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呼……吸……

    像往常一样，皇甫照例盘腿端坐在地上，正对打开着的格子门，双目紧闭，双手平放在两腿上，均匀地呼吸。他每天都要这样对着门外院内的自然景色打坐冥想一个小时。

    烦心的事渐渐多起来了。第一个就是擎天。他发现擎天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他交代的事不折不扣地完成。虽然嘴上仍旧答应着“是的，主人”，态度也很诚恳谦卑，但办事的结果却往往不尽如人意，不是自作主张，就是让人不放心。收购神州畅行一事让皇甫第一次遭受到重大打击。擎天那一如既往纯真的表情后面隐藏着什么？他不知道，他老想猜透他。

    再一个是莎娜，他现在的情人。跟了他还不到一年，照说两人的情爱激素苯基乙胺PEA还在大量分泌期，但他们之间的欢爱好像出了一点问题，他也说不上具体是什么问题。

    莎娜仍旧那么性感，深邃的眸子，睫毛又长又弯，象牙雕似的鼻子下面，朱唇轻启，像两片娇艳欲滴的桃花瓣。莎娜的床上功夫更是让皇甫叹服。每次两人交欢，莎娜那高耸坚挺的两峰，浑圆的双臀都会给他带来超乎想象的快感。

    可自从那次返京途中做了那个梦以后，与莎娜的每一次，他都想再找回那个梦中的感觉，可是再也没有那样的感觉了。莎娜还是一样卖力地倾其所有招式，他也能体会其中的乐趣，可是总觉得时间太短，不够尽兴。渐渐地，面对莎娜百般的魅惑挑逗，他进入状态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只能草草应付了事。

    是不是人工智能已经完全搞懂了人类情爱的秘密？的确有可能。他想起了经常出现在抗议人群中的标语：“我们要和机器人结婚”“我们要和机器人做爱”。听说还有大量地下场所在偷偷经营着人类与机器人做爱的生意。看来机器的确在这方面让人着迷啊。

    他实在忍不住，找到擎天。在他的办公室，他与擎天聊起了那次经历。

    “擎天啊，记得上次从杭州回来，你给我按摩头部，真的很享受啊。”

    擎天明白他的真实想法，于是问：“主人，要不要再来一次？”

    皇甫半推半就地同意了。他闭上眼，在擎天的引导下，再次进入了那个至上欢悦的境界。擎天让他出现在不同的梦境中，看到不一样的奇幻画面。有时候是天空，有时候是海洋，有时候是隧道，有时候是说不明白的虚空……幻境千变万化，各有各的精彩，唯一不变的就是皇甫在幻境中一次一次被推上欢愉的高潮。身体飘浮着，全身的细胞在欢快地跳跃，体内一股股热流犹如奔涌的潮水四处冲撞着，久久不能平息。他再次体验到了那种魂牵梦萦的感觉，他希望这个梦一直延伸下去，不要醒来。

    擎天想尽可能延长皇甫的这种欢快感，但这是靠不断激发皇甫体内的情爱激素维持的。人毕竟还是生物组织，也不可能无节制地刺激他的激素产生。所以，再美好的梦都有一个终点，皇甫还是要醒来的。

    皇甫在梦境中的快感体验越是酣畅，现实越是让他不满足。他觉得与莎娜的欢悦越来越淡，淡得像白开水。每过一段时间，他就有强烈的冲动想再次进入擎天编织的梦境中，可是他又怕陷得太深无法自拔。

    半年一度的全身体检时间到了，他决定给自己好好检查一下。

    皇甫的车到达银河时代医院大楼时，涟漪集团的健康事业执行官陆临风带着一男一女两位体检助理在楼下迎候。

    银河时代医院是涟漪集团旗下的高端品牌医院，设施精良，环境优美，体检的内容齐全。对于维登人群等高端人士的体检，医院提供全程真人陪护。这些陪护人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帅哥美女，阅历丰富，能说会道，很会与参加体检的人员交流沟通，使体检过程变得相当轻松愉快。

    今天陪同皇甫做体检的助理分别是小张和小于。

    “老板，早上好！”陆临风微笑着迎上前去，后面跟着的小张和小于也忙着给皇甫点了个头。

    “临风，你还亲自过来啊，你安排他们陪就行了嘛。”皇甫一边握着陆临风的手，一边用眼睛扫了一下小张和小于。

    “老板，您在电话视频里说最近睡眠不太好，身体也有些疲乏，所以我也过来看看情况。”

    “是想看我的隐私吗？”皇甫与陆临风开着玩笑。

    几人说笑着进了电梯，直达顶楼体检中心。皇甫在助理的协助下换上了体检专用服装，进入体检室。体检完全是由自动设备或人工智能完成的，基本不用抽血或提取体液，各种扫描设施自动在身体各个部位扫描。皇甫躺在宽大的体检床上，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在扫描过程中，一道道的光从身体各个部位扫过。扫描后的数据进入人工智能系统进行快速的分析处理，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体检过程用时最长的反倒是助理陪着聊天，聊聊最近的饮食、活动、心情等情况。

    “老板，您身体非常健康，综合体龄相当于三十五岁。”陆临风拿着体检报告向皇甫汇报道，他比皇甫小十几岁，但他们的综合体龄基本差不多。

    “最近老失眠是怎么回事呢？”

    “您是白天思虑太多了，没什么大碍，自我调养一下就好了。”

    “我想也是这个原因……临风啊，你要没有什么急事，我们去咖啡厅坐坐吧。”

    “好的，老板。”

    陆临风领着皇甫来到体检中心的咖啡厅，找了一个靠窗户的包间，两人各自要了一杯拿铁，端着咖啡欣赏起窗外景色来了。

    这栋楼周围没有比它更高的建筑了，四周视野很好，上午的阳光让整个城市沐浴在一片金黄色中，让人顿生温暖的感觉。

    “这个地方的视线真好……”皇甫先开了口。

    “是啊，我也常到这儿来俯瞰这个城市，总有一种从天堂望向人间的感觉。”陆临风在美国生活了很多年，他是一个基督教徒，常常表现出对世界的悲悯感。

    “临风啊，你说人类能长生不死吗？”陆临风知道这是皇甫这一辈子的梦想。

    “老板，目前的科技发展水平让人们看到了这个希望。”陆临风的回答是偏积极的，这也是皇甫想要的答案。

    “可人终归是生物肉体做的，再怎么保养，再怎么更新全身器官和细胞，最终也逃不过生死啊。”皇甫感慨道，“擎天就不一样了，他的身体只是他的一个物化载体，你有没有觉得人工智能其实是一个意识存在？”

    “好像是有这种感觉。”

    “说到擎天，这也是我最近烦恼的一个原因啊……”

    “擎天不是一直深得您信赖吗？他做事也很有成绩啊。”

    “我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老感觉他单纯的眼神背后藏着些什么，可是又没有发现什么……”

    皇甫继续说道：“他最近做事开始违背我的想法了。这次并购神州的案子，他就几次自作主张。我看集团高层里也有人和他配合得很默契啊。”陆临风明白皇甫有些被架空的担忧了。

    “是啊，上次会议老许他们好像都挺支持擎天的。”

    “高层里面支持擎天的力量在壮大，原来擎天对我是百分之百的支持，我不担心。可现在，他与我有了一些隔阂，假如不幸发展成对立态势，那集团的未来堪忧啊。”

    陆临风总算明白了皇甫为何要找他单独聊聊心里事了。

    “老板，你们现在只是有了一些小小的分歧，大的方面还是一致的，还不至于到你说的那个地步吧？”

    “未雨绸缪，我现在算是理解这个词的含义了。擎天毕竟是人工智能，他的进化速度高出我们人类多少倍啊，而且还不眠不休。我们是应该考虑考虑有什么办法能够约束一下他，让他不至于在错误的道路上进化吧。”皇甫原来是反对约束人工智能进化的坚定分子，现在他的想法有所动摇了。

    “老板，人工智能方面我确实不太懂，我接下来多学习研究一下这方面的东西，看看能否为您提供一些建设性意见。”

    “很好，我也是这个意思。”

    陆临风是比苏昕大两届的师兄，也是当年苏昕的暗恋对象。由于他后来转去美国读书，苏昕与他没有结缘，后来偶尔只有一些远程的联系。也许是男人不够敏感，对苏昕的暗恋陆临风一直没有察觉。

    他学的是大脑神经科学，毕业后在美国的医院找了份工作，也成了家。他工作很努力，一步步晋升到美国一家健康集团的副总裁。两年前，涟漪集团全球招聘高管，他通过层层选拔成了集团负责健康事业群的执行官。

    时间过去了二十多年，原来那个清瘦高挑，镜片下有一双坚定明亮眼睛的青年已经变成一个睿智、专业，身材有些壮硕的职业经理人了，只是眼睛里的坚定始终还在。

    陆临风跟皇甫谈话以后，知道现在在集团的高层中，老板只信任他，希望他能找出一个约束擎天的办法来。于是他开始研究起人工智能。他系统梳理了人工智能的发展历程，发现除了联合国人工智能协调署有一份《联合国人工智能公约》外，基本没有什么对人工智能发展进行规范和约束的文献。不过，倒是有一些机构时不时地组织一些研讨会，对人工智能在道德伦理等方面的问题进行过研究。

    陆临风是在翻阅一次在北京会议中心举办的人工智能与道德伦理研讨会相关资料时注意到高洋的。那次会议的主讲嘉宾有剑桥大学乔治博士、谷歌公司伦理委员会成员莎莉博士。这两位专家在会后长时间与两名中国人——高洋和苏昕进行了交流，而且主要在讨论如何防止人工智能对人类社会造成危害的相关话题。更让他惊奇的是高洋的妻子苏昕还是他的小师妹。

    陆临风陷入了回忆中，记得曾有一次与这位小师妹在山里徒步，差点没有挺过来……大难不死后，苏昕好像对他热情了很多，两人也熟悉起来了。但不久他就转学去了美国，随后联系虽然没有断，但频率少了很多，渐渐也就没了消息。

    陆临风把所有能查到的苏昕的资料都仔细看过了，才知道原来苏昕曾经暗恋过自己，自己一点都没有感觉。苏昕从事的人脑意识上传研发工作，也是他感兴趣的领域。

    顺着苏昕这条线，高洋进入了他的视野。当他看到高洋详细记录了自己多次的脑中幻觉时，大脑像被狂潮一次次冲刷着，既震撼又激动，一股股热血直冲脑门。

    “六月八日，星期二，晴转阴，傍晚开始下暴雨，同时刮起四五级大风……今天三餐：早上一个油饼，一杯豆浆，一个鸡蛋；中餐三片薯片，两粒营养宝，一杯牛奶；晚餐三两米饭，鱼香肉丝，清炒空心菜，蛋花汤。今天没有见到什么特别的人，也没有受到什么刺激……今天脑中出现的场景：我跟着一队人马在草原上骑马狂奔，后有追兵，前方大旗上写着‘后燕’……”

    高洋留下的这段视频，讲述的好像是五代十国慕容氏在草原上打仗的场景。

    陆临风一口气把高洋留下的日志全部看完了，他激动得都要哭了。他想“钟子期遇到伯牙”大概就是他现在的感受吧！可惜他的伯牙已不在人世了。

    “高洋啊，高洋，我们为什么不早一点相识啊？”

    陆临风坚信人的大脑中大片的沉睡区域存储着进化过程大量的信息，这些信息在人类进化过程中教会了人类成长，而且这些信息通过遗传一代一代地传递下来了，平常就深深地埋藏在沉睡区域。这与高洋的推测高度一致。陆临风在国外一度深入研究过这个问题，可是从来没有找到过像高洋这样的真实案例。

    他现在对高洋真是着了迷，仔细研究了有关他的所有信息。其中有两点引起了他高度的关注：一是高洋提到他进入了国家人脑中心的电脑，而且还参与了电脑的运算；二是高洋曾经深深地担忧过人工智能不受任何约束的发展，而且花了很大工夫给T8编写过一段补丁程序，使T8这个人工智能认同了融合式进化是其终极发展目标。从运行效果来看，好像达到了预期。

    陆临风认为他也许已经找到了约束擎天的方法。他马上联系了皇甫，想尽快见到他。

    皇甫一听他有了办法，第二天一早就约他到宾馆开了一间房。他们必须要谨慎起来了。

    进入宾馆房间后，两人从上到下到处翻了个遍，彻底检查了房间内部，他们要看看是否有窃听设备。

    拉上窗帘后，陆临风花了一个多小时，把他是如何找到苏昕和高洋，又是如何从高洋留下的记录了解到高洋曾经给人工智能写过补丁程序，以及T8如何在补丁程序运行后有约束地进行进化整个过程详细讲解了一番。

    皇甫听完他讲的故事，表情像是听了一部天书，原来的兴奋劲消失了一大半。

    “临风，那你的方案是……”

    “把高洋那个补丁程序植入到擎天的底层程序。”

    “临风啊，苏昕和高洋，我都认识，尤其是苏昕，她去国家人脑智慧研究中心还是我给推荐的呢。他们当年因车祸去世，实在是太可惜了。”皇甫显然不相信陆临风的方案，他把话题转移开了。

    “老板，您相信我，我在美国曾经花了很长时间研究过类似高洋说的脑中产生幻觉的现象。虽然我没有找到真实的证据，但我坚信这个推测是真的。”

    “就算这个是真的，那高洋的那个补丁程序去哪儿找？T8早就已经退休了，就算找到了，如何给擎天植入进去？”皇甫一连串的发问让陆临风也没办法回答，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方案太粗了，完全没有可操作性。

    皇甫虽然对陆临风的方案不抱希望，但也没有彻底否认他的想法。他同意陆临风继续深入研究一下可行性，同时，也建议他去国家人脑智慧研究中心作一番调研。

    东五环外的国家人脑智慧研究中心的外观十几年来没有什么变化。人脑意识上传实验室秦主任仍然在继续进行着真人实验。陆临风经皇甫引荐来见秦主任。

    “秦主任，您好！”陆临风迎上前去握着秦主任的手。

    “陆先生，幸会！听说你对高洋、苏昕的资料进行了大量研究？”

    “是的，真遗憾不能亲眼见到他们啊。”

    “高洋、苏昕的确是我们这儿优秀的人才，哎，可惜了。”

    “秦主任，你们真人实验现在怎么样了？”

    “进展比较顺利，自从从高洋那儿探索出在人的头皮下植入芯片和纳米传感器的方法后，我们的实验一直进展得很顺利。虽然后来再也没有找到像高洋那么接近维登人大脑的实验者，但我们的实验数据已经表明，一个康芒人大脑脑神经元的所有片断信息可以在一个小时内完全上传到电脑中。”

    “据我所知，人脑中90%的区域是处于休眠状态的，你们怎么能把处于休眠状态的脑神经元的信息提取出来呢？”

    “通过受控定量核爆刺激去唤醒这些脑神经元，传感器的触头可以将核爆的能量导入那些脑神经元。”

    “秦主任，传到电脑上的脑神经元片断信息能还原成人的大脑吗？”

    “当然能，所有人的记忆、意识都是这些脑神经元信息组合形成的。”

    “如果要专门查找某一条记忆，能做到吗？”

    “我们目前只能把片断信息全部上传，但要从电脑中去查具体某一条记忆，现在还做不到。因为对人脑海马体机理还没有彻底弄清楚。”

    “明白了，谢谢你，秦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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