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小面包机上跳出两片烤得有几丝焦黑线条的面包片。钟瑜晴转身将面包片取出放在瓷盘里，又放进去两块面包片，继续烤着。一转身她将电磁炉上的平底锅拿起，锅有一点重量，她只好用两只手握着锅柄，然后向上一抖，将锅里的煎蛋翻了个面，一些溅出来的小油星沫落在了她手腕上，烫得她一激灵。她顾不上疼，又打了一个鸡蛋到平底锅里。
早上七点前她必须要赶到学校门口集合。今天要带二年级的同学们去天津境内的盘山春游。最近因为有几次稍微迟到，年级组长——那位总是笑中带刺的吴老师老想找她的茬儿，时不时地敲打敲打。
“小钟老师啊，知道你住得远，可这也不能成为迟到的理由啊。”
“小钟啊，你知道要进我们这样的小学当老师有多不容易啊。”
“小钟啊，好好珍惜你的工作吧。”
钟瑜晴是朝阳区乾坤世纪小学二年级一班的老师，负责班上学生们的课余生活，以及指导学生如何与真人交流。这所学校只招收维登人子女，是名副其实的贵族学校。这份工作待遇很好，但距离钟瑜晴住的地方有五十公里距离。能有一份工作她已经要烧高香了，可不能挑剔上班路途远。
今天清晨她四点半就起来了，在厨房忙碌着，为自己和高汐做早餐。结婚以来，她做早餐的水平慢慢也有所提高了，动作麻利，衔接流畅，虽然主要是简单的面包夹鸡蛋火腿和时蔬，外加一杯牛奶，但毕竟对一个婚前几乎没上过灶台的年轻小姑娘来说，也算不错了。
她把两片面包夹上刚煎好的鸡蛋、火腿片以及清洗过的新鲜蔬菜叶，连同一杯热的牛奶放在高汐床头的小柜上。
“老公，早餐给你放这儿了啊，记得一定要吃啊。我赶时间，走了啊。”
说完，用嘴唇在睡得死沉的高汐额头轻轻一碰，算是吻别一下。她自己赶紧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头发和衣服，拎上随身小挎包，拿起自己那份与高汐一样的早餐出门去了。
她一路走得紧，早餐只能在公交车上解决，吃完刚好到地铁站，地铁里不让吃东西，她一步一步计划得很好。
由于出行太早，地铁里一节车厢就两三个人。她坐下闭上眼再眯一下。她想到高汐，也不知道他吃了早餐没有，他最好起来把早餐吃了再睡吧。
高汐近来的作息规律让她担心，她每天早出晚归的，基本顾不上照顾他的三餐。早餐尽量给他准备好，反正自己也是要吃的。可是她走的时候，高汐都没有睡醒，她也不忍心把他弄醒。一般都是把做好的早餐给他放在床头。可是好多次她晚上到家，发现早餐还放在床头柜上，已经干硬了，只得扔掉。而高汐坐在客厅躺椅上，头上戴着VR头盔，显然又沉浸在他的游戏世界里了。她也不好打扰他。
最近这一段时间，他们两人几乎就没有机会面对面地说上一句话。她走的时候，高汐睡着；她回来的时候，高汐在游戏中；她上床睡觉时，高汐还在游戏中。她也不知道高汐几点睡的，也许都是在凌晨时分吧。要是这样的话，意味着高汐刚躺下，她又要起床了。
她想，高汐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社交舞蹈教练一边拍手打着节拍，一边全场巡视着学员们的舞姿。这是一个为康芒人组织的社交舞培训班，租用的是一个室内体育馆的二楼小厅。此时，在场中央，随着教练的节拍正舞动着十几对男女。
“钟瑜晴，抬头，挺胸，头倾斜45度向上。”教练大声喊着。
钟瑜晴按照教练的口号，调整着姿势，头抬起来后余光正好瞄上了自己的舞伴。只见高汐腰背挺得笔直，脖子僵硬，表情严肃。她脚下步伐顿时乱了，一直忍着的嘴实在蹦不住了，“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脸涨得通红。
“不行了，不行了，忍不住了。”
她捂着嘴，快步挪向墙边，被扔在场中的高汐只好跟着她来到边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了。”她对他道着歉。
“有什么好笑的？”高汐一脸不屑地蔑了她一眼。
“我不是有意的，不好意思，我看见你僵硬地板着脸……”
钟瑜晴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低下了头：“害你跟着出丑了。”
高汐见她态度真诚，心里的不悦也减少大半。
“没事的。”
“你是叫高汐吧，刚才教练介绍时，我没有听清楚……”
“是的。”
“我叫钟瑜晴，是小学老师。能冒昧问一下，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吗？”
“我现在待业，一年前刚大学毕业。”
“哦，现在工作机会实在太少了，待业的人不少……我也是等了一年多才找到。”
“已经很幸运了。”高汐流露出几分羡慕。
“你怎么想起来参加这个培训？”
“反正闲着没事呗……”
“听说学会了这门本事，对混入维登人的社交圈有帮助？”
“也许是吧，维登人就喜欢那种人模狗样的社交礼仪。”
“哈哈，你这人说话还挺逗的……”
两人一来二往地聊着，很快熟悉了。
高汐短发，瘦削的脸庞，看起来有一些冷峻。一身随意的休闲打扮，怎么也不像混维登人高尚社交圈的绅士形象。
高汐是舞蹈教练指派给钟瑜晴的舞伴，没想到无意中舞蹈教练成了他们的红娘。两个月舞蹈培训结束，两人成了如胶似漆的情侣。
相处时间一长，钟瑜晴发现高汐的内心不是她第一面见到的那样冷漠、严肃。
高汐情商很高，虽然小时候突遭家庭不幸，但他仍然乐观地生活着。他兴趣爱好很多，待业期间参加了好多培训班，一来为打发时间，二来也给自己不断地补充技能。
高汐还一个人背包徒步云游了大半个中国。因此，练得人精瘦精瘦的。
“高汐，你一个人徒步时遇到过的最危险的是什么？”
“穿越怒江峡谷时，遇到了泥石流。人刚过去，只听见身后山石‘轰隆隆’咆哮着往下滚，遮天蔽日的黑灰腾空而起，整座山都像在崩塌。那一次真的很险……”
高汐给瑜晴讲旅行的经历时，瑜晴娃娃脸上圆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眼神满是真诚的倾慕，让高汐很是受用。高汐心想：这小丫头片子挺好骗的。
高汐比瑜晴只大几个月，但显得比她成熟多了。也许是瑜晴从事的职业的缘故，她总是给人一种天真活泼、浪漫美好的感觉。
钟瑜晴常常把高汐给他讲的这些经历，添油加醋一番讲给她的学生们。学生们都听得入神了，听完后都央求老师一定要带他们亲自去走一趟。
一个周六，高汐邀请钟瑜晴来家吃晚饭。
“瑜晴，今晚我要给你露一手，显摆一下我多年潜心修炼的厨艺。”
瑜晴虽然觉得他说得太过夸张，但也对他的厨艺充满了向往。
周六晚上的餐桌上，摆上了高汐做的几个硬菜，水果沙拉、红烧小黄鱼、酸萝卜老鸭煲、麻婆豆腐、蒜蓉空心菜。虽然菜的卖相很一般，味道也很一般，但高汐倾注的心血却是相当不一般。桌上的烛台燃起了三只蜡烛，光影绰绰中，高汐与瑜晴相对而坐，就着高汐忙碌半天的菜，碰杯畅叙。
酒过二巡，两人微酣，高汐道出今天是他的生日，瑜晴异常惊喜。高汐让瑜晴陪他吹了生日蜡烛，又切了蛋糕，两人分食着，品尝着甜蜜的滋味。
“瑜晴，今晚你就住下吧……”
高汐见时机成熟，鼓起勇气，迈出了关键一步。
瑜晴脸颊蓦地泛起羞涩的红晕，未置可否之际，高汐一把将她搂过来，吻了起来。瑜晴知道自己今晚是走不了了。
“嗯，疼，轻点，轻点，疼……”
高汐已经潮涌难挡，迫不及待地要进去，弄得瑜晴不停地央求。高汐高中时代就常与同学一道偷偷地出入机器人保健服务场所，加之视频节目的耳濡目染，在这方面已经自学成材，比较有经验了。他耐心地抚摸着她，亲吻着她，引领着瑜晴完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体验。
两人在磕磕碰碰下还是做了下来，高汐发现瑜晴居然是第一次，不禁怜惜起来。
“瑜晴，对不起，对不起。”
瑜晴没有说话，但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悄无声息。
高汐用纸巾帮她轻轻擦拭着。
“瑜晴，咱们结婚吧……”
瑜晴的求婚仪式就这么简单完成了，没有鲜花，也没有钻戒。可是瑜晴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因为她爱高汐这个人。
简单的求婚后是简单的婚礼，这比较符合康芒人的生活方式。瑜晴就这样搬进了高汐那个在三十层的两居房，那还是高汐父母给他留下的。
政府为缓解康芒人就业压力，原则上不允许康芒夫妻同时都有工作，在一方就业的情况下，另一方必须待业，以领取社会救助金的方式生活。
瑜晴既然有了工作，高汐暂时就只能待业，即使他已经有一年半的领救助金经历了。高汐见瑜晴干得挺欢喜，也就踏踏实实继续在家当着“煮夫”。没有多长时间，两人发现周一到周五，因为瑜晴上班需要早出晚归，几乎没有办法在一起吃顿饭。
“老公，对不起啊，都不能陪你在家吃顿饭……”
瑜晴一脸愧疚给高汐陪着不是。
“没有关系啦，家里有个能干的老婆挣钱养我，夫复何求？”高汐与瑜晴开着玩笑。
“你早上就不要起来给我做早餐了，我自己出门解决好啦。”
“那不行，我们一天都见不上几个小时……”
“要不这样吧，我陪你去上班。”
“那么远，你又没事，去干什么？”
“我是学创作的，我可以到河边上去画画、摄影啊……”
瑜晴他们小学在风景秀丽的潮白河畔，早上能看到很美的朝霞和日出。
于是第二天，高汐带上画板画笔和颜料，陪老婆坐地铁去上班了。新婚不久的两人在地铁里黏乎，幸好早上地铁里人很少。
高汐看着瑜晴走进学校大门后，转身向潮白河边走去。正是太阳初升的时刻，橘黄色的大圆球一点一点向上，河边的杨树、柳树、槐树叶子都泛着金光，好一幅壮丽的日出景色！
高汐支上画板，忽地发现，河岸上站着的，坐着的，画画的，拍照的人真不少，绝大多数是像他这样的年轻康芒人，看来跟他一样想画日出的人挺多的。
大家互相交流着，互相指点着，很快高汐也交上了几个朋友。相互一问，都是尚未就业的同道中人。大家就把这河边当作他们的社交场所了，晒着太阳，聊着天，其乐融融。
中午高汐照例用几片压缩薯片和营养药片解决了午餐。下午几位朋友找了个树荫，围坐在一块儿打着纸牌，在相互埋怨中不知不觉太阳落山了。
高汐收拾好随身物品，飞快奔向瑜晴的学校。一到门口，见瑜晴已经站那儿了，两人一见面，瑜晴就问高汐今天怎么过的。高汐简单讲了一下今天的经历，还拿出一张没有画完的画让瑜晴欣赏一番。
“老婆，我们回家很晚了，要不就在外面找个地方吃饭吧？”
高汐提议，瑜晴也正有此意，于是他们坐了几站地铁来到一个商业繁华地区，找了一家面馆，这一天总算有机会坐在一起吃点东西了。
日子就在这么看似平淡，却充盈着两人浓浓的感情中一天天过去。
高汐对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感兴趣已有十几天了。那个男孩中等个子，因为清瘦显得腿比较长，咖啡色的中长发乱哄哄地堆在头顶，总穿一套上身白下身黑的赛车手夹克，夹克看起来有年头了。高汐对他手上的相机更有些好奇，像个古董，有些沧桑的黑色机身上有几个字母“LEICA”。
高汐不认识这种相机。年轻人每天都来河边拍照，从不与别人交流。在高汐与朋友们聊天打牌时，那个男孩总是戴着一副头盔，背靠一棵老槐树，双手在身前比画着，偶尔右腿伸长出去蹬一下，看样子像是在玩赛车游戏。
这一天，年轻人正好在高汐旁边弓腰拍着照片。
“相机看起来挺酷的……”
年轻人的聚精会神被高汐突然发出的声音打断了，他转过头来，高汐感受到一阵冰刺的寒意，从眼里透到心里。年轻人的眼光中全是冷和酷。年轻人没有说话，转身继续举着相机对着焦。高汐略有些尴尬。
中午时分，高汐见那个年轻人坐在草地上，翻着自己的背包，又四下找着东西。他走过去递上一瓶矿泉水，年轻人抬头看了一眼，稍微迟疑了下，接过高汐的水，眼睛里的寒意稍稍减轻了一些，仍没有任何语言和表情。待高汐转身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叫我小麒……”。
高汐这才与年轻人有了互动。随后，他们的交往也只停留在见面点个头上。
直到有一天，高汐对他的游戏感兴趣，两人的对话才调到了一个频道。
中午大家都吃着薯片，高汐坐在小麒旁。
“我玩过《生死联盟》，玩到大神级……”
“那游戏太低级了。”
“你现在在玩什么？是这个吗？”
小麒指指身边那个头盔。
“嗯。一款新的赛车游戏，现在没有真正开车的机会了，只能在这里找点开车的感觉。”
“看你很喜欢的样子，每天都玩……”
“其实真正喜欢的是《六维世界》。”
“《六维世界》？也是一款网游吗？”
“是。”
高汐第一次听说这个游戏的名称。
“我回去也玩玩看……”
“你会喜欢的。”
小麒说了最后一句，起身离开了。高汐的个人信息助手上收到一条小麒发来的消息，他告诉高汐自己住在地铁公主坟站的E-05号。
《六维世界》是行星传媒集团半年前推出的一款超人气大型VR互动游戏，风靡全球。游戏从一只叫Lucy的南方古猿进化开始，沿着人类进化的足迹一路向前，历经“蛮荒时代”“文明曙光”“知识爆炸”“科技永生”“无限宇宙”几个阶段。到达无限宇宙是游戏的最终目标。达到此阶段的玩家就进入了六维世界，可以在五维任意时间点上的任意时间线通过改变引力或重力使五维空间扭曲而相交，从而直接穿越到任意一个时间点，而不必重新回到改变决定的那个时间点，重走时间线。
“蛮荒时代”是一个狩猎与被狩猎的时代，玩家在游戏中通过打猎提升经验值，同时也可能被其他玩家放出的猎物捕杀掉。进入“文明曙光”后，已经进化成人类的玩家通过生产，兴建城市、国家、联邦，以及赤裸的战争厮杀提升经验值。大多数玩家都处于这个听上去文明，实际暴戾的第二阶段。
高汐戴上头盔，第一次启动了这款游戏。系统首先对他的瞳孔进行了扫描，为保证游戏的公平，这款游戏不允许维登人参与，也不能让机器人参与。在自己的头盔世界中，每个人都从一个叫“Lucy”的古猿开始了进化的征程。高汐一进入游戏，就被画面的真实和壮阔震撼到了。
他现在就是那只古猿，慢慢从非洲的原始森林站立起来。系统给他配置的能量只能维持两个小时，他必须在这两个小时内捕捉到小动物，当然也可以采食野果或植物，但那样补充能量比较慢。他在捕猎进食中，还要防止被别的玩家的猛兽吞食。
前方有一只野兔，他开始追赶，顺带捡起地上的石头抛过去。野兔逃走了，高汐累得有些气喘。就在这时，一只剑齿虎猛扑过来，高汐惨叫一声，还是没有躲闪开，他的第一次游戏经历就这样结束了。他心怀愤恨地看了一眼系统显示的剑齿虎主人，一个叫“逗你玩”的玩家，不由得低声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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