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位年老的日本游客在旧金山的大街上遭遇了车祸，大腿骨折。王大哥的诊所恰在出事的现场附近，那日本游客便被警察送到此处救治。医生患者相问之下，彼此都大吃一惊，虽然时光已逝去几十载，但他们谁也无法从记忆中抹掉对方的音容：“你是王……”“你就是当年集中营的魔头向井芳树？！”意外的邂逅，使两个当年的敌人都目瞪口呆。王大哥沉睡在心底近半个世纪的仇恨苏醒了：“滚出去，我永远不会给日本人治伤！”向井羞愧地低下了斑白的头：“王君，我理解你的心情。当年日本军在中国犯下的罪行，真是罄竹难书啊……”见当年的恶魔竟能如此痛心疾首地忏悔往事，王大哥渐渐平静下来。向井忍着伤痛，简要地讲起他“脱胎换骨”的故事。
日本投降后，向井率集中营里的鬼子外逃时被东江纵队伏击，他做了东江纵队的俘虏。几年后全国解放了，向井又被送进了日本战犯管理所。在那里，他完成了“从鬼到人”的痛苦转变，真正痛切地认识到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战争给中国人民造成的深重灾难。由于他改造得较好，五十年代末被特赦回国。回国后他经营电器生意，家境日臻富裕。他同时也成了日中友好协会的一名会员，积极推进两国的友好大业……王大哥的脑筋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他对向井的“面目全非”感到不可思议，但他不再说什么，而是默不作声地为向井治起伤来。
向井却仿佛他乡遇故知一般，兴奋地告诉王大哥：“半年前，我见到朱向明君了！”王大哥的手一颤，一把抓住了向井的胳膊：“朱向明？！快说，他在哪里？”向井多年来一直对自己当年在中国犯下的罪行深感愧疚，总想以适当的方式加以补偿。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尤其对不起岭南人民，便决定给岭南大学捐资兴建一所实验室。于是，他在相隔几十年后，于半年前又一次踏上了岭南大地。岭南大学的领导热情地接待了他，完全支持他的这一赎罪之举。此外，向井十分意外地见到了当年令他极为头痛的热血青年——现在的朱向明教授。朱教授是学校特意请回来做翻译的，他的日语水平在学校无出其右者。
王大哥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了家，把这个从天而降的喜讯告诉了妻子。樊碧琪百感交集，喜极而泣。王大哥为妻子抹去眼角的泪花，深情地说：“碧琪，我知道向明在你心中的地位，也知道你几十年来为此经受的感情痛苦。回到向明身边去吧，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归宿……”樊碧琪被丈夫宽阔的胸襟深深感动了，但她又怎能割舍呵护自己几十年的丈夫呢？“秉贵，你真是对我太好了，但我不能这样无情无义地离你而去……”王大哥的眼眶湿润了：“碧琪，和你一起生活的这几十年我非常幸福，你把一个女人的全部柔情都给了我，我很知足。现在，你应该去奔自己的幸福了，你所有的幸福，都在大洋彼岸。我们都老了，来日无多了，我不能太自私了，让你连幸福的尾巴也抓不住。我知道，这是你一生的渴盼啊……”
樊碧琪说到此处，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朱向明急不可待地问：“王大哥在哪里，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碧琪凄婉地告诉他，王大哥在从向井那儿获知了朱向明的确切地址后，便催促她尽快写信与他联系，并兴冲冲地张罗着两人的回国之旅，他恨不能插翅飞回梦牵魂绕的故国。许是精神过于亢奋，在樊碧琪写好了给朱向明的第一封信，还没有来得及寄出时，王大哥突发脑溢血，倒下后再也没有起来……朱向明的心像被利刃剜剔着一般剧痛：“你怎么不在信里告诉我这一切？！”樊碧琪悲戚地摇摇头：“我原本想告诉你的，可是不行，我无法提笔在纸上写下‘王大哥’这三个字，一想到他，我就什么也做不成了……”朱向明紧紧地把碧琪拥进怀里，这对天各一方几十年的苦命恋人，汩汩的悲泪、喜泪流淌在了一起……
几天以后，在蔚蓝的大海边，朱向明与樊碧琪相依相偎着肃立在清爽的海风中，凝神遥望着茫无涯际的远方。良久，朱向明从提包里取出酒杯、酒瓶和纸钱，倒了杯醇香的美酒。樊碧琪燃起了纸钱，朱向明将美酒高高举过头顶，又缓缓地洒在银白的海滩上，情真意切地向着大洋彼岸说：“安息吧，王大哥！因为有了你，我在垂暮之年，重新获得了我原以为已永远失去了的爱情。如果有来世，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和碧琪一起，向你深深地鞠上一躬，说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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