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花开-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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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天色已黑,餐桌上,只有我跟妈妈两个人。墙壁上的挂钟都已经指向了七点,可爸爸还没有回来。

    “爸,他今天在加班吗?”我停下手中的筷子,朝妈妈问道。

    妈妈夹了块红烧肉放在我的碗里,眼眸微微抬了下,面色有些许沉重,淡然地启口道:“你爸今天没加班,去亲戚家借钱了。”

    妈妈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爸爸借钱是为了帮我筹那笔昂贵的手术费。

    “是不是差很多钱啊?”我的心猛然沉了下去,不觉握紧了手中的筷子,小心翼翼地朝妈妈问道。

    满桌都是我喜欢的菜,而我却没有一点食欲。

    “你不用担心,前后也就二十来万的事,我跟你爸这几年存了点钱,差不了多少了,再筹筹就够了。”妈妈伸手拍拍我的手背,安慰我道。

    我专注地看着努力装作淡定的妈妈,一阵鼻酸,心里很是难过。

    “妈,你别骗我了,爸爸一个月工资多少我知道,我们家一年收入有多少我也清楚。二十万还差得不少吧!就算借了也需要还对吧!爸爸其实心里很不情愿为我花这二十万,你们早上吵架,他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钱的事你不需要管,你现在只要好好上学,平时注意点坐姿什么的,别让病情加重就行了。对了,最近胸口背部有没有疼痛?有的话一定要跟妈妈说,别什么都憋在肚子里!我已经打电话联系邱勇医生了,过几天我们去他那仔细检查下,再确定具体手术细节。动完手术,你就什么事都没了,跟以前一样了。”妈妈用力地抓着我的手,郑重地说道。

    我感觉仿佛有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要是手术失败怎么办?失败了我就会终生瘫痪不是吗?就算成功,我也回不到从前了,我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动自如了!”我猛地从餐桌椅上站了起来,将手从妈妈的手心中挣脱开来,情绪激动地惊呼道。

    这便是我由来已久的担忧。

    如若手术失败了呢?如若我恰好那么倒霉,成了失败的那一个呢?那样的话,不就是等于花了二十万,还买个全身瘫痪吗?

    这手术本就有风险,妈妈拿什么保证,我的手术肯定会成功?

    即使,我现在的确感觉到胸口常有被压着的闷痛,剧烈运动之后常感觉呼吸有些不顺;即使,我明白,如果我放任这个病不去医治,病情只会更加严重,但也清楚地知道,就算我接受了手术,未来也是未知数,或许比不治疗更糟糕。

    “妈,能不能给我点时间,让我静一下,我暂时并不想动那手术。”我用力地吸了口气,表情怆然地跟妈妈商量道。

    妈妈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表情震惊万分,难以置信地开口:“你在说什么胡话!不动手术,你的病好不了!等严重了,你身体畸形就更明显了。你到时候出去会被别人怎么说!反正我不同意,无论你愿不愿意,这手术一定要做的。我问过了,脊柱侧弯症不是疑难症,很多人做了手术都没失败,你也不会有事的。”

    “你又不是神,你用什么保证我的手术肯定成功,万一失败了,要瘫痪的是我不是你啊!你当然什么都不想就说好了!”我一时被巨大的压力冲昏了头脑,说出的话根本没过脑子。

    妈妈瞠目结舌地望着我,眼里尽是难以置信的目光。

    “你说什么?谁什么都不想?我要不为你想,我干吗要去筹那二十万医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谁教你这样不动大脑说话的!”

    “所以我说了,不要再去筹钱了,那手术,我不想做了。”

    “啪!”

    我还未说完,妈妈突然伸出手,用力地朝我的脸挥下来。惊愕的我来不及躲闪,左脸硬生生地挨了妈妈的一记巴掌。

    “你说不做就不做!你想死我还不同意了!你是我生的,这命就是我的!这手术,你不愿做也得做!”

    为什么要打我?我又没有做错什么?妈妈为什么要打我?

    难道,我怕手术失败,我怕自己剩下的人生在瘫痪中度过,所以不想动手术,这样的想法也是错误的吗?

    这不是成功率百分百或者有较高成功率的手术,这是有很大风险的手术,为什么妈妈就不为我想想?

    就算她想让我动手术是为我好,不想我延误病情,想彻底的治疗我的病,但我说过,给我点时间考虑下,为什么她连这么小的请求都不肯答应我?

    我的眼泪终于委屈地从眼眶中滚了出来。

    “你说的没错,我是你生的,是你给了我生命一个开始,可是我的生命要如何结束,由我自己选择。”

    我眼泪汪汪地对着妈妈愤懑地大喊道,不等她朝我伸出手来,我绕过身旁的红木椅子,擦着眼泪奔出了大门。

    02

    没想到,一出门便撞见了出来倒垃圾的林文昭。

    我莹润在眼眶中的眼泪来不及擦拭,完全暴露在了他清澈的眼眸里。

    “张依诺,你怎么又哭了啊?出什么事了?”

    林文昭急切地朝我追来,未等他追上,我已经用力地按下了电梯键。

    电梯门徐徐关上,林文昭的身影在门缝中变得越来越窄,待看不到那人影时,我才让憋在眼底的泪水流淌了下来。

    我只想找个无人的角落,一个人静一静,仔细地想想,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而我,面对如此骤变,又能做些什么。

    出了居住的大楼,没走几步,就迎面撞见了提着箱牛奶的夏飞。

    我又一次慌乱地擦拭着眼泪,不想让夏飞看到这么狼狈的我。

    夏飞抬起头,目光触及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我,我不知道她心中作何感想,我只知道,她故意跟附近的一个邻居阿姨话起了家常,当作没有看见我似的,绕过了我。

    我的双脚像被钉子钉在了地上,一时之间,动不了,也走不开。

    即使,我跟夏飞这次真的吵架了,却未曾想她用刚才那样漠然的态度对待我,这让我觉得,我与她之间的感情在慢慢变淡,淡得只需一个争吵,就能抹掉曾经的一切。

    “张依诺,发完神经也该回家了!阿姨她在家都哭得不成样子了,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还要耍孩子脾气!”

    身后传来了林文昭的声音,我站在原地,回过头去,眼里挂着未干涸的泪水,目光清冷:“是,我是小孩子,现在连你都来教训我。小孩子就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吗!你那么懂事,那你干吗还老惹事让你爸生气!全世界就你林文昭最好了,其他都是爱耍脾气的小孩子嘛!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讨厌你啊!”

    将内心的委屈不安全部发泄在了林文昭的身上,我不忍看某人眼底受伤的神情,拉开脚步,擦着要渗落出来的眼泪,狼狈地跑了。

    身后安静了片刻,又有脚步声追上来。那人又不敢追得太紧,我走得快,他也走得快,我走得慢,他也缓下脚步,只是一直跟着,仿佛怕我出事一般。

    其实说的都是气话,我每次嘴上都说讨厌林文昭,可心里知道,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他。之前,他听从妈妈的话,主动愿意载我;而今,看到我哭着跑开,就算被我骂,也要跟着我,我如何讨厌得起来。

    林文昭有他顽皮捣蛋惹人厌的时候,也有他细心、讲义气的地方。

    秋天的夜晚,凉风透骨,寒气逼人。

    我身上就穿着件单薄的T恤,校服外套一回家就被我脱了,傍晚跟夏飞在车棚里争执的时候,衣服被弄破了。本来想晚上跟妈妈说,让她帮我补一下,因为在学校每天都得穿校服,可是现在只顾着闹脾气,忘了这茬。

    一股凉风穿透薄薄的T恤,肆虐着我的肌肤,我似乎能感觉到身上的鸡皮疙瘩四起,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双手抱紧了双臂。

    身后跟着的林文昭终于耐不住性子,几步追了上来,用力地拽住我的手,皱着眉头动怒道:“都走了大半个小时了,你还要走到几点啊!你明天不想上课了?”

    “不用你管!”我执拗地甩开他的手,发着我的脾气。

    从小到大,我似乎也只会跟林文昭发脾气,与任何其他人几乎都不发火的我,每次对着林文昭,就不会收敛自己的坏脾气。

    也许,林文昭每次除了跟我顶嘴,说些难听的话,并不会真正与我置气,依旧会理我、会烦我,所以我才被娇惯坏了,对着他越来越肆无忌惮。

    仔细想想,林文昭又不是我的谁,他又不欠我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要承受我在别人面前积压下来却到他面前喷发的怒气。

    没想到,林文昭真正生气的时候,我也会感到害怕,害怕他跟夏飞一样,突然不理我了。以后在路上看到我,也装作没看到。

    “够了没有!你以为我想管你啊!要不是看在阿姨面子上,我才懒得管你。人家都说你张依诺听话懂事,在我眼里,你比谁都犟!”林文昭冷着脸,朝我啐骂道。

    心中陡然一寒,我虽然难过,却又放不下面子,跟林文昭投降。

    也许他说的没错,我骨子里是有股倔犟。

    “你这么心疼我妈,你干吗不叫她妈,反正她也喜欢你,你们做母子去好啦!都管我做什么!”

    “啪!”

    话音刚落,林文昭气得身体颤抖地打了我一巴掌,我捂着涨疼的脸,久久反应不过来。

    一张脸,前后被两个人打了巴掌,一个是妈妈,一个是林文昭。脸上虽然很疼,但我并不怨他们,因为我知道,自己今天的确说话过分了些,很多话说得很不中听,完全是无理取闹。

    我僵愣在原地,摸着细细疼痛的脸,咬着唇,无声地掉着眼泪。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现在要变得这么讨人厌。

    先是与夏飞争吵,后又让妈妈伤心,这会连向来不会真正生气的林文昭也对我动怒了。

    身后传来汽车的轰鸣声,沉浸在悲伤中的我,忘记了躲避,直到林文昭将我用力地扯了过去,我才没有被后面飞驰而来的车子给撞到。

    望着黑色的夜幕下,那车子红亮的尾灯,原本默默流泪的我,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像在急于发泄什么,我的心说不出的憋闷与难过,只想哭,只想喊,只想尖叫。

    “张依诺!张依诺!够了,张依诺!”林文昭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怕我乱跑似的,手臂用力地压着我的背,大喝道。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清冽的气息,没有好闻的香水味,反而有股汗臭味,可我没有丝毫厌恶,反而觉得这怀抱让我安心。

    我在林文昭的怀里哭了不知多久,直到没了力气,才停止了哭泣,脊背颤抖着。

    林文昭除了最初吼了我几句后,再也没开过口,只是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我的身上,手丝毫没有松开我。许久许久,连头顶的月光都被迷雾所遮盖,晚风越来越凉,四周的灯火亮了几盏,又灭了好几盏,林文昭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我们回家吧!”他说。

    我从他温暖的怀中挣扎着出来,手抓着披在肩上的小西装外套,垂着脸,摇了摇头。

    “我现在还不想回家。”

    03

    从未想过,会再来到这个地方。

    这条我幼时生活过的老街,一如它以往那般寂寥,却淳朴迷人。

    古色古香的小街两旁全是用黄泥堆砌的民宅,每家门前都挂着几盏塑料灯笼。现在的老街,居住的大部分都是些未搬去市里的老人,他们都睡得比较早,这会才八点多,屋内熄灯的已有好几家。只是纵然已经熄了灯,每家门前的灯笼依旧亮着。

    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爸爸还没有在市中心买房子,我还居住在古街,与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那时候,这条老街显得比现在更为淳朴。

    灯笼不是塑料的,而是老人们自己手工制作的纸灯笼,里面点的是蜡烛,而不是装的电灯。家家户户的门都是木制的,而不是像现在已经换成了不锈钢的门,外面还装了防盗门。

    那时,老人们睡得也没有这么早,因为家里的年轻一辈喜欢吵闹,几家几户围在一起,大晚上的边看星星边话家常。

    而今,年轻的那一辈都已经去了繁华的市区生活,有的老人也被子女带着搬了出去,徒留一部分老人还舍不得这里,不愿搬离。

    十多年后,我与林文昭竟然再次回到这里,只因为他说,我既然不想回家,又没其他想去的地方,来这里也是好的。

    这条老街正好离我们刚才停留的地方比较近。

    “我们要在这条街上走一晚上吗?那些老人一会儿就睡了,没几户灯还亮着了!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老街的路还是很破旧的石子路,很坑洼,不太好走,外加夜色太黑,我本能地抓着林文昭的手,紧挨着他走,望着两边越来越暗淡的农户灯光,我担忧地问道。

    “怎么,不想走啦?那走到尽头,就绕道回家吧!也不早了,我澡都没洗呢!今天打球了,出了一身汗,你倒不嫌臭,挨得真紧!”

    林文昭鄙夷地朝我偏过脸来,歪着嘴角嗤笑道。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又不敢随便放手,怕一放手,脚下的路便走不稳。

    “走吧!回家吧!外面不能待一辈子。”

    我重重地呼了口气,释然地说道。

    林文昭露齿一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知道就好!”

    我有片刻的恍惚,望着被林文昭抽回去的手,心里麻麻的,一股奇怪的感觉在心底蔓延了开来。

    “林文昭,我爸这会应该到家了。”

    出了弄堂口,仿佛走到了另一个世界。夜晚依旧繁华的城市,路上车水马龙、霓虹亮彩。一想到即将回家,我心思又暗沉了下去,望着眼前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怆然地开口道。

    林文昭“嗯”了声,不知何时反握住我手的那只手,抓得更紧了些,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鼓励,他的声音轻柔中带着微微沙哑:“你想说什么?别告诉我你怕你爸?你爸又不像我爸,喜欢打我,你怕他干什么?”

    “我爸他不爱说话,对人很冷淡,我从小就怕他。他要知道,我跟我妈吵架,还跑出来这么晚没回去,他一定会生气的。”

    我紧紧跟在林文昭身后,慢慢地说道。

    因为一时看不到空的的士,所以我们只能先沿着路往回走。

    林文昭回头看了我一眼,将我从外侧拉到了靠近路边的里侧,继续往前走着,边看着路边的车边朝我发问:“你爸再怎么冷淡,也该是个讲道理的人。你现在能跟我说说,你到底为什么跟阿姨吵架了吗?要我觉得可以理解,相信你爸也可以理解的!”

    “我不想做手术!我妈打了我,我觉得委屈就跑了出来。”

    我也不明白自己这会为什么特信赖林文昭,竟然毫无隐瞒地把整件事都告诉了他。

    闻言林文昭猛地顿住脚步,惊愕地回头看我,脸上的表情很是震惊。

    “阿姨说你的那个病严重到不做手术不行了,你为什么不愿意做手术?手术完了,你不就没事了吗?干吗不愿意!”

    “有风险的,要是失败了,我就一辈子瘫了。而且我上网百度过,这手术成功了,时间长了也会有后遗症。其实,我也不是真的不愿意动手术,我只是还没有考虑好,因为妈妈逼得太急,我觉得压力很大,一时冲动才说了那样的话。我只是希望,她能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考虑罢了。”

    我情绪又一次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伸手紧紧地抓着林文昭的衣服,跟他抱怨道,好像他能理解我心中的苦闷似的。

    可事实上,林文昭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一味支持我的做法。

    “再冲动,也不该跑出来的,阿姨是为你好,我出来追你的时候,她哭得很伤心,却还是让我好好陪着你。你妈真的很爱你,我要有这样的妈,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林文昭说着,声音渐渐悲凉起来,目光有些黯淡,别过头去,不再看我,只是仰着头,望着头上的那片星辰。

    我意识到他想起了什么,心里有些难过,担忧地伸手碰了碰他的手:“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让你想起那些事的。”

    “没事的,我妈不要我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么多年,我不也活得很好。事情既然发生了,就不该怕被触碰,不是永远埋在心里不说,就不存在的,做人总得要学会面对现实。”林文昭转过脸来,朝我微微地笑道,只是目光依旧带着些落寞。

    “走了,我饿了,快点回去找你妈要点吃的。”

    我觉得抱歉,林文昭却自顾拉起了我的手,说笑道。

    我望着朝我尽力微笑的林文昭,鼻尖一股酸涩。

    我想起小时候林文昭爸妈刚离婚,他离家出走,在外面几天几夜都没有任何消息。所有人都找不到他,最终是我恰好在老街的爷爷家玩,无意中发现了藏在他死去爷爷家后院的他。

    他被我找到的时候,瘦得全身就只剩下了骨头,也是用这么干净而又努力的笑容,对着愕然的我微笑,说:“张依诺,我饿了。”

    我没有想过,自己第一次短暂的离家出走,竟然是跟林文昭。

    以往对这个少年不好的印象,都被今夜他带给我的感动所替代。

    我一直以为林文昭是个只会调皮捣蛋、一点都不懂事的男孩,直到现在才发现,其实他该懂的一样没比我们少懂,甚至,他的内心比我们更坚强豁达。

    他说的没错,事情既然发生了,就不该怕被触碰,做人总得要学会面对现实。

    而我也该面对现实了。不管我怎么逃避,怎么不想承认,我的确得了那样的病;不管我怎么以手术的风险、手术的后遗症为理由,想逃避这手术,逃避这一切,我也不得不承认,我除了接受手术并没有其他路可走。

    我之所以这么执著于那手术失败后的可能,其实是我内心缺乏面对的勇气罢了。

    我比不上网上贴吧里的小涵,比不上其他像她那样勇敢接受手术、面对创伤、面对新生的病友们,比起他们,我是多么的懦弱。

    想清了一切,我像个孩子一般,抓着林文昭的手臂失控地大哭起来。

    哭我的胆小,哭我的怯懦,哭我潜在的自卑,哭我,明明是自己不敢面对苦难,却要将罪过撇在为我辛苦操劳的妈妈身上,指责她不为我多方考虑;哭我,为什么变得如此自私与不懂事。

    见我又一次大哭,不明原因的林文昭慌乱地将我扶住,追问我原因。

    我的内心面对真相,一阵悲怆,我没有将心中的懊悔与自责倾诉给他听,只是哭着喊,“我错了。”

    是的,我错了,我错在不仅不肯面对现实,而伤害了疼爱我的妈妈。

    我错了。

    04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我坐在位子上,望着窗外被秋风吹乱的花,心里没了先前的忧伤,平静如水。

    花残花落,本是自然界的自然现象,我太过多心了,老将残花影射自己。我不过只是生了个病,这世界上生病的人多了去了,我不该如此介意,早该用平常心看待。

    昨晚跟林文昭在外疯跑了一次,我终于有勇气想要面对事实。

    回去的时候,一出电梯就望见了等在门口、神色忧伤的妈妈。

    妈妈看到我回来,没有任何责怪的语言,只是将我搂进她的怀里,疼惜地摸着我的脸,眼里写满了懊悔。

    妈妈不用说什么,我也能明白她的心情。她觉得对不起我,我又何尝不是。

    母女终究是母女,再多的嫌隙,一微笑,一拥抱,全都烟消云散了。

    进屋的时候,妈妈让我小声点,快点回房间,爸爸在卧室生气,要是看到我,一定会发火。

    妈妈不是怕爸爸,她只是不想看到爸爸责骂我。我听话地点了点头,朝站在门口的林文昭挥了挥手,然后小心翼翼朝自己卧室走去。

    还未走到我房里,爸爸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响动,推开卧室的门,走了出来。

    我当即紧张地挺直了身子,全身的神经紧绷着,大气不敢出一声地望着爸爸。

    妈妈送走了林文昭,也进了屋,看见我们父女俩僵持着,收敛了脸上的微笑,惊惧地站到了我的身旁,伸手碰了碰我的手。

    “爸,我回来了!”许久,我才在妈妈的示意下,艰涩地开口,打破了这僵硬的气氛。

    爸爸脸上冷峻的表情微微地松动了下,眉头蹙紧,眼里闪过几丝无奈,嘴里惜字如金地只沉闷地“嗯”了声,然后绕过我们进了厨房。

    我释然地松了口气,在妈妈的示意下,进了屋。

    或许爸爸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冷酷无情、那么可怕得让人难以接近……

    “想什么啊!这么出神!昨晚那物理试卷做好了没?最后两道题我不会,借我抄下!”

    突然,一只手伸在我的眼前晃了几下,我从沉思中猛然醒来,我放在桌边准备要交上去的物理试卷被杜妍妍拿了过去。

    “你抄的时候小心点,别原封不动地抄上去,物理老师一向不喜欢人抄袭,查到了定不会放过,所以你变动下抄。”我望着拿着卷子奋笔疾挥的杜妍妍,提醒道。

    杜妍妍没有看我,只是伸出手来,朝我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继续抄题。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无趣。

    四周望了一圈,也没看到夏飞的影子,我的目光停留在夏飞的位子上,一时收不回来,心生困惑。

    “喏!卷子还你!别看了,夏飞今早一来就被班主任叫过去了!跟罗同喜一块去的!好像是数学老师跟班主任提意见了,她觉得罗同喜不够资格当班长,跟老季提议让夏飞当。不知道老季什么想法,反正两个人都被叫去了!数学老师也还真疼夏飞,这种事都愿意为她出头。自从夏飞那次当面顶撞老季后,其他老师也有些疏远她了,除了数学老师,丝毫不在意人家的看法,只要成绩好,她都喜欢。不过,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数学老师是个刚正不阿的好老师。”杜妍妍凑过脑袋,贴着我的脸面,目光朝着夏飞座位的方向跟我咬耳朵道。

    我嘴角轻轻地勾起笑,伸着手指弹了下杜妍妍那光洁发亮的脑门,嗤笑道:“数学老师上次跟你说了几句中听的话,你就这么挺她啊!不过你话也是没错的,数学老师的确跟其他老师不一样,挺好的,我也喜欢。夏飞有个老师喜欢她,总比一个人都不站在她身旁好。”

    我没有想袒护任何一方。

    有些事,不会随我们个人的想法所改变,这社会,充满了太多的无奈。

    有两个组的小组长,将卷子收齐给我送了过来,我静静地整理着那些试卷。

    杜妍妍坐在一旁,吃着她从家里带过来的面包,手拿着瓶椰奶,不时地往嘴里送,东西还未吞进肚子里,又想跟我扯闲话。

    她永远有着说不完的八卦,说不完的偶像剧,说不完的对美好事物的遐想。

    05

    夏飞跟罗同喜进来的时候,课已经上了一会了。

    她们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进来的时候,还面红耳赤着,互相推搡着要先进来。

    “看来,办公室战况不一般哦!看她俩,一副仇人的样子!不知道最后是老季带的队赢了,还是数学老师带的队赢了!”

    杜妍妍拿着手中的英语书遮着脸,身子朝我歪了过来,小声地说道。

    若不是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看到她在动,瞪了她一眼,她估计还得说上一阵子。

    我也不知道,夏飞她们在办公室都发生了些什么,只知道英语课一下,我也被叫去了办公室。季老师玩了个大反转,我从物理课代表又被提升为班长,而罗同喜这个班长则成了原来由夏飞担任的团支书,而夏飞则升了副班长。原本我们班没有副班长一职,现在凭空加一个,其实是为了安抚两方人罢了。

    季老师不喜欢夏飞,但数学老师的意见又不能不理会,所以最后只好拉我上台做平衡。

    然而用杜妍妍的那句话说,我是白白捡了个便宜。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就是那渔翁。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鹬蚌或许都不曾问那渔翁,她愿不愿意要那颗珍珠。

    不是每个人,都想做班长的。

    自从高中起,我就一直担任这个职务,现在有些累了。

    还有,等爸爸妈妈联系好医院,我要去做手术时,必然会休学一阵子。到时候,班长之位又不能空着,所以我这复原班长也是当不久的。

    上午最后一节课上完,我看到夏飞收拾好东西,背着书包出门,赶紧追了过去。

    早上夏飞又没有跟我一起来,杜妍妍已经发表过她的疑问,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我含糊搪塞了过去。没有跟她说昨天傍晚与夏飞在车棚里争执的事。

    这是我跟夏飞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我不希望任何人涉足进来。

    夏飞走得不快,她似乎没料到我会追她,所以我没追多远,就在楼梯口堵到了她。

    “夏飞,把链子还我!”我抓着夏飞的手,喘了几口粗气道。

    简涛的链子昨天被夏飞拿去了,我得拿回来还给他。

    “你就那么在乎他送你的那条链子?张依诺,你还敢说你跟简涛没有一点关系!没关系他干吗要送你东西,你干吗又那么在意那链子!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觉得你这么恶心、虚伪!”

    夏飞这会对我有误解,说的都是气话,我能理解。

    我不会再像昨天那样,被她激怒。从小一起玩到大,我早就清楚她的脾气,又何必为这些不痛不痒的话,跟她计较。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我跟简涛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把链子还给我,我还给他,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夏飞,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大家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就不了解我吗?我是那样不顾你感受的人吗?”

    楼梯口的人越来越多,为了不惹人口舌,我拉着夏飞到了其他地方继续谈心。

    夏飞被我说得似乎有些动容,脸上的冰霜缓和了些,但语气依旧冷淡:“随你怎么说,反正链子不在我手里,我还给简涛了。”

    “呃!你还他了?什么时候还的?等等,你还链子的时候,跟他都说了些什么?夏飞,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紧张地拉着夏飞的手臂追问道。

    夏飞冷哼一声,不耐烦地甩开我的手,嗤鼻道:“我能做什么,不就是把那条链子还给那人。至于说什么话,无外乎就是让他认清现实呗!你昨天不是说,你不喜欢简涛的吗?我把你的原话转述给他了啊!而且,我想他现在也不会再喜欢你了。男生都这样,喜欢很多人追的女生,觉得把这样的女生追到手,很有面子。简涛对你,其实也就是这样,抱着想要炫耀的心,哪是真的喜欢你。一听到你脊柱弯曲,吓得脸都白了。真搞笑,想想他那副急着想逃的样子,我就恶心,当初看上他,我真是瞎眼了!”

    夏飞冰冷地吐字道,我的心越来越凉。

    望着眉宇间尽是不屑神态的夏飞,我的声音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病?谁告诉你的?是林文昭吗?”

    夏飞停止了嘲笑,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表情虽然有些不爽,但还是开了口:“不是林文昭说的,我妈告诉我的。你爸妈在帮你四处筹医疗费的事,小区里都知道。纸包不住火,这事哪瞒得住啊!不过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虽然我很不爽,你连林文昭都愿意告诉,却不肯告诉我。但是我想了想,我要是你,这几天我们吵成这样,我也不会跟你说那种事。”

    “所以,同学们都知道了?”

    我心里一阵凉,身体说不出的感到冷。

    “呵呵,你说你了解我的为人,你现在不是也在怀疑我吗?我没你想的那么坏,除了打击简涛,我谁也没说。虽然现在跟你有点不愉快,但我知道,你最近心里也不好受。你既然不想说,自然有你的理由,我也没那么坏给你四处宣扬。你没其他事的话,我要走了,回去晚了,我妈要说我的。”夏飞说完,拢了拢头发,离开。

    我也说不出我现在心里对夏飞什么感觉。

    怪她,又好像没理由怪她,可暂时又没了以前那种想跟她和好的激情。我为何要追问夏飞,她把我生病的事说给多少人听?是我潜意识里还在畏惧这个现实吗?就算学校所有人都知道了,又怎样。我确实有那病,这事也瞒不了多久,大家早晚会知道,谁说出去有区别吗?何况夏飞,也没说出去,说明她还是在乎我的。

    想到这一点,我被乌云遮盖的心又一次豁然开朗起来。

    我真不该计较那么多。简涛的链子总归要还的,夏飞去还,我去还,都一样,结果都是还了。至于夏飞用我打击简涛,为之前她情书的事出气,也不关我的事。简涛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怎么想都与我无关,而且听夏飞的话,他也并不是真心喜欢我。那种心理,那样的人品,也让我反感。

    简涛在夏飞情书事件中是否完全清白,夏飞有没有怨恨错人,这都是他们的事,也跟我无关。

    仔细一想,这本是很简单的问题,是我在自寻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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