑机协会会长,定下全国塑机博览会每年固定在宁波国际展览中心举行。因为,全国的塑机产量,宁波占百分之六十以上。

    我走进海天一个车间,所有的车间都是中央空调,花岗石铺地。亮亮的好像走进宾馆。我说这个地面成本不小吧?张静章说,干净,如果哪一块坏了,整块取下换新的,干净。这个车间的数控机床,可以做核潜艇的螺旋桨。所以,要通过海牙法庭,要德国人做担保。

    在所有这些“要”之前,是张静章的诚信,是海天的价值与尊严。

    告别海天,正是下班时分,员工们开着摩托、开着轿车回家了。海天好车多,门口停着的是奔驰和宝马。张静章说:“我农民做过的!”1993年改成股份制民企时,他就让员工人人有股,共同富裕。各省投奔来的大学生,凡结婚的都为他们造好了新房,凡是没对象的,海天帮他们开联谊会,找来附近公司的女孩们。开始有人推荐某公司的打工妹。张静章一听否了:“我们都是大专学生,我们得找门当户对的!”

    “每个人都是父母生出来的,父母供养他们,也是一棵稻一棵稻种出来的,带老人的房子多分!”

    “下班后看到年轻妈妈推出一个个小孩,真开心!”

    张静章开心的事真多。他说他在全世界跑,看到什么好东西都要学回来。他指着办公楼说,那玻璃窗是他从奥地利学来的,那二楼大厅围栏是他从香港学来的,一楼圆顶是他从北京学来的。他一看这圆顶好,记住款式,然后用脚丈量好直径,然后照搬。他让海天的员工每两年包机国内游,让海天的总经理要走遍全世界。

    我想起3月28日《宁波日报》有个大标题:《每一个人都可能创造奇迹》。说海天集团的人本管理,使海天每一个人都可能创造奇迹。

    所以,原生产队长张静章,才可能步入人民大会堂,从中国科学院院长路甬祥手里接过奖状。

    张静章说,国企年年下岗,我们海天年年招工!

    “为57红军砸不垮?(这里的‘57’,与简谱中的‘57’同音,即宁波话:“什么”)因为支部建在连队里!”我想,这话的意思,就是人本管理。他是原大队书记,常常有一些老话新用。

    总有人对海天的业绩吃惊,他大炮一样轰轰着:“红旗一摇,往前冲了!”

    就是说,给了改革开放的政策,民企就发展了,每一个民企每一个人就发展了。

    于是他有句口头语:做人很开心的!

    基本常青

    王文鉴让我坐下,他就跑到白板前写上“帕卡德定律”。临走时我说他的字真好,是不是练习书法?他很吃惊,他哪儿有时间练书法?

    他的字写得飞快,但是浑圆厚实,很有颜真卿的意境。或许他不一定知道这位唐代书法家。他是老三届毕业生,当年是“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他昨天在这里给美国斯坦福大学的留学生讲课,今天给我讲课。

    他不会认为这叫讲课。但是,他站在白板前,边写边说不是讲课是什么?他一会儿讲到《从优秀到卓越》,一会儿讲到《基本常青》。他是太好学习了,连同白板、笔都是他延伸的手、延伸的眼。这位前老三届学生说:不学习企业没希望,这也是借力。

    老三届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年龄不轻,意味着银发的开始。不过他那头黑发多得堆积如山,几根银丝就成不了气候。老三届还意味着可能发胖。他也发胖,不过他坐下就站起就走到白板前飞快地讲话,那感觉只像一个莘莘学子。老三届还意味着沧桑,他么,我看到的是明朗。

    是那种历尽沧桑去芜取菁后的明朗。

    他的形象,会让影视上的老总们失色。他不奶油不帅哥不摩登不威猛。他是这样的普通。普通到叫人很难想象这就是全国最大的生产光学镜头的舜宇集团的老总。

    但是,他只要一讲话,就魅力无穷。

    很难讲他与生俱来就有多少魅力,他的魅力是借来的。

    第一次借力,是听到了一个声音: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那是八十年代初。他是宁波余姚的一个村里人,有什么科学技术呢?

    他想起有几位从事光学研究的余姚人在浙江大学。他不认识这几位余姚人,更不知道光学为何物。只是想,光学,那就是科学技术了。他借到6万元,带上8个人,奔杭州去找浙江大学了。

    当然,有余姚当地政府的支持。王文鉴说,政府是很聪明的,想改变当地产品的结构。

    我知道宁波各地政府的聪明。但是,你一个与光学不沾边的人,上来就带了8个人去浙江大学习9个月,如果花了不少学费,到时产生不了效益呢?

    84年,85年,果然都亏本了。

    因为技术含量高,做到最后一道工序:镀膜,总也不行。

    “关掉算了。”很多人说。

    “关掉就没有空间了!”王文鉴说。

    王文鉴去江西凤凰光学厂,去学习人家的光学冷加工最佳参数,又把人家的老师傅请来余姚。到1985的下半年,开始扭亏了。

    到86年秋,天津照相机厂给他一个超常规的考验,让他在3个月里拿出一千套镜头。同时还有两家比他实力强得多的厂家一起竞争。王文鉴知道这又是一次生死存亡。机会不抓牢,空间又没有了。他去北京找设备,去上海请师傅。当另外两家大厂觉得根本不可能交货的时候,他把一千套镜头送到了天津。到1988年余姚有个政策:产值超过一千万,利润超过一百万的企业,老总的儿子可以从农村户口变为城市户口。那一年,王文鉴的儿子转成了城市户口。

    “做企业,在每一阶段不坚持一下的话,就完。”王文鉴说。

    说得对!做任何事,在每一阶段不坚持一下的话,就完。

    然后是九十年代初宁波乡镇企业的转制。宁波先走一步,用王文鉴的话讲:政府很聪明。于是转为股份制混合经济。宁波的混合经济民企,也可以说是一种系列——一种系列里可以有多种款式,但是产权明晰、管理科学。

    还是好多年前,王文鉴获奖,奖金是一块几万元的金牌。他让人把金牌打成几十只金戒指分给大家。他说钱都到一个口袋里,下面的人就散掉了;钱散掉了,下面的人就聚起来了。

    舜宇对于招聘的人才更是实行“一国两制”。1996年,王文鉴的月薪是1800元,引进的营销人员是3500元。而舜宇内部的员工还有舜宇的“绿色发展通道”,譬如送大学生去香港、去韩国进修。

    他说企业也是有基因的,企业的基因是核心竞争力。把人才作为资源去开发,作为资本去投入,得人才者得市场,得人才者得天下。帕卡德定律说必须找到足够合适的人来实现企业增长所需要的能力。

    我想,也就是说,合适的岗位上需要有合适的人才能发展最大化,合适的人要放在合适的岗位上才能发挥最大化。

    合适的人有了合适的发展空间,合适的岗位就有了予人发展自己发展的空间。

    所有的、所有的部门,都可以看一看:合适的岗位上有了合适的人了吗?合适的人到了合适的岗位上了吗?

    舜宇有8家控股子公司,舜宇的光学元件与光学镜头系列、显微仪器系列、测绘仪器系列、望远镜系列和现代光电产品系列,95%销往全球20多个国家。2003年销售额增长58%,利税增长80%。舜宇的魅力,来自借力。

    王文鉴又讲及《基本常青》这本书。书里讲到美国有36家公司进入100年前的“道琼斯工业指数”。100年后,还是道琼斯工业指数,但是那36家公司只剩一家通用电气还榜上有名了。所以,舜宇有个与时俱进的现代企业制度:员工按贡献大小量化配股。2003年,16位员工获“舜宇人才精英奖”,获奖者不仅获得奖金,而且获得股权。

    王文鉴说,舜宇货币资本的时代过去了。现在是货币资本和人才资本相结合。未来的舜宇由贡献大的人主宰。

    “谁脱颖而出,我这董事长就让位给谁!”

    21世纪是光电世纪。舜宇的空间更大了,舜宇的挑战也更大了。“现在没有困难的事情轮不到我们去做了,我们要做的事情都是很困难的!”

    王文鉴站在白板前,手里握着笔。整个儿一个书读不过来功课做不过来的青年学子,就像他喜欢的那本书名:基本常青。

    青春出台

    那不是F4吗?说着我不由走了过去。

    那是F4——的照片。女工宿舍里,各人的床头贴着各人的偶象,都是大张的宣传画或是2004年的月份牌——濮存昕、张柏芝、王力宏、孙燕姿、陈冠希、183;183。睡在双层床上层的,还把大张的偶象海报糊在天花板上,可怜的濮存昕们好像失去了地心引力似地成天站在天花板上。

    新生代小女生的代表组合183;183;女子三人组的一首歌叫《SupperStar》(巨星)。

    你主宰,

    我崇拜,

    没有更好的办法,

    You are my supper star(你是我的巨星)。

    人要是成了明星,怎么看怎么明星,就是成天喜欢待在天花板上也是主宰,也是Supperstar。

    雅戈尔公司的职工,80%年方20来岁,其中绝大部分是女孩。中国文化里有月亮崇拜,有太阳崇拜,不过对于这些20岁的女孩,怕是最多明星崇拜。

    一个人,如果一无明星崇拜,或许已经青春不在。

    明星崇拜其实是青春出台。

    使青涩变得蔚蓝,使平凡带上梦幻。

    有青春期的童话,才会有Supper star。

    这些明星海报,使女工宿舍变得星光闪耀,变成一个时代的注脚。当今最in最炫的,一定在这里人气最高。

    我来看宿舍,本来也只是随便看看,并无什么特别的想法,记者有时也如大侦探波洛,往往在不经意处有所获。我对宿舍的大嫂说明来意,大嫂就冲屋里喊一句:钥匙“do”来!这个“do”,与音乐简谱里的“do”同音,意思是“拿”。

    她把钥匙“do”来后,我就跟在她后边走。一路走去,看到过道、洗手间、阳台,全都有水迹——都是刚刚拖完地,水迹未干呢。女工宿舍是40平米一间,南北都有大玻璃窗,这么好的通风来SARS也不怕了。8只高衣柜,4张双层床,每个床头有一台大电扇。也就是8个人有8台电扇。看着宽敞的空间和锃亮的地,我想,这宿舍里可以开舞会呢。大嫂说:是伐啦?今天你可是突然来的。她们一上班我们就拖地。是伐啦?

    光洁的地面叫人想起舞旋转,明星的笑容叫人流连忘返。我想起雅戈尔公司的半圆玻璃墙,把雅戈尔办公楼转换成了神话中的宫殿。20年前雅戈尔是个小小的裁缝店,20年后的今天雅戈尔是拥有20多亿资产的中国男装的SupperStar。雅戈尔,实在是一个神话。

    雅戈尔大如广场的车间里,好像是一个国际缝纫设备博览会。德国的、日本的、意大利的,平缝机、上扣机、插袖机。瑞典的吊挂流水线,国内只此一套。看不到头的裁好的衬衫布料吊挂在流水线上,徐徐行进。我觉得这些布料是有生命的。等到在这儿经过七十几道工序,变成叠好的衬衫,它们就活了,一个个毕挺又自信的白领似的。

    这里的西服更是需要156道工序。后整理车间里,好几百套西服挂在传送带上款款而来,好像排队进来体检,逐项体检。只不过不用内科、外科地来回跑,雅戈尔在这一间屋子里提供了一条龙服务。

    到包装车间,西服和一条条西裤很愉快地配对。好像“非常男女”里的速配。

    看完“体检”看“速配”,在这里我怎么老是把衣服看作人呢?或许是这里非常人性化的管理?后整理车间天花板上成排成排的大叶电扇呼呼地旋转,好像田野上立着风车的方阵。恒温的空调,叫皮尔183;卡丹的人看了感叹中国的员工真是得到了人道的待遇。墙上随处可见各种对员工的提醒,譬如久坐要注意血液的流通。车间开阔的空地,更让人感到这里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路过车库,全是员工的摩托车、电动车。又一个车库外,停着百八十辆员工的私家车,都是桑塔纳以上的。马达转起来,青春要出台。雅戈尔,Youngor,是从英文Younger演变来的,青春是也。雅戈尔这个品牌,也是青春出台。

    我是2月11日去雅戈尔服装城的。老板李如成正有要事,约好改日再谈。第二天,2月12日的《东南商报》在《国际巨头纷纷抢滩宁波》这一大字标题下,报道雅戈尔与美国服装销售巨头合作生产面料衬衫——

    昨日,雅戈尔集团与美国服装销售巨头Kellwood的合作项目签约仪式在雅戈尔服装城举行,已签项目包括一个新建项目和一个参股项目。Kellwood旗下的KellwoodAsiaLTD将与雅戈尔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合资组建雅新衬衫有限公司,主要从事衬衫生产并全部出口海外市场;Kellwood香港子公司新马有限公司将出资参股雅戈尔日中纺织印染有限公司,共同生产销售高档纺织面料,培育雅戈尔新的经济增长点。

    据了解,雅新衬衫有限公司总投资600万美元,双方各占50%股权。总投资300万美元的雅戈尔日中纺织印染有限公司由雅戈尔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日本日清纺织株式会社、日本伊滕忠商事株式会社及新达香港有限公司合资组建。此次,新马公司将出资300万美元参股,其管理层参股450万美元,日中纺的注册资本将增加到3750万美元。

    吸光,并天圆地方

    小车开近雅戈尔纺织城的时候,车速变得这么缓慢,缓慢到近乎优雅,近乎儒雅,然后让到边上,让别的车——员工的桑塔纳长驶直入。而这辆儒雅的轿车,像恭顺的仆人停立一旁。

    从这辆车上下来的,是雅戈尔的CEO李如成。就有职工对他说:李总,你真有平民意识。

    什么平民意识?我本身就是平民。

    有人觉得李总老是让员工的车,可是李总多忙呵。李如成说,分工有台阶,人格都平等。谁也不能说谁更忙,我自己也是一个员工。

    我第一眼看李如成,觉得面善得感人。他的服装,从毛衣、夹克到长裤、袜子、皮鞋,是几种深浅有别的黑灰色的混成,厚重而完整。不经意中有一种审美的提升。他那脸型和眼睛都是敦厚的圆,他坐的单人黑沙发却是方方整整。

    我想起四个字:天圆地方。

    去年SARS使所有的企业都面对飞祸。偏偏李如成还挺怀念那段日子,他觉得所得大于所失。因为面对大敌,上上下下人心都连在一起了,把20年来人们的浮躁、淡漠冲垮了,“不分富贵贫穷,一下子使人性得到回归。”而雅戈尔的全年销售额还增长了46。17%,完成了101。19个亿。

    我说那天我来雅戈尔你正忙,后来我从报上看到,那天你和美国服装销售巨头Kellwood签约两个项目,一个600万美元的一个300万美元的。他说这是小项目。

    这一个“小”字,叫我想起80年代初,他这个在农村劳动15年的知青,走进了一家小小的乡镇企业。当时镇上有14家企业,数这家服装厂最差。可是他愿意,他想在一个小工厂里,可以实实在在学到手艺。

    青少年时期的磨砺,自然增加了他对艰难的担当。但是他不认为人都要去经历那样的苦难。至于他么,已经养成了习惯,从下面望上面看,而不是从高处往低处看,他觉得这样看得清楚一点。

    他说“中国的改革开放给了每个人改变命运的机会,特别是像我这样愿意吃苦又有改变命运强烈愿望的人,机会就更多一些。”

    如果说当年他是为了改变命运,那么现在他不光要创造品牌,而且要创造人生。

    雅戈尔已经有了两个唯一:国内最大的服装业制造基地和纺织行业国家级的技术开发中心。2004年秋将要建成的纺织城,投资10个亿。男装面料往往是制约男装走向世界的瓶颈。毛纺、色织、印染、针织等面料的开发,那又是雅戈尔的一个亮点。

    雅戈尔的又一个亮点,在上海南京路上。那是南京路上最大的一家专卖店,700万元一年的租用金。而雅戈尔的旗舰店已有500家。

    我说得卖多少衬衫才能赚回这一年700万?李如成笑,说在上海外滩做一个灯箱广告要200万,在电视做两三个月几秒钟的广告要多少万?雅戈尔在上海南京路做到最大,是一个广告效应。

    李如成说雅戈尔在不同地方的促销手段是不一样的。好比同样是NIKE,美国的NIKE是很随意地追求自然,所以它是一个大众化的品牌,而日本的NIKE是很刻意地追求自然,所以它是一个相对高端的品牌。他又讲到阿玛尼、圣罗兰、范思哲等等名牌。

    我看这位一身深深浅浅黑灰色的李如成,觉得就象黑色是吸光的,他这个人也是吸光的——他不是那种一看就是光彩四射的人,他把光吸在体内了。

    如果有人讲雅戈尔是个品牌,他说这样讲不好,站不住。要迈入品牌时代,但是还没有建设好创造品牌的队伍。国际大品牌,都是百年企业。不过雅戈尔的目标,当然是创出中华民族服装业的国际品牌。

    他说这也是宁波对雅戈尔的希望。

    宁波是雅戈尔的背景。宁波1993年搞乡镇企业改制的时候,雅戈尔就改成了股份制,个人、社会,投资主体清清楚楚,压力和动力也清清楚楚。浙江本来资源少,所以民企多,小企业多,就要各自寻找发展空间,企业的自强让浙江笑看丰收年。

    不管是宁波是浙江是中国,本身都在发展。所以李如成说创建品牌的人才,也会水到渠成。他说生活的理想是理想的生活。不过他说他这个人不那么浪漫。对于未来,还是由你来想象吧。

    我?我望着我眼前的天圆地方,我想,前后不过20年,他从一个知青,从几万元起家,做出一个雅戈尔的王国,他的想象力,叫我想起中央台的一句广告语: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不过,他是一个吸光的人。

    后来,4月8日晚,中国音乐风云榜2004十大流行金曲颁奖晚会,在雅戈尔体育馆举行。一柱柱舞台灯光像无数的风火轮风风火火地在空中疾行。今天上台的或许是新星,明天下台的或许是流星。

    雅戈尔把一台中国音乐的风云榜搬到自己的舞台上,空中闪亮的是风风火火的光圈,台上闪亮的是风风火火的明星。光灿夺目中隐去的,是雅戈尔内方外圆的体育馆。

    雅戈尔,吸光,并天圆地方。

    如意和儒商

    1450元在1981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个邮电局不可能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来。宁海人储吉旺的一本书《长寿经验集锦》出版后,他拿到这么一张稿费单。邮电局的人望着稿费单上的这么一大笔钱问他:这是真的假的?

    储吉旺说怎么是假的?这汇款单就是从你们邮电局寄出的么!

    可是邮电局真的不能拿出这笔钱。最后储吉旺是从银行取出了他的稿费。

    现在有关长寿的书多得叫人没法选择。但储吉旺是二十多年前就意识到的。而且他想到小标题要好,内容提要必须抓人,第一篇文章的头500字最重要等等。好像现在包装一本书的手段,他那时都想到了。

    而且,这本书是他在一个特殊的环境里写的。

    储吉旺对我说,不要再讲过去的苦事,那个年代大家都苦。我说,大家都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但是不等于大家都能成为储吉旺。

    在工厂的一个角落里唯一天天必须做的事是写交待材料,唯一可以偷着做的事是写书。储吉旺这个农机厂的人居然偷着写了几十万字的一部幻想小说。后来有人劝他:你这样的人,哪个出版社会给你出版幻想小说?他这才写起关于长寿的书。

    如果,一个人在高压下都能长起幻想的翅膀,那么,到了开放年代,他太可能也太应该飞往芝加哥、东京、温哥华、旧金山、洛杉矶、法兰克福、巴黎……

    我走进如意股份有限公司CEO储吉旺的办公楼,大厅里象四星、五星级宾馆那样挂着标志上述各大城市现在时间的钟。这些城市是他最常去的。他去过91个国家,他生产的搬运车远销81个国家。

    储吉旺上学时,是宁海中学“柔石文学社”的第一任社长,唐诗宋词,正史野史,金属切削,经济政治,刊物报纸,他一概都读。1986年下半年,他在《浙江日报》读到一篇文章,讲到中国劳动力便宜,拓展外贸市场是企业的一条出路。他豁然开朗,眼前天高地阔一派阳光。

    他赶到杭州找到省机械设备进出口公司。然后住进附近一家个体旅店的小阁楼,以他一米六的身高都不能站直。不过这个阁楼于他还是很有优势的——才两元五角一天。

    不过,储吉旺本人,当时实在一无优势——人家凭什么相信一个住在两元五角一天的小阁楼里的人?

    他在小阁楼里住了30天。他天天把眼睛盯着进出口公司。他特地带来一位年轻业务员,当然,女的。女孩子不容易被人轰出来。人家一上班女孩子就到了,就扫地、拖地、打水外带一个永远阳光灿烂的笑脸。他俩只有两个时间段肯定不去,一个是星期一上午,人家都忙呢,一个是星期六一天,周日要休息周六事情就多。这两个时间去是自讨没趣。如此一个月下来,储吉旺得到了美国的一份订单——新产品拉紧器。

    我前不久在凤凰卫视中文台看到主持人许戈辉采访主持人胡瓜。胡瓜主持的“非常男女”等节目,给人带来多少欢乐!甚至看到胡瓜就想笑,就觉得他怎么着都好笑。可是没想到他对许戈辉说,他工作压力太大了,有时蒙在被子里哭。

    成功背后的付出,往往是蒙在被子里的。

    储吉旺上某银行贷款,银行老老实实说:我们银行是济富不济贫。他进京去租赁公司贷款,人家问他有多少产业,他原原本本地说来。他的普通话带有太重的宁海口音对方象听日语似地半天没明白过来。他的同伴猛踩他一脚把他拉一边去了:你得吹你有三千亩地!储吉旺说那怎么行呢?同伴说像你刚才那么说法,你那么一个小厂谁还会贷款给你?亏得你那口宁海话没人听得懂!

    储吉旺是盛唐诗人储光羲43世裔孙。尤其宁海是个儒乡,储吉旺是一定要把事情做成又一定要不失人格的。有一天镇里开厂长会,他刚一推门,有人说:储吉旺又来借钱了!

    他那个难为情呵,现在想起来恨不得还脸红。他说那时有人对他说了句话他永远都记得。我问什么话?

    他说那人讲:你一定会从奴隶到将军!

    我心头一热,眼睛也湿湿的。储吉旺那颗敏感而激情的心,也一下控制不住了,他站起来走进他的办公室拿出一条洗脸毛巾,擦了擦眼睛,这才把毛巾重重放到桌上。

    时间出现了一个停格。

    “凡是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的,全部厚报!”他重重地说。

    他那如意股份有限公司现在是中国最大的搬运车生产厂商,又被称作世界搬运车之王。他和我刚说几句话,就得出去一下——来了一拨韩国商人,而这之前,是美国商人。他经营着现代的买卖,他浸润着传统的文化。他的办公室里有一巨大的青花瓷缸,专门用来插宣纸的。他的书法,用他的话来说:“绝对地不好,但是绝对地老有人要”。他那办公楼里随处可见他的或他人的书法。譬如他的这一幅——

    经商办实业须讲利义之道。利是生存、发展、壮大之源;义是国格、人格、经商之魂;两者不可兼得时,取义而舍利,有魂事业方能永恒。

    2001年元旦同儿、婿共勉于杭州储吉旺

    看到储吉旺,常常会想到他的家乡人方孝孺的刚直,想到鲁迅先生在《为了忘却的记念》中写的“台州(宁海)式的硬气”。

    储吉旺有一次在意大利机场看到一双皮鞋,那么漂亮。卖皮鞋的小姐一脸不屑,说你买不起的。储吉旺怒了,说多少钱吧?小姐说500美金。储吉旺一下给她500美金,然后把这双鞋穿上,还“扣扣好”(宁海话音,即“真正好”)。储吉旺把换下的旧鞋啪啪扔进这位小姐的柜台后。没想到这啪啪一扔,柜台后冲出了另两位小姐——

    那两位小姐一边一个挽住他说要和他这个大老板合影。

    他那次去意大利,是商谈销售5000台搬运车等业务。对方把价压得很低。储吉旺说买得多可以让点利但价不能这么低。对方说中国人都是这样子,储吉旺大怒,说中国人什么样?中国人买意大利皮鞋要买500美金一双的!我们的搬运车就象你们的皮鞋一样高档!你想出低价你买便宜货去!

    储吉旺有不少与外商不打不相识的故事。一个人越是尊重自己的国家,外商就越是看重他。我知道从他当柔石文学社社长至今,很多诗文他背诵如流。听他慷慨激昂地讲话,我就好像在听他慷慨激昂地大声吟诵《将进酒》或是《赤壁怀古》。

    他已经出版了6部书:《我与外商打交道》、《谈恋爱与谈生意》、《谈文化与谈生意》、《风雨四十年》、《五百罗汉》。手头又在写《做生意与做好事》。一部《风雨四十年》,用硬笔书法写就,四十万字一字不涂改。那手稿出版后被新华出版社保存起来了。

    他的书很多报刊转载。譬如《谈恋爱与谈生意》,那些小标题,谁看了不想翻开书呢——

    “第一印象定终身”、“情人眼里出西施”、“无心插柳柳成荫”、“美女偏爱侏儒郎”、“有缘千里来相会”、“朝秦暮楚两头空”、“虚情假意害人己”、“夫妻小别赛新婚”。

    我是2月下旬去找他的。他3月又要跑欧洲8个国家。北京至伦敦8856公里,飞行11小时。不过机上时间也正好是他的写作时间。“在厂里实在没时间,这十几小时实在太宝贵了!我写了3万多字!”有一次他抵达伦敦时说。

    储吉旺性刚而心软。他捐赠了两千多万慈善款,有给慈善总会的,有建学校的,有扶贫的,也有建如意宝塔、盖五百罗汉堂的。他说如意有两头,朝后的一头大一点。他说人当然要朝前看,不朝前看,没有奋斗目标,也不会如意。但是朝后看看,才能大气,才知道什么叫如意。

    储吉旺,很小的个子,放在茫茫人海里,看也看不到。放在宁波这二十来年新起的宁波帮里,也只是五百罗汉之一。但是,唯他是如意公司的CEO。

    不少人叫他儒商,很对。但我更想叫他:如意。

    漂流瓶

    现在,我对面坐着船老大。

    宽大的脸庞像宽大的海洋,红红的脸颊像红红的太阳,结实的身板像结实的船板,漾开的笑容像涨开的鱼网给人带来欢乐的向往。

    他姓吴,大家叫他吴老大。旁边两位是许老大和林老大。

    宁波象山的渔业,和宁波的其他企业一样,也是九十年代初期就改成了民营。从木船到钢船到远洋捕捞船,船越来越好,鱼越来越少。好在渔民从来最会开拓新天地,这里没鱼就去那里捕鱼,外海鱼少就回内港捕鱼——从捕捞转向养殖,渔船照开,同时做起和鱼和海相关的企业。

    吴老大非常阳光地笑着。从来只有阳光男孩和阳光女孩一说,但是这位在阳光下捕鱼几十年的老大,他一笑,真是阳光十足,十足阳光。

    “我们这几个可以的。”他说。

    就是说,他们在新的行当里都做得不错。

    “你到我那儿去嬉一下。”他说。

    就是说,坐着谈也谈不出来,不如去他那儿玩玩。

    好!我们去嬉一下!

    我跟着这几位“可以的”老大上了一条小渡船。

    我每上渡船总喜欢走进驾驶舱,去开船。

    海上开船不像街上开车,一不留神就可能撞车,就可能飞来一辆贼大胆的自行车,就可能撞上一个不长眼的行人。而开船,这海这天这么大的空间,任我游走任我享受。

    开这条船的老大很小心,手一直没有松开舵,我实际是随着他的手在转舵。风急浪高了我能开吗?不过,每个人都可能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愿望。

    有某种愿望就可能有某种潜能。

    吴老大要开一个浮动的度假村。

    他在码头旁的海水里放下浮子,在浮子上铺满板子,在板子上建起白色的房子。房子上盖上红红绿绿的顶子。远远看去,好像大海托起了一个小可爱。

    渡船的船头腾地撞上了码头,这就是说,到了。

    吴老大一步登上岸,返身向我伸过手来。

    渡船左右晃动着,从晃动的船头上岸,得向上蹬出很大的一步。但是有吴老大的手,什么事都不会有。

    吴老大笑着,说他“上岸了”。就是说,他自己不出海打渔了。他现在是这个“东方铜钱岛度假村”的董事长,或者说度假村的老大。“为什么叫铜钱岛?”我问。“这个岛一直叫铜钱岛。”他说。

    一行行白漆的栏杆,把度假村的外层隔成一个个临空的“包间”。一个个鱼塘,养殖着美国红鱼、石斑鱼、海鲫鱼、鲈鱼,供游客垂钓。一间间红顶绿顶的白屋门上,写着每个包厢的名字:鳗鱼厢、黄鱼厢、鲫鱼厢等等等等不知多少鱼厢。我每走一步,脚下就享受着弹跳的快感。想起在京城有些装修很好的房间里,感受地板的弹性,又哪里能和这里的弹跳相比?这里又哪里是走在度假村里,这里实在就好像走在船板上。

    我对吴老大说:你还是没上岸,你做的还是水文章。

    吴老大只会做水文章,不大会做没有水的文章——这么可爱的度假村造起来了,怎么叫很多的人来共享这份可爱呢?

    我想起一首说唱《日落》:

    我有我的梦

    只要明天太阳会照亮

    我手中的麦克风

    愿太阳照亮吴老大手中的麦克风。愿铜钱岛上铜钱多。

    林老大曾经发起组织中国渔民蓝色海洋保护志愿者行动,用四种文字写下的倡议书装在漂流瓶里。漂流瓶漂到青岛、漂到大连、漂到厦门、漂到珠海、漂到冲绳岛、漂到菲律宾……一直漂到联合国志愿者组织。

    蓝色海洋的保护,这是象山船老大的又一个梦。

    于是想,吴老大那浮在海上的度假村,其实也如一只大大的漂流瓶,装着他的美丽的梦。

    我有我的梦

    只要明天太阳会照亮

    我手中的麦克风

    鸡尾酒经济

    宁波人看问题直达本质。一如甬商在清代就意识到商品的本质是资本。那么语言的本质呢?是交流。有个宁波人,在英国船上当过水手。不识ABCD,并不妨碍他用宁波英语交流。上海开埠后,英语在商界抢手。这位宁波人,把英语会话用宁波话作注音,在上海一个叫洋泾滨的地方开起了可以不要ABCD的英语会话课。方式简捷,开创语言作为交流的大业。后来这种宁式英语,和所有讲得的英语,都被人戏称:洋泾滨。

    浙东学派提出“工商皆本”“经世致用”。自古宁波学子,要学书法、尺牍、珠算,做官不成,还可经商。甬人善贾,商儒并盛。

    洋泾滨,或许也是一种“经世致用”吧?

    今日宁波,已经难找“纯种”的国企。连接沪甬投资118亿的大桥,资本金里民间资本占一半以上,在国内尚属首次。从个体私营经济、联户企业、股份合作企业,到较规范的股份公司、有限责任公司等,有多种经济成分多种血缘的新兴混合经济好比调和的鸡尾酒。这种鸡尾酒经济到底叫什么?宁波人说还是先上车再买票,先生娃娃再取名。

    鸡尾酒经济,或许也是一种“经世致用”?

    2003年5月,宁波市属国有企业95%实现转制。保留的国企也是青春焕发的长青树。有人说:我们的市领导可以集中精力思考明天的事了。

    宁波的混合经济进入第二次的创业。

    有人说,宁波民企进入后老子时代。

    有人说,宁波民企进入少帅时代。

    有人说,宁波民企催生财富新生代。

    2003年10月,宁波创建海能水环境与生态工程研究院,致力水环境防治技术的研发。研究院也是民营企业。到今年2月,这家民企研究院与浙江大学联手,研究和改善水环境。研究院提供经费,提供试验基地和产业化设施。

    2003年首届亚太经合组织中小企业服务联盟会议主办方,在考察了山东、广东和上海之后,决定在民营企业最发达的浙江举办。

    最终选择宁波。

    鸡尾酒经济的企业,是宁波外贸的基石。

    宁波有114个产品成为全国“单打冠军”。宁波已经连续5年成为参加境外展览最多的城市,宁波拥有15个重点出口品牌,是全国出口名牌产品最多的城市。

    宁波有句老话:“走过三江六码头,摸过老蒋光郎头。”蒋介石是宁波人,蒋介石的头,是只有宋美龄摸得的。宁波人的戏言,无非是表示自己什么都见过吧?

    今日宁波,是商的盛会。一家家商店的名称好像在进行个性比赛。这家叫“凭感觉”,那家叫“这里吧”,这家叫“无所谓”,那家叫“伙伴根据地”。

    非常鸡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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