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意象:竹书与汉简-大风起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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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读古代的线装书,印象最深的便是快意恩仇,飞马善射的少年郎。泰山崩而色不变,传说中春秋时期的养由基,便是善射之人。养由基的箭如飞鸟离弦狂突,闪电般的飞向靶心,箭翎如白色鸟羽,直中红心,穿金甲,破云彩。

    春秋箭法,养由基的射术,是大时代最神秘的一个传说。养由基的射术,在如今书写史书的说客与钻营者的笔下,仍然有着不能掩盖的锋芒。楚晋交锋,养由基满弓怒射,满嘴碎言碎语的说客退避三舍,晋军将领血溅五步,那种刚烈与威猛让春秋的侠义之士,他们的善射与风度成为带有浓重神秘色彩的传奇。养由基的鱼尾箭离弦飞驰,世俗的游说者怒目色变,两股战栗。

    读完这春秋,我只记得养由基的鱼尾箭。我以为养由基的射术与鱼尾箭是史书中记载最曼妙,最凶险的一笔。在这样的史书中,养由基的射术依然是无可挑剔的,它是春秋时代的一种象征,一种写意。如今的唇枪舌战下流无比的争斗之中,养由基的鱼尾箭箭让人敬而远之,它是如此生硬傲慢,骄横飞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养由基烈马穿梭,青黑的的箭矢,却有着墨绿山脉那样轻柔的色彩,细致整齐的线条,箭矢走势飘逸挺拔,一贯的刚烈威猛。箭离弦之后带着风声,宛如鹤唳,那刺破胸膛的箭锋显得是如此的不羁。

    养由基弓,箭弩如古代传说中的嬴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类似于地质时代的泥盆纪叶状鳍的鱼。养由基的鱼尾箭,到这里终于成为一种象征。恶劣而凶险的舌战中,鱼尾箭的存在使得局势显得更加诡谲莫测。弯弓射箭的养由基逐渐被死读书的人所遗忘,只有空谈盐铁的酸腐说客。

    如今,养由基的鱼尾箭,火红躁烈马尚在,只是如今你想真正体验到那种快意恩仇,藏书楼,古竹简,古代胭脂色的云彩和黑色的春秋战场上的狼烟,都已经不能满足了。书里的木头鱼,念念有词的呆头鹅,迂腐的阅读只是麻木自己的一种方式。读完二十四史,你就中毒已深。竹简中的木头鱼,慢慢的磨蚀少年的血气方刚,骨勇之辈,如今值得潦草谋生。弹弹那古琴,敲敲那案角,风声过后,又重新收拾笔墨,经营那破碎的古董。

    鱼尾,鸟羽,古代中国的响箭源自它们的瘦硬挺拔与洒脱飘逸。鱼纹状的繁体字亦因此才有了纸帛美色,风度翩翩。养由基的弓和他那朱红火龙马,桀骜不粲的脾气,带有游侠气质的射术成为绝响。鱼尾箭似乎捕捉到了风的声音,劲风猎猎,旌旗蔽日,马群从山谷里笔直的穿插过来,大风从山脊上席卷而下,滚滚的风声夹杂着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铁甲敲击着大漠的胸膛,穿着黄金甲的骑都尉,狂躁的血性与脾气,有睥睨四方的心志。

    南风吹,过云岭,醉红颜,百花香。鱼尾箭如此迷人,沾着春风,扯着衣襟,鱼尾箭亦是带着风云之气,儿女长短。历代的神鬼志怪故事的世界里,烟雨淅淅沥沥,风儿是迷离的,缠人的。唐朝的文言传奇小说,总是游荡者几丝虚无缥缈的风,你看从南国的海岛,吴越的春秋,齐鲁的青山,楚汉的青州府,洛水河,风儿吹着线装书,故事像纸线做的风筝,涂着红粉彩黛。离奇的茶话,热闹的闲谈,风儿吹,蝴蝶飞,春天的会稽山,燕子归,情未了。茶余饭后,酒过三巡,咚咚的锣鼓,锵锵的钟鸣,稻花盛开的丰年,风吹酒旗,红烛映妆,小说里的人物带着那鱼尾小箭,骑马壮游。

    风儿吹,白羽飘,金翎飞,大风卷水,响箭嗖然飞过云霄,消散在四野之中。古代的风儿亦是写意的,中国汉字的独特笔势章法,而那笔法是古典风格的,或浓重的用墨,横平竖直,使得纸草上的墨痕都是浩浩然御风扶摇而上的。或笔迹勾连如风,用墨洒脱自然,带剑长啸的少年文彩章法都是逍遥世外的。只有养由基的鱼尾箭最为特殊,那风声是紧紧的,浑厚的,连绵起伏不可断绝的,宛如纸帛上鱼骨状的中国汉字。鱼尾箭的弦也是刚硬的,那离弦的白羽箭宛若飞鸟,箭簇密集,风从原野上升起,刮过大青山,朔方青州,楚河汉界。

    东风吹,弓满弦,祁连山雪峰逶迤连绵,云彩飞扬,黄骠马纵横山谷,军旗飘扬在四野,风从云岭吹下来,马儿长尾激扬,头颈曲伸,栗色的毛发飘逸挺拔。

    鱼尾箭亦是一种响箭,百步之外,有金石之音。秦代崇尚黑色,关中的铁器锻造成犀利的箭簇,秦军的箭雨声响四野,如破云天。在古代的鱼尾箭和竹简上的汉字都是写意的,有着金石的质地,硬朗而沉着的色彩属于大时代那种开天辟地的格局。水墨色的鱼尾箭与青黛色的竹简,有着相同的刚烈性子与血缘。侧耳倾听,响箭的锋利之音如银盘炸裂,珠玉破碎,你会在秉烛夜读的雨夜与那些一诺千金,快意恩仇的侠义之士相遇。书斋里的知识分子凝视白羽,丢掉书卷气,遥望破碎的河山密布着荒僻、幽暗、寂静森林,广袤的四野满地箭石。

    青铜器时代的刺客多是青灰色的衣服,鱼尾箭的箭头则亦有青灰色。质朴的色彩有一种一去不返的壮烈。过辕门,看画戟,射天狼,传说中的养由基弓激射怒张的瞬间,能发出清晰的鸣叫。古音有宫商角徵羽,春秋的鱼尾箭离弦时,音促而清,发自肺腑,嗖然飞出,黑铁箭矢,带有一种撕破空气的声音,为商音。箭矢离弦疾飞,其声呼啸,其音绵长,为角音。待到箭锋达到最高速度的瞬间,发出变徵音,音发自心胸,浑厚而雄壮,这就是春秋鱼尾箭的精华。射中金甲的时候,其音则低沉而细,羽音接近喉舌呻吟之声。末了,便是宫音,破阵之后,铁马重甲缓缓而归,其音缓而慢。养由基的飞箭就是他的言语,五音终了,破阵之歌便从大风卷尘的阵地飞出,听到这响箭,这破阵曲,闲言碎语便一扫而光了。

    至于鱼尾箭,后人仍然可以在春秋的笔墨记载中找到它的踪迹。古代勇猛的江湖游侠,绿林好汉,怎能敬你一杯竹叶青?纵马长策的少年郎,又如何写得繁体方块字,又如何字字真真切切,情深如海?有眼去博物馆看一下古人竹简上的笔墨,你会深恨自己青春不再,写不来那种斩钉截铁的话来。书简里的蠹鱼,宛若飞鸟的马儿,策马奔腾气盖云天,血溅三尺的游侠,汉代壮士的诀别只是酒过三巡的调味剂,无聊而惨淡的书信写的不过是钱米三百两。母语的温暖感觉渐渐失去,那种感觉犹如扼腕长叹的侠客,仰天长啸,只是那古汉字的色彩愈加淡薄了。

    然而翻捡那古旧的书楼,却还是有着线索可以考证。古代传说中的《齐谐》是一部专门记载怪异事情的书,鱼与鸟是其中神秘玄远的两个意象。汉代步兵作战的鱼鳞方阵和白玉鹤羽,来源于鱼形与飞鸟。古隶笔痕神似瘦硬的鱼骨,咸阳少年游侠箭如飞鸟展翅。箭羽逆风而上,雁行阵列的弩兵破祁连,射天山,箭雨密布的战场,大风卷着尘土,壮士持戟冲锋陷阵,勇敢的汉代士兵将古代的鱼鳞阵,白羽箭的威力发挥到了神奇的境界。养由基的鱼尾箭,形似鱼尾,飞射瞬间宛如飞鸟,佩戴有这样一种鱼尾箭,汉代白马红缨的少年郎,性情刚烈的中原游侠,枣红马,千金裘,狂风中红旗卷动,山岭密布的北方古战场,墨笔勾勒出的袭击路线图,红色描摹的铁骑迂回曲线一笔挥洒。侧翼是青山,腹地是莽原,西北是燕山山脉,群岭逶迤连绵,南望是中原方阵,的疆域版图横跨东北,骑岭断流,兵势如黑色的游龙东到大海。汉代的版图如此广袤,箭矢点缀着白色,紫色或者黑色的翎毛,臂膀有力的壮士开强弓,拉硬弩,扬眉引弦,张手飞射,快捷如风。而汉代出塞的军士更是骁勇善射,麾下箭袋里面的箭矢做工精致,古直苍硬,朗朗本色。水墨飞箭,云翎似弯月,羽翼如长蛇,在空气中飞梭着呼啸而过,能够刺穿盔甲,击破前锋,搅乱敌阵,射住阵脚。

    汉代初期的《尔雅》把动物分为虫、鱼、鸟、兽四类,鱼尾与燕翼形似,传说中养由基的鱼尾箭便是由鱼尾和飞鸟两种渊源深远的鱼禽构成。鱼儿是红色的,鸟语是细碎的,古人描写传奇故事的笔法和叙述方式也是恍恍惚惚。箭如鸟羽,无影无踪,不可寻觅,离弦既出,四野茫茫。古人飞马猎鹰,风驰电掣,衣襟飘飘,箭矢如风如闪电,马蹄声如炸雷如战鼓如铜锣,一片云烟。

    汉代的大禹陵,那风是归燕,是鹤翼,阳春三月,少年郎趁着东风骑弄竹马,佩戴紫玉,嬉戏玩耍竹箭的色彩古朴圆润声声呼啸,呼之欲出。

    听听那四野茫茫的大风歌,看看那九重云霄的鱼尾白翎箭,声破四野,驷马难追的鱼形箭矢,凝聚了骨力与风姿的箭弩。西风吹,出阳关,吹过秦岭和长安。风如鱼尾白羽,风如翎剑,刚上路,风就又吹过来了。细细的,痒痒的。风儿是惹人的,娇气的,那是宋代的人生活的江浙。风儿是缠绵的,绮丽的,唐朝长安城的小家碧玉,那头巾绣像小手绢悠悠的摆动着,是在向你招手么?风儿是伶俐的,敏捷的,那是古人晴雪之后,天朗气清的日子,呼朋引伴,宴乐山水运笔如飞的时刻。那笔墨线条是舞动的,跳跃的,喜气洋洋的。风儿是粗粝的,呜咽的,画卷展开,那是汉代的大青山,乌云岭的古战场。那是飞沙走石的汉代边塞,汉代的祁连山,传说中的古战场从乌鞘岭开始,向东北方向延伸,顺着黄河和内陆水系的分水岭,山麓以南青草郁郁,箭矢满地。身披紫荆袍的将军,脚蹬青云靴,策马扬鞭,剑指西北。红色的旌旗摇,锵锵的钟鼓鸣,风声,鸣沙声,马蹄声,浩浩荡荡的穿过山谷,越过秦岭。车马如激流,横贯云岭,衣袍如羽翼,烈风鼓荡,飞沙走石的边塞,林中响箭疾如飞梭,倏然直插黄金甲。这风儿是箭羽的鸣叫声,是汉家游侠少年长矛划破空气的呼呼声。

    北风吹,北风吹,汉代的中国,鱼尾箭依然可以觅得影踪。西域乌孙、汗血良马体形矫健,战马骠悍、热血沸腾,嘶啸着声震四野。云雷纹的箭矢,响箭带着劲风,远征诛敌,西出函谷关,那风儿就变得粗粝了。汉代的鱼鳞方阵,是边塞野战步兵的常规阵法。西出函谷关,箭矢怒吼,盔缨颤动,战车奔腾长啸,掀起千层黄土波浪。战马横穿乌鞘岭,纵策远射,弓弩喷张,飞马失蹄,那流云般的鱼尾箭羽翎雪白,声声锵锵,直追天顶云彩。

    古战场上的背景色彩是青灰色的,洁白如雪的箭弩,瓦蓝的天空,千军万马拥挤的边塞雷声滚滚,阵阵风声。鹤翼、鱼鳞、偃月、锋矢、长蛇、方圆、衡轭、雁行,汉代古战场东抵河北太行山东麓,北至内蒙阴山以北,箭矢鸟首鱼翼,破空的瞬间音如磬石之声。响箭划破大漠山色,铁马踏碎燕山明月,古代的箭弩如云雨遮天蔽日,黑旋风,金铁角,嘶啸的怒马冲锋陷阵。

    千里群山,四野茫茫,苍莽的云海之中你只能听到风的声音,突突的,啾啾的,它在细语,在低吟,在长啸。大风从古代的洛水上游吹来,千里水路,那是浩浩荡荡的鱼米船队;汉代征战边塞,带甲从戎的少年郎,眉宇间卷舒风云之色。那色彩和描眉都是栩栩如生的,画卷上面西北的边塞烟尘滚滚,烽火沙场,墨黑色的铁器,映照清冷的光泽,青铜时代的骑兵摆出锋矢阵,簌簌的,细细的,呜呜的,风中虎豹怒吼雷霆万钧,铁骑楼船军马万千。

    射我鱼尾箭,着我青衣裳。

    风儿吹,吹关山;风儿吹,过江南,那风是带着燕子的呢喃,带着春泥的味道的。春光明媚,带箭田猎,那鱼尾箭也就有了更温婉的色彩。风儿穿过稻田,一壁稻米,白菅为席,古代红色陶器上的鱼儿欢畅的游来游去。古代东南的会稽山,风儿是柔软的,带着稻花酒酿的温情与芬芳,绕着你的指尖。翻开吴越的府志,绚丽的志怪小说,诡谲的公案传奇,故事的结尾总是倏地吹来风儿,才子佳人,鱼米清酒,风儿吹着乌水墨色的篷船。府第州衙,街肆米市,泡着江浙的茶,下着黑白棋,正堂上帖的是唐宋的中国红,风儿穿堂而过。吴越的小故事讲完一段段,会稽山的铸剑师喝完一盏茶,春风鼓动侠客衣襟,村夫野老迎风展旗,水龙船就开动了。汉代的大红帆高高悬挂在桅杆上,一路顺水顺风。风儿卷动水花,船儿穿山过岭,那是中国画的古典线条,墨色青黛,着色轻盈,有着醉人的秀气。船儿如离弦的鱼尾箭,风行水上,大红帆鼓荡着春风,百舸争流,酒旗高挂,一帆风顺。

    东风吹,吹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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