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汶川特大地震三周年祭-重生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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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棍子在返回监狱的途中,连渴带饿,疲惫不堪。云层非常低,压得他喘不上气来,他顿觉一阵钻心的疼痛,两腿之间一塌,晕倒在了田野里。醒来的时候,他感到浑身一阵阵发冷,头晕目眩,四肢酸软无力,发烧了。他勉强支撑起身子,抬眼四下里看看,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他就失望地躺平身体,合上两眼静静地一动不动。田野上安静极了,偶尔响起几声不知名的鸟的啼鸣;漫山遍野的半黄半绿的麦子在微风中此起彼伏,散发着醉人的清香。眼看要收割麦子了,不知今年的麦收因为地震会受到多大影响。棍子闻到了麦香,身体抽搐了一下,就有了站起身的精气神。一阵挣扎,他还就真的挺起了身体,但只站立了三两分钟便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宁晓岩是在无意中看见棍子的。宁晓岩坐着歌舞团演出队的汽车前往一个救援地区进行慰问演出,正和一个叫小芬的队友边说着话。她看见棍子像一杆向日葵倒下了,意识到那人不是病了就是受伤了,连忙对司机小周说:“停车停车,麦田边上有人昏倒了。”小周停住车,就和晓岩等人一起跑向棍子那边跑去。

    棍子倒下时倒下了,但还清醒,他听到了脚步声,知道有人来了,心里说:老子有救了。他先看到的人是晓岩,立刻有一种亲近之感,感觉像自己的妹子。“你怎么了,大哥?”晓岩蹲下身抱住他的一只胳膊问道。棍子回答说:“我病了,没什么大事儿。”晓岩对小周说:“咱们把他送医疗站去吧。”小周犹豫地说:“可咱们还得慰问演出啊,时间恐怕来不及了。”小芬也说:“是啊,你不是说一个叫朵朵的女生等着吗?”棍子一听到“朵朵”两个字,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一把抓住晓岩的手,急切地问道:“你们说什么?朵朵?”晓岩点点头。棍子再问:“是那个北川小学六年级学生张欣朵吗?”晓岩愣了一下,反问道:“你认识她?你是……”棍子激动了:“老天爷哎,她还活着,还活着……”晓岩明白了:“你是她父亲,是吗?”棍子使劲点着头,哽咽着说:“我女儿还活着,我总算找到她了,快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啊?带我去接她。”

    晓岩安慰他说:“你现在生病了,等好一点我们就领你去。”棍子依然坚持要去看女儿。晓岩对走过来的肖队长说:“队长,这个病人是一个叫张欣朵的女生的父亲,他非要马上去见孩子,你看咱们是不是带上他啊?”肖队长打量棍子一下,看看他的精神状态,问道:“你能坚持住吗?”棍子努力提着精神回答说:“没问题,没问题,只要见到我女儿!”肖队长对晓岩说:“把他搀到车上,抓紧时间赶路吧。”

    棍子坐上了演出队的车,倚靠在车靠背上,心里像揣着一团火,火烧火燎的,真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女儿跟前,然后张开双臂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亲吻她的小脸蛋,问她是被谁救出来的,地震中受没受伤,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

    “我女儿她现在好吗?”棍子扭头问晓岩。晓岩说:“她很好,在我们要去慰问的映秀镇救助站里哪,你就放心吧。”棍子笑了,一激动咳嗽起来了,晓岩赶紧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喝下两口止住了。晓岩问棍子:“你在哪个单位工作啊?怎么跟孩子离散的?”棍子没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撒谎道:“啊,我……我是个生意人,地震的时候我正在回家的半路上,上学校找女儿没找着,以为不在人世了哪,想不到她……”小周指着晓岩说道:“大哥,你算找对人了,就是她救了你女儿朵朵。”棍子立刻对晓岩肃然起敬,连声说:“谢谢救命恩人,谢谢,谢谢了……”晓岩问:“家里其他人呢?”棍子黯然神伤地低下了头,说道:“我娘,朵朵娘,都死了……”晓岩沉默了。

    演出队抵达映秀镇的时候,被一朵乌云遮住的太阳正好重现天空,从云缝间放射出千万道霞光,将大地万物涂抹成一片金黄。小镇立刻沸腾了,人们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欢呼着,跳跃着,舞蹈着,热闹得像过大年一样。刚刚经历地震伤痛的人们,太需要这样的欢腾场面了,快乐是抚平心灵创伤最好的良药。演出队的到来,对小镇居民来说,演出的意义远远超出了演出形式本身。

    汽车刚刚停稳,晓岩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张开双臂迎接迫不及待跑向她的朵朵。朵朵刚刚还很忧郁,见到晓岩就乱蹦乱跳的。“晓岩姐姐,我可想死你了,你怎么才来呀?”晓岩亲亲她的小脸蛋,说道:“姐姐也想你呀,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猜猜是什么好消息。”朵朵想了想,摇摇头说猜不着,摇着她的胳膊喊着:“你快点告诉我吧。”晓岩站起身,拉着朵朵的小手走到汽车驾驶室跟前,拉开车门,指着棍子,转身对朵朵说道:“看看,这是谁?”朵朵踮起脚尖往里瞧,棍子也正好支起身子往外看,父女俩的目光相遇了,一下子都呆愣住了。

    “朵朵!”棍子只喊了一声,便热泪盈眶了。

    “爸爸?”朵朵疑惑地看着父亲,有点不敢相信是真的。晓岩挺纳闷的,说:“傻孩子,你怎么愣神啊,还不快点跟爸爸亲热亲热?”朵朵摇着头一边朝后退着身子,一边喃喃地说道:“你……你怎么在这里呢?你不是……不是在监狱里吗?……”晓岩听清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监狱?”看着棍子不由得也愣住了。她大声质问:“怎么回事啊?你是越狱犯人?”棍子抬起酸软的胳膊无力地挥动着说道:“朵朵,你听……听爸爸解释……”朵朵尖声喊叫一声:“我不听我不听!”转身呜呜哭着跑走了。一股让棍子浑身战栗的寒气从心底升起来,弥漫了全身。

    晓岩瞪视着棍子,问道:“你……真的是越狱跑出来的?”棍子喘息着,不时用拳头擂着自己的脑袋:“都趴架了,都死了,我惦记着我老婆孩子,就……就跑回了家,没想到一个活的也没见着。后来碰上一个女警察,她为了救我被砸死了,我对不起政府,对不起家人哪,我就想主动回监狱去,半路上闹病……晕倒了,碰到了你们,我就……到这来了……”说着,想直起身子,晓岩喊了声:“不许动!”她转身叫喊道,“来人哪……”棍子急忙说:“别喊,我这就回监狱,你把人喊来送我进去,我就不算是自首了!”晓岩不相信地看着他:“你说你自首,真的吗?”棍子说:“真的,我以我的人格保证。”晓岩问:“你怎么回去?”棍子说:“走回去吧。”晓岩说:“可你生病了啊?”棍子忏悔说:“我这条命是民警给的,就是病得再重,我也能挺住,就是死也要死在监狱里头!”晓岩点点头说:“我信你的了。我来帮你吧。”棍子摇摇手:“不用,我能坚持。”他硬撑着下了车,刚刚走出几步又摔倒在了地上。晓岩搀扶起他说:“先输输液再走吧。”棍子摇摇头说:“要不这样,你帮忙跟你们队长说一说,让汽车送我到监狱跟前,我再下车自己走进去,行吗?”晓岩一听连连点头,转身就跟肖队长说明了情况。

    肖队长极为重视,当即决定亲自跟车送棍子去监狱报到。棍子听说肖队长要亲自送他,连忙摆着手说:“不行啊,队长送我,我可就更不是自首了,政府还不得再给我加十年刑啊,求求你了队长,别送我了吧。”肖队长说:“你放心,我只把你送到监狱门口,不让狱方看到。你迈进了监狱大门,我就完成任务了。”棍子弄明白了:“队长你是不放心,担心我半路上逃跑是吧?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人家那个女警察为了我牺牲了,这位叫晓岩的姑娘又救了我女儿的命,我再不好好接受改造,你们说我还是人吗?不跑了,肯定不跑了!”肖队长说:“我们相信你。可护送你这样一个目前身份特殊的人平安到达目的地,是我们的责任,希望你能够理解。”棍子想了想,点点头说:“好吧,我理解。”晓岩说:“那我们上车吧。”棍子叫了一声:“等等。”晓岩和肖队长不解地看着他。棍子说:“能让我好好看看朵朵吗?我还没来得及亲她一下哪。”肖队长说:“我看你现在最好不要再刺激孩子了,刚才你也体会到了,她恨你犯罪,更恨你逃离监狱,认为有你这样的爹是耻辱,所以还是先不要见她了。你放心,等过段时间,我们会带着她去监狱看望你的,赶快上路吧!”棍子愁肠百结地登上车,踏上了返回监狱的路途。

    这几天,有两个消息惊动北川人。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好消息,震后37天,国务院制定《汶川地震灾后恢复重建对口支援方案》;震后4个月,灾后重建总体规划正式发布,中国政府提出“三年基本恢复,五年发展振兴,十年全面小康”的灾后恢复重建总体目标。“一省帮一重灾县,举全国之力,加快恢复重建”,中国开始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灾后援建行动。目前各种重建项目进展顺利,三年重建计划,两年完成。山东省对口援建北川,北川人民群情激昂,精神振奋,从此与山东人民结缘。

    第二个消息是坏消息:解放军救援部队圆满完成各项任务,首批分队离开北川班师回撤济南驻地了。这一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便传遍了全北川城。恩人要走了,人们依依不舍。北川5万多干部群众夹道热情欢送人民子弟兵,场面甚是感人。

    这天一大早,北川广大干部群众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市区主干道两旁。人们手握国旗和“谢谢亲人子弟兵”、“军民鱼水情深”等大幅标语,敲锣打鼓,夹道欢送子弟兵。天没亮就从村上早早赶来的农民们提着自家的新鲜葡萄、苹果、核桃和煮好的鸡蛋、玉米棒子、洋芋,带给亲人子弟兵。在市区各条街道明眼处,到处悬挂着“感恩祖国各族人民,感恩亲人解放军”、“子弟兵的奉献,北川永远铭记”、“新时代最可爱的人,人民永远热爱你”等大红横幅。再看一辆辆军车,车厢两边都悬挂着“军民团结一家亲”、“向北川人民致敬”、“祝愿北川明天更美好”等横幅标语,其热烈气氛尽显军爱民、民拥军的优良传统。

    上午8时30分,北川县政府在童刚所在部队猛虎团营区门口举行了简短、隆重的欢送仪式。空军首长说,这次抗震空军创造了多项第一。比如出动飞机最多、飞行强度最大、反映速度最快。其中伞降部队立下赫赫战功。除了军委的嘉奖桌之外,县委县政府送给猛虎团全体官兵写有“模范英雄团”锦旗。县长谭大年已经提拔为县委书记,他深情地说:“在抗震救灾的伟大斗争中,猛虎团的广大官兵在北川灾区倾注了人民子弟兵的无限深情,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留下了你们勇猛战斗的足迹,洒下了你们辛勤的汗水,为恢复重建北川做出了巨大贡献。所有这些,北川的历史永远不会忘记,北川的人民永远不会忘记。我代表北川广大干部群众向子弟兵致以最崇高的敬意!请你们放心,我们一定化悲痛为力量,团结一心,同心同德,为全面夺取抗震救灾重建家园的胜利儿努力奋斗!”猛虎团宋巨献政委代表团党委发言,他说:“在抗震救灾的90多个难忘的日日夜夜里,我们和英雄的北川人民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回顾这些激情岁月,军民并肩战斗,发扬我军一部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夺取了一个又一个伟大的胜利,这是人民向子弟兵应尽的神圣职责。猛虎团感谢北川人民对子弟兵的深切关怀和关爱,我们一定把北川人民的深情厚谊转化为部队巨大的精神财富和教育资源,让军民鱼水情谊进一步发扬光大,祝愿北川早日建设成为一个更加繁荣、昌盛、和谐的新北川!”

    上午九点十三分,军机提前起飞了。热烈的鞭炮声中,一辆辆军车缓缓驶出军营。

    “亲人解放军,再见!”“乡亲们再见了!”沿途的群众纷纷挥手向官兵们招手告别。官兵们也纷纷向群众挥手致意。长长的街道上,军民之间别情依依,泪洒衣襟。在回撤部队车队经过的沿途村庄,闻讯赶来的群众纷纷涌向路两旁,热情欢送亲人子弟兵,一路洋溢着浓浓的鱼水深情。一对七十多岁的羌族老两口来自汶川县威州镇桑坪社区,得知子弟兵今天要走,他们天没亮就赶到了这里,手里提着竹篮子,见到一个子弟兵就往口袋里塞水果,边赛边深情地说:“那么大的地震,解放军没来之前,我们都感觉活着没啥希望了,解放军来了冒着生命危险救人、看病、搬东西、搭帐篷,做的好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你们真是我们最亲最亲的人哪!”两位老人含着泪一个劲儿地说:“感谢党和政府!感谢解放军啊!”说着猛然挥了挥手。

    在欢送的人群中,活跃着一群北川民族歌舞团,带队的是青年演员宁晓岩。昨天晚上,晓岩正和队友们在临时搭建的练功间排练舞蹈《生命之歌》,团长走进来告诉大家,明天早上7点整到北川人民广场集合,欢送回撤的解放军。晓岩心里咯噔一下,团长后边说的话一个字也听不见了,她第一个反应到的就是童刚要走了!接下来的反应还是童刚,自己究竟怎么了?童刚要走了,回部队了,这就意味着自己再见童刚很可能就是一种奢望了。童刚他们团永远驻扎在北川该多好啊!

    “宁晓岩,宁晓岩——”有人在呼喊。

    宁晓岩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是团长喊,连忙答应。“走神了,你想什么呢?”团长问。晓岩的脸不知怎么就红了,她心跳得厉害,颤着声问团长:“明天……我们去欢送队伍吗?”大家都笑了。刚才团长不是说明天欢送吗,你怎么还在问,明知故问。团长说:“你带队,组织在家的所有演员。”晓岩答应着,一颗湿漉漉的心早已飞到了明天的欢送现场。当晚,宁晓岩失眠了,梦中的她向童刚求爱了,一合上眼就觉得童刚站在跟前,童刚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说:“谢谢你对我信任,我是军人,个人问题暂时不能考虑,这是部队铁的纪律!祝福你,再见!”她的脸羞红了。

    第二天清晨,阳光明媚,白云朵朵,清风佛面。6点整,晓岩和队员们开始吃早点,然后步行去人民广场,二十分钟后到达。晓岩的心砰砰跳得厉害,因为对面就是猛虎团驻地,童刚就在某一顶帐篷里。演出队刚整好队,大家就听见了对面吹响了集合号,紧接着是“一、二、三、四……”的出操号子声,部队要整装出发了。晓岩的心感觉悬在了半空中,让她脚底下像踩着棉花一样软绵绵的,她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晓岩,你怎么了?”小芬关切地问道。晓岩摇摇手说:“没事,没事。”大声对队员们喊:“做好演出准备!”

    十分钟后,来了一辆卧车,车停在部队营区门口,下来几位地方领导,大部分晓岩都认识,走在最前面的两位是县委书记和县长。紧接着,晓岩看到营区里面出来几位军官,双方领导握手后一起走进军营。这个时候,闻讯而来的群众越聚越多,把营区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8点30分,欢送仪式开始了,县委陈书记和猛虎团宋政委讲完话后,部队蹬车起程了。群众欢呼起来,晓岩带着姐妹们跳起了欢快的舞蹈,是一种礼宾舞蹈,属小群体舞蹈,通常由六七个人表演,且表演者多为女性。表演时舞者服饰雍容华贵、色彩鲜艳,个个手持掌盘、酒壶、羌红等。舞蹈时动作生动活泼、热情大方,舞至热烈处,只见领褂翻飞,围腰起舞,充分表现了羌族这个民族热情好客的精神风貌。凡有贵宾前往羌寨,舞者一段歌舞后即向贵宾敬美酒三杯、挂羌红一根,以示对贵宾的尊重和厚爱。晓岩跳得最为起劲,因为今天欢送的不仅是子弟兵,更主要的是童刚。她坚信,此时此刻,童刚一定看到了她,一定热情地注视着她,一定对她恋恋不舍,这样想着,跳着,晓岩的眼睛湿润了,心中真是百感交集,想到昨夜的梦,张不开嘴巴了,只能在心底里默默地对童刚说:“童刚哥,再见了,我一定会上部队看望你的!”

    晓岩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爱情。也许是突如其来的爱情,就像雨后的彩虹,被阳光照耀得美丽斑斓,但转眼就破灭了。

    果然被宁晓岩猜着了。此时,队伍中的童刚两眼正注视着众人,热切的目光定格在正在翩翩起舞的晓岩身上。晓岩的表演真的是太美了,晓岩的表演超乎他想象地出色,舞姿健美、舒展、动作干净、有柔韧度,令人赞叹叫绝,让他心驰神往。随着军车渐行渐远,晓岩在童刚的视线中越来越模糊了。他的心莫名其妙地涌起了一股惆怅。怎么回事?心里边怎么空落落的?童刚自己也说不清楚。

    其实在离队之前,童刚是想见一下晓岩的,毕竟相识一场,彼此之间还有了一份好感,即便成不了恋人,也可以变成朋友。童刚把晓岩从废墟里扒出来,那就是赋予我和她的一次缘分,岂有不辞而别的呢?他就向班长请假,说出去一趟,一个小时后归队。郝国立盯着他的眼睛,足有两分钟,童刚有些心慌,脸上的表情不自然起来。“外出干什么去?到哪里?会见什么人?有必要去吗?”郝国立一连提出了四点疑问。童刚一一作答:“我就去离咱们驻地不远的地方,见一个朋友,因为后天部队要撤走了,所以有这个必要。”郝国立鼻子眼里哼了一声,捶了他一拳,说道:“老实说,是不是去见那个宁晓岩?嗯?”童刚犹豫了一下,回答:“是……”紧接补充解释道,“报告班长,我只是和她道个别,其他的保证没有。”郝国立低声加重语气只说了两个字:“不行。”童刚不满地问:“为啥?”郝国立倔强地说:“你自己明白。”童刚不作声了。他心里已经明白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班长不同意去见宁晓岩,那就不去好了,软一截肠子忍了吧,日后再发手机信息解释一下。童刚觉得班长这么做也是为他童刚好,万一宁晓岩误解了,以为我是去向她表达难以割舍的感情岂不麻烦?一个军人,抢救别人的生命是应该,跟自己救出的美女谈恋爱,传出去有些不好,以后如果她再到部队找他去,那影响可就坏大了。还有,晓岩是太完美的姑娘,自己是配不上人家的,她有她的天堂等她。

    童刚竭力把宁晓岩的身影从脑子里剔除掉。

    童刚到派出所去办理小龙的收养手续,但因为他属于单身,没有收养小龙的条件,派出所没有同意,这让童刚很是痛苦。范大林劝他说:“我看出来了,你挺喜欢小龙这个孩子的,可他,你想过以后吗?能够对他永远负责吗?将来你娶了媳妇她能够接受这个孩子吗?”童刚想了想说:“范大哥,我成了家是会有自己的孩子,但是,小龙很可爱,我很喜欢。将来我们有了孩子,还可以有个伴儿啊!”老范继续劝他说:“你头脑一热,一腔热血就领养了,你想过没有,领孩子可不是给家里添啥东西,你把小龙带走了,就得一辈子对他负责,一辈子对他承担父亲的责任,一辈子对他有爱心和热情,你能做到吗?”童刚认真地想了想说:“能,我能做到。”老范继续说:“你能做到,我相信。可你能保证家里其他人都能做到吗?照直说吧,你未来的媳妇能接受小龙吗?再说了,你是军人,整日冲锋陷阵,你有这个精力吗?如果你后悔了,如果你亏待了小龙,那么对你、对孩子,都是巨大的伤害啊!小龙有困难,你可以从别的方面献爱心啊,这样也不会影响你以后谈恋爱的。大哥希望你三思啊!”童刚毫无犹豫地说:“谢谢大哥的提醒,我这一切都想好了,每一场地震都会留下那么多孤儿,每个家庭收养孩子都有难处,如果都没人管,那对小龙就公正吗?我收养小龙,就要一辈子对他负责,作为军人,就是要有爱心,做一个啥都难不倒,顶天立地的人!”老范敬佩地望着他:“好,既然这样,我收回我的意见,没有担忧了。”

    童刚给姐姐童梅打电话,跟姐姐说了自己收养小龙的想法。但是,他是单身,必须以姐姐姐夫的名义收养小龙。姐姐童梅说:“这几天,我们天天看电视,学校倒了,死了那么多孩子,太惨了。”然后就哭了。童刚急了:“你先别哭,我没时间了,你跟姐夫商量商量,先说行不行啊?”童梅止住啜泣,噗嗤一声乐了:“同意,同意!”童刚笑了:“这还像是我们童家人!”朴实的童梅两口子同情小龙这个可怜的孩子,爽快地答应了。这样,童刚终于如愿以偿,以姐姐姐夫的名义办理了收养手续,提前回到济南市,带着小龙回了山东沂蒙老家补休假日。

    宁晓岩听说童刚领养了小龙,非常感动,扑在娘的怀里哭了。

    晓岩想起了童刚跟她说的一句话:“对于灾难,我们不能只有悲痛,要把悲痛转变为行动!”现在,他兑现了行动,这让她看到了一个有情有义、胸襟宽广的男子汉,这样的男人难道不值得我宁晓岩爱吗?值得,真的值得!这样的男人,值得我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他,和这样的男人相守一生白头偕老。晓岩后悔了,如果早一点知道,她应当向他透露真言,愿意和他共同抚养小龙这个孩子。想了两天,晓岩决定要去沂蒙山区找他。于是,她把想法对母亲叶文娟说了。叶文娟摇摇头说:“童刚是个好孩子,很勇敢,也很有爱心,可是,作为婚姻,你们并不合适!”晓岩坚定地说:“我就爱他这样的男人!”叶文娟说:“这样的男人,可敬,可爱,但是你得面对现实,光靠一时冲动不行,过柴米油盐的日子,他家庭条件并不宽裕,再加上一个孤儿,你和他的生活能幸福吗?”宁晓岩倔强地说:“苦点,穷点我都不怕。谁家不是这么过的?”叶文娟说:“你是一个有前途的羌族舞蹈演员,你要把主要精力投放到你所从事的事业上,这也是你爸爸的心愿。对你的救命恩人报恩,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走到一起,你能够对他投入一辈子的热情和爱吗?我的女儿我还不清楚吗,你做不到!”宁晓岩跺着脚说:“我做得到,怎么做不到?我的命都是人家给的呀!”叶文娟也火了,跟晓岩拍了桌子:“我不能答应你,以后你会明白的!”晓岩不作声了,偷偷抹眼泪。

    叶文娟以为晓岩听进心里去了,认同她的意见了。没想到,从这一天起,晓岩整天少言寡语的,回到临时板房,跟她说话只是应付着。晓岩常常一个人站在中国地图前,眼睛盯着山东省版图默默无语,一站就是老半天。叶文娟终于明白,晓岩并没有放下童刚,但她相信这只是暂时的,时间长了会逐渐淡忘掉的。这天,是个星期天。晓岩昨晚很晚才入睡,早晨九点钟了,她那屋还没有动静。叶文娟不忍心惊醒女儿,轻手轻脚地在厨房里忙乎了两个小时,为女儿精心烧了两样她最喜欢吃的菜肴,一份是花椒鸡丁,一份是酸辣豆花,然后敲响了女儿的房门。刚敲了两下,门便开了,晓岩身着睡衣站在门口,说道:“娘,我饿了。”叶文娟笑了,女儿终于说话了,有食欲了,说明她就要向童刚告别了,连忙搂住女儿说道:“快,洗脸,准备吃饭,你猜娘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晓岩耸动了两下鼻子,说:“有花椒鸡丁……还有酸辣豆花。”叶文娟亲了女儿一下,喜笑颜开地说:“真是我的好女儿!”

    晓岩娘俩坐在餐桌边开始吃饭。晓岩大口大口地吃着,边吃边不住地夸道:“好吃,真好吃。”叶文娟心里高兴,不错眼珠地看着女儿,两眼充满慈爱。这顿饭是晓岩这些日子以来吃得最美的一顿饭,吃得很香,两样菜吃了个精光。叶文娟微笑着问:“吃饱没有,不够娘再给你做。”晓岩鼓着嘴巴,摆摆手说:“吃饱了,你看——”指指自己的肚子,说:“再吃就要爆炸了。”停了会儿,晓岩接着说:“娘,我查了一下资料,山东省临沂市沂蒙山是著名的革命老区。战争年代,沂蒙人民为了抗击日本侵略者,为了支援中国革命的胜利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和牺牲,三万沂蒙优秀儿女献身疆场。车轮滚滚的支前队伍、送子送郎参军的动人场面、红嫂的感人故事。”

    叶文娟没能理解女儿要说什么,茫然地看着她。

    晓岩继续说:“沂蒙山资源可丰富了,人民勤劳朴实,是一块充满活力的热土啊。从毛主席批示过的历家寨,到全国第一个电气化村刘团村,再到艰苦奋斗的新典型罗庄、沈泉庄、九间棚,充分体现出了沂蒙人民吃苦耐劳、自强不息的精神风貌。改革开放的春风使沂蒙大地生机勃勃,万象更新,工农商旅交通城建通讯电力各项社会事业全面进步,一座历史古城正在以昂扬的姿态和崭新的面貌迅速崛起,发展成就令人刮目相看啊。沂蒙市也是山东省的旅游资源大市,那里有良好的生态环境,悠久的历史,昌达的文化和革命老区的光荣传统,为沂蒙市提供了丰富多彩的高品位的旅游资源。立足这些旅游资源优势,这几年沂蒙市的旅游业发展可快了,在‘十五’计划中这个市又确立了具有沂蒙特色的‘沂蒙好风光’战略,旅游开发突出了‘绿色沂蒙’、‘红色风情’、‘文韬武略’三大主题,沂蒙旅游的形象和品牌正在越来越鲜明,越来越突出……”

    叶文娟打断晓岩的话,转移了话题:“你们团没排练新的舞蹈吗?”晓岩撅撅嘴巴说:“娘,你看你,人家正向你介绍童刚家乡情况那,你怎么……”叶文娟像没听见一样,继续着自己的话题:“老家罗组长来了,这次大地震虽然使咱们四川羌族文化伤害挺大,羌寨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你们做为全国唯一的羌族舞蹈文化团体,任务就更重了。羌族的民间舞蹈能够在历史的长河中始终保持着原生体态符号的形态。我建议你们多排练一些体现原生型民间舞蹈,内容嘛……”晓岩的心思在童刚身上,打断叶文娟的话了:“罗族长说的对,可我们团的事,我当不了家呀!娘,我准备到部队找童刚去。”叶文娟脑袋嗡地响了一下,下意识地跳起了身子,结结巴巴地追问道:“你……你说……说什么?”晓岩平静地重复一遍:“我说我要去找童刚。”叶文娟瞪大了两只眼睛看着女儿:“你说你要去找童刚?为什么?”“我喜欢他。”叶文娟吃了一惊,说:“可他是个士兵,三年五载恐怕也提不了干,你要和他成亲是要分居两地的啊!”晓岩说:“我不在乎,我可以经常去部队看他。”叶文娟问:“那他要是复员回山东沂蒙呢?”晓岩说:“他是我们北川人的恩人,那就请他专业到北川,那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叶文娟几乎是央求女儿了:“晓岩,不疯了吗?听娘的话,忘记童刚吧,他不适合你,否则你会后悔的!”晓岩沉静地说道:“我意已决,娘你就别劝我了。”叶文娟叹了口气,默默地流开了眼泪。

    叶文娟决心阻止女儿。她背着晓岩和舞蹈团杨团长见了一面,把晓岩要离开舞蹈团去找童刚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请求杨团长设法帮她阻止成行。杨团长是舍不得晓岩走的,但涉及到她的爱情生活,作团长的夜于心不忍,破坏人家的幸福。好在眼下晓岩正在最近开始排练的一个新舞蹈里担纲主要角色,一时难以脱身。叶文娟把希望奇托在了不断排练的舞蹈中,祈望晓岩在繁忙的舞蹈排练中顾及不上找童刚。她还是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可接下来的岁月里,叶文娟的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了,因为她看着女儿一天天地消瘦下去了,党娘的能不心疼吗,就劝慰晓岩:“你要是觉得吃不消,娘替你找你们团长说一说,叫她让你歇一歇。”晓岩摇摇头说:“你知道我不是排练舞蹈的事。”叶文娟没有接话,她知道,在这件事上,她就是说上几天几夜的话也无济于事。

    这一天晚上晓岩病了,高烧不退,住进了用木板搭的简易医院里。叶文娟守候在女儿身边,看着一滴滴的药液顺着塑料管输进晓岩的血管里,过去了的和女儿在一切生活的点点滴滴一齐涌上心头:晓岩三岁大的时候,春天里的一天,自己在灶台前烧水,烧开了转身去拿暖壶,一不小心撞到了站在旁边的晓岩,孩子一下子扑到开水锅前,一只小胳膊杵进锅里,烫的孩子哭岔了声,心疼得她抱着孩子望诊所跑;晓岩十岁那年,自己生病了,病得很重,懂事的晓岩放了学又是做饭又是照顾她吃药,忙得小脸淌满汗水;晓岩二十岁那年考上了中央民族大学,送她上了火车走以后,自己回到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个信封,打开一看原来是给她预备的零花钱,孩子在信纸上写道:娘。不要惦记我,给我的钱够用的,您和爸爸买点补养品吧……想起过去的往事,叶文娟越发心疼起女儿来了,疼她决意要和童刚去过那种她根本适应不了童家的清苦生活,更舍不得女儿离开自己。

    叶文娟正这样想着心事,病房外面有人敲门,她站起身开了门,进来一个个子不高、生得浓眉大眼、器宇轩昂的青年男子,朝她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喊了一声:“叶阿姨好。”叶文娟疑惑地看着对方:“你是……”青年男子笑了:“阿姨您认不出我了?我是怡馨园房地产公司的蒋志军啊,爸是蒋海!”叶文娟想起来了,这位房地产老板是典型的富二代,其父亲蒋海是远近闻名的模具大王,蒋志军曾经给父亲当过几年助手,小有成就,后来自己转型干起了房地产开发,5年时间就积累下数千万资金。这个比晓岩大5岁的小伙子过去追求过晓岩,晓岩对他没有感觉,两人相处半年就分手了。叶文娟觉得蒋志军对晓岩是真心的,地震发生后,叶文娟听歌舞团的杨团长说,蒋志军第一时间就到羌族歌舞团废墟寻找晓岩,没有找到就失望地离开了。为这事,叶文娟十分感动。她曾经跟晓岩说起过这事,但晓岩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想不到,今天他找到这里来了,赶忙让他坐下,给他削水果吃。她对蒋志军印象很好,觉得他心里还有晓岩,我就趁这个机会促成这桩婚事,也好让晓岩尽快忘掉童刚。

    “晓岩,开睁眼看看,志军看你来了。”叶文娟走到病床边,摇晃着晓岩的胳膊喊道。晓岩知道蒋志军来了,只不过是闭着两眼假装睡,听到娘喊叫,也就不得不睁开眼面对眼前这个油头粉面的男人了。都是羌族人,出于礼貌,她和蒋志军攀谈起来了。“好些了吗晓岩?”蒋志军把手里捧着的一大束鲜花放在晓岩床边的桌子上。

    “谢谢。我好多了。”晓岩的话比较冷淡。

    蒋志军好像并没在意她的态度,接着说道:“你真的很幸运,遭了大难居然活了下来。地震当天我去你们单位想救你,没找到你,以为你……太好了,老天爷开眼,总算逃了来了……”晓岩白了他一眼:“应当感谢共产党,感谢政府,感谢解放军!”蒋志军连忙附和道:“对对对,还是你觉悟高。”晓岩问道:“最近你们房地产挺忙吧,恢复建设你又可以大挣一笔了。”蒋志军得意地说道:“拿到一个亿的工程,忙是真忙,不过我还是可以抽出时间陪陪你的。”晓岩冷冷地说:“我这有我娘哪,不用你赔,你忙你的去吧!”蒋志军说:“不客气,不客气,我……”晓岩闭上眼睛不说话了。蒋志军有些尴尬地看着叶文娟。叶文娟只好打圆场给他下台阶:“烧了好几天了,累了,叫她睡会儿吧。”蒋志军是个聪明人,站起身,掏出一个银行卡递到叶文娟手上,轻声说道:“阿姨我走了,改天我再看晓岩。”叶文娟把银行卡塞回蒋志军手里说:“谢谢你了,阿姨不能收,晓岩会生气的,你还不了解她,从不随便收别人的东西的。”蒋志军倔强地说:“一点心意,别客气阿姨。”晓岩说话了:“无功不受禄,拿走,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叶文娟嗔怪道:“这孩子,说什么呢?”蒋志军笑笑,把银行卡放到桌子上,对晓岩说道:“安心养病吧,我走了。”转身出了病房。

    晓岩睁开眼,看见了那张卡,有些生气地娘说:“你怎么还是收下了?快还给他去。”叶文娟瞪了他一眼说:“我不会收的,想改天再还。”晓岩固执地说:“不行,现在就还。”叶文娟只好拿起卡出了病房,正看见蒋志军要上他的奔驰车,连忙喊了一声:“等一等,蒋老板。”蒋志军听见喊声回头看,笑了,说道:“阿姨,您怎么和我这么客气,叫我志军嘛。”叶文娟说:“好,志军。这个卡啊你必须拿回去,晓岩会跟我急眼的……”蒋志军有点难为情。叶文娟解释说:“我家晓岩就是这个脾气,你要不拿回去,往后你再来她肯定就不搭理你了。”蒋志军一听说这个,只好收回了那张银行卡。

    叶文娟转身要回病房,蒋志军说话了:“阿姨,我真的很喜欢晓岩,您得帮帮我呀。”叶文娟转回身看着他,叹了口气说:“我看你这孩子挺实在的,也有本事。晓岩从小就任性,你别着急,我慢慢做晓岩的工作……”蒋志军问:“她不喜欢我?”叶文娟在肚子里措着词,一时措不出来,只好转移了话题:“志军哪,我听说咱北川要异地重建,是吗?”蒋志军脑袋轰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个洞,积存了很久的东西又漫了上来:“我爹说过,1952年9月,因为图交通方便,咱们北川县城迁到了山高坡陡的曲山。半个世纪以来,因为担心山体滑坡引发‘包饺子’悲剧,政府曾经好几次酝酿搬迁的事,但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实际操作。1958年之后到这次大地震之前,咱北川再没有发生过6级以上地震。不过,危险并未离开咱北川县城。咱北川县志记载,1970年代,县城西面的王家岩山体上发现过裂缝,长达数百米,最宽处一米多。有关部门曾经拨专款治理过哪。后来景家山也发现有松动岩石,对县城构成威胁,可就是一直没下搬迁的决心,这回大震了,太惨了……”叶文娟说:“要是县城迁回治城,那这次大地震肯定不会给北川造成这么大的伤亡,更不会出现‘包饺子’惨景了。是吧?”蒋志军说:“当然。老县城那边虽然有房屋倒塌,但由于地形开阔,仅死亡几十人。这次地震出现一个很奇怪的、也是很普遍的现象,一楼二楼几乎全部整体下坐,三楼以上的房屋偏向倒塌。所以,现在全北川的房子没有一间房屋可以居住了。整个北川没有一个完整的社区,没有一个完整村庄,甚至几乎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了,搬迁异地重建已经是当务之急,非搬走不可了。不过重新建设一个县城绝非易事,起码需要5到10年的时间。”

    叶文娟问:“听说新县城迁到哪里重建了吗?”蒋志军摇摇头:“县长说今后将要选在一个新的地址来建设一座新的县城,至于建设在哪里,目前还没有最后决定。前天我听抗震救灾总指挥部的一位负责人透露,现在的北川县城废墟要打算改建成一个地震博物馆,新县城有可能设在安县的安昌镇。”叶文娟说:“真盼着新县城早一天建好,老百姓早一天过上平安幸福的生活啊!”

    停了一会儿,蒋志军说道:“阿姨您听说大地震中,位于北川县曲山镇海光村的刘汉希望小学屹立不倒的事吗?”叶文娟问:“屹立不倒?怎么回事啊?”蒋志军说:“这个学校的教学楼一共有三层,12个教室,建筑面积是1268.5平方米,总造价是59万元,其造价离当时国家拨款给公办学校建楼的标准400元每平方米的基本水平还低。就是这里的建筑扛住了这次这么大的地震,没有一间倒塌,也就没有一个人被砸伤砸死。”叶文娟感叹道:“这楼房的质量实在是太好了,这么大地震都没震倒,是哪个开发商积的大德呀?”蒋志军说:“援建方是汉龙集团,他们出资52万,剩下的7万是由村、镇集资的。”叶文娟说:“政府真该好好奖励一下这家开发商,好好宣传宣传这个好典型。”蒋志军点点头:“是啊,应该。昨天下午3点,刘汉希望小学一百多名学生已经正式复课了。望着这群可爱的孩子,一旁的老师个个都很开心,校长告诉我们参观者,这场地震,对于学校的老师和学生来说,大多受到的是心理惊吓,庆幸的是当时在校的511名师生,除一名学生被教室中掉下的灯管砸成轻伤外,没有一个因为地震遭遇到不测。有一个学生对我们回忆说,地震那天下午,教室突然开始剧烈的摇动起来了,摇晃得像是在荡秋千!老师立即朝同学大叫地震了,快趴下,所有的同学很快都趴在了楼板上,房子摇晃持续了至少20余次,才慢慢停下来。这要是倒塌,恐怕没几个能活着出来。”

    叶文娟望着他的眼睛说:“你公司参与重建的时候可得把好质量关哪,老百姓可经不起折腾了啊!”蒋志军点点头说:“我记住阿姨的话了,我保证建造一批高质量好房子,叫老百姓住着放心!”叶文娟连连点头说:“好啊,好啊。”蒋志军临上车前,回过身看着叶文娟,语气十分诚恳地说道:“我和晓岩的事,还望阿姨您多操点心,尽力成全我们哪!我是真心的……”叶文娟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以后少在晓岩面前说钱钱钱的,这孩子不喜欢摆阔气。”蒋志军点点头:“明白了阿姨。”叶文娟想了想说:“还有,孩子,我索性都对你说了吧,我家晓岩喜欢上一个人了……”蒋志军神情有些紧张:“谁?他是干什么的?”

    叶文娟直截了当地说:“他是一个军人,晓岩就是他从废墟里扒出来的。”蒋志军不解地说:“就是为了报恩才要和这个人好的吗?感恩和婚姻是两码事儿嘛,晓岩不应该这么糊涂啊!”叶文娟摇摇头,叹息说:“可不是,愁死我了,我不同意她的!”蒋志军问:“阿姨,您可得好好劝劝他啊!”叶文娟笑笑说:“我不完全反对父母干涉儿女婚姻,毕竟这也是儿女们的人生大事,做父母的有权利也有义务帮助儿女参谋一下。但是对于一些父母用自己的思想和观念来干涉儿女婚姻。当然,父母干涉儿女婚姻,也要看怎么个干涉法。我认为,父母只是引路人,儿女们的路最终还是要自己走,父母不可能照顾儿女们一辈子。如果父母事事都管的太紧,反而会害了自己的儿女。我们单位就发生这样一件事情,小周和小马早前是一对非常恩爱的恋人,小周长的很帅气,小马长得非常漂亮。在别人眼里,这是一对绝配的恋人。可女方也就是小马的父母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嫌小周家里太穷。两个年轻人想尽一切办法想说服小马父母,可老两口死活也不同意,逼着小马和小周断绝关系,小马被逼无奈,最后喝下农药死了。我可不希望我的晓岩也走这条路啊!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吧?”叶文娟盯着蒋志军,他被这种目光看得有些发怵了,长嘘一口气:“理解,我理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阿姨。宁老师走了,宁伟还在读书,您就把我当成亲儿子,家里有什么事情就吩咐我啊!”

    叶文娟应了一声,目送蒋志军远去的汽车背影,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12

    童刚是从北川返回部队驻地的第五天,带着小龙回的沂蒙老家。

    他不知道战友是否在一边苦笑。他是个男人,在那个夏夜微弱的月光里,作出了一个男人的决定。他沉入了自己的内心,常常走神。小龙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他似乎明白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从踏上火车的那一刻起,他就把自己的一只小手放到童刚那只热热的大手里面,温暖无比。童刚起身上厕所,他跟着去。童刚要给他拿吃的喝的,他也不肯松开,好像在担心童刚一撒开他的手就不要他了似地。童刚当然明白孩子的心思,就一直攥着他的小手。一路上,童刚给小龙买了个魔方玩具,小龙很少说话,瞪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默默地玩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的时候,小龙放下玩具愣神,是想他的爹娘吗?还是想自己的小朋友?估计他不会想即将开始的新生活,他毕竟还是个4岁的小孩子哪。列车奔驰在原野上,有节奏地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单调而舒缓,这让很多乘客有些昏昏入睡。

    小龙却并不想闭上眼睛,始终大睁着。童刚也没有困意,他在想到了沂蒙山老家之后,怎样让小龙尽快熟悉适应这里的生活,适应爹和姐姐姐夫以及他们的两个孩子,还有村子里的孩子们。他想得有点多,甚至想到了万一小龙适应不了该怎么办呢?从目前情形看,这孩子就跟我亲,把我当作他唯一的亲人了,我归队以后,他要是吵着找我怎么办呢?这些问题对于一个毫无带孩子经验的童刚来说,无论如何他是回答不上来的。

    童刚回想林带小龙回家乡的头天晚上,班长郝国立直截了当地问他:“你这人办事就是毛躁,整日跟火烧屁股似的,你真的想好了?现在后悔过还来得及啊!”童刚坚定地回答:“我想好了,不后悔。”范大林的胃又疼了,用一只暖水袋焐着,咝咝地只吸凉气。郝国立命令他,明天必须到医院检查身体去。尽管现在他疼成这样,还是很关心这件事,他跟着班长问道:“我说你小子千万不要叫小龙受委屈,不然咋对得起人家死去的爹娘么。”童刚说:“我会尽最大努力的,你就放心吧。明天一定去医院,听见没有?”范大林摆摆手:“婆婆娘的,真够啰嗦的。”

    过了一会儿,郝班长叹了口气,说道:“你干嘛要把小龙送你老家,送福利院不是也挺好吗?”童刚说:“我们沂蒙山是个好地方啊,对小龙成长有好处。我为故乡的好山好水好风景感到骄傲。‘人人都说沂蒙好风光……’每当唱到这首歌,我想会为自己身为沂蒙山人而感到自豪。有人总是戴着变色眼睛看革命老区,总是把老区当成贫穷落后的代表,其实,临沂市在经济方面腾飞了,呈现出一片繁荣的景象。商业街日渐增多,商人们抓住机遇,争先恐后的打造属于自己的品牌,做广告,贴字报,做宣传忙得不亦乐乎。像商业大厦,供销大厦,橱柜里琳琅满目,应接不暇。形形色色的私家车也闪亮登场,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腰包也鼓起来了,人们的脸上也开始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郝国立笑了,范大林插嘴说:“嚯,你看这小子,一说起家乡眼睛都放光了。”童刚嘿嘿地笑了,接着一口气说的一大堆,范大林嘟囔道:“童刚说的一点不错,神仙住的地方都没俺们家乡那里好啊。”童刚说:“范大哥,咳,沂蒙好是好,就怕小龙适应不了,吵着闹着找我,这可咋办呢?”老范咧了咧嘴巴说:“想你?你才跟他几天?我担心是他想爹娘啊!”童刚想了想说:“是啊,慢慢来吧,他能够面对的。”老范说:“没问题,孩子能适应的。”童刚再转念一想,姐姐童梅应该有法子对付小龙的。姐姐是一个善良的女人,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会有办法让小龙慢慢稳定下来的。这样想着,童刚的心稍稍宽慰了一些。

    童刚收回了思绪,转脸看着趴在车窗前的小龙,那清瘦的脸庞,小巧的鼻子,微微上翘的嘴唇,越看越从心眼里喜欢,就像自己的弟弟,真想把他搂在怀里,逗弄着玩。小龙觉察到了。童刚正在看着他,歪过脑袋笑了笑,继续看着窗外的景物。童刚问他:“你不困吗?睡一会儿吧。”小龙摇了摇头,不说话,把童刚的手攥得更紧了。

    列车又行进了一会,忽然,轰隆一声,车窗外变得漆黑一片,车厢里也什么都看不见了。小龙惊叫一声,一头扑进了童刚的怀子,喊了一声:“爸爸——”童刚的心里猛然一热,脸上也热了一下,喉结动了几下,抚摸着小龙的头发,语气里就有了父爱的成份:“别怕,小龙,这是火车钻山洞呢。”一会,车窗外又亮了起来,小龙指着外边,叫喊道:“叔叔快看,水。”童刚向外一看,离路基不远的地方一条大河正闪动着滚滚波涛,金色的阳光洒满河面,像铺上一层碎玻璃。童刚摸着小龙的小脑袋说:“等到夏天天热的时候,叔叔带你去下河游泳,喜欢吗?”小龙点点头说:“我不敢。”童刚说:“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说不敢。叔叔教你游泳,学会了就不怕了。”

    经过五个多小时的旅程,列车抵达沂蒙车站,童刚背着小龙下了火车,刚出出站口,就围上了一帮人,乱轰轰地问他:“嗨,当兵的,上哪儿?”“解放军同志,坐我的车吧,车费你看着给。”“坐我的吧,你们俩个算一个。”……童刚挑选了一个看上去十分面善的中年男人,讲好了价钱,上了他的三轮摩托车。半路上那个中年男子和童刚攀谈起来,他问童刚:“兄弟你是上河村的,哪家的呀?”他说起话来鼻音很重,像患了重感冒。童刚说:“俺姓童,俺爹叫童大奎,俺还有一个姐,叫童梅。老哥是哪个村的?咋称呼呀?”中年男子说:“俺是大李庄的,叫李秋生。俺认识你爹,也认识你姐,还认识你姐夫二柱子哩,都是挺好的人。兄弟你这是带孩子探家啊?”童刚说:“这不是我的孩子,是汶川地震的孤儿。我收养了他,让我姐先代养着。”李秋生“嘎“的一声停下了车,转过身,充满敬意地看着童刚,由衷地说道:“兄弟不简单,积得行善啊!”童刚笑了笑,没说话。

    摩托车到了上河村村口,童刚抱孩子下了车,给李秋生车钱的时候,他说什么也不要,只说了一句话:“向你学习。咋着也得有点表示吧。”童刚对他说了声谢谢,把钱扔进了车厢里,抱起小龙,拎着提包进了村。

    当童刚敲响父亲家的院门时,身后却想起了父亲说话的声音:“咋刚到啊,真急人呀,我在村口等了你们老半天了。”童刚说:“刚才在村口咋没看见你老呀?”父亲说:“我跟你大拴大伯说话着,没看见你们。听说你们进村了,我赶紧追上来了。这就是那个叫小龙的孩子?”童刚指着父亲跟小龙说:“快叫爷爷,小龙。”小龙怯生生地搂住童刚的脖子不敢看,怯怯的,声音很小的叫了一声爷爷。父亲怜爱地看着小龙,叹了一口气说:“作孽呦,可怜的孩子!走,进家吧。”童刚抱着小龙跟在父亲后边进了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是一个灰砖铺就的长方形的小院。院墙东边砌着个花坛,上面陈放着十几盆盛开的菊花。花坛旁那棵一丈多高的樱桃树,枝条被修剪得疏密适度;一棵老掉牙的歪脖子槐树遮住了初夏天的阳光,全院阴阴凉凉的。西院墙边是父亲的菜园子,挂满豆角、窝瓜秧子的篱笆上,绿油油的叶子淋浴在温煦的阳光下,给人一种幽美、恬静的感觉。三间明亮的北屋,炊烟正慢慢地从屋顶上轻袅地飘起。

    “爹,您还烧着火就离开家了?危险哪!”童刚抱怨道。父亲笑了,喊了声:“梅子,二柱子,刚子爷俩到啦。”屋子里立刻响起姐姐欢快的叫喊声。紧接着,童梅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迎了出来,朝童刚笑道:“哎呦兄弟回来了,都把我们给急坏了。这是小龙吧?”张开两只胳膊,“来,姑姑抱。”小龙有些惊恐地搂着童刚的脖子朝后仰着身子。童刚解释说:“认生,待会儿再抱吧。”童梅像变戏法似地从身后亮出一个智力拆装车,一下子吸引住了小龙的眼球,伸着小手要玩具。童梅说:“你让俺抱你,就给你。”小龙一手抓着玩具扑进了童梅的怀里。童刚由衷地说道:“姐你可真有办法啊。”

    父亲领着童刚进了收拾出来的西屋。只见屋子中间放着条几、八仙桌子,两边各放着一把太师椅,椅子上还铺着红布椅垫。条几上那座大自鸣钟,擦得明光锃亮。两边的隔扇门都挂着雪白的门帘,显得挺素净的。父亲解释说:“你们是公家人,好干净么。”童刚笑了,说:“爹,小龙在你这住不了几天,得上我姐家住去。”父亲说:“就是住一宿,我也得收拾干净了。”童刚问姐:“我姐夫呢?”童梅说:“上三旺家的养鱼池抓鱼去了。”再问:“那孩子们呢?今个是礼拜天,不上学啊。”姐答:“跟着一块去了。”

    正说着话,院子里响起叽叽嘎嘎的说笑声,二柱子大嗓门喊道:“爹,刚子到家了没?”童刚赶紧答应一声,迎出了屋子。小龙跟着跑到院子里。“姐夫,我到家了。”二柱子憨憨地笑笑,把手里拎着的三条大鲤鱼扔进地上的洗脸盆子里。两个外甥大冬和二春一齐朝童刚喊了声:“老舅好。”童刚答应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十块钱,递给他们一人一张,说:“去吧,买小吃去。”两个孩子欢天喜地接过来,看着小龙嘿嘿笑。童刚先指着二柱子叫小龙喊了声“姑父”,然后再指着两个外甥,让小龙喊哥哥。小龙明显着对二春感兴趣,走到他的跟前,喊了一声:“哥。”大冬有些不高兴,问小龙:“你咋不喊我哥?”小龙勉强喊了他一声哥。二春对小龙说:“咱们去小卖部买好东西吃不?”小龙仰起脸看童刚。童刚朝他点点头,对大冬和二春说:“看好弟弟,别让他磕着碰着。”两个孩子答应一声,拉着小龙的小手跑出了院子。

    二柱朝孩子们喊:“慢点跑,别摔着。”转身对童刚说:“这个小龙怪招稀罕的啊。”童刚说:“是啊,挺懂事的。就是给我姐你俩添麻烦了。”二柱子说:“麻烦啥,多带个孩子就是。如今全国都在支援汶川灾区,咱家是军属咋能落后嘛。你上屋跟爹说话去吧。”童梅手里拿着把剪子出来,蹲在脸盆子跟前刮起鱼鳞来。童刚进屋,从提包里拿出一条云烟,拆出一盒递到父亲手上说:“抽这个爹,省事。”父亲把香烟扔到桌子上,抓起烟袋杆说:“那玩意省事是省事,就是不过瘾,不给力。”童刚笑了,说:“给力?这可是网络流行词,爹您挺跟潮流的啊。”父亲摆摆手:“大冬教我的。”停了会,父亲问道:“你啥时候回部队呀?”童刚说:“领导上给了我三天假。”父亲说:“不行明天就走吧。”童刚不解地问:“哪次我回来您都嫌时间短,这次咋又嫌长了呢?”父亲从嘴里拔出烟袋嘴儿说:“还不是为了小龙那孩子,你想想,你老陪着他不是更离不开你了吗?你一走,他能跟我们安生呆着吗?”童刚明白父亲用意了,说:“那我明天就走。”

    爷俩儿正说着话,听见外面童梅在喊:“呦,春耕叔来了,快屋里坐。”父子俩忙起身迎到门口,春耕叔叫童春耕,是上河村村主任,老伴去年得了一场大病死了,现在跟唯一的一个闺女过日子,姑爷外出打工去了。“春耕叔。”童刚喊了一声,把他让进屋子。春耕说:“听说刚子回来了,我来看看。”童刚说:“您是长辈,理应我去看您,您到……”春耕摆下手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正好顺道。听说你收养了一个地震孤儿?孩子呢?”童刚说:“跟我那俩外甥玩去了。”春耕说:“孩子们一会儿就熟了。”童刚老爹见春耕口袋里鼓囊囊的,就问:“你那兜里装啥了,那么鼓?”春耕摸出一把扑克牌来,说道:“咳,还能有啥,老丑媳妇跟那个大冬瓜媳妇他们几个聚在一块堆儿又耍钱儿了,叫我给没收了,不好好收拾屋子看孩子……”童刚老爹说:“闲着没啥事,不玩牌干点啥哪。”

    童刚想起什么,对春耕说道:“春耕叔,前些日子我去执行任务,路过军营附近的一个村子,看见这个村一派宁静,觉得挺奇怪的。以前这个时候村里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聊天的、打麻将和玩扑克的现象没有了。农闲的时候人们都去哪了呢?带着这个疑问,我走进村里的一户农家。刚走进院子里,看到的是一派繁忙的景象,几个农民正坐炕上搞杞柳编织。这户男主人向我介绍说,以前我们村种完地没事干,只能聚在一起打麻将,现在可不一样了,乡政府跟省城签订了35万平方米的收购合同,我们编这个一天最少也能挣个20多元,谁还有时间去玩了呢?现在我们村家家户户在农闲时都在用杞柳搞编织哪。”童刚的一番话童春耕立刻感了兴趣,专注地看着童刚,问道:“除了编织还有别的没有?”童刚说:“有啊。还有用笤帚糜子扎工艺品的。他们告诉我,以前就只知道用笤帚糜子捆扎笤帚,年初镇里给他们请来了技术人员教他们扎笤帚和工艺品,这才知道到处可见的笤帚糜子还能扎漂亮的工艺品呢!一个工艺品就能挣5块多钱哩。”童春耕频频点着头,捋着下巴上的胡子,琢磨着啥。童刚接着说道:“听我姐说,咱村外出打工的男人不老少,留在家里的妇女比较多,地里活不多,家里也活不多,可不闲着就干点不该干的事呗。咱们可以把她们组织起来呀,开展各类手工业培训,办家庭作坊,大力发展手工业。几千年来,中国农村家庭沿袭着男耕女织的生产模式,而这种模式近20年来在许多乡村几乎已经不复存在了。随着改革开放越来深入,还有市场化、城市化的快速推进,走出去成了农村青壮年特别是男性青壮年改善家庭生活、寻求更好发展的唯一途径。结果,传统的男耕女织变成了男工女耕,原来由夫妻共同承担的农副业生产啊,家务啊,抚养教育孩子啊,赡养服侍老人啊这些重担,完全落在了留守妇女肩上。让一个女人既当爹又当娘,既主外又主内,既干高强度的体力活又管孩子的教育学习,时间长了谁受得了啊?”童春耕点着头:“说的是这么个理儿啊!”童刚说:“可我们不能光承认是这么个理儿,对她们的付出就心安理得呀。”童刚老爹咧着没了门牙的嘴巴笑了,那笑满是自豪。

    又一个沂蒙山村的夜晚降临了。

    一轮满月,像一朵盛开的玫瑰花饱含浓香,开在深邃的夜空。此时的月光真像一片匹幅面极宽的白绸子,把乡村包裹了起来;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如山菊花似的细碎,星星点点地洒在院子里;几扇窗子染上蜡黄的灯光,隐隐约约从绿纱幔透射出来,融入月色里。屋外,田里的蛙声、地里的虫鸣如潮,“呱呱”声、“嗡嗡”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从屋角的柴堆里,隐隐传来一阵狗吠,“汪汪”两声,很快又恢复了幽静。院子的栅栏里,牛马正在吃草,一股浓烈的混合了草料和牛粪马粪的气息满溢乡村。白天吸足了阳光的庄稼,此时也在使劲地拔节疯长,发出“嗄巴嘎巴”的响声。乡村静卧在青龙似的大山脚下,绿树翠竹掩映着农舍,花香鸟语缠绕着农舍,庄稼果木环抱着农舍。一阵清凉的夜风悠悠吹佛,送来温馨的泥土气息和庄稼的幽香;轻柔的夜风像一壶香醇老酒,把房前屋后的树、竹灌得有点微醉,细小的枝叶摆来摆去,弄出些细雨一样的沙沙声。

    这样的美好夜晚,在童家屋子里,一家人正散坐在大灯下,围着电视,一边看着电视节目一边唠着嗑。小龙这孩子一定是白天跟两个小哥哥玩累了,这时候已经躺在童刚身边,攥着童刚的两个手指头睡着了。他睡得那么香甜,嘴角边挂着意犹未尽的笑意,偶尔还喃喃地说一句梦呓,听不清楚,好像是在叫娘。这让童刚几次想把手指头从孩子手里抽出来最终都放弃了。可怜的没了娘,也没了爸爸的孩子!童刚俯下身仔细端详着小龙,怎么看怎么看不够他那圆圆的胖胖的小脸,这就是我童刚的孩子吗?他是的,不然怎么会一直攥着我的手不放呢?这种被完全信任、依赖的感觉真好啊,真幸福啊!世界上啥东西也是没法替代的,那中感觉让你觉得,这辈子有了这个幸福值了,满足了!他不由得想起在哪本杂志上看见过这么一句话:做一个女人是幸福的,做一个成为母亲的女人更幸福。现在他想再补充上一句话:做一个男人是幸福的,做一个成为准爸爸的男人更幸福!

    “你哪寻思啥哪啊刚子?”父亲推了他一下问道。童梅说:“还能干啥,看着小龙找当爸爸的感觉哪呗。”二柱子捧着一把瓜子放在童刚身边,再看看小龙,小声说道:“我说刚子,小龙交给你姐我俩带着倒是没啥,有我们吃的就不能饿着孩子。可问题是……”童刚知道姐夫要说啥,打断他的话说:“我保证说到做到,等我一复员回来就把小龙接过来。”童梅埋怨丈夫道:“你看你说啥咧,兄弟是那种说了不算的人么?”二柱子挠着脑袋,嘿嘿笑着解释说:“我是说……咱家本来就俩秃和尚了,将来上大学娶媳妇盖房子够咱受到了,再加上一个……我也是怕委屈了小龙这孩子不是嘛……”童刚老爹说:“刚子你姐夫说的是这么个事儿,你可不能有反悔那天啊。”童刚说:“放心吧,你们把心撂肚子里踏实等着我复员回来吧。每个月月初我会从我的津贴费里抽出点,给小龙交代养费的……”童梅说:“哎兄弟说啥那,你那点钱快攒着将来娶媳妇吧,我们还拉扯得起这个孩子。”童刚说:“你们也不富裕,我这么做也是应该的。”

    老爹叹了口气,三个子女无声地看着老爷子,都知道他叹气的内容。童刚安慰老爹道:“爹,您老甭担心将来我娶媳妇的事……”老爹“哼”了一声说:“你就给我吃宽心丸吧,甭担心娶媳妇,我能不担心吗?哪个女子一嫁进童家就当娘啊?不是自个的骨肉能乐意拉扯着吧?”童梅也跟着叹了口气说:“老实说刚子,我和你姐夫也担这个心哪!”童刚笑了,说:“我也说话跟你们说了吧。这次北川救灾,我救出了一个姑娘,她对我……有了那个意思……”一家人立刻都来了兴致,童梅问:“真的啊?那她知不知道你收养小龙的事?”童刚说:“知道,她还表示将来跟我一块来沂蒙,一块抚养小龙哪。”二柱子说:“有这种好事?”童梅白了丈夫一眼:“天底下好心人多得是,人家姑娘就喜欢咱兄弟这一点。”老爷子问:“她家啥态度啊?”童刚摇摇头说:“不知道。”童梅说:“家里父母同意不同意不重要,现在的父母都知道,干涉儿女婚姻犯法。”老爷子说:“恐怕不是简单事。我说刚子,这人心总是要变的,这个时候说的话不代表以后,更代表不了一辈子,你可得长得住根哪。”童刚点点头说:“好人自有好报。我们小时候爹您不是老教育我们要积德行善么,我不会后悔领养小龙的。”老爷子也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童刚说:“明天我带小龙到村子外边转转玩玩,吃了晌午饭我就归队。”老爷子说:“依我说别了吧,小龙更舍不得你走了咋办?你就早起来悄摸的走吧,别叫他看见。”童刚摸着孩子的小脸蛋,犹豫了一下同意了,觉得鼻子有些酸。

    第二天一大早,童刚就起了床,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再把水缸接满水。姐姐来了,送来了煎饼卷大葱。童刚一边吃着,一边不住地看熟睡的小龙。童梅悄声说:“别看了,快吃吧,等他醒了你就走不了啦。”童刚有点像掉眼泪,但他忍住了。临出家门前,他还是忍不住趴在小龙跟前,亲了一下孩子的小脸蛋。“快走吧,走吧。”老爹催促道。童梅拽着他的胳膊,一直拽到了院子里。“小龙家啥人都没了,你可得好好待他呀!”童刚声音有点哽咽。童梅点点头说:“弟弟,你就放心走吧。”童刚对老爹说了声:“爹,我走了。”转身头也没回地走了。

    童刚走后不到半个小时,小龙就睡醒了,睁开眼就喊:“叔叔,我要童刚叔叔。”正在干活的童梅连忙跑进屋,对小龙说:“大宝贝睡醒了,快,洗手洗脸,吃饭饭。”小龙抹着眼睛问:“叔叔呢?”童梅说:“他?他去帮姑父干活去了,咱们先吃,叔叔说小龙最乖,不用等他吃饭了。”小龙就自己穿好衣服下了炕,蹲在院子里洗脸刷牙。童老爷子小声问童梅:“要不,就叫他在我这住几天再上你家去?”童梅摆摆手说:“不用,早点上我家吧,小龙跟二春挺合得来。”

    吃早饭的时候,童梅发现小龙吃得很慢,一边吃还一边想着啥心事似的,就关切地问道:“咋的了小龙,不爱吃啊?”小龙摇摇头,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童梅有些心酸,预感到孩子可能是想找童刚,但又不敢说出口。这顿饭,小龙只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筷子。童梅说:“走小龙,跟阿姨上幼儿园玩玩去好吧?”小龙点点头。童梅摸摸孩子的小脑袋,对老爹说:“这孩子,真懂事!”

    清晨的阳光,照耀得新农村幼儿园一片光亮。在一个宽敞的大院里,给这个小山村带来勃勃生机。这是童春耕的老父亲、退休教师、山东省优秀德育工作者童怀远,生前创办的一所农村幼儿园——希望幼儿园。这所已经创办5个春秋的幼儿园,先后培育了100多名儿童。乡亲们都称赞童怀远是“山村儿童的好爷爷”。童梅领着小龙走进幼儿园大门的时候,一群孩子正在灿烂的阳光下互相追逐着,他们有好玩的玩具,有的打滑梯,有的骑小木马,有的搭积木。看到小龙进来,都好奇地围了过来。童梅指着孩子们对小龙说:“愿意和她们一块玩吗?”小龙点点头说:“愿意。”童梅说:“那好,先跟姑姑到园长那里报个名,再和他们玩,啊。”小龙就这样成了这个山村幼儿园里的第一个城里来的小朋友。看着小龙有点拘束的笑脸,童梅心里多少有了点欣慰。

    当天下午,童梅早早就到幼儿园接小龙来了。小龙孤独地在那玩儿,狗们围着他蹲着。看上去小龙有点不太高兴,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不说。童梅以为哪个孩子欺负她了,一再追问,小龙才犹犹豫豫地说了一句:“我……想……叔叔了……”说完,呜呜呜地哭开了。童梅搂过他的肩膀,好一会没说一句话,眼圈也红了。晚上,让童梅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小龙乖得很,一句没吵着要叔叔,他安安静静地坐在两个哥哥身边,一动不动地地看着他俩写作业。刷牙洗了脚和脸以后,他麻利地脱了衣服钻进了铺在童梅身边的被窝里,便闭上了眼睛一声不吭了。童梅像:到底刚子不是他的生身父亲,感情还没到离不开的地步,心里就踏实些了。

    可没想到的是,小龙入园第二天就闯了祸。他跟一个叫小勇的男孩打架了,把人家孩子的脸都挠破了。小勇娘是村里有名的不好惹,一看儿子的脸破了皮,更是不依不饶了,堵着童梅家的门口,跳着脚地破口大骂,什么“哪来的野种欺负老娘头上来了”,什么“有娘养没娘教的王八蛋”……招引来不少人围观。二柱子打工在外,一个月回趟家,童梅遇到事能忍就忍,可今天她忍不下去了,冲出院子质问小勇娘:“咱有事说事,骂这么难听干啥?咋说他还是个孩子,又是个孤儿,多可怜哪,伤哪了我花钱给治。”周围的村民也都劝说小勇娘别骂了,俩孩子打架用不了一会就好,何必上了大人之间的和气哪。小勇娘说:“那好,听人劝吃饱饭,给二百块钱,算拉倒。”童梅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她:“这点伤顶多十几块钱医药费,剩下的给小勇买点好东西吃吧。”小勇娘借过钱,扭着大屁股走了。

    月底的一天黄昏,二柱子从城里回来了。一进家,刚刚放学的大冬就把小龙惹祸的事告诉了爸爸。二柱子问童梅有没有这事,童梅说有。二柱子起身就要去说小龙,被童梅一把拽住了。“你干啥呀?”“我去管教管教他。”“不行,他不是大冬跟二春。”“我不打他也不骂他,就是教育教育他。”“不行,就是教育也得等过些日子他跟咱熟了,不隔心了。”“你就惯着他吧,对他有啥好处啊?”“我听小龙班的张老师说了,不怪小龙,是小勇骂他野孩子,小龙瞪了他一眼,他就伸手推了小龙一把,小龙才还手打的他。”两口子说话的声音越说越高,呛呛起来没个完,直到二春跑进来告诉爹娘:“小龙刚才听见你俩吵了,他哭了,说上茅房去,可我刚才上茅房不见他咧。”两口子一听急了,连忙满院子喊小龙,没人应声。童梅埋怨二柱子:“都是你,看小龙出点啥事你咋跟刚子交代。”二柱子跳着脚喊:“别说废话了,快点找孩子吧。”

    两口子打着手电筒,东边一个西边一个,深一脚浅一脚地分头寻找小龙。童梅先去的老爹家,希望孩子能躲到这里。老爹一听摇着头说:“我一直插着门,他肯定进不来。”又一瞪眼睛,“小龙不见了?天爷啊,可别出啥事啊。”抄起被子边上的大手电筒就往外走。童梅说:“你别去找了,黑灯瞎火的再摔着你。”老爷子说:“哎呀废话少说,快去找孩子!”

    一家人开始东奔西走找小龙。左邻右舍闻讯后也纷纷赶来,加入到了找孩子的行列。一时间,漫山遍野响起“小龙——”“小龙你在哪儿啊……”的呼喊声。折腾了足有大半宿,也没见小龙的影子。童梅急得直哭,指着二柱子鼻子叫喊:“小龙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就……就不跟你过了……”二柱子抱怨起童刚来了:“咳,都怨刚子,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没结婚那先养了个孩子,这这这……这不是自讨苦吃吗……”童刚老爹也是急得犯了高血压,捂着胸口狠狠地骂童梅:“你们对得起孩子吗?童刚知道了会饶了你们吗?”童梅光哭说不出话。

    二柱子认为童刚老爹这火是冲他来的,是嫌他不善待小龙而生气,更是当着全村的人在打自己的脸,赌气回了住在村北头的娘家。二柱娘本来就反对他帮着收留这个地震孤儿,就把童梅叫过来相劝。童梅说:“小龙是以我们名义收养,实际上是我弟弟收养的!”二柱娘说:“童刚把这累赘给你们一扔,当他的兵去了,这孩子养大得多少钱啊?”童梅叹息一声说:“刚子说他想办法。”二柱子叹了口气说:“这孩子还挺能吃的,家里头的粮食眼瞅着没得挺快的。”童梅说:“你啥意思吗,后悔了?”二柱子赌气地说:“大小也是又添了一张嘴么。”童梅白了他一眼:“你不养活我养着。”二柱子急了:“说那屁话,你养着,光花你一个人的钱哪,你挣几个钱儿啊……”童梅刚要再跟他吵,二春跑来告诉爹娘:“小龙找着了。”两口子连忙跑回了家,只见小龙正拿着贴饼子狼吞虎咽地吃着,老爹慈爱迪看着他,边流泪边说:“孩子,别急,慢慢吃,啊。”童梅一把搂过小龙,哭着问道:“你上哪去了啊?可急死我们了,你这孩子,以后可不兴这样了……”二柱子在一旁看着小龙不出声。童梅知道丈夫还在生小龙的气,朝他使了个眼色,再朝爹努努嘴,二柱子会意,走到小龙跟前,说道:“小龙,你听姑父说,往后谁要欺负你了,你就告诉老师,告诉姑姑我们,听见没有?不许跟人家打架了,听见没有?”小龙怯生生地点点头,问他:“姑父你不打我了吧?”童梅说:“本来你姑父也没说要打你。”转身问老爹,“从哪找到他的呀?”老爹说:“就咱家柴禾垛后头。”从那天起,小龙再也没有和小朋友们发生冲突。

    十天后的黄昏,童梅正在做饭,童刚突然一步跨进屋来,童梅愣了一下,有些蹊跷:“老天爷,你……真是你回来了?咋回事啊?”童刚说:“我执行任务顺路来看看孩子。”童梅说:“走,跟我去幼儿园接他去。”姐弟俩朝外走,边走边说这话。童刚问:“孩子还好吧?”童梅说:“好,好着哩。”两人刚走到幼儿园门口,孩子们就放学了。童刚一眼就从一群孩子们中间发现了小龙,激动得大声喊道:“小龙,小龙——”小龙愣了一下,当他看清是童刚的时候,立刻张开两只小胳膊,喊了一声“爸爸——”一头扑到童刚怀里,呜呜呜地哭开了,一边哭一边说道:“爸爸,我想你,我想你!”童刚紧紧搂着孩子,也掉了眼泪,声音哽咽地说道:“爸爸也想你啊!”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小龙脸上堆满笑容,一个劲给童刚夹菜,可惜都夹碗外边去了,逗得大家哈哈笑。童刚把掉到桌子上的菜夹起来放进嘴里,不住地夸道:“嗯,小龙真懂事!”吃完了饭,小龙就依偎在童刚身边舍不得离开了。等童刚吃完饭进了西屋,他就攥着童刚的手指头跟进了屋。童梅凑在童刚耳边说:“你看,又粘上你了。你说你回来干啥,净招孩子想你,本来这些日子有点适应了。”童刚说:“我不是想他嘛。”童梅说:“嗯,你们爷俩啊还真有缘分。这小子跟你也真亲,都叫你爸爸了!”童刚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停了一会儿,童刚掏出几张五十元的票子塞进二柱子手里,二柱子推让了一下,收下了。对姐姐说:“小龙挺乖的,你们对他好一点。我成了家就接走小龙!”童梅咧了咧嘴巴说:“还接走呢,我就怕没人因为有这个小龙愿意嫁给你啊!”童刚嘿嘿一笑:“放心吧,找不着好的,还找不着赖的,天下必有我一妻!”童梅说:“傻弟弟,姐是替你想的,原以为你情绪高涨,随便说说,谁知你真把小龙领回来了。”童刚对姐姐说:“姐,这是大活人,谁敢给你开玩笑啊?”童梅说:“姐没怪你,当时我也是很感动嘛!”童刚说:“我这几天把收养小龙的事理了一遍,我觉得没做错!过去咱家里穷,听说咱爹咱娘还讨过饭,我生下来娘就死了,我是吃百家奶长大的,大家帮衬着咱们,咱才有今天。咱得懂得报恩,咱得对别人好,你到汶川抗震现场看看,全国那么多志愿者,有的捐钱,捐物,有的流血,还有人献出生命。每天都感动得我流泪,咱得对别人好,你说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吗?人爱人,人帮人,说不定我们帮过的人就是明天帮我们的人!这不就是一个善的圆吗?世上都是这样善的圆有多好?”童梅点点头,转脸看二柱子。二柱子咧嘴笑笑,说道:“是这么个理儿,你放心,我们会好好待这个孩子的。”

    三个人正说着,外面有人喊:“梅子姐,上课去吧?”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童梅应答:“哎哎哎,你先去,我这就跟上。”童刚问:“干啥去呀?”童梅说:“上次你送小龙来不是跟春耕叔建议组织留守妇女干点啥吗,人家春耕叔还就真的组织干上了。”童刚问:“干些啥?”童梅说:“编草席,现在正上课培训哪。”童刚说:“编草席?原料好找吗?”二柱子说:“好找。种席草不难,春天选块土质肥沃,土层深厚的地,把土翻好,耙平,然后把席草种苗的兜拔起洗干净了,像插秧一样把席草一棵棵插到田里。席草生长期间,耘两次草就行,一亩施尿素5到10斤,这样生长快,发育旺盛。到了农历八月初就可以收割了,一亩可以收1300斤左右哪。”童刚来了兴致:“然后呢?”童梅说:“席草割回家以后啊,要一根根地对半破开,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消毒,暴晒好了就可以把席草收藏起来了。等到农闲的时候啊,把席草拿出来用清水浸泡上3、5分钟,让它们柔软了,就可以织席子了。这活要是干熟了,每天能织4、5张席子,按现在的市场价,一张席子可以卖到25块钱左右,一日就收入至少50块钱哪。”

    童刚高兴地直拍巴掌,说:“那可太好了,姐你快好好学编织吧,将来我复员回来咱们开一号,一块干,咋样?”童梅说:“那敢情好。咱东山草席美观,耐用,表面光滑平整,席子细密均匀,一点都见不到隙缝,小孩子尿在上头都不会渗下去。还有,这种席子特别软乎,可以捆成柱形,也可以折成方形,放在旅行包里都不会变形,更不会折断,携带起来多方便哪。听春耕叔说呀,人家芳草镇有个西王庄,每年卖出草席好几十万条啊,为这个村的老百姓赚了不少钱。发展传统的东山草席生产,已经成了西王庄村民致富的好路子。人家全村290户人家,平均一户种一亩席草,每亩地大概可以织出100张草席哪,就这一项,全村收入就是70万块钱啊,我的老兄弟!”

    童刚兴奋地搓着手,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姐,你快点收拾一下,我跟你一块听听课去。”小龙搂住童刚的脖子喊:“爸爸我也去,我也去。”童刚攥住小龙的两只胳膊,一下子把他举过了头顶,小龙瞪着闪亮有神的眼睛笑着。

    13

    好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仿佛一晃就是半年。童刚在部队里非常关注着北川县。

    媒体和网络,关于北川的消息雪片一样飞来。绵阳市北川羌族自治县,一个本名不见经传的县级建制,在四川省版图上都查不到的地方,就是这个小小的北川县因为“5·12汶川大地震”引起了国内外的众多视线。

    这场特大地震给北川县城造成了毁灭性破坏,县城被夷为平地,房屋基本损毁、人员大量伤亡、道路交通中断,水、电、气、通信等市政基础设施尽毁。北川作为我国唯一的羌族自治县,县城的恢复重建因其对民族自治地区的发展和振兴、对羌族传统文化的保护和传承都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地震发生后,党中央、国务院作出了“一定要把北川建设好”、“再造一个新北川”的指示,要求北川县城的重建要成为整个灾后恢复重建工作的标杆和象征,起到示范作用。经过专家反复论证,确认北川县城无法原址恢复重建,为此,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异地重建北川新县城。

    北川新县城的规划设计由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承担。经过反复论证,2009年的2月,国家民政部正式批复了行政区划调整的方案:将安县的安昌镇、永安镇、黄土镇的长乐、红岩、顺义、红旗、温泉、东鱼6个村划归北川羌族自治县管辖;北川羌族自治县政府驻地由曲山镇迁至安昌镇。

    按照国家的统一部署,每省对口援建一个县,山东省对口援助绵阳市。5月22日,民政部下发紧急通知,要求各地对口支援四川汶川大地震灾区,提供受灾群众的临时住所,解决灾区群众的基本生活,协助灾区恢复重建,协助灾区恢复和发展经济,提供经济合作、技术指导等,明确提出由山东对口支援北川。5月24日,山东省援川前线指挥部在绵阳市挂牌成立,山东省援川工作全面展开。5天后,山东省对口援建工作会议召开。

    山东对口援建北川,让童刚激动不已,还给宁晓岩带来了启示。

    山东援建队伍进驻建设工地的第一天,宁晓岩就跟着团里同志给他们慰问演出。她的眼圈红了对母亲叶文娟说:“娘,自从地震以后,我们看到的都是废墟,心里瓦凉的,想热乎都热乎不起来。您知道吗,异地重建让咱北川一下子跨越了二三十年啊,你知道帮助援建的是哪儿的人吗?”母亲笑了:“听说是山东援建的!”宁晓岩兴高采烈地说:“是啊,这是童刚的老家,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她的两只细俊美眼睛放射着羌族女性特有的妩媚光芒,让人听了会受到感染。

    一提到童刚叶文娟的情绪不高。这个来自沂蒙山的穷小子,怎么也走不到叶文娟的内心里去。这些天,她和晓岩都没人提童刚,以为晓岩忘记了他。可是,自己女人真是中了疯魔,怎么还想着那个土小子?她点点头,不以为耻,反以为然地说:“山东援建跟童刚有什么关系?我听蒋志军说,新县城距离最近的活动断层四千米以上,规划区建设用地通过了地质灾害影响评估、工程地质勘探。所有的建筑都是最高规格的,按照七度抗震标准设防,学校、医院这些重要公共设施和生命线工程都按照八度抗震设防。临近的安昌河防洪标准达到了五十年一遇,另外,工程建设还避开了周边山体和地质灾害危险区,并且将要建立城市灾害预警和应急响应机制,确保城市地质的安全。志军的公司也已经开工了,他说要争当第二个汉龙集团哪,你说这个……”

    宁晓岩皱起了眉头,不耐烦地打断母亲的话说:“妈,你还有完没完了?”叶文娟知道女儿不爱提蒋志军,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晓岩见母亲情绪受了影响,搂住娘的胳膊说道:“我们杨团长说,下个月月初,我们团跟随省委宣传部带队的“四川感恩艺术团”,到支援咱们的对口城市济南市慰问演出,我还没去过这个城市哪。听说济南还叫泉城,南山北水,风光秀丽,一城山色半城湖,自然环境非常独特。”叶文娟想起了童刚的部队就住在济南城,心里立刻紧张起来了。她想问女儿,会不会去部队看童刚,但又怕给女儿一个提醒儿,就把要问的话咽了回去。

    其实,宁晓岩一听到杨团长说要去济南演出,注定要见童刚的。马上就想到了童刚,就想到了童刚领养了的那个叫小龙的孩子。她把一个军人不确定的形象在心中描绘,慢慢品味,也是一种幸福。这个时候,她对童刚充满了敬佩和好奇,他一个兵蛋子怎样既当爹有当娘的?这样想着就更加思念童刚了。淡淡的思念就像一阵轻柔的风,将她的思绪吹起,让她感叹思念无处不在,细细咀嚼它的味道,甜甜的、涩涩的。只是,还不知道此时此刻童刚是否也在思念着她。她想起一位哲人说过:思念别人是一种温馨,被别人思念是一种幸福,当然好的前提是彼此思念。否则,单相思是一种哀愁,只被别人思念是一种负担。这样想着,晓岩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童刚的模样来:黑红的脸膛,大而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厚厚的嘴唇,高高的个子,一笑,略显腼腆的脸庞……特别是,当他在面对她的时候,那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分明表明他在乎我宁晓岩啊!她真想钻进他心理去,看看他在乎她什么?是啊,如果更幸运的话,她的思念会激活男人一颗心的。天下只有一颗心,它离你近在咫尺。

    晓岩彻夜难眠,整整一夜的恍惚,焦躁、忐忑和激动。这次去济南演出,这是上苍赐给晓岩的一个绝好好的机会啊,晓岩想,我一定要把握住,决不能失去这次机会。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所以,晓岩决定了,要瞒着母亲,去济南部队找童刚,顺便看一看小龙。

    听说晓岩到济南演出,蒋志军再也坐不住了。

    蒋志军把晓岩约到一家茶楼,请求她接受自己的爱。这是蒋志军集团公司开的茶楼,对面是一座公园,显得十分幽静。晓岩一看蒋志军的眼神,就知道他有话要说。蒋志军开门见山地问:“晓岩,你为什么总是拒绝我?”晓岩说:“因为你有钱!”蒋志军苦笑了:“千万别告诉我你恨钱,如今这年代,恨钱的女人是傻子,都有病!”晓岩没有继续顶撞他,望着窗外。蒋志军摇着脑袋说:“男人有钱也代表一种能力,会给你勇气!”晓岩沉了脸说:“一种人一生支配钱,一种人一生被钱支配。你就属于后者。你以为有钱就能买我一辈子吗?你以为有钱就能买到一切吗?金钱至上,这叫浅薄!”蒋志军反驳说:“你错了,我是富二代,爸爸走了,如今我也是创业者。我依法纳税,养活着三千多工人。钱是我们用汗水换来的,是创业的回报,是社会财富。钱不是王八蛋!”晓岩语气也强硬起来:“这我知道,钱没有罪。但是,我不爱你,如果我嫁了你,那不就是嫁给钱了吗?”蒋志军说:“这话没道理,企业家就不能结婚了?嫁给企业家的女人都是看重钱吗?我们羌族有句土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养着你,连你们剧团我都养着,这叫经济反哺文化!”晓岩一点没有被感动的迹象,一脸的纯洁:“我自己能养活自己,用你养活呀?”蒋志军说:“我愿意,这样想不是一两天了。这种养不是让你当家庭主妇。那不是真爱,遇山铺路,遇水搭桥,我给你铺路,是用我的钱,把你打造成一流的舞蹈明星!你看看,如今哪个演员不都是嫁入豪门?”晓岩抚着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那是别人,我不是这样的女人。你追求的只是宁晓岩的外貌,不是她的内心,我内心的需要你想过吗?”蒋志军率真地说:“想过,你就是相当舞蹈家呀!所以说,你太清高了,你出污泥而不染,这点不染尤其可爱,但是,也会因不染而无用!”晓岩说:“不染不好吗?我就不可以有内心的追求了吗?”蒋志军点燃了一根中华烟说:“我没说不好哇,这种偏激的思维很容易走邪,所以我说,是上帝派我来保护你的,是来挽救你的!我是一番好意!”晓岩冷冷地说:“我挺好的,我不用你来拯救,你和我娘都不了解我的灵魂!所以常常碰上挫折!”蒋志军说:“我生意上没碰到挫折,我的挫败感都你是给的。等以后你后悔了,可别说我蒋志军没给过你机会!”晓岩崭钉截铁地说:“我不认为这是机会,因为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蒋志军不耐烦了:“你是哪条路?”晓岩说:“我丢掉自我,跟了你,我就是老板娘了,跟过去羌寨土匪的压寨夫人有什么区别?”蒋志军说:“只要人心是红的,怎么称呼都行。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能离开钱吗?”晓岩说:“这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顺着这一根筋一下子走远了,到这关键时刻,她还是绷住了。晓岩跟蒋志军在一起,特别难受和别扭,想快点离开他。当年那个与他亲密友好的本族哥哥不复存在了,成为一个让她厌恶的人。生活啊?这是为什么啊?

    蒋志军被噎住了,苦笑一声,无话可说了。

    晓岩的心不在他这里,早已插翅高飞了。

    童刚在军营里响亮地打了个口哨。他今天太高兴了。他刚刚是在《济南日报》上看到“四川心连心艺术团将于11下旬月初来泉城慰问演出”的消息。消息中还特意提到了,北川羌族歌舞团将跟随艺术团演出。“宁晓岩”这三个字立刻跳进他的脑海挥之不去了,紧跟着就是莫名其妙的心慌。他皱了一下眉头,心慌的是什么呢?是慌要见到宁晓岩?还是慌如果宁晓岩要来部队找自己担心领导知道受批评?好像都有。童刚自己都想不明白了,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一想到“宁晓岩”这三个字,就心里像揣进一只小兔子七上八下地坐卧不安了呢?难道说我真的喜欢上了她?说句实话,宁晓岩是蛮可爱的,人长得清秀,舞跳得优美,我童刚一个农民家出来的孩子,真要娶了这样的女孩,那真是烧了高香啊。可就是不知道,人家宁晓岩是不是会答应嫁给我呢?

    “哎,我说童刚同志!”班长郝国立在他一边开始敲警钟了,“又想那个羌族妹子了吧?你一定要注意喽。”战友在一旁跟着笑了。童刚感觉自己的脸像被火苗舔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烧疼了,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郝班长,我没有,我是在想跳伞的一个技术环节。”郝国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相信刚才你是在思考我们的训练科目,但你分心了,也考虑别的了,你不承认吗?”童刚低下头说:“承认。”郝国立话锋一转说道:“来,跟你探讨一个问题。”童刚看着郝国立的脸,神秘地一笑:“哎,班长,我们救灾回来集体立功,听说你要提拔了?是当排长呢,还是当连长?”郝国立瞪了他一眼:“你小子嘴巴痒痒了蹭墙去,胡说个啥?”童刚缩了缩脑袋,不吭声了。

    郝国立拍了拍童刚的脑袋,说:“目前,咱们国家的空降兵在新时期军事战略中所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了,已经把传统的小分队破袭作战提高到了战役层次,认为在高技术局部战争中空降战役是达成一定战略战役目标的重要手段,加强对空降战役的研究,提高空降战役的作战能力,有助于贯彻中国的新时期军事战略方针,对于这个问题,你有什么看法?”童刚思忖了一下说道:“我同意军事专家们的观点,新时期军队作战准备的重点应当放在应付局部战争、武装冲突和突发事件上面。以空降兵团为主组成的快速反应部队,实施应急部署能对敌发挥威慑和遏制作用;实施空降突击作战,能歼灭入侵之敌或给敌以惩罚性打击;在决定性的方向和时机实施空降作战,能够极大地影响战争的进程。”

    郝国立点点头表示赞同,他接着说:“中国空降兵必须着眼未来作战和跨越式发展的需要,依托重大军事演练锻造变革型领导人才、专家型科技人才和复合型指挥人才。只有把信息化指挥和信息化技术作为突破口,通过岗位互换、交叉学习、重大任务摔打这些行之有效的形式,打造一批信息化高精尖人才,我们的空降兵部队才能跻身世界先进行列。咱们师长不是说了吗,今天的中国空降兵已经具备了到处能飞、到处能降、到处能打的全方位作战能力,一旦需要,可以成建制地迅速出现在中国任何地区执行作战任务。有一个外国军事专家这样评论,中国空降兵全方位的空降具有‘奇兵’特色,显示出了令人瞩目的威慑力。咱们作为这支部队里的一员,真是觉得无尚荣光啊!”童刚情绪也受到影响,暂时忘记了宁晓岩的事情,思想全都集中到了训练科目上了,他说:“班长,这些日子我总一个人在想这么一个问题,汶川大地震抢险,咱们伞兵部队跳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上级却命令突击队员都写下遗书再跳下去。跳伞有降落伞,不至于掉下去摔死,既然不会摔死,为什么还要写遗书呢?”郝国立说:“跳伞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有很多限制因素在里面哪。咱们伞兵平时跳伞规定高度是多少?”童刚回答:“800到1000米,手动开伞器工作高度是4000米,降落伞的设计使用高度是3500米。”郝国立说:“伞兵跳伞要求必须事先选择好空降场,并且搞好指挥保障。但这次空降情况不同,我们伞兵面对的是崇山峻岭,峭壁峡谷,河流,高压线。并且还没有地面指挥引导,没有地面标示,更没有气象资料。另外,从5000米高空跳伞,先不说空中气流情况,首先面临的问题是低温,如果一出舱就开伞,就可能在长时间的下落过程中冻伤,而如果为了减少在低温中的暴露时间采用高跳低开跳伞呢,又可能在高速自由落体过程中被迎面气流吹得脸部充血。这就意味着,什么样的险情都可能出现,写遗书是不是就有这个必要了呢?”童刚想明白了:“嗯,有这个必要。”

    两人说着话,范大林走进宿舍。

    郝国立和童刚几乎同声问道:“连长指导员找你什么事?”范大林笑笑,他的笑有些生硬,这让他俩心头紧了一下。范大林说:“组织上安排我复员了。”童刚迅速和郝国立交换了一下眼神,一齐看着范大林,沉默无语了。童刚愣了愣,尽管早有思想准备,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了,他心里还是非常难过,眼睛汪了泪。此时,他们心里都十分清楚,复员对于每一个战士来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就像春天里百花盛开,夏天里风来雨就到,秋天里树叶飘零,冬天里雪花飞舞。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一代新兵总要把老兵替换,可理是这么个理,真要轮到自己头上,谁心里都不会好受的。这个时候,当事者是不需要别人劝解的,他不会想不通闹情绪的,更不会赖着不走,他只是舍不得脱掉这身军装,离开火热军营。因此,童刚和班长对范大林一句话都没说,悄悄躲出去了。

    范大林仰面躺倒在床铺上,两只手交叉在脑袋底下,眼睛直勾勾盯着屋顶愣神。他想得很多很多,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肆意飘飞。他深深地懂得,军人这个职业是神圣的,甚至带有某种神秘色彩。直线加方块的军营生活,磨练出的军人有着一般男人少有的气概,我们行如风,坐如钟,时时处处精神抖擞。我们以服从为天职,只要祖国需要,我们一定会义不容辞,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我们肩负着祖国的安定团结的重任,保卫着人民的生命财产,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可是我们,却牺牲了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他们经历了各种考验;抗洪抢险、抗震救灾、处理突发事件时,我们放弃了自己的利益,心中想的只有人民群众。尽管这样,我们终究还是要一个个告别军营和这身壮美的军装。还有一个月,我范大林就要走出军营成为地方一员了。我就要最后一次出早操,最后一次参加队列训练,最后一次和战友在饭堂前唱响那支军营的歌了……

    再见了,一切都将成为最后一次了,老范的心里一阵难过,鼻子也酸了。

    范大林回想起13年前的一个冬天,自己去新兵连报到准备启程奔赴军营,全家人送他到车站。娘没有来,他知道娘是舍不得才没有来送行。火车启动了,本来坐在车厢里还有说有笑的新兵们,不知准先哭出了声,大家就跟着哭了起来,其中也有他范大林,把来带兵的营长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大林还想起新兵连的艰苦生活,苦得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汶川地震抢险,堰塞湖上丢了一根手指,这些苦痛记忆,如今化作了美好纪念。每天早上3点多就要起床按照部队操典要求叠被子,一遍遍地叠,直到把被子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为止。6点洗漱完毕后就是出早操了,每天早晚都要进行3公里的体能训练,累得腰和腿像要折了一样。新兵生活虽然很苦,但是让他真正的从一个不懂事的农村毛头小伙,变成了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军人。几年的时光转眼就过去了,要复员了,和战友们在一起生活了整整10多个年头啊,就好像是自家的兄弟一样。特别是童刚这个小老弟比自己的亲弟弟还亲啊!

    第二天早上,吹过起床号,郝国立对范大林说:“你该退役了,就别出操了吧。”童刚关切地拍拍他的手背。范大林笑笑,说:“别呀,班长,再不出操,往后我想出操也出不着啦!”郝国立问:“身体行吗?”范大林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子:“没问题,我又不是纸糊的。”说完,从床上一跃而起,迅速穿好军装,扎上武装带,跑出了宿舍。童刚注意到,这次出操范大林的一举一动格外地庄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非常地不平静。出完操,在洗漱室里,童刚对大林说:“临走前,再到济南医院检查一下病情吧,回到家就没有这么好的医疗条件了。”大林笑笑说:“我呀,小毛病,没啥事儿。哎,你不给你那个干儿子买点啥好东西叫我捎回去?”童刚捶了大林一拳说:“那还用你提醒啊,早就准备好了。”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偶然事件改变了范大林的命运。事情是这样的。这天上午,是个星期天,范大林领完复员安置费,向郝国立请了个假,出了军营想到购物中心为母亲选一件棉大衣,选完后,他又给父亲买了一只皮包,便心满意足地往营区返。半路上,他遇到一个垃圾箱,他就想把皮包里的包装纸啥的掏出来扔掉,没想到打开皮包,叫他一下子呆愣住了,包里有一大沓现金,估计得有上万元。大林寻思,这些钱一定是那位卖给他包的女老板的,钱是她装在皮包里忘了。他连忙转身回了购物中心。当他把钱还给那位女业主时,她愣住了,显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钱搭包一块卖出去了。

    当这位女业主反应过来后,紧紧攥住范大林的手,感激地说道:“大兄弟,啊,不不,解放军同志,真是太感谢你了!我都忘了有一万多块钱放在皮包里了。就是以后想起来了,我都不知道找谁要去。啊!”这位女业主告诉大林,她叫张凤华,前两天她从家里拿了一万元钱,准备去沈阳进货用,将钱和这几天的销售款一起装进了一个新皮包里。范大林在她这买完棉大衣又买了一个皮包,交完钱拎着走了,她也没想起还有一万多元钱在那个皮包里装着。她为了对范大林表示感谢,要把棉大衣和皮包钱都退给大林,范大林婉言谢绝了。

    “要不这样吧。”张凤华叫住转身要走的范大林,“你告诉我你叫啥,是哪个部队的,日后我有空去看望你。”范大林摆摆手说:“不用了,过不几天我就复员回沂蒙老家了。”张凤华一听,赶紧跑前几步拦住了大林,说:“你复员回老家找好工作了吗?”大林笑笑摇摇头。张凤华说:“我老公是城建局副局长,这些日子他们局正招录工作人员哪,你要是想去,我可以帮个忙。”范大林就这样出了军营大门,一脚迈进了济南城建局办公室做了一名普通干部。山东援建绵阳市,他决定报名到援建北川工地上去。“大哥,这可太好啦!”童刚兴奋地摇着范大林的胳膊,真心为老乡战友复员后的归宿感到高兴。

    这天晚上,连部在食堂为连里15名复员战士举行了欢送宴会,全连大会餐,特意从济南明星饭店请来了几位大厨师,忙乎了整整一天。在宴会开始前,连长代表连部致欢送词,祝愿退役老兵继续保持人民军队的光荣传统,在地方经济建设战线上再立新功。接下来,范大林代表退伍战士发言,他感谢连党支部这些年对退伍战士的教育培养,回到地方后一定戒骄戒躁,把在部队的好作风带到地方去,不辱革命军人的气节和使命。

    范大林发言结束后,部队所在区的业余文艺演出队,为即将退伍的老兵献上了一台文艺演出。整场演出以欢送与祝福为主题,穿插舞蹈、歌曲、相声、小品。由几名区政府公务员演出的小品《英雄伞兵》,不仅引来一阵阵掌声和欢乐的笑声,也让老兵们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伴随着一曲“驼铃”,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欢送宴会开始了。官兵们面对一一摆上餐桌的美味佳肴都愣住了,不少菜根本就没见到过。指导员请出一位姓安的大厨,让他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些济南名菜。

    安大厨指着桌上的菜肴,依次介绍起来。九转大肠,济南名菜。清光绪年间由“九华楼”酒楼首创。宫保鸡丁,济南名菜。安大厨还给大家讲了个典故,清代山东巡抚丁宝桢曾被赐封为“太子太保”,简称宫保。他最喜欢家厨周进臣、刘桂祥等人烹制的“炒鸡丁”,每宴必用此菜待客,一时享誉天下,得名“宫保鸡丁”。汤爆双脆和油爆双脆合称为历下双脆,已经有200多年的历史了。上席时,需将加工好的双脆与特制的清汤分别端上,待汤碗落桌后,将双脆入汤内,别有一番情趣。呱嗒子,也叫“牛舌头”,是济南回民独有的手艺,又薄又脆,形如牛舌头,有咸、甜两种。枣旮旯,济南传统食品。烤炉上摆鹅卵石制成的一种枣泥饼,样子凸凹不平,味道香甜可口,本来叫“枣疙瘩”,后传为“枣旮旯”。

    安大厨绘声绘色的介绍,不时引来官兵们阵阵叫喊声。菜肴介绍完了,连长大喊一声:“弟兄们,东北人讲话,开造啊!”官兵们以茶水当酒,推杯换盏地品尝起这些美味佳肴来了。范大林由于工作有了着落,精神状态看上去很是不错,不停地跟全班战友碰着杯,说着话。童刚不知怎么地突然又想起了宁晓岩,眼前不住地浮现着她那双细长的俊美的大眼睛,还有那含羞带怨的模样,手里的筷子就停在了嘴巴边上。

    班长郝国立正和范大林说着话,没有注意到童刚的失常表现。范大林感叹道:“真是世事更迭呀,想不到告别军营的那一天这么快就到了。”郝国立说:“谁都有这么一天那,司令员也得有这一天。”范大林说:“我查了一下相关资料,目前咱们国家在城市发展上,特别注重提升城市功能,打造城市特色,不断拉大城市框架。特别是城乡发展,缩小城乡差距方面那可是大有文章可做啊。”郝国立拍拍大林肩膀:“到了新的工作岗位上,多学习多考虑点问题,争取闹出点名堂来,我们好给你摆桌庆功。”范大林笑哈哈地说:“一定一定。”忽然两只眼睛盯着一个地方不动了。郝国立转脸一看,原来童刚又走神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心说:这小子,由他去吧。这么想着,童刚起身出去了。

    郝国立正要继续跟范大林聊,一张大嘴不停地蹦出一些粗话。这个时候,有人捅咕他的胳膊,回身一看,是连部文书小宣。“班长,童刚呢?外面有人找他。”小宣凑近他的耳朵说道。他问:“男的女的?在哪等着那?”小宣说:“在营区大门口哪,值班战士打来的电话,不知道是男是女。”郝国立敏感地想到了宁晓岩,想了想,对小宣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童刚回来了,端起茶杯喝水。郝国立走过去,对他说道:“大门口有人等着你,去看看吧。”童刚唰地站起身就往外跑,跑出了几步,又转回身,对郝国立敬了个礼,放慢速度走出了食堂。郝国立坐了一会儿,悄悄起身跟了出去。

    果不出郝国立所料,军营大门口等候童刚的真是宁晓岩。他躲在一个暗处,看见童刚握住了宁晓岩的手,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之后,两个人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去向不明。他咬咬牙,自言自语地说道:“看样子这个宁晓岩是真的喜欢上了童刚啊,人刚一到济南就来看他来了。童刚这小伙子人是不赖,有情有义的。宁晓岩也不错啊,挺上进的。”他这样嘀咕着,独自返回了食堂。

    大概半个小时后,童刚回来了。郝国立故意问他:“谁来了?”童刚实话实说:“宁晓岩。”郝国立比较满意他的实话实说。童刚解释说:“她随慰问团下午到的,来问我小龙的情况。”郝国立问:“咋这么快就回来了?”童刚说:“今天晚上欢送战友是头等大事。”郝国立笑了,心说:算你小子聪明。

    宁晓岩的到来,童刚非常高兴。她还是那般精美,每个动作都很轻盈。晓岩她们的慰问演出结束后,第二天是星期六,童刚跟郝班长请了三天假,要带着晓岩到泰山旅游景点玩一玩,然后再带晓岩到乡下看望小龙。晓岩显然很兴奋:“去泰山玩?哎呀太好了,我还没去过那里,光在电视上看见过。我去跟团长请假。”童刚对她介绍说:“泰山东望黄海,西临黄河,前瞻孔孟故里,背依泉城济南,以拔地通天之势雄峙于中国东方,以五岳独尊的盛名称誉古今,可以把它视为中华民族的精神象征,华夏历史文化的缩影。它是融自然与文化遗产为一体的世界名山,历代帝王名士、文人墨客在此山题诗作赋,被称为人文的泰山,也叫第二座泰山。”晓岩问:“哪里都有什么好景点啊?”童刚说:“泰山既有秀丽的麓区、静谧的幽区、开阔的旷区,又有虚幻的妙区、深邃的奥区;还有旭日东升、云海玉盘、晚霞夕照、黄河金带等等十大自然奇观,还有石坞松涛、对松绝奇、桃园精舍、灵岩胜景等等十大自然景观,嗨,好景点多了,明天我带你好好欣赏欣赏。”晓岩说:“咱们半夜就去吧,好看日出啊。”童刚笑了,说:“行啊,那就半夜出发。”

    两人乘坐着旅游公司的大巴车,在凌晨四点钟抵达泰山风景区。这时候,天色还显昏暗,放眼望去,寂寥晨星下面是一片静止的山势般起伏的云海,在茫茫的夜色下,象极了远处同样黑魆魆的山峰,在最近两个的山峰之间,一棵泰山松威严地站立着,在透着寒意的山岚中间一动不动,大山默默地耸立着,甚至听不到鸟叫,这个时候的泰山属于静谧,属于安详。两人坐着缆车上了主峰,那里已经站满了黑压压一大片人,都是等着看日出的。

    天色慢慢亮了起来,人们清晰地看到那些距离较近的云彩正翻滚着流动着。天色越来越亮了,云海逐渐变得洁白,和它们投下的阴影形成越来越强烈的对比,天边帷幔的金边也越来越颜色生动,慢慢就变成了金黄色,山岚仍然寂静无声地吹拂着,不过这次却已经带来了氤氲的雾气,黑烟一样从头顶越过,然后慢慢地遮住云海,启明星也为之黯淡。黑雾在慢慢散去,但还比较浓。“太阳什么时候出来啊?”宁晓岩着急了。童刚安慰他说:“耐心点,就要出来了。”正说着,黑雾终于开始变淡了,轻烟一样地散去了。随着人们的喜悦的叫声,童刚和晓岩看到,天地相接的地方,春水一样一湾一下子变成了迷人的鲜红。帷幔不再鲜明,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一片亮红色,一点一点地往上跳跃着。童刚拽拽晓岩衣袖,提醒道:“注意,就要出来了。”晓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视着那个冒红地方,生怕一眨眼错过日出的机会。大约两分钟的光景,一个圆圆的、红彤彤的太阳突地跳了出来,霎时,大地一片艳红,其灿烂辉煌蔚为壮观,晓岩禁不住拉着童刚的手和人们一齐欢呼起来了。应当承认,泰山一行将童刚与宁晓岩的关系拉近了许多,同时也奠定了感情基础。不,他们的感情,在北川的废墟上就奠定了。当天黄昏前赶回济南城要分手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了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好在明天还能在一起,去沂蒙看望小龙。

    第二天上午7点钟,童刚和晓岩登上了开往沂蒙的火车。

    两个人一路上没说几句话,一次次你看我我看你,笑笑,低下头。童刚发现,晓岩是个细心人,她给童刚父亲、姐姐和姐夫和孩子们都带来了礼物。他们走进上河村的时候,正是晌午一点。他们直接去的幼儿园,小龙正和小伙伴们午睡,两人悄悄俯下身看着小龙,小家伙睡得正香,仔细看看,好象长大了不少。童刚凑近小龙想亲亲他,晓岩拉住了他,小声说:“还是别吵醒他吧。”两个人就坐在了椅子上,耐心等着孩子醒来。大概两点钟吧,小龙醒了,睁开乌黑的大眼睛,转动脑袋左右看,就看见了童刚,立刻一骨碌翻身起来,瞪着童刚愣神,小家伙一定是睡蒙了,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不敢相信童刚爸爸真的坐在他的跟前。

    童刚见小龙醒了,担心惊醒别的孩子,连忙上前抱住小龙跑出了寝室。“小龙,快告诉我,想我了吗?嗯?”小龙终于回过神来了,一把搂住童刚的脖子,喊了一声“爸爸”,竟然呜呜呜地哭开了。“别哭孩子,告诉我,谁欺负你了?”童刚心疼地抚摸着孩子的小脸蛋。小龙不回答,就是哭。晓岩伸出两只胳膊说道:“来,让阿姨抱抱。”小龙止住哭,看看晓岩,张开两只小胳膊,扑进了她的怀里。这一刻,晓岩的心头忽然涌起了一种母爱,这是女人的天性啊!

    过了一会儿,晓岩从皮包里拿出特意给小龙买的玩具汽车塞进孩子的手里,发现童刚正柔情地看着孩子,不由得暗自感叹:爱真的是天底下最朴实最伟大的情愫了,它居然能够让一个未婚的男子汉如此爱意绵绵,瞧他那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孩子,舐犊之情溢于言表,小时候自己依偎在娘怀里,身边的爸爸不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吗?晓岩出神地看着童刚,越看越爱看,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一个非常值得信赖的人,值得自己托付一生的男人!

    宁晓岩忽然有了一种想把童刚也搂抱在怀里的温情。顷刻间,她的羞脸红了。

    童刚带着漂亮的羌族姑娘宁晓岩回沂蒙老家,消息一经传出,村里立刻就轰动了。“哎,知道吧,童刚带一个美女回家来啦。”“听说是来接小龙到城里过好日子的。”“那小龙总算又有一个娘了。”人们这样议论着,从各个角落涌向童家。

    在人们得到消息聚集童家之前,童刚和晓岩抱着小龙踏进了父亲的庭院。童老爷子正在菜园子里摘豆角,摘得很仔细,眼看天就要冷了,豆角不再长新的了,秧子干枯了下来,叶子在微风中悉悉索索摩擦出一阵阵声响。“爹。”童刚朝父亲后背唤了一声。老爷子转过身来,见是他的老儿子回来了,立刻张着没了门牙的嘴巴笑了。当他看见老儿子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女子的时候,不由得呆愣住了。童刚指着晓岩,对爹说:“爹,这就是我跟您常说的宁晓岩。”晓岩向老爷子鞠了一躬,说了声:“伯父好!”

    老爷子知道眼前这个姑娘就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一下子变得局促不安起来,两只手没有目的地来回搓着,光是笑,不知该说些啥才好。童刚提醒父亲道:“爹,咱们进屋吧。”老爷子清醒过来了,连忙说:“啊,进屋,进屋。”晓岩看着这位朴实的老人,无声地笑了,上前搀扶住老爷子的胳膊一起进了屋。

    几个人刚进屋坐下,院子里便响起了叽叽喳喳的说笑声,还有人喊:“童大伯在家吧?”“是刚子兄弟回来了吧?”老爷子笑呵呵迎了出去。童刚也跟了出去。见满院子都是人了,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全都冲着他朴实地笑着。他也朝他们笑,还敬了礼,说:“屋里坐吧乡亲们。”有人喊:“你媳妇呢?叫我们瞅瞅啊。”老爷子压低嗓音说:“别乱叫。”童刚更正道:“那是我女朋友。”朝屋里喊,“晓岩,来呀,乡亲们看你来了。”

    在众人的笑闹声中,晓岩羞涩地走出了屋,朝大伙鞠了一个躬,大大方方地说了句:“乡亲们好!”立刻引来一片叫好声,接着纷纷小声议论说:“嗬,长得听好看的啊。”“瞧人家那身段,多苗条啊。”“到底是搞艺术的,气质就是不一样。”老爷子停了,自豪地捋着胡须,点头微笑。晓岩说:“请大家进屋喝茶吧。”有人喊:“这么多人,你家那坐得下么。”又有人喊:“就是,你得沏多少茶啊。”还有人喊:“上我家坐吧刚子?”童刚说:“有空一定去,一定去。”

    大伙哈哈说笑着退出了院子。童刚扭脸看晓岩,晓岩瞪了他一眼,进屋去了。老爷子看着儿子,高兴滴直咳嗽。

    快晌午了,童梅来了,一进屋就喊:“刚子来啦,在哪儿那?”晓岩正在和小龙玩玩具,朝童梅喊了声:“梅姐!”童梅应了一声,端详一下晓岩,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愉快的说道:“你长的真俊,怪不得我们刚子……”童刚假装咳嗽一声,童梅瞟了弟弟一眼,扶着晓岩坐下,问道:“干啥工作的妹子?今年多大了?家是哪的啊?”童刚说:“姐你是查户口的警察咋的?”晓岩笑笑回答说:“我叫宁晓岩,是刚子在北川灾区营救出来的。我在我们县民族歌舞团工作,我是羌族姑娘。”

    童老爷子进屋对童梅说:“晌午咱给晓岩姑娘做点啥好吃的啊?”童梅转脸问晓岩想吃啥。童梅转脸看童刚。童刚对晓岩说:“在俺们这,吃煎饼,卷大葱,蘸大酱,是最喜欢吃的传统美食了。跟南方人爱米饭、新疆人爱馕、陕西人爱杠子馍、洛阳人爱浆面条一样。在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隔几天就要摊一大摞子煎饼,够吃个十天八天的哩。”晓岩咯咯笑了,说:“那好啊,我就吃煎饼卷大葱了。”在童梅和老爷子忙着做饭,小龙和大冬二春在院子里玩耍的功夫,晓岩和童刚钻进菜园子里边拔大葱便聊着天。晓岩说:“早就听说山东人爱吃煎饼卷大葱,你们怎么这么喜欢吃呢?一定有文化积淀,是吧?”童刚说:“当然了。山东煎饼啊是从泰山那个地方起源的,最大特点就是非常薄,用五谷杂粮为原料做成。蒲松龄特地为它作过一首‘煎饼赋’那,可惜,啥内容我不记得了。我跟你说一个典故啊。传说啊,在春秋战国时候,一个叫候仁的火头军发现蒸的馍头,一遇上阴雨天两三天就发霉了,他就改烙饼。可这饼虽然不怕阴雨天,可两天后却又变得像石头一样硬了,兵士们根本就咬不动,急得哇哇直叫唤。统领就命令他尽快想出个好办法来,不然就军法从事。他被逼得猴急猴急的,可就是想不出啥好办法来。有一天,他在烙饼时,鏊子已经放到火上了,但面却和稀了,时间来不及了,他只好将稀面糊倒在鏊子上摊成了薄饼。没想到这薄饼既不怕阴雨天,也不怕干燥天,放十天八天都没事。嘿,还就解决了大问题,受到了统领的奖励。”

    晓岩听得入了迷,就在这时候,她闻到了一股麦香味,不禁赞叹道:“啊,真香啊,煎饼味儿出来了。嗯?怎么还有股子酸味儿啊?”童刚说:“忘了向你介绍了,我们沂蒙煎饼啊最出名的就是酸煎饼……”晓岩一吐舌头说:“啊?酸煎饼?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怎么做的啊?”童刚说:“主要原料的配法是关键。有单一玉米面的,有大麦面和黄豆面的,有绿豆杂面的。酸煎饼吃起来可筋道了,它的用料主要是白苞米、黄豆和大麦,把它们浸泡一个晚上,泡得有点酸味最好,用石磨磨,然后滤掉渣子,滤好的面糊放上面起子,用棍使劲往一个方向搅,搅的过程中要把味精等佐料倒到里边,啥时候面糊成面筋形状了就可以上鏊子上煎了。”晓岩说:“真有意思,酸煎饼,走的时候能不能带点走啊,给团里的姐妹们品尝品尝。”童刚说:“当然可以了。不光沂蒙有酸煎饼,济南还有咸的、甜的、辣的、海鲜的那。烟台不是离海近吗,那的煎饼大多是海蛎子、大虾、巴鱼味的那。”

    童梅喊了一声:“晓岩,开饭喽。”晓岩连忙拿着大葱到水龙头跟前洗去了。童刚站在边上等着她。洗干净了,两个人走进吃饭的屋子。晓岩一看桌子上除了煎饼,还有几样炒菜,童梅指着那些菜说:“这些菜你不一定吃过,我给你介绍介绍啊。这个那,是油焖香椿,香椿是春天采摘下来冻冰箱里的,可鲜了……这个是蒜泥鱼,尝尝味道咋样……这个是我爹的拿手菜烩肉丝鱿鱼,保证你吃了这回想吃下一回。”晓岩各夹了一箸品了品,挑起大拇指赞不绝口:“太好吃了,真是人间美食啊,香还不腻人,爽口,爽心那!”童刚卷了一个煎饼大葱递给晓岩:“来,再尝尝这个。”晓岩接过来,咬了一大口,品了品:“嗯,味道很特别,酸香酸香的,好极了。”

    童老爷子高兴地说道:“那你就多住几天,我天天给你做可口饭菜。”晓岩看了童刚一眼,说:“可惜啊,我们都是有组织的人,不能违反纪律啊,要不我非住下不走了。”则一直没说话的小龙说话了:“那就住着吧,小龙跟你玩儿。”晓岩搂住他的脖子说:“那好啊,不走就不走。”

    第二天,童刚和晓岩带着小龙到村外摘野花。三个人走在长长的街道里,让两个大人忽然觉得真像是一家人。因为又牵上了童刚的温热的手,小龙显得非常开心。“快看——”小龙指着高处叫嚷道。两个人抬头一看,哦,是开满墙头的牵牛花。晓岩张着嘴巴,快活得像个小孩子:“呵,红的,紫的、粉的,还有白的、蓝的,多好看呐。我们真不应该总是忽略了她的美丽。”童刚说:“小时候我最喜欢这种花了,特别喜欢摘了牵牛花,用一根狗尾巴花串起来,做成花环戴在脖子上,喜滋滋地跑去让妈妈看好看不好看。我还喜欢用手把花揉碎了,挤出红红的汁液来,在额头上点个小红点儿,妈妈总是说我,大小子家家的,咋跟个闺女一样爱花哩。呵呵。”

    三个人出了村,踏上了去山上的小路。山路蜿蜿蜒蜒的,像羊肠子一样,一直弯到了山梁口。童刚指着左边那一片果林,说道:“看,那是核桃林,是我们山区的主要经济树种,干的核桃能卖到十几块钱一斤那。现在核桃还是青皮的,贪吃的小孩子偷偷摘下青皮核桃,砸核桃时青皮流出的汁水把手都染成了黑色,不用招供大人就知道了。现在的核桃仁剥开浅黄的嫩皮,果肉还是白色的,吃起来非常清甜爽脆。小时候,我爹经常把青皮核桃放在炭火里烧熟了,剥给我们吃,那种香甜的味道可是干核桃没有的啊。”

    晓岩受到童刚情绪的感染,忍不住咂起嘴来,喉咙里还发出愉快的呻吟声。她转脸看见身子右边一片红红点点的树木,便问童刚那是什么树。童刚哥告诉她:“那是花椒树,现在的花椒还没有熟,等红透的时候山上就红通通的一片,可好看了。现在,在我们上水村,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花椒树地,也有人把花椒树栽在其它作物的田边,长刺的花椒就成了天然的篱笆,小孩子想淘气也钻不进去。你摘过花椒吗?”晓岩摇摇头。童刚接着说,“摘花椒可是一件非常不好干的农活儿啊,必须得站在花椒树下,从树上密密的刺间采摘花椒的果实,这期间可能会遇到蜜蜂啊小虫子啊啥的。要是花椒的汁水流进嘴里,眼睛里可就糟糕了,会麻得你涕泪交加的。不过我倒是很喜欢摘花椒,因为我喜欢收获的喜悦。每次摘花椒的时候总要顺便摘些山枣儿啊,黄花菜啥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哼着小调儿,那可真是不可多得的乐趣啊!”

    晓岩喊叫道:“刚才你说什么?山枣?哎呀,我可爱吃它了。”童刚说:“是吗?我们这的山枣的味道可是酸的啊,所以都叫酸枣儿树。春天里酸枣树刚开花,米粒大的花吸引来大批的蜜蜂,嗡嗡嘤嘤的。现在快成熟了,大大小小的酸枣儿树上果实累累,吃都吃不完。每一颗树上结的枣儿味道酸甜各不相同,保管你吃得肚子溜圆还不肯停嘴那。哎你知道吧,酸枣儿的核,晒干以后可以入药,是我们这一项顶重要的经济收入哪。”晓岩拽住童刚的胳膊,跳着脚喊叫:“别说了别说了,我嘴里都冒酸水了,快带我去摘呀。”小龙也跟着喊:“我也吃酸枣,我也摘酸枣。”童刚哈哈笑了,山野上到处回响着他的笑声。

    爬过了两道沟,越过了两道土坎,宁晓岩的眼前出现了一大片酸枣树,连绵不绝的,它们全长在地边上山梁上石头缝里,有的长得有大拇指粗,高的有一米多。树上密密麻麻地结满了酸枣,一嘟噜一嘟噜的,红的像玛瑙,白的像珍珠,还有老鼠皮色的。有几棵结的太多,都被果实压弯了腰。晓岩惊叹道:“呵,真像世外桃源一样啊!”童刚伸手摘下几个枣子,分别递给了晓岩和小龙。晓岩放到嘴里一个,哇!又脆又酸又甜!味道好极了。

    晓岩仰起脸来,看到酸枣的圪针是每一个叶两个,一个朝上的,下边还有一个朝后的,弯弯着,童刚告诉她:“这是倒钩。朝上的圪针扎人,倒钩钩人更厉害,不信你……”晓岩没等他说完,踮起脚来就摘,被朝上的圪针扎了一下,果真扎得不轻,让倒钩也钩了四五下,但这并没有影响她的兴趣,忍住疼接着摘。童刚告诉她,左手捏住酸枣枝儿,右手一颗一颗地摘,就少挨扎了。晓岩按他说的做,果然不咋挨扎了。酸枣也有显然是熟过了,颜色红得发紫,摸一摸很软,童刚说这是马包,不过吃起来还是好吃的,只是摘下来不能放时间长了,容易烂掉。长在山坡、沟壁等危险地方的酸枣不好摘,童刚找来一根木棍,轻轻敲打枝杈,那枣子便像下雨一样噗噜噗噜地落到地上来了,晓岩和小龙欢叫着猫下腰抢着去捡。看着这些可爱的小精灵,有青色的,有红色的,还有绿色的,还有的是红绿相间的,晓岩的眼睛直放光,嘴里的口水止不住地往外流。一个个圆乎乎、蚕豆般大的小酸枣仿佛一群正在熟睡的胖娃娃,被风一吹还左右摇晃更是勾起三人的解馋的欲望,于是,一边摘着捡着一边不住地往嘴里塞着枣子,不一会牙就酸得不敢咬枣肉了。快晌午的时候,三个人的口袋都被枣子撑得鼓鼓的,走路稍一震动就蹦出几颗来。

    路过村委会,童刚看见童春耕正往村委会大院走,连忙把他喊住了,邀请他到家里喝一杯酒去。童春耕说:“我不去了,闺女把饭弄好了,晚上吧,叔请你们。”童刚背对着小龙,小声说:“吃完晌午饭我们就走了。”晓岩说:“走吧叔,一块热闹热闹。”童春耕见盛情难却,就说:“那行,我去。你们先走,我这就跟上。”童刚知道童春耕不好意思空着手去,硬是拽着他进了家。

    吃完晌午饭,童刚把小龙哄睡着了,悄悄拿起皮包出了家门。晓岩临出门钱,塞给童梅一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童梅打开一看是一沓百元票子,连忙塞回晓岩的口袋。晓岩掏出来又塞给了童梅,还说:“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小龙的。”童梅还在争执,童刚也说:“我已经放下钱了,你就别给了。”晓岩坚决地说:“不行,你是你的,我的是我的。”童梅见状,只好收下了。

    童刚是几步一回头地走在街道上的,晓岩知道他是舍不得小龙,心里边也挺不是滋味。短短两个半天的相处,她已经震的喜欢上了小龙这个孩子,内心深处时不时会涌动起一股暖暖的母爱情愫,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未婚女性,就觉得小龙就是自己的孩子。但此刻她不能和童刚一起如此依恋,必须把他拉走。

    晌午的街道上行人不多,显得挺安静。抬头往高看,蔚蓝的天空中,镶嵌着一朵朵洁白无瑕的云朵。它们没有线条,就像只用颜料渲染一般,相互混合着。在微风的吹拂下,有的犹如绵羊似的在蔚蓝的草原上奔跑着。“多美的景色啊!”晓岩想转移童刚的注意力。童刚却跟了一句:“不知道小龙这会儿还睡着没有!他要是醒了……”晓岩搂住他的胳膊,轻声说道:“童刚,我看你姐姐家里经济上不大宽裕,你老爹那么大年纪了,能带得了小龙吗?我有个主意,我们把小龙收养了吧?”童刚一愣:“我们?”晓岩说:“是啊,我们。”童刚看着晓岩,喉结动了动,没说出话来。晓岩决定不能再犹豫了,她迎着童刚的目光,深情地说道:“童刚,我爱你,我们组成一个家庭吧,我们收养小龙,好吗?”

    童刚注视着晓岩好一会,最终按捺不住内心的感情,伸开双臂紧紧搂住晓岩,轻声说道“晓岩,我也爱你。在我离开的北川的时候,我没有去看你,但我回来的时候,发现挎包里有一只羌绣香包,我记得还给你了啊,你是啥时候又给我的?”晓岩说:“我到军营找过你,范大哥说你出去办事了,我就在挎包里塞进了这个香包。它是我亲手一针一线绣的,是我的心呢!”童刚眼里闪着泪花了。

    回到济南,童刚挽留晓岩多呆了两天。童刚和晓岩并肩走着,突然下雨了,也许是今年济南最后一场雨了。

    乌云化作雨水倾泻下来,一部分随风飘逝,一部分落在地面,地面上湿漉漉的。没有带雨伞,童刚要脱下军衣给他遮雨,晓岩拒绝了,晓岩脸上沾了雨水,雨水凉凉的,却洗出一张白里透红年轻美丽的脸庞。她活泼、端庄,还有一种特别温柔的随和。童刚望着晓岩,从头到尾都心情激动,步履都有些莫名的慌促。他认真地说:“晓岩,你真漂亮。”晓岩笑了:“漂亮管啥用?”童刚嘿嘿一笑说:“当然管用,女人一漂亮,整个世界都跟着漂亮。”晓岩想了想,你知道怎有说了。这两天的接触,晓岩对童刚感觉不错,他家里虽然穷点,但他过得不错,在部队里过着从容自信的生活。这样的男人她喜欢。过去,羌族舞蹈让她兴奋,自从有了童刚,兴奋点转移了,单调乏味的舞蹈,变成了恋爱的催化剂,芳心变得格外孤寂和疼痛。感恩已经植入人心,它自己就发芽。生根和结果。如果再把它揪出来,每个人都会心疼的。

    晓岩望着童刚湿漉漉的脸说:“童刚,我问你一个问题,既然觉着我漂亮,分别之后,你想过我吗?”童刚打了个激灵,突然怔住了,像有一道闪电从眼前划过。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呢?说没想过,那明显是假话,他直接说了:“想过。”晓岩会继续追问下去了:“既然想过,为什么不跟我联系?”童刚支吾了半天,还是回答了:“晓岩,对于我来讲,你就是天上的月亮。只能欣赏,我配不上你!所以说,想想就过去了,我不能影响你的生活,影响你的进步!”晓岩一把抓住他的手,心中发疼,鼻子酸酸的,泪水就要冲出来:“我真的生气了,你怎能这样想问题呢?什么叫不般配,我爱你,这就足够了。尽管我们没有联系,但是我的心告诉我,你就是我的初恋!我常常想,我怎么这样倒霉,我的初恋还没开始,就草草结束了吗?”童刚说:“啥叫结束,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走的时候,我还有礼物送给你!”晓岩说:“我不要礼物,我你的心,你的人!”童刚还是使劲摇了摇头:“晓岩,你爱我,真的让我感动。我这个傻小子,这是哪来的福气?但是,你真的听你娘的,爱情的激情过后,就是柴米油盐,你能跟我走向柴米油盐的普通日子吗?”晓岩瞪圆了眼睛:“为什么不能?你看我不像是生活型的女人吧?你错了,你还不了解我,我既上了厅堂,还下得了厨房。”童刚摇头说:“不,那不是你的生活,你陷入柴米油盐,就是浪费人生。你有着非凡的才华,还有事业,你要在舞蹈上面步步高走,当一个民族舞蹈家。我相信,你的外部条件都具备了。”晓岩轻轻地说:“人在特殊的时刻,可是这样想,一门心思搞事业,但是走向极端,就会丧失生活的乐趣。你把我当菩萨敬起来,岂不害了我?”童刚轻轻笑了:“你真幽默。”晓岩一脸的恬静,淡淡一笑:“我在来的时候,把咱两的事情仔仔细细想了一遍,我失误就在没有找到你。险些错失良机,我没有跟你表达,是我的错,好在老天有眼,你没有谈恋爱。”童刚拉着晓岩走到了一个避雨的地方,他们停住了脚步。晓岩掏出手帕给童刚擦脸。

    童刚感动得想落泪,转脸望了望雨中的天空。晓岩感觉他还有障碍,他从容不迫地走上了牺牲爱情的道路,甚至不去想这牺牲的意义。丢掉童刚重新开始吗?晓岩觉得自己不可能了,的确不可能。她明知道这里的障碍,还是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中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晓岩转了个身,闭上眼睛,那个救灾的场景又出现了。晓岩这次来济南,要解开他心中的锁。雨下多了,晓岩和童刚继续走路,晓岩说:“童刚,你要记住我的话,如果你没救了我的命,我也同样会爱上你的,你真的很优秀!”童刚还是不吭,走路的步子不知不觉乱了。晓岩继续说:“你就全当没救过我,我们在别的地方一见钟情,好吗?”童刚说:“我看你走不出来了,我们不提救灾的事好不好?那一切都是一个军人应该做的!”他说完这些话,轻松了许多,但是,脸上还是茫然,从他嘴里说出来,但他自己都不懂。晓岩终于摸到了他的症结,轻轻地说:“不管怎样,都挡不住我爱你。”她真实的心声,既出乎他的预料,有合乎她对他的基本判断,这就是济南之行的成果了。

    走到了一家时装店门前,童刚要进去买东西,晓岩伸手抓住了他,阻止他买东西。童刚着急了:“晓岩你松手啊,我要送给你礼物。”晓岩说:“我不要礼物,我要你就够了!”童刚说:“你要我,也得先从接受礼物开始啊!”晓岩这才答应了。童刚送给了她一件风雨,酱色的风衣,质地极佳。从试穿风衣的一刹那间,童刚就开始了感慨。晓岩自己在镜子里端详,还要让他端详,不仅端详,还要让他发表意见。晓岩给他、给小龙和他的家人带来了那么多的礼物,童刚想还一个情谊,谁知晓岩却当成信物了。她显然来了情绪,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开始试穿风衣。在镜子面前照来照去,继续让童刚来评价。晓岩说:“这样好看吗?”童刚应付着说:“好看,你穿啥都好看。”近景、中景和全景都试了,童刚简直无法理解,女人对衣服的偏爱。他真的不懂服装,只能敷衍着,害怕自己露怯,迷糊得上下眼皮都粘得睁不开了,但他继续挺着,生怕对她有一丝的怠慢,让她感到不满。这一次近距离接触,晓岩对他很满意,感受到了一种男人的质朴和力量。

    晓岩深深地想,爱情的悲剧不外乎有两种,不善珍惜,不愿等待。她不能犯这两个错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还怎能不珍惜和等待呢?

    可是,就在这一天,老范接到紧急命令,悄悄离开了部队,出发去北川了。童刚没有来得及给范大林送行。

    14

    晓岩回北川之前,童刚跟她说,他要报考军校。“报考军校?”晓岩瞪大了眼睛看着童刚,“你的文化基础一定挺好的啊。”童刚笑笑说:“我是大学漏,差三分没考上我想去的学校。”晓岩问:“哪个学校啊?”童刚闭了一下眼睛,一定是在短暂回忆当年的高考落榜的情形。他回答说:“南京军事大学。”晓岩问:“除了这所学校,你就都不喜欢上吗?”童刚说:“当然不是这一所了。军校的最高学府是国防大学,除了这所学校,我就认定南京军事大学了,那里伞降专业非常棒!”晓岩明白了童刚报考军校的理由,是为了圆几年前的一个梦,还有他喜欢伞降专业。童刚点点头,看着晓岩,两只眼睛里有了期待的成分。晓岩知道他在期待什么,高兴地说:“我支持你报考啊!”晓岩真是善解人意的姑娘,得到了晓岩的鼓励,童刚无声地笑了。

    晓岩要返回北川了。这天晚上,童刚请来了郝国立等战友吃饭,也算给晓岩饯行。刚刚吃饭,郝国立和童刚有紧急任务,只好让晓岩自己吃饭了。童刚心中暗暗叫苦,饭后,晓岩回到部队的大门口。晚上十点,童刚执行任务回来了。晓岩过几天过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快乐日子,第二天上午,童刚送晓岩到了机场。临走的时候,童刚叮嘱说:“老范转业了,他北川了,援建北川去了,他身体不好,有空替我看看他。”晓岩微笑着答应下来。

    随着山东省援建北川大军进驻北川新县城驻地永昌镇,北川新县城建设的战斗正式打响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建设热潮旋即拉开了帷幕。

    宁晓岩刚刚回到北川,范大林随后就到了。就在这个时刻,他只身来到援建指挥部用帐篷搭建的临时办公室的。正是中午时分,阳光很足,空气温热热的。晓岩老远就看见小学操场的帐篷区外,有个中年汉子在一个低矮的小桌上画着什么,旁边还围着一群人。晓岩快步走了过去,喊了声:“范大哥!”范大林站了起来,。他看清是晓岩后脸上现出吃惊的表情,站起身握住晓岩的手,嘶哑着嗓音说道:“哎呀,真的是你吗晓岩?我没认错吧?”晓岩说:“是我呀,范大林啊!”范大林问:“听童刚说你到济南了,我们也没见着,没成想在北川见着了,咋样,对山东印象如何?”晓岩说:“挺好的,童刚告诉我你来了。我是专门来看你的。”范大林哈哈笑了:“童刚这小老弟够哥们儿,咋样?对我的小老弟印象如何?他像不像个男子汉?”晓岩调皮地一歪脑袋说:“当然了,你们山东男人都是硬汉!”范大林的语气缓和下来:“童刚家里虽然穷点,但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大哥我希望你们越来越好啊!”晓岩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大哥,你到这儿要注意身体,有空了就叫我,我陪你好好转一转,北川的风光你准没看呢!”范大林说:“是啊,北川真是挺美的,救灾那阵儿,我们满脑子都是救人,现在一看,真是好地方哩!”晓岩点点头说:“谢谢大哥夸奖,大哥你跟北川有缘啊!”范大林抬了头问:“童刚啥时候来北川看我呀?”晓岩又摇摇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他说要复习考军校哪,你知道吧?”范大林嘿嘿一笑说:“这小子有志气,真让我刮目想看了。”晓岩说:“当男人,就要有男人的志气,是不?”范大林叹了一声:“他要是来北川援建多多好啊?我们就又是战友了。”晓岩想了想说:“童刚能来吗?”范大林嘿嘿笑了:“怎么,刚分开就想童刚了吧?这小子是拼命三郎,他来了,整个北川都别消停了。”晓岩担心地说:“过去我们不见面还好,这次见了面,我天天惦记着他,生怕他累着。”范大林大声说:“晚上我给他打电话,就说我们的晓岩惦记他呢,哎,你们怎么样?”晓岩故意问:“什么怎么样?”范大林说:“你们两的关系啊,大哥说话直接,你别介意啊,他答应你们定亲了吗?”晓岩脸色有些羞红:“没有,真的没有。我爱他,可是,他心中有障碍,他救了我,如果跟我谈恋爱,怕是有人说闲话!”范大林仰脸笑了:“这小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还怕是啥?晓岩,我跟童刚聊过你,他心里有你。多好了缘分啊,我再劝他,让这小子多跟你联系!”晓岩轻轻笑了:“谢谢你,范大哥!”

    一个中年男子跑过来,对范大林说道:“第三小组副总指挥,北川城建局领导在会议室等着您哪。”范大林说:“好,我这就过去。”晓岩说:“呵,当上第三小组副总指挥了?行啊大哥!”范大林摆摆手,说:“你先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晓岩目送范大林背影远去,然后转了身,放眼观看起眼前的建设工地来了。只见一台台大型挖掘机、推土机、铲运机、风钻机等机械轰鸣声此起彼伏,几台重型起重机伸着巨臂,提着庞大的混凝土块和钢铁构件在空中不停地移动;建设者们你来我往,到处红旗招展,人声鼎沸,热气腾腾。打夯声,号子声,欢笑声连成一片。整个工地上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这里还来了好多志愿者。晓岩心情无比振奋,她受到感染跑进工地,和几个女青年一起干了起来。

    此时,在临时搭建的会议室里,一群人正站立着围在一起听范大林讲话。范大林郑重地说:“目前,整个北川县的广大农村,单是因为地震灾害需要重建的住房就高达23552户。随着秋天的到来,受灾群众的住房问题更是备受各方的关注。天气越来越冷了,我们不能让一个老百姓挨冻啊。我是这么想的,咱们能不能按照‘宜聚则聚,宜散则散’的原则为群众搭建板房呢?这样可以节省时间和场地啊。”北川城建局的同志立刻爽快地回答:“我们同意。”范大林对大家说:“我们要不怕山高坡陡,就是肩挑背扛,也要把板房搭建在老百姓最需要的地方、老百姓觉得最安全的地方!”大家纷纷喊道:“第三小组副总指挥说得对,我们绝不能叫群众挨冻。”范大林大声说:“天凉了,宁肯我们受冻,也不能苦了群众!好,那咱们就抓紧行动吧。”

    范大林返回刚才的办公地,发现不见了晓岩,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终于在工地一角看见了她,就跑了过去。他从自己腰间抽出一条雪白的毛巾递给晓岩,说道:“擦擦汗,歇一会儿,你干活儿都像跳舞蹈啊!”晓岩笑了笑说:“我不累,哪有你这个第三小组副总指挥辛苦啊?”范大林伸出只胳膊指着大干的人们,感慨地说道:“在这里在大话,套话,讲良心,讲效率。多么壮观的劳动景象啊,我每一时每一刻都受着这种干劲的鼓舞啊!面对这种场面谁能不感到振奋呢?这叫拿救灾抢险的速度搞建设呀!”晓岩说:“是啊,过去老听人说,现在的人都懒惰了,真该叫这种人来这好好看看。”

    范大林边干着活边说道:“我听济南城建局高局长说过这么一件事。有一幢阴暗陈旧的居民楼,偏离街道比较远,垃圾没处倒,在楼下堆得到处都是。还有更糟糕的哪,三个单元的楼道里头啊全黑着,不是没有灯泡,就是灯泡坏了没人换。公用的通风窗户,年久失修,玻璃破碎,刮风的时候吱吱乱响,可吓人啦,居民们怨声载道。有一天,来了一个小伙子,他租下了中单元底楼的房子,准备当新婚住房。小伙子一见这里的环境,没说一句怨言,他先是用扫帚把门前的楼梯清扫干净,又买来玻璃换在公用通风窗扇上,然后踩着凳子,把楼道的灯修好,扯上一根拉绳,让进出楼道的人都能方便地开关,不少人感到有些难为情,也从家里拿出铁锹帮着他了干起来,只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整幢楼底下的垃圾便被清扫一空。又过了几天,小伙子居住的这个单元一至六楼走廊的灯啊都亮了起来。人们拎着垃圾袋从楼道出来,不再是像以往一样随手一撂,而是自觉地向街道对面的垃圾箱走去。小伙子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点付出,竟然让整个楼层换了模样。晓岩你说这件小事是不是挺让人深思啊?”晓岩点点头说:“其实,在大多数人的内心深处,都有着善良和良知的一面,谁都愿意追求真善美,只不过一时被社会上一些不良现象气昏了头,失去了耐心,变得对身边的人和事冷漠了。这时,只要有一点火星冒出来,就会点燃人们心中的仁慈和善良,让真情之火熊熊燃起来的。”范大林夸赞道:“说得好,说得好啊!”

    正说话间,一批板材抵达现场。范大林亲自上阵率领援建人员搬卸那些板材。晓岩看见在一张宽大的板材重压下,范大林被压得弓弯了身躯,汗流浃背地在夕阳下艰难地前行着,她立刻跑了过去,用自己的肩膀顶住了板材一角,缓解了大林背上的压力。范大林朝她笑了笑,继续前进着。他那满是灰土而冻得发红的脸上,布满了激动和热望。

    这时侯,宁晓岩的手机响了,晓岩一看来电显示,自语道:“呀,是本贵大哥。”按了接听键笑道:“喂,你好本贵大哥……啊?我?我现在在新北川建设工地上哩。你在哪儿啊?……啥,你也在这里?我在……”她一抬头看见了“济南援建指挥部”的招牌。石本贵说:“我在济南援建指挥部这儿哪……你这就过来?好,我等你。”挂了电话,晓岩告诉范大林:“还记得那个唐山好汉石本贵吧?”范大林惊讶地说:“当然知道,他们十三农民被中央台评为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呢,我老婆看得直落泪哪!”晓岩说:“他还没回去哪,也在工地上。”范大林说:“是吗,他们河北援建平武县啊,怎么混充山东人啦?”

    不一会儿,石本贵便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人还是那么精神头十足,只不过比前些日子显得瘦了不少。“石大哥,你可瘦了,累着了吧?”晓岩关切地问道。石本贵摇摇说:“我倒没啥毛病,就是人累人啊……”晓岩一愣问:“你说是蔡琴?她好吗?”石本贵的脸色阴了下来,长嘘一口气说道:“她是不想死了,但是身体不好……”晓岩瞪大了眼睛,想安慰石本贵几句,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倒是石本贵安慰她说道:“嗨,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得病呢?咱好好活着就中了啊!”他转身一把按住范大林的胳膊说,“哎呀,第三小组副总指挥呀,这活儿哪是你干的,你就别逞能了,你真的没啥力气了。最近我发现你身体忒虚,老是大汗淋淋的,胃病又犯了吧?”范大林一愣:“老石,你咋知道我有胃病?”石本贵笑着摆摆手:“救灾扒人的时候,我就听童刚说过,你胃不好!可别累着啊!”范大林将板材递给石本贵,身体显然一晃,差一点晕倒在地。

    晓岩反应快,一把扶住了范大林,说道:“范大哥,我听童刚说,你们救灾的时候,嫂子正带你检查病,你没去成就飞过来了。现在查了没有?要不我带你检查?医院有我同学!”范大林摇头说:“没事儿,新北川不建成,我老范累不倒!”转身对石本贵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别光说我,四十大几的人了,干起活来也得悠着点,当心身体。”石本贵一拍胸脯说道:“瞅瞅我这儿,跟小伙子似的,棒着哪!”

    晓岩问石本贵:“孩子谁带着呢?”石本贵说:“我没孩子,老婆不生养。现在我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正好一门那心参加新北川建设。”晓岩看着眼前这个朴实的农民,多好的人啊,地震之初,他毅然放下手里挣钱的活,率领家乡弟兄自愿来灾区参加救援,日日夜夜奋战在废墟上,营救出了不少生命,还对蔡琴搞心理救助。现在,他从唐山再次回来,自愿来到北川义务参加新北川的建设,这唐山的农民兄弟是什么觉悟,晓岩真是打心眼里敬重石本贵。

    范大林的手机响了。晓岩听大林大声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我实在是没工夫回去呀,要不我能不参加你们的婚礼吗?……是,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可眼下新北川建设更是大事啊,总书记和总理都关注着我们这儿哪,你说我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请假回家吧?……请你原谅铁蛋兄弟,等以后我一定当面向你跟弟妹请罪,行吧?……哎,好好好,谢谢老弟理解我,我现给你道个喜,祝你俩恩恩爱爱,白头到老!”石本贵等范大林挂了电话,问道:“咋回事啊,老家办喜事是吧?”范大林笑了笑说:“是我本家叔伯兄弟。没办法,只能请他谅解了。”

    晓岩对沂蒙山人的婚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等到临近中午休息的时候,她忙拽住范大林的胳膊,说道:“范大哥,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你们老家那里娶亲的习俗啊?这对我们搞文艺创作有好处。”范大林递给晓岩一杯水,笑着说:“我听我家里的妹妹说啊,我那个铁蛋兄弟这次娶媳子时用传统方式迎娶。那情景咱可以想象得到啊,在白雪覆盖的田埂上,走过一支娶亲的队伍。和以往浩浩荡荡的婚车队伍不同,这次是一支吹吹打打,抬着花轿的娶亲队伍。颤悠悠的红花轿、鼓乐手吹打出的喜庆音乐、还有挑夫肩头那丰厚的嫁妆,成为一道风景。队伍刚进村就被村民围了个水泄不通,在一片人山人海的簇拥中,花轿停在了新郎家的门口。嘿,别提多有趣啦。”晓岩拍着巴掌说:“改革开放这些年来,村民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城里时兴什么,村里也时兴什么。像这样传统的结婚方式很少见得到了。你弟弟的婚礼一定会产生轰动效果,把全村人都欢喜得像要过大年似的。哎,还有吗大哥,多给我介绍点。”

    范大林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在俺们沂蒙山区,结婚男方家叫‘娶媳子’,女方家叫‘出门子’。婚嫁习俗一般是不找同姓的,不找同村的,除少数人自由恋爱结合外,大部分人先由媒人说媒,再经双方访媒,认为门户相当,即可定亲。婚礼举行的前一天哪,男方得派人到女家下催妆,就是送红棉袄、红棉裤、红盖头布、手饰环子和四色礼。女方家那,得把列有送嫁人数、上下轿朝向和时间、镇物、忌讳等等内容的‘婚单子’交给来人带回男方。晚上还要进行‘暖轿’,也就是男方雇佣的鼓乐手到女家吹奏细乐。深夜,女方家长得给女儿收拾陪嫁用品,叫‘装柜’。第二天新娘坐花轿到达男方门前时,新郎迎出门外,一对新人踏着红毡,或者苇席子慢慢往男方家门走,进大门时,放鞭炮,奏乐,这在俺们那叫‘过门’。随后开始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礼毕入洞房。俺介绍完了,咋样听得过瘾不啊?”晓岩说:“过瘾,真过瘾。哎呀,那你们那里兴不兴娶外乡女子啊?”问完就意识到走嘴了,脸立刻腾地一下子红了。范大林一副认真的样子说道:“这事,你得问童刚同志。”说完,哈哈哈地笑了。笑完了,大林问道:“晓岩啊,给我介绍介绍你们羌族人的婚礼吧!”

    晓岩往大林的水杯里续了点茶水,说道:“我们羌族管定亲叫插花,管结婚,叫结亲。先是媒人,热心的红爷穿针引线,男子女子双方的父母口头承诺了婚事,然后就要喝‘许口酒’了,表示男女双方的父母同意这门亲事了。这以后,红爷就要继续来回奔忙,等到小伙子姑娘互相点头,‘小订酒’、‘大订酒’的酒香就会飘荡在整个羌寨里了。双方选定结亲日子后就投入隆重繁杂的婚礼筹备中了,期待着迎接嫁娶的日子──女方家花夜、男方家正宴。无论是‘花夜’,还是‘正宴’,嫁娶的两个寨子都要闹腾腾地庆贺几天那。”

    范大林饶有兴趣地听着,不时点下头。他问:“我听说花夜这天,女方还要出什么气?是吗?”晓岩说:“是这样的。‘花夜’的前一天,男方得派出能说会道的迎亲队到女方家迎娶。这个时候,女方家中已是高朋满堂,同族人颐指气使。因为在羌寨,嫁女方是输家,娶亲方家是赢家,所以‘花夜’这天,女方就要设法出气,刁难刁难男方。其实,说是刁难,实际上是通过盘歌的方式损对方几句。也就是用唱歌的形式,一问一答,内容包日常生活啊,劳动生产啊,文化知识啊,问天、问地、问新人,形式随意,风趣。面对面的用歌词唱骂闹着玩,女方解气,男方家也不生气。”

    范大林忽然止住笑,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了,他说:“由这个婚礼习俗啊,晓岩你说我想起啥来了?”晓岩问:“啥呀?”“我就想啊,这传统婚俗也好,现代婚俗也好,只要当事人愿意接受,哪一种形式都挺好的。可问题是,不少人家在这场大地震中失去了亲人,有的需要再婚,有的眼看就要成亲,对方不幸震亡,还有点婚礼当天失去伴侣,当这些人再举行婚礼的时候,不管是传统婚礼形式,还是现代婚礼形式,还能不能让他们感到快乐幸福呢?”大林的这个话题一下子让晓岩的心沉重起来了。老实说,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挺佩服范大林想得这么远,这么深。

    晓岩问大林:“你没把这个想法跟县委书记县长说说吗?”大林说:“你放心吧,我想到了,领导们一定早就想到了。由这个震后再婚我还想到了咱们整个灾区遭受大难的人们……晓岩,你对我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非常想念你遇难的父亲?”一说起父亲,晓岩的心情立刻灰了下来。亲爱的爸爸离开我和妈妈已经快半年了,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里,我和妈妈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啊!爸爸,您在天堂过得好吧?有人轻轻拍她的肩膀,回身看是范大林。“别难过了晓岩,你和妈妈好好活着就是对你爸爸最好的怀念。”晓岩明白这个道理,她点点头,说:“你放心吧范大哥,我不会整天泡在泪水里面意志消沉下去的,”大林说:“这话我信,因为这些日子我看到的是一个勇敢坚定、热情乐观的姑娘。”

    停了一下,范大林继续说道:“晓岩你这么做就对了,说明你是一个能够积极面对现实的人。一般的时候我们都会这么想,那些失去亲人的人,刚知道亲人死讯的时候,表现出情绪反应激烈是一件正常事。当事人此时不吃不睡、痛苦万分或沉默不语都是正常的反应,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其实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不是啊。失去亲人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件大事,会引起情绪啊,思维啊,行为啊各方面的改变,也包括人际关系和社会功能的改变,给当事者和他的家庭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有的人可以自我调整心态,从悲痛中解脱出来,可有点人就做不到,所以,我们应该在关心灾民们生活问题的基础上,在精神方面给予他们更多的关注和关怀啊。咱们得帮助他们度过这个危险时期,让他们能正视痛苦,正常地表达对死者的感情,找到新的生活目标。”晓岩不住地点着头。

    开饭了,一人一碗方便面、两个馒头、一袋榨菜。晓岩津津有味地吃着,因为今天的劳动,她吃得格外香甜。吃着吃着,她不由得又想起了父亲。在她看来,父亲就是她人生道路上的一面旗帜,奋进的源泉,对她的人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至今,她还清楚地记得,20年前的一个寒假,初进学堂的她,手捧入学以来的第一份奖品——铅笔盒向父亲报喜时,正在院子里劈柴的父亲将手里的斧子扔掉,拿起期末成绩单,喜形于色地仔细欣赏起来。那专注的神情,从心底里流淌的高兴劲儿永远镌刻在她的脑海中。从此,她成了父亲的骄傲。他经常在亲戚朋友面前炫耀自己有一个优秀的女儿,也总是提醒她不要骄傲,可不能退步。这让她有了一种只能前行、不能后退的压力。在她的人生观、价值观还没有形成前,父亲的夸奖就成了她学习的动力。6年前,她考上了中央民族大学,父亲在家里置办了好几桌酒席,请来全寨子长辈来喝喜酒。那天,父亲特别的高兴,喝了许多酒,说了许多话,谁劝也劝不住。最后他喝醉了,连醉话都是:“我女儿考上大学了,给我们祖先争了光,我高兴,高兴……”

    晓岩清楚,自己是在父亲的鼓励和关爱中一步步成长起来的,这一生她都感谢父亲。她想好了,等父亲老了的那一天,她要好好孝敬,回报父亲的养育之恩,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却瞬间夺去了父亲的生命,他就像一座大山轰然倒塌了,从此父女俩阴阳两隔,留给她的是永久的伤痛和遗憾。

    这时响起一个大嗓门儿:“嗨,快吃吧,该凉了!”晓岩扭头看是石本贵,朝他笑笑。石本贵从怀里口袋掏出一个圆圆的红红的大苹果,带给晓岩,说:“吃吧,可甜了。”晓岩问:“这可是稀罕物,哪来的?”石本贵说:“蔡琴给的。”晓岩抿嘴一乐,有点异样地看着石本贵。石本贵不解地问她:“这么瞅着我干啥呀?”晓岩摇着手说:“没事没事。”咬了一口苹果,“嗯,真甜。”范大林问石本贵:“哎,说起蔡琴了,她现在咋样了啊?”石本贵说:“挺好的了,不整天泪汪汪的想家人想孩子了,比前段时间开朗多了。”晓岩觉得蔡琴终于放下了,放下就是想开了,梦醒了。她感慨地说:“失去亲人,心里苦,但想想苦也白苦,苦它干嘛?她还在幼儿园吗?”石本贵点点头说:“是啊,还在哩。她骨盆砸坏了,不能再生孩子了,整天吃住在临时幼儿园,照顾孩子跟照顾自个孩子一样精心。”晓岩叮嘱说:“她现在已经把你当亲人了,老石你得多去看看她呀!”老石点点头:“有点空我就去瞅瞅她。”晓岩感动了。

    今天对沂蒙山区范家庄的铁蛋家来说,是一个喜庆的好日子。从这天起,这个二十六岁的农村小伙就要成为有老婆的人了。范家在范家庄里是一个大户,可人家大户不压人,好事做尽,坏事不做,人缘可好了。庄户爷们娘们的一听老范家要娶媳子,纷纷前来帮忙,随礼金、礼品,出力干这干那。范家庄离上水村仅隔一条十几米宽的河,一座小桥把两个村子连在了一起,平常两个村子的人走动挺频繁的。

    范家和童家本来就挺熟,自从童刚和范大林一块参加入伍到了一个部队,分配在了一个班,这两家处得就更亲近了。如今,范家娶媳子能不请童家人喝喜酒吗?定下了娶媳子日子,铁蛋娘立马就到童家报喜去了。童老爷子先向铁蛋娘道了个喜,然后叹了口气说道:“要是大良兄弟在该多高兴啊……”大良是铁蛋爹,前年秋天害了一场大病,不几天就撒手人寰了。铁蛋娘抹开了眼泪。童老爷子直劲埋怨自己:“瞅我这张破嘴,大喜的日子我提这个干么啊。”铁蛋娘说:“娶媳子那天都去吧,乐呵乐呵。”童老爷子说:“中,都去,都去。哎,我家那个小龙……你家有啥讲究没有啊?”铁蛋娘还就犹豫了:“哎呀,照说小龙这孩子我挺稀罕他的,可……可他咋说也是个死了爹娘还不到一年的人,不吉利呀……”童老爷子吧嗒着烟袋嘴不出声。铁蛋娘以为老爷子生她家气了,慌忙解释说:“要不这样大哥,反正咱俩村离的也近,我们就给小龙送来几样好菜吃,你看中不啊?”童老爷子拔出烟袋嘴,咳嗽一声,说道:“不麻烦了吧,就叫梅子两口子给我跟小龙捎回两份菜就中啦。”

    送走了铁蛋娘,老爷子心里头一阵阵难受。想想小龙这孩子是个多懂事的孩子啊,咋就摊上这场大地震了呢?咋就一下子没了爹娘了呢?可怜的孩子!如今,人家家办喜事都不愿意让他去,这是嫌弃他啊!老人正寻思着,小龙放学跑回来了,老爷子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石英钟,问小龙:“这还不到点儿那,你咋这么早就回来了?”小龙说:“你不是头疼了吗爷爷?我跟老师请假了,回家照顾你来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块,用两只小手捧着,送到了老爷子眼前。

    听了孩子这番话,看着孩子手里的糖块,老爷子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他一把搂过孩子,颤抖着声音说道:“放心吧,爷爷好了,好了。”小龙扬起笑脸,抬起胳膊给老爷子擦着眼泪,像哄小孩子一样说道:“别哭啊爷爷,小龙给你买糖了,快吃吧,这些都是你的,小龙一块也不吃。”说着,剥了一块塞进老爷子嘴里,呵,真甜哪,抚摸着孩子的小脑袋,他的心里涌起一阵阵的酸楚。

    掌灯时分,童老爷子正在炕上躺着,童梅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盆子,身后跟着小龙和大冬、二春。童梅问爹:“我杀了只鸡,您是吃炖鸡还是炒辣子鸡呀?”老爷子支起身子说:“留着给孩子们吃吧。”小龙说:“爷爷不舒服了,给爷爷吃。”老爷子说:“小龙真乖。那你说,这鸡咋吃好?”小龙说:“大鸡腿好吃。”二春说:“不对,鸡翅膀好吃。”大冬说:“得问姥爷稀罕吃哪块肉。”老爷子说:“就炖着吃吧,香。再搁点粉儿。”

    吃晚上的时候,三个孩子全都争着给老爷子夹肉,把老爷子高兴得病好了一半。吃着吃着,老爷子想起铁蛋娶亲的事,就对童梅说了。还说了小龙不能去的事。童梅“哦”了一声,说:“小龙咋说也是戴着孝哪,不去就不去吧。我们代表了。”小龙问老爷子:“爷爷啥叫戴孝啊?”老爷子刚要开口解释,又觉得不说为好,便转了个话题说道:“小龙啊,告诉爷爷,你在幼儿园又学啥新歌了啊?”小龙响亮地回答:“红星照我去战斗。”小脑袋摇晃着唱了起来,“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稚嫩悠扬的歌声在屋子里回响,引来老爷子哈哈哈的笑声和拍巴掌声。“这歌好,革命代代如潮涌,前赴后继跟党走,好啊,是该教孩子们多唱点这样的好歌儿。”

    童梅接着父亲的话题说道:“那天我跟他们园长说,现在孩子们唱的歌不少都根本不适合,像那个‘对面女孩看过来’,还有那个‘老鼠爱大米’,全是爱情啥的,孩子们学唱这样的歌,好么?我看不好。”老爷子说:“赶明儿跟你春耕叔说说这事,叫他跟园长说说,往后别啥歌都教孩子们唱。”

    一家人正吃着说着,院子里响起铁蛋的说话声:“大伯在家不啊?”童梅听出来了:“是铁蛋兄弟。”老爷子赶忙答应:“在,在,快进屋铁蛋。”个子高高的、皮肤黑黑的铁蛋一掀门帘进了屋。“呦,吃饭哪大伯。梅子姐也在这哪啊。”童梅拿着小笤帚扫扫炕沿,说道:“快坐兄弟,吃块鸡肉吧,刚炖的,可香了。”

    铁蛋摇摇手说:“我吃了,你们吃吧。”老爷子问:“有事啊铁蛋?”铁蛋说:“啊,下月6号我不是娶媳子吗……”老爷子说:“啊,你娘报喜来了。”铁蛋说:“啊,我知道。我今天来是……是邀请你老人家跟小龙都去……”老爷子和童梅对视一眼,说道:“你娘不是说……”铁蛋歉意地解释说:“都是我娘老脑筋,迷信。大林哥在电话里头批评我娘了。那天你们都去吧大伯。”老爷子满意地笑了:“好好好,我们都去,都去。”

    十天后,是个星期六,铁蛋的婚礼如期举行。这天一大早,童梅就起了床,不忍心却又不得已推醒了小龙,哄逗道:“快起来小伙子,新娘子要来喽。”小龙揉揉眼睛坐起身,动手穿衣服。院子里响起老爷子的喊声:“小龙,冬子,二春,快出来排队,咱们出发啦。”三个孩子愉快地答应着,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一家人步行着出了村,快步走在去西王庄的乡间小路上。今天,童老爷子的心情看上去很好,精神矍铄的,还哼着歌儿哪:“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几个孩子不甘示弱,高声唱起了各自喜欢唱的歌。大冬唱的是:“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二春唱的是:“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小龙唱的是:“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有高有低,还有点跑调了,逗得童梅咯咯咯笑弯了腰。童梅问小龙:“你咋会唱当兵的人这首歌啊?”小龙说:“童刚爸爸教我的。”停住脚步看着童梅,“姑姑,我……我想爸爸了……也想妈妈了……”童梅蹲下身,拍拍小龙后背说道:“过去日子爸爸就来看你来了。”“真的吗?”“姑姑啥时候骗过你呀?”小龙这才又活泼起来了。

    过了河上的小桥,再走过一片田野就进了西王庄了。村东头的大喇叭正唱着《好日子》:“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好看的舞蹈送来一片欢腾;阳光的油彩涂红了今天的日子哟,生活的花朵是我们的笑容……”听,村子里真的在敲鼓那,看,街筒子里,喜庆的狮子正舞得欢实;孩子们跳跃,老人们欢笑,小小的山村沸腾了。一场喜庆的婚礼即将举行。

    这个时候,铁蛋家的门口早已放上了一对红砖,这是吉祥的象征。铁蛋娘和家族的长辈按照男女分别站在门口迎接前来喝喜酒的亲朋好友。见到童老爷子领着家人进来,铁蛋娘迎上前来给老爷子问好,老爷子拱着两手大声说着恭喜恭喜的吉利话。说完了,进了大屋坐在饭桌前,端起一碗水饺象征性地吃几个,这是习俗。童梅先给小龙夹了几个饺子,再给自己的两个孩子一小碗,一家人吃完喜庆饺子,到门口等着看新郎出发接新娘子了。

    铁蛋穿戴一新从新房出来了,跪在门口给娘磕了三个头。嫁妆车到了,是一辆三轮农用车,上面装满了大衣柜、梳妆台之类的家具,这些看似简单的家具还在农村流行。童梅和几个妇女欢天喜地地拥到车前往下抱被褥,新娘家陪送的棉被可真多,这是风俗,陪送的棉被越多其家里越有面子。9点整,铁蛋出发姐新娘子去了。由婚庆公司提供的民俗婚礼班子,抬着花轿吹着唢呐,跟在骑着马走在前头的铁蛋后面,再后面是一群叽叽喳喳叫喊的小孩子。小龙也要跟着跑被童梅拽住了。童老爷子对铁蛋娘说:“用花轿接新娘子好。新颖独特还非常热闹,还省下了不少钱。”铁蛋娘喜滋滋地说:“将来大哥你娶儿媳妇也这么办吧。”老爷子捋着胡子笑了。

    新娘家住在五里地外的东王庄。大约一个小时,就听不少人叫喊:“新娘子到喽。”“快点鞭炮啦。”很快,院门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响成了一片,跟爆米花开了锅一样。童刚搀扶着父亲早出了院子,纷乱的人群闪开了一条道,红布轿车由四个壮小伙子抬到了门口,这个时候新娘是不能下轿子走路的,需要新娘家跟来的男青年用自行车驮到新郎家的院子里,两边由新郎家两个人把麻竿点着护送。把新娘子送到新房门前,新娘子这才可以脚沾地了。铁蛋娘手里捏着一个红喜包,满脸堆满笑容,只听新娘子对着她羞涩地喊了一声:“娘!”铁蛋娘大声答应一声,将喜包递到新娘子手上。新娘子还未来得及收起来,身边的小伙子们便急不可待地到期了新娘。瞧这个小子,硬是叫一对新人当众亲嘴儿,铁蛋抱住新娘要亲,可新娘子含羞,一个劲推着他,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然后就是起着哄地喊:“不亲不叫入洞房。”新娘拗不过,只好红着脸和铁蛋亲了。再看这个小伙,竟然弄来一把椅子,让一对新人站上去,像走钢丝一样地来回转动身子,稍不留神就会有一个从上面掉下来。铁蛋搂抱住新娘,新娘不好意思跟他贴的太近,一个躲闪,铁蛋一下子仰了下来,把新娘子也给带下来了,幸亏被他娘给接住了。

    闹新娘结束后,一个小孩子站在房子上面,朝下面的人群中撒喜糖,供观看的人们来抢,越抢越热闹,也就越喜庆。尽管人们已经不把糖块当做什么稀罕物了,但都愿意多沾点喜气,因此你抢我夺的真动了真格,不时有人被谁推倒在地上。童梅怕小龙被谁压住,不叫他去抢糖,可小龙硬是挣脱开她的手挤进了人群,抢到好几块喜糖,全都塞进了童老爷子的口袋里。铁蛋娘说:“这孩子跟你还挺亲的啊。”老爷子说:“就是命苦啊。”铁蛋娘说:“跟着你们这一家子好人,往后就不苦啦。”

    这时候,婚庆公司女主持人宣布娶媳子婚礼仪式现在开始。童梅突然发现小龙不见了,急忙在人群中寻找,没找着,连忙出了院子找了起来。她遇到一个大嫂,问她看没看见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大嫂说:“见着一个,在西边院墙底下坐着那。”童梅转到西院墙那边,果然看见小龙坐在一块石头上,两手托着腮帮子愣神,不由松了一口气,走到他跟前,问道:“小龙,你咋坐这了?”小龙转过脸来,她就看到了孩子的两眼泪汪汪的,忙蹲下身问:“咋哭了?谁欺负你了?”小龙撅着小嘴不说话。童梅摩挲着孩子的头发,轻柔地说道:“告诉姑,姑给你出气。”小龙开口了:“我想妈妈了。”童梅心里一酸,噙上了泪花。她拉住孩子的小手,真的不知该说些啥好,就搂住小龙的肩膀,陪着他默默地坐着。

    “娘,你们在这干啥呢,快进院啊!”是二春跑过来了。童梅对小龙说:“走,吃饭去吧啊。”小龙问二春:“有锅烧牛肉吗?”二春打了个愣说:“我没看见,反正好吃的菜一大桌子哪!”童梅说:“走,要是没有,姑就叫厨师专门给你做这个锅烧牛肉,对了,还有辣子鸡,都是你们四川味儿的。”小龙拉住童梅的手说:“那咱们快走吧。”

    一进院儿,童梅就看见院子里摆满了酒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坐了一大片。她把小龙放在大冬和二春身边,叫他俩照应着,自己走到隔壁院子去问厨师有没有小龙想吃的菜。结果还真没有。她就对其中一个显然是管事的大胖厨师说道:“这个孩子是四川地震孤儿,挺可怜的,师傅能不能麻烦你们一下给这孩子做俩四川菜?”胖厨师点点头说:“不就锅烧牛肉跟辣子鸡吗?没问题,这就做。”童梅连声说谢谢。

    童梅她们坐的那桌紧挨着菜园子,里面的白菜翠绿翠绿的,帮子青白青白的。小龙指着大白菜说:“姑我要吃。”童梅指指桌上的干烧娃娃菜说:“这不是白菜吗?吃吧。”小龙看了一眼,撅起了小嘴。童梅见小龙不高兴了,就问:“你想咋吃那个白菜呀?”小龙忽然来了一句:“姑姑,我妈妈咋还不回来呀?”童梅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了,就哄骗他说:“妈妈出国去了,得好些日子那。”小龙撅着嘴巴不说话了。童梅知道孩子想妈妈了,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安抚呢?只能是看着孩子,心里隐隐作痛,以至于吃起那道菜都觉得味如嚼蜡了。

    新郎新娘来敬酒了。童梅站起身朝铁蛋招招手,示意他过来。铁蛋显然已经喝了不少酒,脸色通红,眼神有些迷离,说话有点舌头不灵便了。“啥……啥事?梅梅子姐……”童梅说:“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铁蛋说:“没……没办法,大……大喜的日……日子……”童梅对跟过来的新娘小声说:“你俩也太实在了,就不会耍点滑头啊?”新娘子说:“我叫他端杯子水,可他说这样不合适。”童梅戳了一下铁蛋的脑门子:“那你就使劲喝吧,喝他个烂醉,看晚上你咋入洞房。”俩新人都不好意地地笑了。童梅拽了下铁蛋胳膊,问道:“忘了说正事了,你手机带着吗?”铁蛋说:“带着那,给谁打呀?”童梅说:“给我弟。”

    电话打通了,可接电话的战士说童刚去团部找老师请教数学难题去了,童梅失望地挂了电话。还手机的时候,铁蛋发现童梅的脸色不太好,赶忙问咋的了。童梅告诉他,小龙想妈妈了。铁蛋转脸看看闷闷不乐的小龙,无语了。

    蔡琴这些日子老是失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是大地震后的凄惨景象:残垣断壁、瓦砾废墟、尸横遍地……接着就是丈夫和儿子并排躺在一起,浑身是血,苍白的脸上沾着斑斑血迹,儿子的小拳头攥着一张纸,那是遇难前最后一次考试的卷子啊,写在右上角的红红的分数格外醒目;丈夫的眼睛还没有闭上,他一定有不少事情还没做完,一定还有不少话要向我交代……这些画面在蔡琴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像过电影一样,搅得她心神不宁、坐卧不安、茶饭不思、虚汗不止。白天,在幼儿园里,面对那些劫后余生的孩子,她把全部身心都给了他们,顾不上回忆伤心景象,心情还是可以的。就是怕天黑下来,黑暗把光明都掩盖起来,就剩下令人窒息的压抑、悲伤了。她打亮屋子里所有的电灯,试图用这种光明照亮自己心中的黑暗角落,驱散心中的阴霾。可她失败了,反而更让她渴望天亮了,也就更难以成眠了。

    星期天的晚上,石本贵下班赶来看望蔡琴,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脸色咋这不好啊?又病了?”蔡琴摇摇头,安慰他说:“没事,有点累了。”石本贵关切地说:“不舒服就上医院,别硬撑着啊。”蔡琴再次摇摇头,眼眶里噙上了泪水。石本贵明白了:“还想他们爷俩哪?”蔡琴两手捂住眼睛,泪水顺着指缝挤了出来,湿了她的前胸衣襟。石本贵叹了口气,想劝慰蔡琴,可这方面的话都说尽了,再说就只能是重复了。就默默地坐在蔡琴的身边,凝视着她,脸上微微发热,然后就忙这忙那的。蔡琴看在眼里,对于女人,她多么希望将来会有一个人,一个男人真心真意地爱她,帮她,疼她。

    第二天上午,石本贵在工地上休息的时候,把蔡琴的情况对范大林说了。范大林说:“5·12大地震给成千上万的人造成心灵创伤,从震后这些人精神状况来看,修复心灵创伤的重要性越来越重要了。听说,香港社区文化发展中心和广州‘好﹒劲剧坊‘联合,以‘5·12地震’为主要培训案例,举办心灵创伤治疗工作坊,邀请耶鲁大学医学院精神病学系的助理临床教授,灵创伤治疗专家来中国授课,分享一种在紧急状况下非常有效并方便易学的心灵创伤治疗法‘数数法’。是专门为从事灾区重建服务、社区服务、心理治疗等社会工作人员、心理治疗师开设的工作坊,同时全力支持“地震灾后心理重建工作。这对我们开展这方面工作是一个令人鼓舞的好消息!”

    石本贵点点头说:“太好了,这比我们唐山人的心理救助先进,这真是个好消息。哎,大林你说,我应该帮蔡琴做点啥呢?”范大林喝口水,擦擦嘴角,说道:“我建议啊,尽量别对她老是说你要坚强,不要哭,一定要怎样怎样。因为这个时候她需要的不是喊口号,而是帮助她树立信念,让她看到希望。再具体点说,别让她再回忆悲伤的过去,多从情感上肯定她,让她畅怀地说出感受,表达情绪。哭并不是懦弱的表现,是释放负面情绪的最直接方法,应尽情流露。还有就是多给她点关爱,让她感到你在她身旁,不离不弃,让她感觉并不孤单。少对她说建议她要做什么,应该怎样怎样,可以启发诱导她说说自己的愿望和今后的打算,鼓励她重建力量,重新找到生活的方向。还可以鼓励她多参加一些集体活动,唱歌啊,跳舞啊,这样可以平衡她的情绪,帮助她尽快走出创伤的阴影。要是对方是孩子的话,我们更应当少说教,多和他们玩集体游戏,让孩子学习知识,发挥孩子活泼的天性,减少悲伤。”石本贵笑了:“行啊,您是专家啊!”范大林嘿嘿一笑:“这都是一位心理专家跟我说的。”

    “说的忒好了,我都记住了。”石本贵说。

    范大林拍拍老石的肩膀,说道:“你是个老实厚道的人,看得出,蔡琴挺信任你的,你把她从废墟底下救了出来,给了她第二次生命,那就再想法帮着她好好活下去吧。”石本贵沉默良久,点了点头。如今,地震把崇高变成了一种说法,一种说法在日常生活中不能成为牺牲的理由。活着就是惟一的理由。范大林接着说:“你可以跟她多说说你们唐山,这对她树立信心有好处。”老石笑了,说:“那可有的说。1976年我们唐山大地震,有3000多个截瘫幸存者。他们不能走路,只能整天坐在轮椅上头。当时有专家预言,这些人活不多久,可结果咋样呢?还有不少人坚强地活着那,打破了截瘫病人活不过15年的预言。”范大林说:“你就可以把那些人是咋坚强活下来的事迹跟蔡琴说一说,让她学有榜样。”石本贵点点头说:“我知道该咋做了,谢谢你大林啊。”范大林摆着手说:“瞧你,咋还谢上我啦?你大老远从唐山赶来支援灾区重建,图的啥呀?我也是被你的精神感动了,主动向组织上申请来这儿的啊!”老石挠挠脑袋,说话结巴起来:“得了吧,咱就是一农民工,泥瓦匠,我哪儿有……那么好啊?”

    15

    北川新县城建设世人瞩目,范大林作为新县城建设第三小组副总指挥,肩上的担子可想而知。建多大规模,怎样建,老范每时每刻都在思考。他带领小组人员提前介入,对北川老县城公共基础设施、人员分布等情况认真摸底,及时获取了第一手资料。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走遍了北川及周围的大部分乡镇。那段时间,老范是指挥部最忙的人。他白天踏勘,晚上查阅资料。指挥部里,他办公室的灯熄得最晚。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完成了3万多字的北川新县城建设方案设想文稿。从生态、环保、文化建设,到单体设计、抗震性、公共设施配套等,他都进行了深入的调查研究,提出了许多建设性意见。

    北川城建局长蒋洪生对他十分赞赏,夸赞范大林进入角色快,调查研究实,建设方案好。老范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连连摆着手说:“我这个土专家不值得一提,我只不过是觉得不能坐在办公室里头闭门造车,脱离实际的干事肯定会给国家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蒋洪生赞许地点着头说:“这才是对党的事业负责任的态度啊!”

    蒋洪生环视着在座的每一个人,神情严肃地说道:“同志们,大家都清楚党和政府为啥批准我们北川异地重建,原来的北川县城处在龙门山地震断裂带的上面,这次地震受到了毁灭性打击,房屋基本全部垮塌。另外,北川县城所在地曲山镇在一个山坳里,长期存在着泥石流等地质灾害隐患,所以这个地方已不适合再重建了,必须另选地方。新县城重建计划分三步,2008年到2010年是第一步,完成人口安置,启动基础功能和工业园区建设。2010年到2015年是第二步,集聚人口,进一步完善功能和彰显特色;2015到2020年,新北川将进一步提升城市地位和形象建设,拓展功能辐射周边。2020年,北川县城人口将达到7万人。”

    范大林接着蒋洪生的话题说道:“作为城建部门,我们目前首先应当考虑的就是经济适用房和廉租房建设,要安置老县城曲山镇城镇人口7000人,曲山镇以及山区失地农民6000人,再加上新县城征地安置农民和行政事业单位人员,总安置人口3万人。住房结构那,以中小户型为主,占新县城住房总量的百分之六十。2010年前的建设区域是3平方公里,有行政办公区,包括北川羌族自治县人民政府和医院;学校文教区,包括北川羌族民俗博物馆和北川中学;还有两个居住生活区以及公共服务区和休闲旅游区。”

    蒋洪生说:“为了表达北川人民对山东人民援建我们的感激之情,新北川县城主干道准备命名为齐鲁大道,由济南市对口援建,预计5月10日开工建设,2009年12月31日竣工。齐鲁大道贯穿新县城,规划总长6655米,红线38到40米,投资大约是1.64亿,将建成新北川县城内的林阴景观大道。”与会人员兴奋地相互交换着眼神,表达各自的振奋心情。停了会,蒋洪生继续说道,“负责北川新县城设计的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总规划师杨保军同志,在一次重要会议上明确指出,考虑到目前居民特殊情况下的生活节奏,城市的交通将跟着慢半拍,目的是提升公共交通和慢行交通的出行比例,减少对小汽车的依赖。新县城以步行和自行车交通方式作为出行活动的优先方式,保障行人安全性,提高慢行环境质量。另外,还将在新县城中央,利用现有水域规划建设抗震纪念园,并设立纪念碑,以供后人瞻仰。这样,纪念园就和附近的文化馆、图书馆、羌族博物馆、历史博物馆和抗震纪念园以及川剧院、羌族歌舞团、剧场等共同构成新县城的文化中心了。”

    与会人员情绪高涨,小声地议论起来了。范大林站起身,走到新北川建设规划图前,对大家说道:“北川县委对新县城的未来提出了一个16字方针,‘安全易居,发展富裕,特色文化,绿色生态’。特色文化是啥意思呢?我理解就是这次重建北川,我们要紧紧抓住羌族文化的传承契机,要体现出羌族文化风格这一特色文化。”蒋洪生接着说道:“县委还要通过这次重建,重点考虑基础建设、路网的建设,让新县城连接周边城市和旅游景点。另外,我们以前是山区民族自治县,社会事业发展比较滞后。要以新县城建设为契机,做好教育、文化、卫生等项目的重建恢复工作,能达到城市公共服务设施的条件。”范大林慷慨激昂地说道:“同志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为了北川人民明天的幸福和平安,大干他一场吧!”大家热烈鼓起掌来。

    这里还来了许多建设志愿者,宁晓岩和团里的朋友就在其中。这些日子,晓岩一直在想,羌族民居多为石片砌成的平顶房,呈方形,多数为3层,每层高3米多。房顶平台的最下面是木板或石板,伸出墙外成屋檐。木板或石板上密覆树丫或竹枝,再压盖黄土和鸡粪夯实,厚约0.35米,有洞槽引水,不漏雨雪,冬暖夏凉。房顶平台是脱粒、晒粮、做针线活及孩子老人游戏休歇的场地。有些楼间修有过街楼,以便往来。但由于历史原因,大多数羌人都居住在深山之中,形成了大散居的格局。很多羌族村寨都在山上,交通十分不便,而且户与户之间相距都比较远。有些村寨面积方圆几十甚至平方公里,最远的户之间相距十几公里。这种大散居的状况只能适合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每家种好自己的地就基本可以生存。但从经济发展这个角度上来说,严重制约了羌区的发展进步,制约了羌族农民发家致富的步伐。这次重建,可不可以考虑改变一下羌人传统的居住环境呢?

    “好啊晓岩,你这个想法很好!”范大林赞赏说。他听完宁晓岩对他说的这一想法后,立刻表示赞同,“改革开放以来,羌区的面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是国家民族政策的落实,使得羌区的居民获得了实惠。尽管羌人生活区比较散,但随着交通道路状况的改善,在北川,在茂县,目前已经形成了几条交通干线,比如九寨沟环线,北贸公路,这些公路沿路的羌族村寨的变化就大,人民的生活水平也有了比较大程度的提高。特别是在县城周边,在茂县的凤仪镇,在北川的曲山镇,经过几十年的建设,已经形成了繁荣的小城镇,并且带动了周边羌族村寨的发展……”

    有工作人员进来,递给范大林一份文件,他在文件右上角签了个字,待工作人员出去后,继续对晓岩说道:“但是,由于很多羌族村镇在偏远的乡村,这些交通主干线所覆盖的只是一小部分。在北川,在茂县,有一大半乡镇还不通柏油路,只有土路,一到雨天就成了‘水泥路’。更多村寨所在的山上还只有机耕道,甚至连机耕道也没有,只有羊肠小道,因此交通问题至今依然是困扰羌区发展的最大的问题。因此说,你提出的这个集中羌人民居建设的想法,是符合目前实际的,是有利羌人生活质量提高的。我会把你的想法提交到建设指挥部会议上的。”晓岩紧紧握住老范的手说:“范大哥,那就谢谢你了。”

    又是一个星期天。唐山好汉石本贵已经记不清,自己第二次来到北川之后,将要度过的第多少个星期天了。但他记得清这是和蔡琴在一起的第多少个星期天了,除了在建设工地上加班,他都是和蔡琴在一起的。经过一次又一次和蔡琴长谈,老石感觉到蔡琴思想上发生了变化,不再像过去那样老爱愣神了,除了工作,还能跟人交谈了。老石很是高兴,趁机想方设法引导蔡琴和他一起设想以后的生活。蔡琴开始的时候,不咋配合,老是说走一步是一步吧。老石不着急,一点点耐心地引着她说话发表自己的意见。慢慢地,蔡琴终于开始憧憬今后的日子了。

    范大林时刻关心着蔡琴,听老石这么一说,心中就踏实了。他决定这个星期天和老石一起去看望蔡琴。老范注定没休息好,眼睛里布满血丝。老范的到来,让蔡琴感到诧异,她知道老范很忙,没想到他能够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她,心中一热,显得有点手忙脚乱。范大林说:“蔡琴,你就别忙乎了,我又不是外人。”蔡琴说:“你是不是外人,可你是稀客啊。”大林说:“大姐这是在批评我很少来家里坐坐呀,是吧?”蔡琴说:“知道你忙。大林你可要注意身体啊,最近肚子还老疼不啊?”老石插话说:“咋不疼……”老范打断他的话问道:“今个大姐给我和老石做点啥好吃的啊?”蔡琴想了想说:“难得咱们聚一聚,我就给你俩包饺子吃吧,想吃吗?”老范和老石一起拍了下巴掌说:“想吃。”

    蔡琴忽然一拍大腿,问老范和老石:“今天我试着给你俩做钟水饺,咋样?”老石和老范异口同声反问:“啥叫钟水饺啊?”蔡琴解释说:“我听一个当厨师的朋友说啊,这个钟水饺是1893年一个叫钟燮森的人发明的,绝在选料,妙在调味。红油是选用成都“‘二筋条’红辣椒面,用菜油炼成的。酱油那是采用特制的复制酱油,再加以蒜泥汁水、芝麻油这些调料妙合成的。1990年还获得过成都市人民政府授予的‘成都市名小吃’的称号那。”

    老范一听就来了兴趣,说:“哎呀大姐,这种名吃你也会做?不简单啊。”蔡琴摆着手说:“我和那个厨师朋友学着做过,不见得做好,你俩就包涵着吃吧。”老石挽起袖子说:“我来帮你。”老范也挽起袖子说:“我来打下手,学学手艺,学会了给我媳妇做,也好表达这些年不在她身边照顾她的歉意。”

    三个人洗了手,和好面,洗好猪肉,准备做了。蔡琴说:“你俩别急,听我一边叨咕着一边做啊,免得出差错。嗯……先把猪肉洗干净去掉筋,用刀背捶烂糊了,加盐和清水,然后用力搅拌,直到水分全部被肉茸吸收了。”老石开始捶肉,捶烂糊了,加进谁和盐搅拌起来。搅拌了大约十分钟,蔡琴看看盆子里的肉说:“差不多了。”然后加入姜汁和用开水浸泡的花椒水,胡椒粉、复制酱油,让老石再次搅拌起来,直到主辅原料溶为一体,已经粘稠状了,由她负责擀皮。老石和老范负责包饺子。三个人一起忙乎,边忙边说笑着。不一会儿,就包出了大约一百来个饺子。老范包的饺子是典型的军人式的挤饺子,圆鼓鼓的,直挺挺的,活像一个个精神饱满的战士。

    水饺煮熟了,蔡琴把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子,招呼两个正在下象棋的男人开吃。老范跑过来,用手捏起一个热气腾腾的饺子就搁进了嘴里,烫得他直翻白眼,逗得蔡琴乐着喊:“慢点吃馋猫,我还没放重要的调料哪!”然后,往饺子上淋上少许胡子酱油、蒜泥、红油海椒,说道:“这回你就吃吧。”老范老石抄起筷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蔡琴问:“咋样么,给个评价呀。”老范说:“嗯,好吃,跟普通水饺不一个味道。哎大姐,你这些调料哪买的啊?”蔡琴说:“是我那个厨师朋友调的,买时买不着的。”老石皱了下眉头说:“我吃着咋有点淡了吧唧的呀?”蔡琴尝了一个,再看看他那碗饺子,明白咋回事了:“怪我怪我,刚才捞饺子的时候,水没有控干,把调料稀释淡了,水气一重,当然就显得淡了么。来,吃我这碗,我这碗水干。”老范说:“看大姐对你多好,羡慕啊!”老石嘿嘿笑着看蔡琴,蔡琴嘟囔了一句:“看啥么,怪不好意思的。”大家都笑了。

    这顿饭,三个人都吃了不少。蔡琴收拾碗筷,老石一把抢了过去端进了厨房。老范边吃边观察着蔡琴的脸色说:“蔡琴啊,老石是唐山地震孤儿,跟你是同病相怜,老石多疼你呀,这人可是实诚人哪。”蔡琴脸色红了,散发着月光般的光泽,她笑笑说:“他人是挺好,就是嘴巴碎,跟个老娘们儿似的,老唠叨个没完。”老范又噗嗤一声笑了,说:“人家唠叨,还不是怕你想不开呀,你心情好了,看他还唠叨不?你俩在一块挺合适的,相互照顾着多好啊,你看呢?”蔡琴还是笑笑,不说话。老范嘿嘿一笑,起身进了厨房,对正在洗碗的老石说道:“哎,伙计,我可完成任务了,你把碗给我,你去跟蔡琴把那事挑明了吧!”老石说:“再过过吧,不着急。”老范急了,一把揪住他的衣袖说道:“哎,老石,这可不是你们唐山人的性格啊,你这家伙咋还卖上关子了?你还想打光棍儿啊?”老石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小声说道:“你小点声中不中啊?我啥时候说不惦着娶她了?”老范捶了他一拳:“那你老是说过过,过过是啥意思啊?”老石说:“水到渠成,时机不成熟,光急有啥用啊,把人家逼急了一口拒绝了,咱这脸往哪搁呀?”老范明白老石的意思了:“咳,你是这个意思啊。告诉你吧,人家蔡琴已经默许这件事了,就等你说句话了。”老石眨眨眼睛:“真的?”老范往外推着他的身子:“啥真的假的,你要信我的,就赶紧去和她把话挑明了,误了当新郎官你可别后悔啊。”老石被老范连推带搡地弄进了蔡琴屋子,冲着蔡琴嘿嘿傻笑。蔡琴明白老范的意思,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老范朝老石使了个眼色,退了出去。

    老石搓着两只大手,看着蔡琴光是乐,不知说啥好。蔡琴白了他一眼,嗔怪地说道:“瞧你,傻乐啥呀,说话呀。”老石挠挠脑袋,说:“你让我说啥呀?”蔡琴反问:“听你这话的意思,跟我没话说呀?”老石连忙解释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话跟你说,不少话那……”蔡琴紧追一句:“不少话那你就说呗。”老石吭哧半天,一拍大腿说道:“说,说就说。”蔡琴期待的目光盯着老石。“我说,说……”蔡琴鼓励道:“说呀,有啥不好说的啊?”老石的目光不敢再直视蔡琴,鼓足勇气说了下去,“蔡琴那,咱俩……咱俩结婚吧……”说完,就几步逃出了屋子。

    老石和蔡琴的婚礼定在下一个星期日。老石跟老范商量操持婚礼的事,老范说:“你可真有意思,你跟蔡琴结婚,跟我商量算是咋回事啊?”老石认真地说:“是蔡琴让我找你合计的。”老范笑了,说:“这个蔡琴,这么信任我。可我不懂这方面礼数啊,不如找婚庆公司吧。”老石摆摆手说:“要想找他们早就找了,还找你干啥呀。”老范问:“那你想照着多少钱花呢?”老石说:“咋简单咋是,越省钱越好。”老范说:“那好,你让我琢磨琢磨再跟你俩说行不?”老石点点头:“中。”

    两天后的晚上,老石正和蔡琴布置木板房里的环境,准备当做新房,老范进来了。老石忙问:“婚礼设计得咋样了?”蔡琴红着脸瞪了他一眼,低下头要走。老范叫了一声:“别走啊大姐。”蔡琴说:“你俩合计吧。”老范说:“那不行,你不在场咋合计嘛。”蔡琴转身给老范倒水。老范坐下,说道:“我请教了一下婚庆公司,人家说现在最流行就是露天婚礼,那咱就找一个外景地举办典礼吧,你俩看咋样?”老石看看蔡琴,蔡琴说:“你就做主吧。”老石转脸问老范:“婚车咋定的啊?”老范反问:“你们的意见呢?”老石说:“我跟蔡琴合计了,不要婚车了,就坐公共汽车。公交车不仅宽敞、坐人多,还省钱,多好啊。”老范爽快地说:“行,我赞成。哎,典礼穿啥衣服啊,准备了没有啊?”老石说:“新衣裳我就免了吧,戴个写着‘新郎’俩字的条子就中了,知道是我老石娶媳妇不就得了嘛。新娘子可不能含糊,要不蔡琴会埋怨我一辈子,说我舍不得,不是真心娶她。”转脸对蔡琴说,“你就做件旗袍吧。婚礼上穿旗袍,显得典雅端庄,更重要的是以后还可以穿,不像买的婚纱,典礼后就只能在衣柜里摆着看了,你说呢?”蔡琴点点头:“我听你的。”

    老石问老范:“你那天有空给我们主持婚礼不啊?”老范说:“我可不行,不是这块料。我的意思是,找个口才好的来主持,最好是跟咱们跟大家都彼此熟识,氛围会更加愉快融洽,同时还体现了这位同事的自我价值,满足了他被人需要的感受。”老石说:“中。那请谁主持好呢?”老范转脸对蔡琴说:“大姐你负责这件事吧,你们幼儿园应该有这方面的人才。”蔡琴点点头说:“我这倒是有合适人选,我看看吧。”老范问:“结婚照呢?在哪照啊?”老石说:“依我说,找个会照相的哥们帮着照几张得了,让熟人照不犯拘束,想躺着照就躺着照,想趴着照就趴着照,多自在啊。是吧蔡琴?”蔡琴点点头。老范又问:“那婚宴呢?咋办好呢?”老石说:“这个可不能含糊,朋友们都来捧场,慢待了人家可不好。咋着也得找家好点的饭店,不能怕花钱……”老范打断他的话说:“这点我不赞成,非常时期就更不能讲啥排场了。我的意见是,就在工地上举办一场大会餐,身后是新北川,脚底下是新北川,多有意义啊。”老石与蔡琴相视一眼,会心地笑了。

    五天后的星期六中午,老石和蔡琴的婚礼如期在建设工地上顺利举行,蔡琴幼儿园来了一位漂亮、伶俐的女教师做主持人。老范做证婚人。老范鼻子一酸,背过脸去,他的眼睛看不得苦难,他一次次地祈祷,为老石和蔡琴,为天下所有善良的人们祈祷。老石家乡的几位亲戚代表、幼儿园几位园长前来参加婚礼。婚礼仪式很简单,计划只进行一个小时,包括会餐吃饭。工期紧任务重,哪有那么多时间娱乐呢?会餐的饭菜也很简单,七八个人围一起,一块塑料布上摆上五六个菜,一瓶饮料,大家乐呵乐呵,吃点喝点,就算办了喜事。老石举起一杯饮料,朝大伙喊:“对不住了啊弟兄们,新北川竣工后我们再请大伙好好喝几杯酒庆贺庆贺啊!”大伙一起举杯纷纷回应道:“好咧,好好喝几大杯庆功酒。”“对,一醉方休。”

    新婚之夜,月亮竟然是红的。风吹过来,撩起一片赤色火焰。气流暖暖地吹来,迎面笼罩着他们。老石和蔡琴盘腿坐在床上,相互凝视了好久,都一句话不说。此时,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今晚这个特殊的良宵时刻,各自都不是第一次经历了,都很难忘记已经离开自己的爱人。越是在这样的幸福时刻越是容易怀念起曾经的幸福。就这样用眼睛说话,胜过千言万语。老石说:“蔡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老婆了!我一辈子对你好!”蔡琴开玩笑说:“唐山来了那么多志愿者,属你得的便宜多。”老石问:“咋着呢?”蔡琴笑着说:“你不仅出了名,还从灾区捡了个老婆,还不算占便宜呀?”老石得意地笑了:“我这叫傻小子睡凉炕,全凭时气壮啊!”蔡琴跟着逗笑了,眨着眼睛说:“老石,没有你,我真的活不到今天了,咱俩走到一起真不容易啊!”老石湿眼睛说:“是啊,咱得好好活着,让他们放心。”蔡琴眼睛说:“对,好好活着!”说着,她扑进老石的怀里。老石满意地想,世界之大,为啥自己与蔡琴结婚,这里边肯定有一种玄妙的东西。过了一会儿,蔡琴说:“本贵,去把我前夫的照片摘下来吧!”老石阻拦说:“不能,我知道你们感情很好,就这样摆着吧,我不介意的!”蔡琴流泪了:“好人啊!”这又让他有了一种揪心的疼痛。这个秘密永远甩不掉,它将决定我的一生。她默默地对前夫说,原谅我吧,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在阴间你要是孤单了,也找个伺候你的伴儿吧……

    第二天清晨,石本贵就背着行李奔赴新北川建设工地去了。蔡琴也提前结束婚假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范大林见老石背着行李卷,知道他要吃住在工地了,就劝他说:“你呀,再咋说也是燕尔新婚,应该陪蔡琴两天,哪有你这样的,新婚第二天就叫人家守空房的啊?晚上收了工就回家啊。”老石摇摇手说:“老夫老妻的,有啥可黏糊的。再说我这是建新北川那,她绝对理解我。”老范捶了他一拳:“你呀,真拿你没办法。”

    一周后的黄昏,石本贵回家看望蔡琴。蔡琴刚刚下班进家,还领回一个小女孩。见老石回来了,高兴地迎上来不知说啥好。老石问:“这孩子是谁家的啊?”蔡琴小声告诉他:“她叫甜甜,妈妈震亡了,爸爸是派出所民警,经常加班顾不上照料她,今天又加班去了,我就把她领咱家来了。”老石说:“那就给孩子做点好吃的吧。”蔡琴说:“老石你心眼真好。”老石说:“我稀罕孩子。”说着,蹲下身攥住甜甜的小手亲切地说道:“小甜甜,叔叔挺喜欢你的,你喜欢问我吗?”小甜甜眨动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点点头,大大方方地说道:“我也喜欢你,你就是石本贵爸爸吗?”老石问:“是啊,你咋知道我的名字呢?”小甜甜回答:“蔡琴阿姨跟园长说,她有一个叫石本贵的好老公,心眼特别好,是个大好人。”老石一把搂抱住小甜甜,心里头热乎乎的。

    两口子在厨房里忙着做饭的时候,蔡琴对老石说:“我见你挺喜欢孩子的,要不,咱俩过些日子也要一个吧。”老石摇摇头说:“过过吧,你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好哪。哎,蔡琴,我看咱俩也先收养一个孤儿吧,咱也向童刚学习,咋样啊?”蔡琴说:“我没意见,积德行善。不知道,民政部门有啥具体要求没有。”老石说:“赶明我打听打听。”

    说来也巧,第二天下午,老石正在工地上干活,听人说县里民政局来了个姓罗的副局长,赶忙来到那个副局长跟前,对他说了自己的想法,然后问道:“罗局长,收养孤儿都有啥政策要求啊?”罗副局长说:“收养地震孤儿不受自己有没有子女的限制,有子女的家庭也可以收养,而且没有收养数量上的限制,原则上讲收养一名两名都是可以的。如果孩子有亲属那就优先由亲属收养。没有血缘关系的个人和家庭收养地震孤儿有三个硬性条件。第一条是针对年龄说的,要在30周岁以上。第二那要有抚养儿童的能力。第三那身体要健康,没有疾病,特别是传染性疾病。还有一些细节的规定,比如,夫妻双方要达成默契共同收养,男性如果收养女性儿童的话,年龄差距要超过40岁等等。”

    老石又问:“要是收养的话,都办些啥手续啊?”罗副局长说:“根据咱们国家‘收养法’的规定,收养孤儿需要到孤儿所在地的县级民政部门进行申请,递交相关材料。像你这样想领养北川的孩子,那就应该到我们县民政部门提交申请的相关材料。听口音老兄是唐山人吧?”老石点点头说:“我也是地震孤儿,看见这次大地震当中,不少孩子成了孤儿,真叫我揪心那。所以我和媳妇才决定收养一个孤儿的。”

    罗副局长说:“感谢你呀,石本贵同志。这些天,拨打民政部和省民政厅的收养咨询热线,电话都一直处于占线状态。民政部每天都要接到几百个这样的电话,全国各地的民政部门也顺应形势,纷纷设立类似的热线,并办理收养登记手续。咱们北川也开设了这样的热线。

    湖南卫视特地举办了一场‘孩子,我们爱你’的晚会,你们唐山大地震中的一个叫李纯的孤儿以自身经历,鼓励四川灾区的孤儿要好好生活下去。一位三岁孩子的母亲在现场哭着对主持人说,我愿意再收养一个,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场面很是感人。你和你爱人的想法也挺感动人的。这样吧老石同志,你们需要办手续的时候就直接找我好了,保证最快速度办完。”

    就这样,十天后,石本贵和蔡琴在北川民政局办理了一个的收养手续,还有一个代养手续。犯人棍子的女儿朵朵,属于代养,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继续在北川中学读书。如果他的父亲出狱,还可以回到父亲身边。他们收养的这孤儿叫李重生,是牺牲的民警汪敏的儿子。他是童刚给起的名字。由于重生还太小,需要寸步不离人,幼儿园园长专门给蔡琴调到了最小的班,这样蔡琴就可以悉心照料小重生了。重生这孩子白天倒是挺乖的,不咋哭闹,吃饱了就睡。就是晚上不老实,哭闹起来就没个完,咋哄也不行,弄得老石一宿下来睡不多长时间的觉,第二天干起活来有些力不从心。他想还住在工地上,以免因为睡眠不足影响工作;可又担心蔡琴一个人照料不了重生,真是左右为难。

    蔡琴看出了老石的心思,转脸对他说:“你就住工地上吧,放心,我能照看好重生。”老石说:“没事,现在辛苦一点,将来小家伙长大了,还会孝敬你的。”蔡琴凝神良久,说:“我不指望他孝敬我,指望他像你这个爹一样,懂得感恩,为国家效力呀!”老石感动了:“是啊,经历了灾难,人人都在变。”然后就帮着蔡琴干活。他坚定地说:“你甭劝我,我说在家帮你就帮你,你又不是铁打的,万一累倒了咋办啊?”蔡琴还能说啥呢?心里头泛起一阵阵暖流,感动地说:“老石你是个大好人,老天真不该让你遭那些罪。”老石说:“遭罪也不全是坏事,挺过来了不是或者更有劲头吗,你说是吧?”蔡琴攥住石本贵的大手,用力点点头。

    小重生又醒了,蹬着两条小腿直叫唤。老石抚摸着蔡琴的肩头,说:“你去睡会儿吧,我看着他。”蔡琴是真累了,也困了,可她咋舍得老石受累呢?就硬是把他按倒在床上,像哄小孩子一样,轻声说道:“睡吧,明天还得上工地哪!”老石的脸布满红晕和梦想,默不作声,幸福地闭了眼睛。

    16

    这些日子,童刚心里空落落的。他喜欢火热的军营生活,但这毕竟与情感无关。晓岩的到来,让他获得了短暂的幸福,很快便又归于寂寥,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悬挂在了半空中。他清楚,是宁晓岩和范大林的离开,让自己心中变得如此空落。他承认,如果不是因为爱着宁晓岩,自己怎么会夜深还没睡意?如果不是因为念着宁晓岩,怎么会有不安的情绪?童刚一遍遍在心底里问自己:我真的就爱上了宁晓岩吗?面对晓岩这样的好姑娘,我能够承担全部责任吗?

    童刚打开了窗子,感到空气中的凉意和水气,冷静了许多,应当好好思考一下自己与晓岩的未来了。他们会有未来吗?以晓岩的聪颖、可爱,我应当让她生活得幸福快乐,而幸福快乐是需要比较丰裕的物质做基础啊,我童刚有丰裕的物质基础吗?现在看来将来不一定有。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老家又在农村,家里还没有摆脱土里刨食的生活,自己这点可怜的津贴能干什么呢?哪能给晓岩充足的物质生活呢?童刚开始对自己给予晓岩的承诺心虚了,犹豫了。如果我不能让晓岩幸福,却和她生活在了一起成啥人了呢?爱一个人就要给这个人真正的幸福,仅有精神上的是不够的,这毕竟是物质时代呀。看来,这场爱情来的太突然了,甜蜜过后,是对自己的一次严峻的考验。班长郝国立说过,谁都渴望爱情,可是,爱情归爱情,婚姻归婚姻。爱情固然重要,但爱情不能当饭吃,如今的人都很实际,想到这里,她的心猛地缩成了一团,再也舒展不开了。他叹了口气,不愿再想下去了。他决定去北川跟晓岩谈一谈。

    就在他准备去北川的时候,部队下来了一项新任务:抽调一部分军人,去支援汶川地震重建,主要是利用空中飞行,配合勘测设计。

    命运不是运气,而是选择。动员令一发布,童刚就主动报名了,为了灾区,也为了晓岩。他知道,早在2008年6月5日,胡锦涛总书记就主持召开了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会议,研究部署汶川地震灾后恢复重建对口支援工作。6月18日,《汶川地震灾后恢复重建对口支援方案》正式颁布,明确要求19个省市以不低于1%的财力对口支援重灾县市3年。一场动员范围最广、投入力量最大、建设速度最快的灾后重建战役在川、陕、甘等约5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拉开了帷幕。这是何等的气魄啊?

    每天晚上,童刚只要不值班总爱坐在电视机前收看四川卫视的节目,时刻关注着灾区的情况。他的魂儿被晓岩带走了。这一天,他在电视中看到一个访谈节目,四川省副省长答记者问。副省长说:“其实,党中央、国务院非常重视灾区重建。早在‘5·12’地震发生10天后,在应急抢险还处于最紧张的情况下,国家就作出了灾后重建的工作部署,成立了灾后重建规划组,编制一系列灾后重建专项规划,各项政策措施相继出台。为支持灾后重建,通过政府投入、银行贷款、对口支援、社会捐助、市场运作等多种方式筹集重建资金,加大投入力度,其中超过400亿的慈善捐赠也作出了不小的贡献。现在灾后重建,同样需要让公益组织、慈善力量发挥更大作用,不但要提供资金,还可以加强技术指导和专业支持方面的力度,以实现科学重建。”然后就是专家到灾区座谈的画面。看了这些报道,他的一颗本来就按捺不住的心就更加急切了。

    两天后的上午10点,童刚随援建部队乘军机抵达汶川。

    此时的汶川,已经不是几个月前的遍地废墟、哀嚎不绝的地方了,呈现在眼前的是四处迎风飘扬的红旗,来来往往穿梭于工地上的大小车辆,热火朝天忙碌的人们……看着这沸腾的动人场景,童刚和他的战友们感到精神无比振奋,恨不得马上投身进去。

    童刚知道范大林在新北川建设工地当了第三小组副总指挥,便向领导请了个假,到百公里外的新北川看望了老范。范大林刚刚参加完一个建设规划会议,正向指挥部办公地走着,听见身后传来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忽听背后有人喊:“老范!”范大林回头一看,不由得脱口叫道:“童刚,刚子,你咋来了?”两个战友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不住地摇着。“我报名参加援建了,昨天刚到。”老范捶了童刚一拳说:“是吗,太好了,我真高兴。晚上别走了,我请你喝一杯。”童刚笑了笑说:“行,咱俩好好叙叙旧。”

    傍晚来临,天地昏暗,一派荒凉。老范和童刚在临时搭建的小卖部买了一瓶白酒、几样小菜,坐在宿舍帐篷里开始喝了起来。童刚不善喝酒,但今天他想喝,一是与老战友相聚,二是晓岩的事让他心烦。老范可以喝点,但不敢多喝,一来是事务缠身怕耽误工作,二来是自己的胃部老是觉得不舒服,担心加重病情影响工作。童刚明显是喝多了点,顶着酒劲,他拍打了一下桌子,对老范说道:“跟你说个事儿,我想和晓岩……”老范打了个愣:“和晓岩?和晓岩咋着啊?”童刚打了个酒嗝,说道:“我想和她分手……”老范一瞪眼睛:“你说啥?分手?你……为啥么?”童刚为难地一叹:“一个是汉人,一个是羌人,民族文化和生活上的差异恐怕……”老范打断他的话说:“你这是逃避,是借口。我要狠狠地批评你,你童刚啥时候变得这么懦弱了呢?啊?晓岩是一个多么好的姑娘啊,有情有义,支持你领养小龙,愿意跟你一块回咱沂蒙老家,这样的姑娘你到哪找去啊?你居然……居然说文化生活差异,不适合在一块,你咋能说出这种话来了呢?听大哥一句话,你可被冒傻气啊,晓岩能爱上你,你是狗日的福气!”童刚喝了一杯酒说:“大哥你骂得好,骂得痛快,咱打仗救灾不含糊,精忠报国更没的说,可是,这谈恋爱嘛,真是赶鸭子上架了,弄不明白啊!”老范板了脸说:“你咋不明白,我看你是装糊涂!”童刚登时被噎住了。

    两人喝得醉醺醺的,范大林的手机响了,工地上出了点事情,范大林让他等候一会儿,童刚说不风了,他也晃晃着走了。两个人就这样分手了。童刚离开范大林宿舍,童刚跟老范说回部队营地,实际上他去宁晓岩家了,他想跟晓岩好好谈一谈。一想到跟晓岩分手,他的头沉沉的,双腿打颤,身子跟散了架似的。天地黑暗了,黑得有点吓人。夜色罩住了山川、原野。远处的群山,近处的房子、树木,开始由清晰变得模糊了。黑暗让童刚的心越发地躁动不安起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宁晓岩的家。她家还是临时板房,在整条街道的正中间,门口两边各有一棵粗壮的大榕树,眼下正是挂满了像扁豆角一样的果实。屋子里亮着灯光。童刚的眼前又出现幻觉了,浮现出了晓岩那双妩媚的大眼睛和甜甜的笑靥,晓岩在夜色里无声地笑着。

    “同志,你找谁?”这是女人的声音,童刚吓了一跳。童刚回过神来,借着月光仔细辨认站在跟前说话的这个人,竟然是晓岩的母亲叶文娟。他有些尴尬叫道:“是你阿姨?”此人正是晓岩母亲叶文娟。“你是童刚?”叶文娟的语气惊讶。童刚弄明白了,刚才他根本没见到晓岩,是自己的幻觉。他就硬着头皮回答:“是我呀,阿姨,你好啊!”叶文娟说:“你好你好,你啥时候又来北川了啊?”童刚说:“阿姨,我们又来灾区执行任务,晓岩她……”叶文娟说:“啊,我正要跟你说,晓岩她不在家,外出慰问演出了。”童刚心里失望了,淡淡地点点头。他很快又释然了,觉得自己似乎还没想好该不该对晓岩提出分手,她不在,正好再考虑考虑。就对叶文娟说:“叶阿姨,那我先回去了,改天我再来看她。”叶文娟说:“好,她回来我告诉她你来了。”

    晓岩还在外地演出,听说童刚来汶川了,心跳不止,希望早早见到童刚。

    童刚到达汶川的第二天早上,上级来了紧急任务,通往宝兴县的主要通道,也是震后最早打通的前往震中汶川的“西路生命线”——省道210线正在进行灾后恢复重建改造。宝兴县是四川省西部大熊猫生态旅游环线上的重要节点,作为宝兴支柱产业之一的旅游业,在目前路况不好的情况下,仍有外地游客来宝兴旅游,支持当地旅游恢复重建,更增加了宝兴今后旅游恢复发展的信心。这里的勘测遇到巨大难题,需要军人配合四川测绘局进行实地勘测。

    汶川地震发生后,处于抗震救灾测绘保障最前沿的四川测绘干部职工紧急动员、迅速行动,充分发挥了中流砥柱作用。四川测绘部门按照省委省政府和国家测绘局的决策部署,恪尽职守,全力以赴,充分发挥测绘技术、人才和成果优势,完成了灾后重建测绘保障各项任务,为四川省灾后重建提供了大量及时、可靠、准确的测绘服务。

    为了抢修公路,测绘铜岩峡谷遇到了困难,需要空降兵的配合。童刚和战友们准备执行跳伞任务。这天早晨5点钟,童刚和战友们就起了床,吃过早饭后开始各自叠自己的伞。自己的伞必须自己叠,谁跳的伞谁叠,首长跳伞也得自己叠,这是空降兵的规矩。叠伞时每一步都有值班排长负责检查,半点马虎不得。伞是翼伞,地震发生次日他们在汶川上空跳的伞是圆伞。圆伞翼伞都可以调控方向,更适合地形复杂的山区。

    这是一个雨天,第一次伞降没有成功。

    雨一直下个不停,童刚他们已经等候在了机舱门口,只等舱门打开听到指令就跳。首批空降8个人中有童刚,那一刻,说一点不紧张害怕绝对是不说真话。平时跳伞须有气象资料有引导有地面标识,现在却要在“三无”条件下、在山区、在恶劣的天气里强行伞降,随时都有可能遭遇生命危险。但是,怕归怕,做归做,革命军人的荣誉感终究让他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飞机在宝兴县上空盘旋了一个多小时,舱门一直没打开,可能还是气候原因吧?飞行员和伞兵之间有一些情况是不通报的,怕影响伞兵情绪。童刚和战友们只有耐心等待。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了,人人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童刚是一个老伞兵了,平常又肯于钻研军事理论,所以,此时的他首先想到了,是不是因为云层有雨飞机结冰打不开舱门,如果是这个原因只有加温化冰,否则硬要开门,飞机就有解体的可能,谁敢冒这个风险呢?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上级下达了返回机场的指令。

    直到返回小机场,雨还在下着,童刚他们吃了一点东西。

    这个时候,童刚想起晓岩了。晓岩演出结束了吗?她知道自己来了吗?雨下大了,天地间像扯起了一道巨大的帘子,一切景物都模模糊糊的了。十几分钟后,连长来了,他表情十分严肃,脸色铁青,他没有打伞,也没有穿雨衣,还固执地推开了警卫员撑在他头顶上方的雨伞。他环视了一下童刚他们,大声说道:“同志们,这次伞降跟抢险救灾一样,虽然不是救灾,我们的任务你帮助灾区重建。道路建设非常重要。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空降成功,能降多少是多少。这是党和人民交给我们的神圣职责,必须不折不扣地圆满完成。同志们有没有信心?”“有!”大家整齐而响亮地回答道,像滚过一道炸雷。

    半个小时后,童刚他们背着伞和装备再次上了飞机。首降8人分两圈降,一圈4个,童刚跳的是第一圈。第一圈第一跳是班长郝国立,童刚第二个跳伞。上飞机后他们再次对各个细节进行检查,从伞到携带的装备全又查了一遍。确认没问题后拍拍对方,竖起大拇指互相鼓励一下,这是伞兵在飞机上常用的动作,因为在飞机上噪音很大,只能用手势。在空中飞了半个多小时后,到了宝兴县上空,最后一刻,大家再次相互提醒碰到特情时怎么办怎么做,不厌其烦。舱门很快打开了,“起跳。”跳伞指令下达了,郝国立顺利跳离舱门,童刚跟着跳了下去,他拉开操纵带四下里看了一圈,但看不见人,想看看下面的班长,可是低不了头,装备太多,把人一下子勒住了,大腿根也勒得难受,于是他就把两腿钩在了一起。感觉伞开了,转了好几圈了,开伞器才响。开伞器响时的高度是4000米,这时他才知道他们的跳伞高度在5000米以上,事先不知道。转完一圈感觉全身发冷。可由于任务急,没来得及带氧气设备。好在他年轻,尽管感觉胸口有些发闷,但还是挺住了。他不断调整着方向,寻找着合适的着陆点。着陆点对于伞兵来说意义重大,一旦选错,后果可想而知。

    童刚飞在高空中,鸟瞰脚下的大地,感到心胸变得格外宽阔起来。他看到,平日里在地面上看到的崇山峻岭此刻是那样的渺小。其他像树木、河流和大大小小的建筑物就更渺小得如同蚂蚁一般。等下降到500米到300米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降在山的下面了,下面都是房子和树,果树林子修得像梯田似的,根本没地方落。他又转了一圈,最后选中了一片树林之间的一个空地,于是他紧紧护住装备包,看准那个地方落了下去。落地后翻滚了几下,身体撞到了一块石头上,右手磕破了,一个劲儿流血,他自己包扎了一下,好在装备没事,他心里踏实了。其他战友都陆陆续续地平安落下,很快集合到了一起。

    山岗的对面很陡峭,刀削的一般。云擦着大山的臂膀一朵朵飘过去,灰蒙蒙的。童刚他们按照图纸寻找测绘地点。终于爬上了一个山坡,开始了测绘。就在童刚他们山谷里测绘的时候,遇到了一群野猪的袭击。郝国立第一个发现的野猪。当时,他看到路边草丛里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走近了一看是一头野猪,正呲着大嘴里的两根大獠牙,瞪着眼睛看着人们。郝国立喊了一声:“当心野猪,注意安全!”听到喊声,战士们都围了过来,盯视着那只野猪。郝国立命令道:“快散开,不要理它。”大家迅速后退散开,但已经迟了,那只野猪突然一声嚎叫,撒开四蹄朝战士们扑了过来。童刚大喊一声:“危险,都闪开!”奋不顾身地冲向了那只野猪。郝国立喊了一声:“站住,童刚——”也跟着冲了过去。那只野猪已经冲到了童刚跟前,一头撞了过来,童刚侧身一躲,野猪扑了个空,撞到了树干上,在地上直打滚儿。

    “童刚不要惹它,这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郝国立喊了一声。战士们迅速爬上了大树,童刚没有上树,吓了一跳,脑袋差点炸开。那只野猪没有攻击到目标,气恼得直转圈,然后就甩动着圆滚滚的大屁股猛劲地撞击起童刚呆着的那棵大树来了。这家伙的力气可真够大的,撞得树干大幅度摇晃,不到十下,这棵树干变发出了嘎巴嘎巴的声响,童刚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不好,树干要折。咋办呢?树干真要是折了,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啊。他的大脑飞速地转动着,脱险的办法有了,转道到另一棵树上去。他选定了一棵树枝粗壮的大树,稳住身子猛地一蹿,同时张开双臂荡了出去,他成功了。可那只野猪挺执着的,又去撞另一个战士的树干。

    郝国立见那只野猪赖着不走,担心影响任务的完成,连忙向上级请示如何处置野猪。上级还没回话,来了一个当地警察,朝天“嘡嘡”放了两枪,野猪受了惊吓,慌不择路地逃走了。郝国立立刻向上级报了平安,和战友们下了树,谢过那位民警,朝目的地进发。半路上,那位民警向大家介绍说:“由于这几年石油液化气在农村的普及,村民一改传统的以柴草为燃料的生活方式,确实使当地生态环境有了极大的改善,可随着生态环境的改善,又引发了新的问题,那就是养育了一大群野猪。”

    童刚歪着脑袋问:“野猪是国家保护动物禁止捕杀,难道只能让它们泛滥祸害村民了?”当地乡亲说:“前几年那,为了对付成群的野猪,我们专门组织过有用自制土枪吓唬野猪,收到一些效果。后来上级要统一收缴枪支,只好用比较原始的扎稻草人或者放鞭炮的方法吓唬野猪,刚开始吧效果还不错,日子一长野猪也就习惯了,照样该干啥子就干啥子喽。后来我们又用带电的电线防野猪,效果倒是不错,也电到过两只,但因为这个法子可能会伤人,没多长时间就被上级制止了。后来又用铁夹子夹野猪,但这种方法还是容易误伤到人,所以也被叫停了。”童刚坚定了一个念头,把野猪赶走。

    赶走了野猪,童刚他们得以继续勘测。后来转移了地点,他们住进了铜岩峡谷半腰的小旺村。安顿好住处,他们便开始了协助山东省国土测绘院两位专家的测绘工作。在施测过程中,突破你刚刚和他的战友们充分体会到了,测绘工作的严肃性和严密性,每个测量工序紧密衔接、环环相扣。两位专家要求非常严格,工作一丝不苟。战士们早出晚归,中午带着几个馒头、几袋方便面和几瓶矿泉水在现场用餐。大家规范作业,保证质量,确保第一手资料准确。两位专家全过程监督,发现问题及时处理。童刚他们还统一佩戴徽标,坚持文明施测,尊重少数民族习惯,羌寨村民给予了热情配合。

    三天后的下午,宁晓岩结束演出返回北川。刚进家,就追问母亲童刚到了哪里?叶文娟说他到铜岩山谷的小旺村协助做测绘工作去了。叶文娟还说:“童刚越来越狼狈了,还喝不不少的酒。”晓岩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才问:“你说他什么了吗?”叶文娟摇头说没有。晓岩知道童刚自卑,不愿意母亲再多嘴了。她此时总是提心吊胆的,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她细腻的心情总是随着自己的猜测而变化。她的胆子好像变小了,总是在揣摩着童刚的心思,童刚也喜欢自己,但是,他有些障碍的。晓岩悄悄地问自己,如果不是童刚营救了自己,自己会爱上他吗?其实,也会的。她就在心里恳求自己,让他牵着我的手,穿行在茫茫人海里,永远都那么甜蜜地走着。

    晓岩向团长请了个假,第二天上午就坐上了去小旺村的公交车,她想尽快见到他。从北川到小旺村路途并不远,可在宁晓岩眼里比去南极还远,总感觉汽车好像停止不动了,连时间都静止了。童刚的突然到来太让她激动不已了,日日夜夜思念的童刚已经和她近在咫尺了,还有比这个事情更值得她期待的吗?想想看,童刚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一定是瘦了,备战考军校,军事训练。童刚现在是不是还在山谷里测绘,他在想我吗?晓岩在心里对自己说:这还用问吗?一定在想哩。她的脸就红了。

    “轰隆隆……”一阵雷声响起打断了晓岩的思绪,她向车窗外面一看,天空啥时候变得黑沉沉的,像淘气的孩子打翻了墨汁瓶。紧接着,一道闪电像划破了天空。不一会儿,黄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打在植物的叶子上,叶子不分方向地摇动。打在车窗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千万条细丝,荡漾在半空中。迷迷漫漫的轻纱,蒙上了黑油油的田野。天地间扯起了巨大的雨帘,给群山披上了灰蒙蒙的白纱。天好像破了一个大窟窿,大雨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泻了下来,不一会儿,道路上便汇流成河了。宁晓岩焦急地想:下这么大的雨,童刚他们现在不知躲在哪啊,有雨衣吗?躲雨的地方安全吗?

    突然,听到一个人高喊:“不好,前面发生泥石流了!”是司机在喊,同时刹住了车。晓岩和12名乘客被困在了半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可急坏了大家。司机解释说:“前边的路被泥石流堵住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大伙下车清理泥石流。”有人说:“没有工具用手清,那得啥时候才能清完哪?”妇女们急得快要哭了,纷纷叫喊:“哎呀这可咋办啊?”“我家里还有老人孩子等着我照料哪。”晓岩喊:“姐妹们别急,光急也没有用,泥石流肯定不是咱这一个地方,政府会派人救咱来的。”司机说:“对对对,这位妹子说得对,政府一定会来的。”人们的紧张情绪开始稳定下来。

    人们开始打电话联络。果然,不到一个小时,司机喊了一声:“快看哪,抢险队伍来了!”大家连忙起身顺着司机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见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些车辆走了过来,纷纷惊喜地欢叫起来。原来,这场强降雨引发了大规模的泥石流灾害,在红春沟,岷江河道和国道213线映汶段,被倾泻而下的数十万方泥石流完全阻断,涌入河道的泥石流在河中筑起了20米高的雍塞体。灾后重建指挥部立刻发出抢险动员令,打响抢通保通攻坚战之中。消息传到了童刚和战友们的宿营地,班长郝国立当即决定,暂时推迟伞降测绘,由童刚带上了一部分战士,翻山越岭赶赴被堵路段进行营救。

    童刚他们赶到晓岩和乘客们被围困的路段时,抢险工作正在紧张地进行中。他们投入了紧急战斗。由于泥石流都是石块加淤泥,非常松软,重达50吨的吊车根本无法开到最近的地方,只能在最厚实的地方实施作业,并且需要挖掘机和推土机在泥石体上筑出一条足够结实的道路,吊车才能开到作业面。抢险队领导决定,由挖掘机和推土机在前面铺路,吊车跟在后面一点一点的前进,铺好一段路,就前进一段路。这一办法果然奏效,尽管用了将近1个小时,但吊车终于开到了作业地点。车一停好,抢险队员们便开始了紧张的机械作业,放下支撑稳定吊车、更换吊钩、进行试吊,一系列的动作都在快速进行。

    这时侯,新的困难出现了,由于地基太软、地面有斜坡而且极不平整,吊车在作业时随时有倾覆的危险;吊车上方有3条带电的11万伏高压线,吊臂不能完全伸高,增加了作业的难度。但这没有难倒经验丰富的抢险队员们,他们马上就找到了解决的办法:用1台挖掘机的车斗压住吊车的车头,增加吊车的压力和重量,保证吊车的平衡稳定;在吊车操作时控制吊臂的高度和角度,离高压线保持3米以上的距离,保证吊送任务的安全进行。在一切准备就绪后,司机师傅熟练地开动吊车,开始吊送作业。两名抢险队员身系安全带,站在两根绑在吊钩上的钢筋上,随着吊车的移动,向爆破地点前进,当他们稳稳落地、挥手示意的时候,第一次吊送任务宣告成功完成。

    就这样,抢险队员们不畏艰险,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用智慧和行动与大自然较量,经过一昼夜的奋战,在体量巨大的沟堆积体上再次成功搭建了便道。在全体抢险队员连续几个小时的艰辛奋战下,在十几台机械设备的连续运转下,国道213线便道全面抢通了。看着过往群众不再翻越高山,能够顺利从抢通便道上通行,疲惫至极的队员们无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童刚对战友们说:“我们归队吧。”大家整理行装准备返回小旺村。

    就在童刚转身要出发的一霎那间,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童刚!童刚——”他一下子愣住了,怀疑自己的耳朵惊住了,这声音咋这像晓岩的啊?没错,太像她的声音了。可她到外地演出去了,得去十几天,咋会提前出现在这个地方嘛。他自嘲地笑笑,拔腿就走。“童刚,站下,我是宁晓岩那!”像晓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回他听得真真的,不像是幻觉,不由循声看去,天哪,真的是晓岩!正趴在车窗口朝他招着手,他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晓岩——”奔跑了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摇着,连声问道:“真是你呀,你咋会在这啊?你不是演出去了吗?不是要十几天吗?咋提前回来了?”看得出,童刚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晓岩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她挣脱开童刚的手,张开双臂拥抱住了童刚。童刚想着自己身着一身军装,大庭广众之下与女子拥抱影响不好,急忙想推开晓岩,可越推晓岩抱着他越是紧。晓岩的拥抱是大胆而热烈的,是不容拒绝的,也是难以拒绝的。童刚平生还是第一次在战友面前拥抱晓岩,他闻到了晓岩身上的一股淡淡的馨香,心底里腾地就涌动起了一股燥热,感觉口渴了,慌得他一个劲央求晓岩:“快撒开我,战友们都看着哪!”晓岩固执地说道:“不嘛,我才不管这些哩,人家就是想你嘛!”童刚说:“我现在是一个军人啊……”晓岩说:“不光是军人,你还是一个男人哩。”童刚说:“你撒手啊。”晓岩坚决地说:“不嘛,就不撒手!”童刚心头一热,就说不出话来了。忽然,他们的周围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两人撒开对方看四周,许多认识不认识的人们都给他们鼓掌那,脸上全都荡漾着真诚的微笑。童刚庄重地抬起右胳膊向人群敬礼一周。晓岩难为情地捂住了自己发热的脸,引来一片善意的笑声。

    “这次外出演出,最让我难忘的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文艺晚会。所有的人们都洋溢在欢快祥和的气氛中了,让人们暂时忘记了痛苦和创伤。晚会上我们演出队跳的羌族舞蹈,那欢快的舞曲,振奋的舞步,一下子把晚会的气氛提了起来,赢得了长时间的掌声和叫好声。我们队最小的队员深情地唱起了一曲《中华民族》,把晚会推向了高潮。节目将要结束的时候,我们点着了火把,熊熊火焰燃烧起来,人们沸腾了,晚会的气氛达到了顶点。人们围着篝火跳啊、唱啊,跳出了北川人民的勇敢和奔放,跳出了对美好未来的希冀和祝福,跳出了对援建城市人民无私帮助的真诚谢意,啊,真是太让人难忘,太让人激动了!”童刚目不转睛地看着晓岩,藏在心里的惆怅和那句“咱们分手吧”在悄悄地融化掉了。晓岩在这里陪同童刚度过了两天难忘的美好时光。月光下,她吻了他,他一激动,差点把伸进她嘴里去了。过后,童刚很紧张又惶惑,自己原先想好的一堆话,怎么就张不开嘴了哪?临别的时候,他握住晓岩的手,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挂念!”晓岩将童刚的手拉到胸前,贴在了她的脸上,声音有点哽咽地也说了一句:“保重,我会想你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将童刚当成了为之心醉神迷的偶像了。童刚回头笑了笑,笑容里充满了绝对的纯净与青春。而且,晓岩的身影让他有点不明了的神秘而对未来的旅程充满期待。

    执行测绘任务结束后,童刚和战友们回到北川县城待命。

    不久,童刚和战友们参加了重建指挥部举办的汶川灾后重建培训班,在新北川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里,他又见到了范大林。两个亲密战友的手又握到了一起。课间休息的时候,两个人聊起了日本地震灾后重建的基本理念。老范说:“我比较推崇日本提出的构建一个‘共生社会’的重建理念。他们提出的建设安心生活的城乡,互相帮助的社区,更加开放的社会这些目标很适合咱们效仿。还有一点就是创新更加重要,就像刚才教员讲到的创造性恢复,创新主要着眼可持续发展,你做不到这一点,那还叫啥创新那,对吧?在重建中推进建筑垃圾资源再生化、建筑节能、可再生能源利用、水生态修复改善、产业结构提升、生态保护,建设生态家园,这些提法多好啊!”童刚说:“是挺好的。再就是刚才我听教员说的,日本灾后重建的一个重要理念是受灾群众是灾后重建主体,政府的职责是为受灾群众自立创造良好环境,私有财产的损失主要由个人承担,政府给予少额补助。这个做法值得提倡。政府的主要职责是啥呀,是负责重建基础设施和公共设施,加强服务,放宽限制,为受灾群众生产生活的重建提供比灾前更好的条件。同时还要教育和激励灾民树立信心,自力更生,重建家园。这不就是以灾民需求为本的规划理念吗?”

    老范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搞这样的培训班挺受欢迎的,对灾区恢复重建挺有促进作用的。我听一位领导说,下一步可能要进一步扩大这次培训成果,加大延伸培训的力度。各个灾区可以根据重建工作需要自行举办系列培训班,对负责震后重建工作的领导干部进行专题轮训。据说,重建指挥部可能会同有关部门,举办第二期震后恢复重建专题培训班,还要赴日本学习哩,目的是提高他们科学重建的意识和能力。”童刚说:“走出去取经,嗯,有这个必要。”老范看着童刚,不再说话了。老范的压力是最大的,刚刚走出兵营,一下子投入重建,对于他是个新课题。他看了好多日本的资料。日本在大震中许多高层建筑不倒,有他们独特的思路。第一种思路,就是“堡垒型”建筑,往往被用于高层和公共设施建筑。这种建筑的设计原则是“震不倒”,无论是建筑材料,还是楼层下安置的缓冲装置,能够抵御强震的袭击;第二种思路是,所谓“狗窝型”建筑。名称虽说不雅,实际颇为贴切,多是家庭住宅的常用设计,这种建筑采用钢架加木板,完完全全是一个整体。汶川地震重建,虽说不能照搬日本,这些理念,却给我们提供了设计灵感。让人遗憾的是,我们从来没有上升到理性高度看待这些问题。

    童刚发现老范在思考啥问题,就没打扰他。可等了好一会儿,老范还是不说话,光看着他微笑。童刚捶了他一拳,说:“你老看着我干啥呀?啥时候学会相面了啊?”老范忽然问:“最近和宁晓岩咋样啊?”童刚反问:“啥咋样啊?”老范就不说话了,眼睛看着童刚身后。童刚觉察出来了,身子向后转,不由吃了一惊,宁晓岩不知啥时候站在了身后。“晓岩你……你也……参加……”童刚语无伦次起来。晓岩“噗嗤”一声笑了,说:“怎么变结巴了啊?许你参加培训,就不许我啊?”童刚解释说:“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我是……哎,挺好……”

    “铃……”上课铃声响了,童刚对晓岩说了一句:“上课吧,改天再聊。”转身就走,发现老范已经不见了。晓岩朝他身后喊:“下课后我来看你。”这句话的话音还没落,童刚的人影消失在了教室门口。“别不舍了,上课去吧。”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晓岩回头看,不由得也吃了一惊,身后竟然站着蒋志军。

    蒋志军明显发福了,下巴颏嘟噜着肉,成了双下巴。一双不大的眼睛被眼睑上下的肉挤得紧紧的,不过,他精神状态挺好,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晓岩朝他礼貌性地笑笑,低下头走过她的身边。蒋志军说:“晚上我请你吃饭,麻辣火锅城。”晓岩说:“谢谢,我没空儿。”走远了。蒋志军喊:“那就明天,好吗?”晓岩喊:“明天也没空儿。”说着人就不见了。蒋志军还是追了上去。晓岩头也不回地走着。

    第二天晚上,晓岩从食堂打饭出来,刚走出一截,一棵树干后边闪出一个人来,吓了晓岩一跳。“是我晓岩,别害怕。”是蒋志军来了。“你要干什么?”晓岩冷冷地看着他。蒋志军笑笑:“不干什么,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跟童刚来往了。”晓岩说:“不可能。他救过我的命,我爱他。”蒋志军说:“童刚是军人,他执行上级命令救人是应该应份的。再说,他救的女人多了,难道他救过的女人就都应该嫁给他吗?”晓岩有些激动地说:“我们北川人对解放军感恩是应该的。我不仅仅是感恩。是爱!你不知道,我从小时候就爱做白日梦,就幻想长大后要嫁给一个乘降落伞从天而降的解放军。那时候的解放军是概念的,模糊的,今天清晰了,他就是童刚!你不觉得这是天意吗?”蒋志军还是不理解:“真的没吗,你骗我吧?”晓岩说:“你信你去问我母亲。”蒋志军咧了咧嘴巴说:“你口口声声说爱,实际上还是感恩。如果不是他救的你,你还那么疯狂地爱他吗?”晓岩说:“我们是朋友,请你不要干涉我的感情生活。”蒋志军说:“真正爱你的人是我,我爱你呀!我要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晓岩说:“可我不爱你。”蒋志军抓住晓岩的一只手说:“你听我说晓岩……”晓岩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蒋志军突然挨了一闷棍,愣了傻了。第二天上午,他就去羌绣厂找到了晓岩母亲叶文娟,叶文娟一看蒋志军脸上的表情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就安慰他说:“你不要急,感情啊得慢慢培养。”蒋志军说:“阿姨您给我交个底,您是希望晓岩和我好,还是和那个童刚啊?”叶文娟说:“我当然希望和你好了,我是一直反对晓岩和童刚恋爱的。阿姨很喜欢你这个孩子,你放心,我会说服晓岩和你好的。”蒋志军说:“那就谢谢您了阿姨。其实我也挺理解晓岩的,童刚救了她的命,感恩是应该的。可我担心的是,这份感恩之情淡下来之后,晓岩会有后悔的那一天。这样阿姨,听说童刚他家在沂蒙山区农村,现在还很贫困,他收养了一个地震孤儿,这个人的人品,我也非常敬佩。我想您如果说服了晓岩和我好,我就给童刚家里捐一大笔钱!让我们的英雄过上幸福生活!”叶文娟被蒋志军的话感动了,说:“志军啊,你这个想法很好,你也是一个懂得感恩报恩的好人哪!”

    当天下午,叶文娟下班回到家,正在厨房里忙着做饭,晓岩回来了,对她说:“妈,我想请童刚到咱家里吃个饭。”叶文娟当场表示反对,她说:“我正要跟你谈童刚的事。现在我明确表个态,吃饭,给他钱,我都没意见。我就是不同意你跟他谈恋爱。这一辈子的大事可不能当儿戏。你爸爸走了,我得让你幸福!”然后夸奖了一番蒋志军:“志军是个多好的男人那,有事业心,有责任感,还有爱心,你和他在一起肯定会幸福的。”晓岩说:“我也明确告诉您,就是没有童刚,我也不会跟他恋爱的。”叶文娟提高了嗓门:“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任性不听话呢?”晓岩平静地说道:“该听您话的时候我一定会听的,这件事不听。”叶文娟气得捂着胸口喘粗气。

    叶文娟偷偷去找童刚。童刚对叶文娟的到来感觉有点意外,心想一定和晓岩有关,就说:“阿姨,您有啥话就说吧。”叶文娟说:“童刚啊,阿姨说心里话,你是一个好人,不光救了我女儿,还救了我儿子,我们一家这辈子都还不完你的恩情。阿姨知道你喜欢我们家晓岩,可阿姨要说的是,你们俩在一起不合适。晓岩她还有事业,请你以后就不要再和她来往了。”说着拿出一张银行卡递到童刚手上,说:“这是阿姨的一点心意,收下吧。”童刚立刻感觉到内心有了一种羞辱感,这位叶阿姨咋会这样呢?她把我童刚看成啥人了啊!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冲动,平静地说道:“阿姨,你看错我童刚了,营救晓岩和宁伟是我应该做的,是在履行一个军人的天职!我不需要晓岩以爱情回报我,真的,阿姨,我是这么想的。我祝福她,她是个好姑娘,应该有自己的幸福!”叶文娟心中踏实了。

    过了几天,童刚跟随老范到北川一个小镇学校搞建设考察。汽车走了半天的山路,两山夹峙的桂溪镇,是距北川老县城约60公里的一个山区小镇。山野面目一新,到处是蓬勃的绿色。汶川大地震中,镇上的中学受损严重,重建的桂溪中学就在镇子对面的河边。老范和童刚到学校废墟周围考察,看着嶙峋的山岩,他们与张校长商量,能否把学校建在全地带,就是山坡,那里地址构造好。老范说:“我们的新教学楼抗震设防烈度为9度,比国家规定的抗震烈度还要高1度。”张校长点头说:“那可太好了,我同意。”

    从乡下归来,老范和童刚回到了北川新城,考察北川中学新校建设工地。童刚不是执行任务,而是一种考察,说不上疲惫,只是有一些感触。北川中学谭校长认识童刚,跟他介绍说:“新教学楼是框架结构,全部采用最高标号的钢筋,每立方米的钢筋量达80公斤,几乎是一般建筑的两倍,密集得连鸟都飞不进去。”老范对童刚说:“这所学校由山东省潍坊市援建的学校占地5万多平方米,除了三层的教学楼,还有办公楼、公寓楼和餐厅等工程项目,总投资4000万元,都是潍坊市民捐赠的。”童刚想了想说:“我很喜欢羌族文化,将来的北川中学,应当有一个具有羌族特色的旅游景点。”老范指着工地上的白色石头说:“你们看这石头,都是白色的。白石和羊都是羌族的图腾,羌族文化在学校重建中得到充分的尊重和体现,新学校是现代建筑技术与传统民族文化的完美结合。我们准备把援建的所有学校都建成当地最牢固、最安全的建筑,在任何危急时候都可以成为当地群众的避难场所。”童刚欣慰地笑了。

    谭校长继续介绍说:“按照规划,在四川地震灾区县,像我们北川中学这样需要重建的中小学超过3000多所。上级对我们提出了高于本地区抗震设防烈度1度的设计要求,也就是抗震设防烈度为8度以上。”童刚感动地说:“这次救援,我们的深刻感受是孩子们太可怜了,同时也感受到孩子们太坚强了,我们国家应该给孩子们一个最安全的学习场所。因为,他们是祖国的希望!”童刚走后,还与战友到这里参加建设劳动。

    在北川中学清理出来的操场上,童刚和老范站在一棵大榕树下说着话,话题是地震灾难对人类的影响。老范说:“地震的影响至少有三个方面,一个是对各类硬件设施的影响,比如住房啊、基础设施啊、通信设备啊;二那是对人的心理的影响,谁失去亲人会不悲痛呢?三是对人的各种社会关系的影响。所以我在一次重建会议上提出,灾后重建工作在重建各类硬件设施的同时,也应当重建受灾人群的社会关系体系。地震不仅改变了我们的自然环境,使人流离失所,而且还改变了人们是生存空间,还有就是人们的家庭关系也受到了影响。这不仅表现在有伤残的家庭上,而且还表现在地震灾难中没有失去亲人还是健全的家庭上。比如说,在灾难发生时候,有的丈夫没有对妻子实施援救,结果妻子被砸伤,就是没砸伤想想也很后怕,妻子认为这是丈夫不爱自己的表现提出离婚,这是影响灾后社会稳定的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啊!”

    童刚点点头,长嘘口气说道:“这次参加培训学习我感受很深,灾后重建的确不能是单一的建筑上的重建,更重要的应当是人们的精神重建。人活着最需要的是啥,除了粮食,水,空气,阳光,最最需要的就是一种精气神,这是人的精神支柱啊。地震中那么多人的美好梦想一瞬间化成了泡影,有的失去了亲人,有的失去了恋人,有的被砸成了残疾,精神大厦一下子就垮塌了,万念俱灰,就觉得活着已经没有啥意义了。如果不及时帮助这些人重建精神支柱,恐怕会发生比地震还要悲惨的事情啊!”老范语气沉重地说道:“已经出现多起精神方面导致的悲剧了,地震灾难的危害还在继续施虐啊,我们的各级组织各级部门肩上的使命可不轻啊。”

    童刚一离开晓岩,心情重新回到原来的轨道。他是矛盾的,他不由得想到了远在家乡的小龙,这孩子小小的年纪就失去了父爱和母爱,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不知道还要遇到什么样的挫折和悲伤,我童刚同样也是责任重大呀!我要给他的将来多操一份心,多尽一份力呀!我要给他父爱,让他感受到我是他心中的一棵参天大树,可以为他遮风挡雨,可以在他受到伤害到时候给他以慰藉。从目前来看,宁晓岩是愿意承担这份责任,给予小龙母爱的。可她的妈妈是不愿意这样的啊,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跟着我到边远的不发达的沂蒙山村去过苦日子,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还没结婚生子,就先抚养一个跟她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孩子。天下的父母有几个不爱自己的孩子啊?自己这些烂事,耽误了晓岩的业务,自己不就是罪人吗?晓岩母亲这样做也是可以理解的,是无可非议的。我童刚尽管真心爱着晓岩,但我不能太自私,不能因为这件事伤了一个做母亲的心哪!她的母亲刚刚失去了丈夫啊!听晓岩母亲说,羌族企业家蒋志军深爱的着晓岩,他还能给晓岩提供帮助,而自己呢,自己能给晓岩做什么呢?他决定找个机会好好跟晓岩谈一谈。

    机会很快就来了。这天上午,童刚正和战友们奋战在建设工地上,晓岩和二十几名队员也来工地参加义务劳动来了。童刚先看到的晓岩,她今天穿着一身汉族款式的米黄色工作服,头发挽了一个结别在了脑后,显得很是干练。她一边挥动铁锨铲着沙子,一边四下里张望着,显然,她是在寻找童刚。童刚把安全帽往下压了压,遮挡住自己的眼睛,避免让她看到。实际上,晓岩早就看到他了。

    中午吃饭休息的时候,童刚打来一盆饭菜正要吃完就去找晓岩,晓岩自己先来了,将手里端着的饭菜盆子往童刚跟前一放,嗔怪道:“好啊你,故意躲着不见我,是吧?”童刚笑笑,说:“我躲你干啥,正要找你那。”晓岩笑了:“这还差不多,说吧,啥事?”童刚早就想好对她咋说了,就有些口吃地说道:“咱俩……”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怕说的太突然,晓岩承受不住。晓岩误会了,低下头小声问道:“咱俩怎么了……你……是想结婚了吧……”童刚没想到她误会了,着急了,怕误会越陷越深,连忙挑明了说:“咱俩分……分手吧……”晓岩下意识地点点头,接跟着打了个愣,抬起头来,一疑惑地看着童刚。“你说什么?分手?”童刚点点头,低下头夹菜。晓岩马上沉了脸:“讨厌,瞎逗。”童刚抬起头看着晓岩,严肃地说:“我没跟你开玩笑,真的,咱们分手吧。”

    晓岩嘴巴张着,瞪大了眼睛看着童刚。“分手”这两个字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突然了,前几天童刚还跟我有说有笑,一起畅想今后的幸福生活,今天怎么就提出分手了呢?看他的样子不是在开玩笑,出什么变故了这是?她结结巴巴地说道:“童刚,你生我的气了吗?我哪个地方做错了你就给我指出来,我改,行吗?”童刚摇摇头说:“你没犯错误,是我……”“你?你犯错误了?犯啥错误了?”“我不该……不该认识你……”“不该认识我?这话是啥意思啊?”“我……你就别问了晓岩,总之,咱俩在一块不合适,还是……还是早点结束吧。”晓岩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童刚为什么突然提出要分手呢?她抓住童刚的手,急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你快告诉我,求你了,快告诉我。”童刚摇摇头说:“没出啥事,是我不想和你……和你在一块了。”他的原因比晓岩想象得要复杂,这里也有许多石破天惊的秘密,这个秘密很难甩掉,它将决定她的一生。晓岩沉默了,举着筷子呆呆地坐在那里,止不住泪流满面。

    童刚心跳不停,跳得一阵恶心,站在那里想了一阵儿,觉得晓岩对他太好了。他受不了她那劲儿,同时对她还有一种依赖。可是,分手不是他的初衷,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啊!可他又不能明着告诉她是她妈妈明确表态,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只能一再说,咱俩在一块不合适,分手吧。他越是这样吞吞吐吐,可怜巴巴,她就越是恼火,因为他让她看出了破绽。女人得到爱是一只小鹿,失去爱就是一头吼狮。晓岩的心像被火燎了一下,整个人往回一缩,她大声吼道:“咱俩在一起咋不合适了?你说,说呀!”这个固执的羌族姑娘,怎么会就此罢休呢?对于她的愤怒,童刚早就有这方面的准备,他支吾着说:“这些日子我反复想了,你我一个是汉族人,你一个是羌族人,生活习惯啦,思想意识啦,肯定有不小的差别。还有,我家庭条件差,不能拖你的后腿,你还有更美好的前程……”晓岩打断他的话说:“别说了,如果没有了爱,前程有啥用?”童刚说:“我已经领养小龙了,今后我就不打算要自己的亲骨肉了。”晓岩有点哽咽,死命忍住了。她沉着脸,冷冷地说:“行,依了你,不要就不要,我还省事了哪!”童刚继续说:“我不怀疑你的真情,爱情像金子一般稀缺,所以就愈发珍贵,甚至是可遇不可求的。我从天空而降,从废墟里扒出你这个美女,两他产生美好的爱情,要多浪漫有多浪漫,爱情虽然浪漫,但毕竟太短暂了,好似昙花一现,而婚姻是过日子,琐碎的家务会把我们的浪漫打磨得无影无踪。真的,我家境太穷,我完了,咋努力都翻不了身的。等我们的激情过去,你会后悔的。”

    童刚被重重地噎住了。他仿佛听到自己心脏破裂的声音从深处传来。

    晓岩心生沮丧,她知道,因为善良,他才去毁灭这一切的。她固执地说:“童刚,你的这点小心思,我早替你想过了。我承认,现今中国人,有爱情的不一定能走进婚姻殿堂。比如说,社会地位、经济条件否制约着婚姻。你错了,你还不了解我宁晓岩啊!”童刚头脑嗡嗡地响了一阵,红着眼睛说:“晓岩,你太完美了,简直没有瑕疵。我真的不配呀!这次来北川,就是想告诉你,忘记我吧!”晓岩说:“这份爱,说忘记就能忘记吗?我们一开始就抓住了爱情,以后会把爱情转化成亲情。这是婚姻的惟一出口,可是,一开始就没有爱情,从哪儿去培养亲情啊?”童刚为难地说:“晓岩,你说的都对,可是,这对于我不合适。晓岩,你别记恨我,我祝你幸福!”说完,站起身,端起饭盆走出了帐篷。晓岩喊了一声:“童刚!”紧跟着追了出去,见童刚已经走出十几米了,小跑着追赶上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说道:“分手肯定不是你的心里话,你说,谁给你施加压力了?是不是我母亲跟你说了什么啊?”童刚说了一句:“谁也没给我压力,是我自己内心的声音,请你尊重我的选择,往后我们就朋友,别再往下发展了。”说完,用力甩掉晓岩的手,大步向前走远了。他的脸黑暗而模糊,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空。

    “童刚,算我看错了你,你不是男人!“宁晓岩怒吼了一句,踉跄着走了。

    晓岩走远了,童刚心里怅怅的,酸酸的,说不出来是啥滋味。幸福不过是一场梦,不幸才是真实的。无论主动或是被动,爱,都使人心疼。他觉得身体像石头一般沉,往地上一蹲,抱着脑袋痛哭了一场。爱情啊,你怎么这样折磨人啊?

    17

    夜晚降临了,浓雾笼罩着恢复重建的北川。临时搭建的木板房组成的居民区里,亮起了点点灯火,散发出淡淡的暖暖的光亮。这要在以往,晓岩看到万家灯火,会从心底里涌动起越来越强烈的回家的欲望,进屋喊一声“妈!”,然后坐在餐桌边,吃着妈妈做的可口饭菜,愉快地跟妈妈说着一天的见闻,最后,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美美地进入梦乡。可今天,她却不想回家,不想见到妈妈了,她怕踏进家门见到妈妈,失去自控力瘫倒在妈妈的怀里,这样会让妈妈伤心的。

    晓岩徘徊在街道上,头发凌乱着,眼睛也失去的神采。她仰望夜空星光点点,那是一双双隐藏着无数谜团的眼睛,就那样忧伤地看着她,好像是有许多话要对她说,可你又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呢?在济南说过的情话,还带着温度,她现在回想起来,还能耳热心跳。怎么说变就变了呢?你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啊?莫不是那个蒋志军对童刚说了些什么?或是他要挟童刚了?再不就是来自他家里的压力?看情形,他爹还有他姐姐一家人对我没什么反感啊,对我挺热情的啊,难道只是表面对我好?要是他们不喜欢我,会不喜欢我哪方面呢?长相?品行?还是人不投缘?都没有啊,那又是什么呢?真伤脑筋。她得解剖童刚的反复无常,去理解一个男人在各种力量中的艰难取舍。

    手机铃声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妈妈打来的。不想接还是要接的。“喂,晓岩那,你在哪啊?怎么还不回家呀?”叶文娟焦急地问道。“我……我在……”晓岩想说实话,可又觉得说了实话会让妈妈心疼,就撒了个谎说:“我加班排练那,一会就回去。”“好好好,别太晚了啊。”妈妈嘱咐道。她应了一声,挂了电话。然后,坐在一把不知是谁遗忘在路边的椅子上,默默地想童刚,越想越认定童刚一定是遭遇到了哪方面的阻力,她决心弄清楚阻力究竟来自何方。

    “晓岩,你怎么在这坐着啊?”是妈妈的声音,一抬头,妈妈叶文娟站在了跟前。晓岩站起身,鼻子一酸,心头一热,嗓子眼就被啥东西堵住了,说出来的话就哽咽了:“妈妈,我……我……”妈妈关切地看着她:“你不是加班排练吗?怎么……出什么事了?”晓岩极力控制着内心的情感,搂住妈妈的胳膊,说道:“咱……回家吧。”叶文娟看着女儿的体态和神态有点奇怪,她摸摸女儿的额头,不热,叹了口气,生拉着晓岩进了家门。晓岩与母亲之间确实存在着隔膜,这种隔膜使两个亲人的心无法靠近。晓岩的情绪受到影响,只有学会控制情绪,情绪就不会控制女人。她几乎可以肯定,女人心中有一面镜子,就像人心中有个魔鬼一样,每个女人心中的镜子都是破碎的,只有爱情才能把这面镜子拼凑起来。如今爱情没了,镜子也破碎了。她甩掉脚上的鞋子,趿拉着拖鞋进了自己的屋子,“哐”地一声关上门,关了手机,一头扎到床上,双手、肩膀、腰部无一处不疼,胸中有一团灼热的气流喷发出来。她的嘴巴紧咬住枕巾一角,努力不哭出声来,以至于肩膀不住地抖动着。

    叶文娟开始以为女儿在换衣服,就进厨房端出做好的饭菜,坐在椅子上等晓岩出来。可等了好一会不见动静,便推开晓岩房间的门,发现他正在哭泣,预感到了一定和童刚有关,就安慰道:“算了,既然童刚不愿和你来往了,那就忘掉他吧,啊?”晓岩止住哭泣问道:“你……你怎么……怎么知道他要和我分手啊?”叶文娟说:“除了这件事,还会有什么事让你这么难过呢?你是妈妈的女儿,我怎么会猜不透你的心思呢?”晓岩抬起头来说:“我觉……觉得很奇怪,童刚他……对我的态度突然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究竟为……为什么呀?”叶文娟心里一阵释然,童刚到底提出和晓岩分手了。她轻轻地说:“童刚救了你,我们会想别的办法报答他的。”晓岩终于克制不住自己说:“拿什么报答?”叶文娟说:“比如经济上的。”晓岩说:“你又瞎说了。”然后就不说话了。叶文娟要做的是稳住女儿,然后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安排她和蒋志军多接触,成就女儿的美满婚姻。

    “清晨我站在轻轻地牧场……”韩红的《天路》歌声悠然响起。

    叶文娟连忙出了屋,拿起放在床铺上的手机,按了接听键:“喂你好……哦,是杨团长啊……晓岩?她在家啊……哦,那她一定是手机了,您有什么事?……啊,好好好,我这就告诉她去,好,再见。”挂了电话,叶文娟赶忙进了晓岩屋子,对她说:“刚才你们团长来电话,说你的手机打不通。她叫我转告你,香港特区代表团要到灾区访问,上级安排你们民族歌舞团有一场演出,让你赶快回单位排练去。”

    晓岩坐起身,擦着眼泪说:“不弄清楚童刚为什么和我分手,我哪有心思排练去呀,我不去!”叶文娟说:“那怎么行啊,感情是感情,工作是工作,吃点饭快去,听话,啊。”晓岩摇摇头,再次躺倒在床上。叶文娟见女儿的任性劲头上来了,只好承认了自己找过童刚了,要求他不要再和晓岩来往了。宁晓岩一听,猛地翻身坐起,瞪大眼睛盯视着母亲,好像不认识一般。叶文娟知道女儿不满意了,忙解释说:“晓岩,妈妈这是为你好啊!”晓岩还是盯视着母亲不说话。叶文娟了解女儿,长时间不说话是爆发的前奏,转身就要离开。

    “妈妈,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你的女儿呢?”晓岩爆发了,一声呐喊让叶文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知道此时此刻再怎么解释也是无济于事的,反正木已成舟,童刚宣布退出已成既定事实,你晓岩就是发再大的脾气也是无法挽回了,索性就叫她发作去吧。她没搭理女儿,出了屋,坐到餐桌旁,抄起筷子不知该干什么。

    晓岩追了出来,质问着她:“妈妈你是有修养的人,难道不知道做父母的无权干涉子女的爱情生活吗?我说过一辈子就爱童刚一个人,除了童刚我谁也不嫁。可你怎么就狠心剥夺我的权利,生生拆散童刚我俩呢?”叶文娟平静地说道:“你别激动,坐下好好说。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什么那么爱童刚呢?他能给你什么呢?蒋志军有什么不好,叫你这么厌恶他呢?”晓岩说:“爱是没有理由的,如果有理由,就是童刚单纯,刚毅。志军是商人,太世故了,看过太多风景的人,眼睛就不那么清澈了。”晓岩目光中透出对世间一切的拒绝和敌意,叶文娟愣住了。

    门铃声响起,叶文娟起身开了门,是在北川中学临时学校读书的儿子宁伟回来了。叶文娟郁闷的心情立刻得到了缓解,她望着他一只空空的胳膊,摸着儿子发凉的脸蛋,关切地说:“你怎么这么晚回来了啊?吃饭了吗?”宁伟笑呵呵地说:“想你和姐姐了呗!”晓岩朝弟弟的勉强笑了一下。宁伟一看屋里的气氛不大对劲,再看看妈妈和姐姐脸上的表情,连忙问道:“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高兴啊?”叶文娟说:“啊……没事没事,来儿子,快坐下,告诉妈,学校吃的怎么样?睡得好不好?学习挺紧张的吧?你看你都累瘦了……”宁伟淡淡地说:“我挺好的,不用惦记我。你们都挺好吧?姐,你这些日子没去演出吗?”一句话提醒了叶文娟,连忙说道:“对了,晓岩,团里不是正等着你排练去那吗,吃点饭快去吧!”

    晓岩一生气就呼吸困难,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她白了母亲一眼,没说话,也没动地方。叶文娟朝儿子使了个眼色,宁伟会意一笑,问晓岩:“谁惹我姐生气了啊?告诉我,弟弟替你出气。”晓岩问宁伟:“你还没吃饭那吧?快坐下吃吧。”宁伟看着姐姐的脸色说:“你也快吃吧,别耽误了排练哪,再大的事也得等工作干完了再说呀。”晓岩觉得弟弟说的有道理,便勉强扒拉几口大米粥,对宁伟说:“今晚我不回来了,你就睡姐那屋吧。”穿好衣服,到团里排练舞蹈去了。宁伟问母亲:“我姐怎么了?”叶文娟叹了口气说:“还不是因为童刚……咳,算了,不说了,快吃饭吧。”

    宁伟知道是童刚变心甩了姐姐,伤了姐姐的心,躺在床上在黑暗里咬了一宿的牙。第二天早上,他就直奔建设工地,打听到童刚住在那个帐篷,刚走到门口,正巧童刚出来,手里端着洗脸盆。“呦,小伟,你咋来了?没上学去?”宁伟拉着脸不回话。童刚注意到了,问他:“你咋了,跟谁生气呀?”宁伟吼叫一声:“跟你!”童刚愣了一下,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拍拍宁伟的肩膀,说道:“你姐我俩的事你就别掺和了,回去好好念你的书去吧。”宁伟扒拉开童刚的手,质问道:“我问你,你凭啥欺负我姐?”童刚笑了说:“大人之间的事,跟你说不清楚,别管了。”面对救命恩人,宁伟再也拢不住火了,抡起胳膊就给了童刚一拳,打在了童刚的鼻子上,立刻流出了鲜血。童刚抹了下血,转身要回帐篷,宁伟上前抬腿就要踹他,童刚一个闪身,宁伟踹空一头扎向前方,眼看就要摔倒在地,被童刚一把拉住了,宁伟以为童刚还手了,挥起左胳膊打向童刚,被童刚紧紧攥住了手腕动弹不得。“放开我,放开我陈世美!不,童世美。”宁伟高声大喊。童刚觉得影响不好,连忙想把他拖拽进帐篷里,可宁伟不干,拼命轮着胳膊挣扎,结果有一下子轮到自己鼻子上了,也出了血。很快围上来不少人,劝了这个劝那个,乱哄哄一片。

    童刚与北川学生宁伟打架的事,不到中午就在援建工地上传得沸沸扬扬。蒋志军听说这件事以后,暗自窃喜,认为这正是赶走童刚的好时机,便到处散发言论,说军人打学生了。童刚有嘴难辨,只好由人们乱说。老范听说了这事可坐不住了,他找到童刚对他大发雷霆:“胡闹,简直是胡闹!我们是援助灾区来的同志,不是叫你来为了个人感情斗气来的,这样传出去影响多不好你想过没有啊?”童刚将事情的前前后后都对他说了一遍,老范这才没有给他报告部队。

    “但是,你这段时间必须上别的地方,北川新城建设工地你是暂时不能呆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老范这样对童刚说。童刚摇摇头说:“我不明白,为啥要赶我走啊?我犯啥错误了啊?”老范说:“就是理儿在你这边,不良影响也造出去了,所以你必须得避一阵风头。”童刚问:“你让我到别的岗位上去,安排我干啥工作?”老范说:“你就返回济南,盯着省里尽快补充援建资金。”童刚问:“建设工地出现财政困难了?别的援建省份也有这样的难题吗?”老范说:“目前中央财政支持、四川省各级财政自筹、对口省市支援、海内外捐赠、彩票收益等资金加起来,还不到需筹资金的少一半。这就是说,资金缺口仍有1800亿美元。灾后重建工作量巨大,灾区需要重建城乡住房450万户、公路5.1万公里、铁路5500公里。此外,灾区还需重建学校1.17万所、医疗卫生机构9700个、水库2000座、电站810座。而这些重建项目将消耗3700万吨建筑材料、3.7亿吨水泥、2000万立方米木材、10.7亿立方米沙石。因此,咱不能坐等啊,得主动去找钱要钱哪。”童刚说:“我是部队派来的,转换岗位得经过首长批准哪。”老范说:“这我知道,你放心,我去跟首长要人。”童刚说:“我挺喜欢勘测工作的,真有点不愿意回去了。”老范说:“我理解,可还有更艰巨的工作等着你打冲锋,舍不得也得舍啊。”

    这一天,童刚在工地上看见了唐山援建者石本贵,高兴地跑到他跟前,一把握住他的手,使劲地摇着说道:“石大哥,你好啊。”石本贵见到童刚也挺高兴,连声说:“好好好,我挺好的,挺好的,你呢?”童刚说:“我也挺好的。哎对了,听说你跟蔡琴大姐结婚了,还收养了警察汪敏的孩子,有这事吧?”石本贵说:“有这事,有这事。”童刚发自内心地说道:“听了你的事迹我非常感动,你真了不起啊,唐山大哥。”老石摆着手说:“不值得一提,应该做的,小事一桩。”

    当天晚上,童刚请石本贵吃饭。饭桌上,童刚问老石为啥在北川扎下根支持援建?石本贵喝高了,拍着自己的胸脯子,大声说道:“我们河北啊对口援助的是平武县,平武县你知道不啊,是地震中10个重灾县之一呀,全县25个乡镇全面受灾,其中有三个乡镇南坝镇、平通镇、水观乡大部分房屋都倒塌了,道路还受阻了,通讯也中断了,受灾程度那是非常严重。大灾显大爱,患难见真情啊,这句话我在唐山大地震的时候就体会到了。在特大地震灾害面前,我们6900万河北人民响应中央号召,对平武县抗震救灾、恢复重建那是倾情相助啊,需要人有人,需要钱有钱,需要物有物,啥叫无疆大爱啊,这就是!”童刚说:“我在报纸电视上看见报道了,的确挺感人的!”

    石本贵心里发堵,长长地喘了口气说:“我上平武县去过,到那一看,哈,那建设工地上人欢马叫干的可真是热火朝天啊。这架势赶上当年我们唐山重建了,我挺受鼓舞的,找到工地领导要求留下来跟他们干,可是,人家不收留我啊!如今我娶了蔡琴,就等于是北川的姑爷了,我在这工地上就等于是就业了。但是,我始终没忘记我是唐山人!我们唐山援建的平武小镇,那资金一点不缺啊!那里的领导夸奖我们唐山是一座富有道义的城市!”童刚听了心头一震。想到北川这边的资金缺口,心中很不是滋味。

    童刚心里的微妙变化,老石一点没注意到,他愉快地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我听说啊,记者在唐山寻找唐山第一笔援助物资时候啊,遇到大困难了,啥困难啊?翻遍了所有档案,没有记载啊!”童刚问:“为啥没有记载呢?”石本贵激动地说:“你说为啥?当年唐山大地震,国家、军队、各地政府,还有普普通通的好心人,包括四川人民的无私支援,给了我们唐山多少援助啊?说白了,我们唐山人的命都是人家给的,啥比命金贵?今天汶川遭灾了,给人家一点东西还得记上,哪多小气啊?是唐山人干的事吗?这一份真情,唐山人就是天天感恩,都还不上啊!我们就想,这辈子还不上的情,就下辈子还,要让子孙后代、世世代代还下去。”他的声音提高了,有些颤抖。童刚感动了,想起爷爷讲述水灾时别人对他们的援助,真诚地说:“是啊,我们山东人跟你们唐山人一样,都是热肠子,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啊!”他说得慷慨激昂,激昂中渗透着悲壮,脸都涨红了。

    童刚决定回济南,替老范他们催要建筑款项。他把自己的这个决定告诉了老范,老范很高兴,当即去找童刚部队的首长协商,首长很快就批准了老范派童刚回济南的申请。老范特意买了几样小菜和一瓶白酒,在他的办公室为童刚饯行。他在屋子里找了半天也没找见一个杯子,连个纸杯也没有,就只好用饭盒盖代替了。“非常时期,多担待点吧。”老范笑呵呵地说。童刚摆摆手说:“我本来就没那么多讲究。这样更好,随便,气氛好。来,老范,我敬你一杯。不,应该说敬你一盖儿。”老范哈哈笑了:“你这小子,还敬我一盖儿,亏你想的出来。要说敬应当是我敬你,因为你是在替我分忧解难那啊!来,干。”两人端起饭盒盖“噹”地一碰,一饮而尽。童刚抹了下嘴巴,给老范倒了一盖,自己也倒满一盖,说道:“要说我真的得该感谢你呀老范,我正想离开北川一段时间,让自个心里头清静清静哪。”老范听明白了:“你和晓岩出啥变故了?快告诉我。”童刚把决定和晓岩分手的前前后后都对老范说了。老范听完,沉默了好一会才拍了下桌子,话道:“这个叶阿姨,她咋能这么干呢?这不是硬要拆散你俩吗?哎,那晓岩是啥态度啊?”童刚长嘘口气说:“她不想分手……”老范拍一下巴掌说:“我就说嘛,她是真心爱你的,不可能同意和你分手的。”“可她妈妈让我们分手啊,我不能叫晓岩左右为难那!”老范叹了口气,端起饭盒盖说道:“来,喝。”

    门帘子“呱哒”一掀,石本贵拎着一个塑料袋进来了。“好啊,你俩小子猫在这吃独食儿啊,太不仗义了吧?”老范和童刚都乐了。童刚向他解释说:“明个我出差回济南,老范这是给我送行,顺便交代一下任务。”老范说:“你甭跟他解释,他要在意的话就不闻着香味儿追这来了。”看着老石手里的塑料袋,“啥好东西啊?快点奉献出来。不然,可没你的酒啊。”老石哈哈笑着,打开塑料袋,掏出一只熏鸡来。老范说:“呦,好东西啊,有段时间没吃着这玩意了,打哪弄来的呀?”老石说:“蔡琴那个厨师朋友给的,她没舍得吃一口就叫我找你喝酒来了。刚子正好在这,口福不浅哪。也算我给你饯个行。”

    三个人正吃着,老范的手机响了,他起身接电话。接完了之后,对童刚和老石说道:“你俩喝吧,我就不能奉陪了。香港慰问团来了,明天要参观咱们新北川建设工地,晚上要祭奠遇难同胞亡灵,然后观看羌族舞蹈,我得先走了接待一下。”老石撕下一个鸡腿塞给老范说:“一边走一边吃。”老范接过来,啃了一口说:“嗯,真香啊。”拍了下童刚的肩膀,说了一句:“保持联系,祝你顺利!”转身出了屋子走了。

    老石端起饭盒盖说:“来,咱哥俩喝。”童刚端起饭盒盖,喝了一小口,放下,不说话。老石看看童刚,发现他有点异常,不像刚才那么开心了,就问:“你咋的了?咋突然不高兴了?”童刚说:“我没不高兴啊,没事,来,喝,石大哥。”老石笑了:“啊,我知道了,明个就回济南了,舍不得晓岩了吧?我说你今晚没跟晓岩在一块那,闹半天她是给香港慰问团表演舞蹈去了呀。”童刚咧嘴笑笑,那笑很是不自然。老石没有注意到。

    两个人一直喝到了9点钟,童刚看看表说:“我该归队了石大哥,明天还得出门那。”老石说:“好,今个就喝到这吧,回去吧,我送你。”他刚一站起身,手机响了,一接,是老范的声音,挺急的:“老石,刚子你俩还在一块那吧?”老石说:“在呀,有事啊?”老范说:“你把电话给他。”老石把手机递给童刚说:“老范找你。”童刚接过手机:“喂老范,有啥事……啥,晓岩昏倒在舞台上送医院了……在哪家医院啊……好好好,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后,童刚对老石说了一句,“我给班长请个假晚点回去,麻烦你送我上医院去大哥。”老石说:“打吧打吧,我送你。哎呀这个晓岩,咋还晕倒了呢?没啥危险吧?”童刚便拨着号边说:“老范说人正在急救室里哪,应该没啥事吧。”

    童刚向郝国立请好了假,坐在老石的摩托车后座上,很快就赶到了三里地之外的临时医院里。老范正在门口等候他们,童刚急切地问道:“晓岩他现在咋样了啊?”老范说:“没有生命危险了,医生说是睡眠不够,劳累过度造成的,放心吧。”老石问:“晓岩还在抢救哪?”老范说:“送病房里了,睡着了。”童刚转身对老石说:“大哥你回家吧,我在这盯会儿。”老范说:“我的意思是咱们都走,晓岩有她母亲照看着那,咱们大老爷们照顾一个姑娘多有不便。”童刚一听叶文娟在,就不再坚持了,说:“也好,那我明天临走再来看她吧,反正是上午9点40分的票。”

    归队后的童刚躺倒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好像心神不宁地等待厄运的临身。

    童刚想了很多,都是和晓岩有关的。他这样想:晓岩一定是因为我提出和她分手而失眠休息不好,又赶上演出任务多累着了。主要还是我刺痛了她的心,咳,都怪我,都怪我啊……可是晓岩你知道吗,我是迫不得已这样的啊,你以为我愿意和你分手吗?不是的啊,我是多么多么地爱你呀,正是因为我爱你,才怕将来伤害你,怕你跟了我得不到幸福啊,晓岩你了解我的心吗?

    第二天吃过早饭,童刚就准备出发了。郝国立说:“不是9点40的票吗,走这么早干什么?”童刚说:“早点到车站早踏实。”他出了营地,朝停在门口边上的一辆三轮车招了下手,上了车,直奔临时医院而去。到了医院门口,童刚在附近的小商店里买了一袋水果,走进住院部,按照老范说的病房号找到了22号病房门前,隔着门上玻璃朝里张望了一下,没看见晓岩,倒是看见了叶文娟和宁伟,宁伟还朝门口走了过来,他连忙改变了主意,转身就跑。宁伟出了病房,正好看见了童刚的身影消失在一处拐角,愣了一会神,追出了住院部,发现早已不见童刚的影子了。他返回病房,对姐姐说了刚才好像看到童刚了。晓岩一听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欣喜,她急切地问:“他人呢?”宁伟说:“走了。”晓岩的心一片落寞,她喃喃地自语道:“他来看我来了,来看我来了,他还想着我,他还想着我……”

    9点50分,童刚乘坐的去济南的长途客车驶离车站,出了市区驶上了高速公路。半个小时后,汽车路过金子山出口下了成都至广元的高速路,因为这条高速路的前边路段正在施工。从这里到乔庄县70公里路上有42道急弯险道,从乔庄县城再到茶坝还有43公里更加险恶的道路,上百个险弯,山道路窄弯急坡陡,两车相会就堵。每逢大雨,泥石流冲毁道路,大车开不上山,援建者就只能在塌方地点两头倒运建材,用小车推、肩膀扛,最艰难的时候,一车建材要靠人和车“摆渡”四五次才能运到工地。

    客车驶出了大约三十公里,车速突然慢了下来。坐在后边的童刚听见前边有人说:“快看,出车祸了。”他连忙站起身朝车窗外面看,一辆木材运输车发生了交通事故,车体发生了侧翻,一群闻讯赶来的群众正在手忙脚乱地卸着木材,商量着怎么救人,现场一片混乱。童刚对司机说:“师傅,咱不能见死不救啊,快停车救人吧。”其他乘客也说:“是啊是啊,救命要紧呐。”司机朝大家喊:“咱们耽误会赶路时间下去救人,大家没意见吧?”不少人喊:“没意见没意见,快停下吧。”也有人喊:“不行啊,我有急事啊。”童刚想了想说:“那你就拦一辆出租车走吧。”那人说:“那得多少钱啊。”童刚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块钱说:“这钱我给你出,快下车走你的吧。”大家纷纷向那人投去蔑视的目光,那人没好意思接童刚的钱,灰溜溜地下车走了。

    童刚和乘客们下了车,迅速投入了抢卸木材的战斗。童刚问一个小伙子:“木材下面压着人那吗?”小伙子说:“压着好几个哩。”童刚一挥胳膊,喊了声:“大伙快卸啊,底下埋着人那!”人们加快了抢卸木材的速度。童刚忽然感觉左胳膊麻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划出了一道口子,正在淌血,他顾不上这个了,一心想的是早一分钟救出人来,就有早一分钟的活着的希望。在大伙共同努力下,木材终于卸走了大部分,露出了第一个被压在下面的人,是个中年汉子。那汉子猛地推开自己头上的木板,从木材堆里站了起来,他的一只胳膊和脑袋都流着血,两个妇女要给他包裹伤口,被他推开了,大声喊道:“大秋春风他们还埋在下面那,快扒他们!”喊完,奋不顾身地冲到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坍塌的木板下面救人。

    童刚问一个妇女:“这人是谁呀?”那妇女答:“是北川县曲山镇任家坪板房区管委会的副书记,叫贾春庄。”童刚向贾春庄投去敬佩的目光,跑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奋战。贾春庄看了一眼童刚,说道:“解放军同志,谢谢你!”童刚说:“你好贾书记,你真是一条好汉!”贾春庄与童刚合力将一姑娘从木板下面拽了出来,那姑娘已经昏迷,正好一辆急救车呼啸而来,贾春庄把姑娘交给医护人员,返身继续救人。有大块木板太重,需要三五个人才能抬得动,贾春庄一个人顶两个人,一边指挥救人一边身先士卒冲在最危险的地方。童刚看到,贾春庄胳膊上的伤口在不断地淌着血,已经染红了大半截,他从一个护士手里要来一块纱布,跑过去给贾春庄包扎上。贾春庄朝他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别管我了,快去扒人。”童刚答应一声,见一堆木板正在耸动,连忙跑了过去,叫喊道:“快来人哪,这下面有人。”跑来两个小伙子,童刚三个快速将木板抬走,露出一个中年汉子,他说他的腿砸坏了,动弹不了。童刚他们小心翼翼地把他拖出来,抬到了救护车前,交给了医护人员。

    经过近三个小时的救助,埋在木板下面的7个人全部获救,一个伤势比较重的伤员被送往大医院,其余经医生简单处理后已无大碍。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童刚正要上车继续赶路,忽听有人喊:“贾书记晕倒了!”他循声跑过去,一群人围成了一圈,医生正在给躺在担架上的贾春庄测血压。他蹲下身问医生:“他咋样啊医生?”医生回答说:“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来得及送医院抢救!”童刚和一名护士把贾春庄抬上救护车,朝附近的医院疾驶而去。

    天忽然间就黑暗了,黑得有点吓人。在急救室门外,童刚和人们焦急地守候着。来了几个青年男女,其中一个肩上扛着一台摄像机,还有一个手持话筒。一看就知道是记者。扛摄像机的小伙子对那个拿话筒的女青年耳语了几句,两人走到童刚跟前,女主持人朝他礼貌性地问了个好,然后问道:“解放军同志,您能给我们介绍一下,正在抢救的这位贾书记的情况吗?”童刚说:“我是路过的,看见他们运输木材的车辆翻了车,就下来参加救援,刚刚认识的贾书记,具体情况我不了解,对不起。”童刚身边的一位中年男子说道:“我是贾书记的下属,我了解情况。今天上午我们和贾书记押车运木材,走到苏家桥路段时,因为昨天下过一场大雨,路面很滑,我们的车为了躲避一个横过马路的骑自行车的人,不幸发生了侧翻,把贾书记和另外6人埋在了木板下面,贾书记有高血压的毛病,准时又指挥扒人,他自个又忙着救人,累得犯了病。”

    在周围群众的介绍下,童刚了解到了关于贾春庄的一些事迹。灾后重建的初期,大批群众居住在板房中,各色人混在一起,如何有效进行管理服务,是各级组织面临的一个大难题。贾春庄积极采取多种手段和形式,引导群众坚强地站起来,勇敢地面对灾难造成的苦痛,取得良好的实际效果,被人们亲切地称为“板房书记”。人们都非常敬佩这位书记,在那场大地震里,贾春庄做的第一件事是冒死转移学生,他的父亲、妻子和4岁的女儿都在地震中遇难了,承受着巨大的不幸和悲痛的贾春庄,没有沉湎于无限悲伤之中,而是义无反顾地投身进了抗震救灾战斗中,担任了永安救助站临时党支部书记,后来成为临时党委副书记,负责6000多名群众的衣食住行。

    2008年8月14日,永安帐篷区拆除,北川县委组织部通知贾春庄,到受灾最重的曲山镇报到。贾春庄以为是去教书,没想到见到曲山镇党委书记胡恩的时候,胡书记的第一句话出乎他的意料:“给你8个社区,吃喝拉撒睡都由你负责。”在特殊时刻,这样的任务要求没有任何“说不”的余地。占地1.8公顷的任家坪板房区有1536间板房,有来自曲山镇8个村的近1300户群众,近90%的家庭有人员伤亡。集中到板房区后,大家想法一时不统一,管理一度比较混乱。在贾春庄的带领下,管委会对“三孤”人员和60岁以上的村民实施上门关心生活,充当“中间人”角色,及时让板房区的适龄儿童全都回到了学校,想方设法让更多群众就业,成为受灾群众的贴心人。这个板房区内有47个村民小组,有174名党员及村社干部。管委会将这股力量充分整合在一起。56岁的杨兴洁是大水村的前任党支部书记,凭着自己的公正和威望,调解邻里纠纷,没有不服气的。

    听了群众的介绍,童刚心里对贾春庄更加敬佩了,一位老人指着一个高个中年男人对童刚说:“他就是我们贾书记的哥哥贾春方。春方啊,春庄就是这位解放军同志救出来的。”贾春芳握紧童刚的双手,激动地说道:“谢谢解放军,没有党和政府,没有全国人民的支援,我们还不知道咋样了呢!”童刚感动地说:“支援是一方面,今天我从贾书记身上看到,真正的四川人是啥样的,四川到处都是英雄啊!”

    身边的群众向记者们介绍,地震发生时,年逾七旬、双目几乎失明的宝山村党委书记贾春方正在从彭州城区回宝山村的路上。他不顾随行人员的劝阻,淌过淹过大腿的河水,深一脚浅一腿一刻不停留地徒步往宝山村赶。“灾难面前,作为一名党员干部必须往前冲。”这是贾春方说过的一句铿锵之言。贾宝方刚回到村里,立即召开了简短的紧急党委(扩大)会,成立了抗震救灾指挥部,开展救援、安置和灾后恢复生产工作。实地踏勘、前期设想、联系单位……在贾春方的带领下,宝山村各个岗位的党员干部和员工们起早贪黑,每天只睡两到三个小时;为了让企业能够尽快恢复生产,党员干部更是带头加班抢修机器。

    宝山村的龙槽二级电站恢复生产,陆续向龙门山地区灾民安置点和抗震救灾指挥部、医院、部队供电,成为最早恢复生产的企业。当年6月回龙桥电站恢复生产、7月滑石粉厂恢复生产、9月矿泉水厂恢复生产、10月天宝温泉恢复营业。童刚听完介绍,感慨地说道:“这是了不起,了不起啊!”

    贾春方告诉童刚:“了不起的不是我们,是广大共产党员同志们哪。你知道吗,我们村的援建资金基本上来自全国的党费啊!”童刚愣住了,听贾春庄书记说,全国广大党员心系灾区,以不同方式支持灾区重建。中央组织部从全国共产党员自愿缴纳的97.3亿元特殊党费中安排54亿元,援建川陕甘3省137.4万户农房,已全面竣工。在重建过程中,农房建设与通信、水利、道路、沼气等配套设施统筹安排,农村人居环境得到了很大改善。重建家园——自强不息、百折不挠的民族精神,在这个时刻得以充分展示。一个民族在灾难中失去的,必将在历史的进步中得到补偿。童刚不由想起了英国哲学家培根说的一句话:“超越自然的奇迹,总是在对厄运的征服中出现的。”他深情地说:“事在人为,没有完不成的任务。只有发扬亮剑精神,才能向北川人民交出满意的答卷!”

    受到贾家两兄弟无私奉献精神的鼓舞,童刚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了,他告别了贾书记兄弟俩,踏上了归乡的路程。回到济南的童刚,一刻也没停留地赶到了山东省财政厅,落实资金问题了。财政厅领导向童刚解释了资金暂时没有到位的原因,表示一定尽快解决。童刚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自然惦念起了宁晓岩,实际上,她也不能忘记晓岩。他给老范打了个电话,让老范到医院看一看晓岩,她病得怎样了?老范在电话里说,无论工作多忙,他一定抽空到北川临时医院看望晓岩。童刚说,有啥情况及时告诉他。

    当天晚上,童刚正在军营看复习资料,连部文书跑来叫他接电话,是老范来的。老范在电话里告诉他:“宁晓岩已经出院了。”童刚终于松了口气,问:“她是不是回单位了啊?”老范说:“应该是。”童刚还是不放心,催促老范道:“你别应该是啊,抓空去她单位看看吧,是不是真的痊愈了?”这个时候,他感觉到有人在拍他的后背,一转身,让他惊喜交加的是,美丽的宁晓岩就站在他的身后。童刚揉揉眼睛,怀疑在梦境中,呆愣愣地看着晓岩。晓岩的脸晃动在斑驳的光影里,有着亦真亦幻的神秘。她忽闪着大眼睛羞涩地说道:“看啥,不认识了?”童刚不敢相信,疑惑地说道:“晓岩,真的是你吗?”晓岩的声音哽咽了:“是我呀是我呀,童刚——”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呜呜咽咽哭开了。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了。

    “晓岩,你咋来了?我……”童刚的话刚说到半截就被晓岩打断了:“别说话,报紧我。”晓岩发现童刚瘦了许多,两边脸颊陷了下去,胡子也冒出一层。他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啊?童刚感觉到,吹过来的风是那么轻柔,带动着树叶、小草一起翩翩起舞,如同母亲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庞,他喜欢这种感觉。此时,上帝赐予他的还有晓岩这个美丽的姑娘。他必须得抱紧她,永远不撒手。

    晓岩靠在童刚的胸前,又闻到了那种让她头晕的气息了。“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你以为说分手就能分手吗?”晓岩哀怨地说道。童刚情不自禁地解释说:“我没有……”晓岩问:“还说,那你为什么回济南来了?”童刚说:“我有任务,真的,是范大林交给我的。”晓岩问:“什么任务?”童刚说:“赶紧催要援建资金。”晓岩说:“真的?”童刚说:“真的。骗你天打五雷……”后边的“轰”还没说出口,便被晓岩的手捂住了。他伸出胳膊,用手抚摸着她的脸,她的腮在他手掌心蹭了一下。晓岩得意地点着头说:“在每个人心中,都曾停留过那些值得思念的人,也许还在,也许早已消逝,在茫茫人海中丢失,于是,那份思念便得凄凉,因为模糊的记忆中只剩下一个空壳,没有什么,甚至连自己的心都装不下,时间把一切抹平,也把当日的泪水封锁,因为已经没有,思念只是悲凉!知道吗?这几句话是专门写给我的。”

    晓岩的话语和表情使童刚心头发颤。他没有回答,他能说什么呢?说我其实也很思念你?还是说是你妈妈阻止了我对你的思念?抑或说我不敢再思念你?都不能说。晓岩睁大眼睛,借着如水的月光细细端详着心爱的童刚,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对爱人说,只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才好。童刚知道晓岩想要说些什么,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看久了他怕心里承受不住,会把一切都说出来。

    晓岩喃喃地说道:“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天,正是秋风瑟瑟的时节,爸爸带我到河边的小树林里散步。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啦啦地从树上飘落了下来。我问爸爸,树叶都是被风吹落的吗?爸爸告诉我,树叶不全是被风吹落的。有些树叶,即使不刮风,也会自动落下来的。我听不懂爸爸这句话的意思,问道,没有风,树叶怎么会自动落下来呢?爸爸说,傻丫头,因为这些树叶自己放弃了自己啊。世上最无可救药的,就是放弃了自己。但有些树叶,就是刮再大的风,也不会脱落。我更加听不懂了,问为什么呢?爸爸回答的一句话改变了我的一生,他说,因为它们没有放弃生命的希望啊。后来,我长大了,懂得了爸爸这句话的含义,是希望增添了这些树叶与苦难命运抗争的勇气,使它们始终没有放弃生存的枝头,没有听从命运的摆布。我常常想,我们人何尝不像这树叶啊,也有遭遇大风的时候;也有遭遇逆境的时候,但只要我们不受外界的摆布,自己的命运就一定会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童刚知道晓岩说这番话的真实目的,莞尔一笑,转移了话题,他说:“晓岩,你知道我们沂蒙山的两大主脉沂山和蒙山吗?”晓岩反问:“你干吗要转移话题?逃避吗?”童刚继续着他的话题:“沂山是中国五大镇山之首,古称海岳,有东泰山之称哪,主峰玉皇顶海拔一千多米,被誉为鲁中仙山。沂山山体蜿蜒,气势磅礴,奥谷深幽,具有南险、北奇、东秀、西幽的特点,为汶、弥、沂、沭四水发源地。古齐长城绵延山巅,它的峰峭、石奇、谷翠、水秀、古刹、松涛、云霭可谓一绝。蒙山哪,自然风光秀丽,兼有泰山的雄壮、黄山的秀美、华山的险峻、雁荡山的奇绝。那可真是……”晓岩打断了他的话:“拜托我亲爱的导游先生,等哪天我去那里旅游您再给我详细介绍好吗?”童刚嘿嘿笑了,刚要说话,晓岩又说话了:“你什么时候回北川?”童刚说:“不一定,资金到位我才算完成任务。”

    晓岩不说话了,仰着脸看天幕上的一轮明月。童刚也举头观起明月。只见那半圆的月亮,一片亮,一片暗,四周围紧紧地绕着一个蓝色的晕圈,像长长的海岸线。浩瀚的夜空中闪烁着数不尽的星星,它们象熠熠放光的钻石,有的放射着耀眼的金辉,有的发出微微的白光。它们有的疏散在各方,有的密集做一簇,天空被它们装饰得多么美丽、壮观啊!月光为大地铺上了一层银色,将他们两个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在他们身后的草坪上,一片片不知名的小花在迷人的夜色中悄悄地开放着,红的、黄的、粉的、白的,映着月光,更显得玲珑可爱。童刚有些猜不透此时的晓岩在想些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她的心里一定很是惆怅。他知道,这种时刻一句话不说胜过千言万语。

    “把小龙接到北川来吧。”晓岩忽然说了这么一句。童刚想了想回答说:“我现在正在准备报考军校,哪有精力照顾他呢?”晓岩说:“我可以照顾他呀。”童刚想说:你妈妈不会同意的。嘴上说的却是:“你一个姑娘家……不方便吧……”晓岩侧着脸看着他,说:“有啥不方便的?现在培养母子感情不正是好机会吗?”童刚猛地转过脸来看着晓岩,嘴巴蠕动着没有发出声来,显然没想好该怎么说。晓岩问道:“怎么,还想和我分手?”童刚反问道:“对了,你来济南又是演出来了吗?”晓岩说:“对,不过这次来是给一个人演出。”童刚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了,赶紧又转移了一个话题:“这段时间你身体恢复得咋样啊?”晓岩凝视着他不作回答。

    童刚发觉晓岩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大对劲,知道她生他的气了,可又实在是不能回应她的爱,只好傻傻地站着,挠挠脑袋,低下头不停地搓着两手。忽然,他听到了低低的抽泣声,抬头一看,晓岩已是泪流满面。他慌了手脚,连忙四下看看有没有人,没人,他小声劝说道:“别……别哭啊,我……我没……没说别的呀……”晓岩抽泣着说:“童刚,我……我就这么……让……让你讨厌吗……”童刚连忙说:“哎呀你说啥那这是,我啥时候说……说讨厌你了啊……”“那你为啥……为啥老岔开我的话呢?”“我……我不是……不是……”晓岩一把攥住他的手说:“今个我最后听……听你说一次,你到底……到底还爱我吗?”童刚犹豫了:“我……你……晓岩……”晓岩跺着脚催促道:“说呀,还爱不爱我!”童刚真的为难了,说爱吗?他的确想说这个字,可这个字说出来以后的后果他是非常清楚的。他已经答应晓岩母亲和晓岩分手了,堂堂五尺男儿怎么能不守信用出尔反尔呢?我童刚可不是那种人那!可要坚持不是“爱”这个字呢?后果他同样清楚得很,不如就一个字也不说吧。

    “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你想听吗?”童刚不知她的意图,但又不好拒绝,只好说:“你说吧。”晓岩仰起脸来遥望着星星,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说话不紧不慢,却是有理有据:“有一对恋人非常相爱,那个男孩为女孩折了一千只纸鹤﹐挂在女孩的房间里,对那个女孩说,这一千只纸鹤﹐代表着我送给你的一千份心意。女孩非常感动。可后来女孩渐渐疏远了男孩,她去了法国,结婚了。她和男孩分手的时候,对男孩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都必须正视现实,你家太穷了,我不敢想象我们结合在一起后的日子该是怎样的窘迫。那个男孩听了很是伤心,但他的确改变不了现实,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离开了他……”

    童刚被这个故事的开头吸引住了,忍不住问道:“后来呢?”晓岩说:“后来,那个男孩决心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让女孩好好看看。他四处打工,卖过报纸,干过钟点工,做过小买卖,每一项工作他都努力去做。经过多年的打拼,在朋友们的帮助和他自己的努力下,男孩终于有了自己的一家公司。他有钱了,可是他心里还是念念不忘那个女孩。有一天,下着雨,男孩从他的黑色奥迪车里看到一对老人在前面慢慢地走着。男孩认出那是女孩的父母,他想机会来了,他要跟到女孩家,让他们看看自己不但拥有了小车﹐还拥有了别墅和公司,让他们知道他不是穷光蛋,已经是拥有万贯家产的老板了。男孩一路开慢车跟着他们。雨不停地下着﹐尽管这对老人打着伞﹐但还是被斜雨淋湿了。到了目的地,男孩呆住了,这不是一处公墓吗?只见那对老人走到一座墓碑钱站住了,在那一瞬间,他看清楚了,墓碑上的瓷像中自己爱着的那个女孩正对着他甜甜地微笑。而在小小的墓碑旁,细细的铁丝上挂着一串串的纸鹤,在细雨中悄然飞舞。女孩的父母告诉男孩,女孩其实并没有去巴黎,她患了癌症,不愿拖累男孩,希望男孩有一天能出人头地,改变贫穷的窘状,所以才离开了他。她说她了解男孩,说他一定会成功的。男孩跪在女孩的墓前,泪流满面……”晓岩的故事没有讲完就说不下去了,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童刚掏出手绢轻轻地为晓岩擦去泪痕,安慰道:“别难过了,那个男孩最后不是知道女孩的心了吗?她在天上也安心了。”晓岩哽咽着说道:“可惜,还有人……有人不明白……不明白人家的心!”童刚又不说话了。晓岩充满哀怨地说道:“你怎么又在回避我啊?我问你,你还是不是一个男人啊?”童刚说:“晓岩你别激动,你听我说,我不是躲着你……其实也是在躲你,我得尊重伯母的意愿,尊重眼前的现实啊……”晓岩问:“你是在尊重我妈妈的意愿吗?不是,是在向错误的做法妥协!你说尊重眼前的现实,什么现实?你是一个来自沂蒙山区的农民儿子,是吗?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是吗?你还领养了一个孤儿,是吗?”童刚说:“我不妥协,那你妈妈能快乐吗?”晓岩反问:“那你怎么就没想一想我快不快乐呢?你还爱我吗?”童刚说:“爱。正因为我爱你,才不愿意看到你左右为难……”晓岩说:“我为难?我为难什么?”童刚嘿嘿一笑,笑得有些阴冷:“一边是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一边是自己喜欢的人,这不是让你进退两难吗?”

    晓岩一张脸黑暗而模糊,就像暴雨来临的天空。她攥住童刚哥的手,摇着头说道:“我的哥,你的逃避让我心生沮丧,我们可都是年轻人哪,难道选择自己幸福的勇气都没有吗?”童刚难为情地看着晓岩,心情惭愧。晓岩将他的胳膊抱在自己的胸前,坚定地说道:“你放心,妈妈的工作我来做,今生今世除了你我谁也不嫁!”童刚感动了,一把抱住了她,有一种被电击的感觉,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的眼睛湿了,她美丽的面容和体态都看不清了……

    18

    “5·12”汶川特大地震一周年了,我参加了在映秀的举行的祭奠仪式。

    这一天,晴空万里,太阳映照的废墟,四周异常地寂静。这是留下的东倒西歪的地震遗址,隐隐透着灾难的残酷和神秘。太阳照在我的脸上,温暖而热烈。在映秀镇纪念会现场,数千名干部群众低着头,为四川汶川地震的遇难者默哀3分钟。我抬起头的时候,很多人已是泪流满面。

    仪式隆重而庄严。那里有一座钟表,指针停留在汶川地震的时间。一年后,人聚集在这里,这是心的凝聚。愿死难的灵魂早些安息,无价的大爱永垂不朽。但是,仔细观察每个人,庄严的神态遮掩着最脆弱的情感。我的脑袋轰地一响,墙倒屋塌的场面有突现眼前,生命大营救的场面历历在目。童刚和众多解放军英雄精神,真可感天动地。许多记忆重叠起来,跳动着,闪耀着。

    纪念仪式开始了。这个仪式被世界关注,深入人心。我记得开始的时候,胡锦涛总书记致纪念词,纪念词的每一句话,都会让我感动。我看见胡锦涛总书记神情凝重,缓缓走向纪念台,深深地鞠了一躬,缓缓献上一朵小黄花。然后,人们默默地鞠躬,献花。一朵朵的白花和黄花。在这里花堆成了小山,那将是怎样的一种震撼啊?

    我还听说了,胡锦涛总书记为我们北川新县城所在地取名为“永昌”,期望北川和伟大祖国一样永远繁荣昌盛。新北川,一座崭新的羌族县城马上在这里正式奠基。

    这几天里,我听到了很多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全国人民的大力支援,四川人民艰苦奋斗,都江堰至映秀高速公路全线通车、都江堰绿地土桥小学提前竣工等一系列重建工程取得重大进展,为当地百姓对今后更加美好的生活提供了坚强信心。汶川等地有7万余户人家离开过渡性住房,搬进了宽敞漂亮的永久性住房。5月7日,德阳市中江县灾后第39661户受灾农户喜迁新居,这标志着该县灾后首批确定的农房重建任务全部完成。5月8日,经过五个多月的灾后重建,耗资近2亿元的龙池和虹口旅游公路正式全线通车。虹口旅游公路起于都江堰市紫坪铺镇场镇,止于虹口乡麻柳村,是虹口乡和外界连通的唯一通道。5月9日,四川省第一条通往灾区的高速公路映汶高速正式开工。我掐指一算,映汶高速建成后,成都到汶川的车程有两个钟头就够了。

    昨天夜里,我写了一篇日记。我找到了网络上的一段《纪念辞》:“每一个灵魂里都有音乐,每个人的生命深处也一定绽放着一朵鲜花。纵然这鲜花是秘密的,纵然这音乐已经逝去。因此,我们不用苦难来纪念苦难,不用眼泪来纪念眼泪,面对废墟,我们栽上朴素的小花,穿过时光,我们添上今夜的烛光。生命是一场劫难中最应留下的东西,生命是度过黑夜的最终依靠,生命值得舍生忘死去维护,生命是奇迹和祈盼的源头!”我很喜欢这几句话,字字句句都直抵我心里,永久珍藏。

    我在心中默念着《纪念辞》,轮到我到纪念台上鞠躬和献花了。我随着人群缓缓走向纪念台,这一刻,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啜啜地哭了起来。

    一周年纪念日,悲伤之后我应该更加坚强。我们的北川新城开工了,我们有了盼头,除了坚强之外,我们还应该做些什么呢?

    这是从未有过的历史时刻。我们为汶川地震的死难者哭泣,同时以这个形式流泪。这不是脆弱,而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坚强。在心灵的颤抖和眼泪的喷涌中,我们亲切地触摸到生命的高贵和人性的光芒。珍惜自己,敬畏自然。我们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生命至上”和“以人为本”的价值观,竖起了一个国家文明进步的里程碑。

    一周年纪念,我们需要心灵的净化和道德的反思。道德不是孤立的,必须融入广泛的社会范畴,才能获得永久的生命力。灾难袭来,所有国人表现出的拳拳爱心和公共责任感,昭示着中华民族无与伦比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商品经济,淡化了人们的这种爱,但我们用生命换来的,却是传统的“大爱”和感恩情怀。我们中华民族向来是博爱感恩的民族,我们有足够的爱去温暖那些受伤的心灵……

    纪念日,我们需要将哀思转化为自觉的实际行动。

    我们北川人都想,活着的人,必须懂得感恩,回报亲友,奉献社会。每一个人该如何奉献社会?今天的哀悼是在重塑一种抗震精神。抗震精神是我们新北川崛起之魂!无论汶川人,还是北川人,对抗震精神有着独特的理解。在这座崭新的城市里,心与心的碰撞,爱与爱的交融,谱写出了人世间和谐动人的华彩乐章。

    我和母亲到父亲的墓碑前献了花,烧了纸。纸片飞旋起来,那是我们对爸爸的思念。

    母亲和弟弟离开了,我想独自一人陪伴爸爸多呆一会儿。傍晚来临的时候,我心底渐渐泛动着一个奢望:如果建个一亡灵的墓园该多好啊?

    从门前出去,一颗彗星穿过我的窗口,我的长发闪着荧光。我沉浸在一片幻想当中了。星星和星星,住满了我的屋顶。我抬头数着,一颗,两颗,三颗……那些星都是亡者的灵魂。

    白日已尽,黑夜降临。天已经黑严,远处亮出模糊的灯光,流萤缠绕着我的头顶飞翔。我点燃了蜡烛,坐在墓地仰望苍穹,叩问苍天,守护灵魂,守望家园。这多少有些悲凉,那寒到心底的伤,是透骨的。有多少次,我脑海里出现生命的幻象。天上传来悠扬的和声。没完没了的歌声,随风而散,听到了吧,那是天籁之音。穿过星星之间的缝隙,找到天堂里的听众,执迷于爱情的我,找到了现实的童刚,可是,爸爸呢?我与爸爸天各一方,如何穿越那些屏障?

    我想见到父亲的意识在大脑里挣扎着,有一些亮晶晶的东西像星星,慢慢地,顽强地浮了上来,越来越清晰。有人说,人死了,就像隔岸的星辰,被天空永远夺走了。爸爸以他燃烧的身体在夜空化作一颗不灭的恒星。恒星有一双慧眼,俯视着你,目光穿透了你,在眺望你身后远方的某一处。你整个夜晚都在闪烁,许多年后,还在闪烁。当一个人真正消失,我才知道什么是思念。但是,我不承认,爸爸一走,就永远不复还了,我想爸爸呀!爸爸好像听到了我的哭泣。终于有一天,在我的睡梦中,爸爸从天上传来的书信。那是一道白光,从云天冲下来,把周围的山坡、树林和房子都照亮了,照着如同白昼。白光带来爸爸的来信,他是语文老师,笔体还是那么儒雅、清新、流畅。他在心中鼓励我,人间有爱,他知道我与童刚怎样地相恋着。从真实到梦幻,从梦幻到真实,他都看在眼里。爸爸的文字简洁而亲热。这就够了,一封短信,足以释放我旷世的悲伤。爸爸不像娘。从小时候起,好多事情,他都理解我,支持我。我太幸福了,有如昙花打开了绚丽的花瓣。我幸福地垂下了睫毛。

    一周年了,时间不长也不短。对于灾难,人们渐渐麻木,还像已经过去了十年。好多人都重新组织了家庭。我不反对震后家庭重组。但是,我对这一现象有自己的看法。自己的爱人刚刚离世一年啊,难道说忘记就忘记了吗?灾难对于人,有时候确确实实挺残忍的,可是,灾难就是灾难,谁也无法阻挡它的到来。我时刻提醒自己,不能麻木,奔驰着,奔驰着的时光啊,它的灰尘会一点点堆积起来,把那么多记忆变得支离破碎,我害怕日子活埋我们的爱情。一个人要冲出包围,需要冷峻而残忍的定力。我们厌倦了生活,所以,我们要超越生活。我渴望爱情,往往要通过追逐达到寂静。我们的激情像一条河,曾经经历了山谷的激荡,现在进入了舒缓的平原地带。

    墓地寂静,我木然不动。我身后一是棵三角梅。这样的季节,这棵树有叶没花,听说有三百个孩子的尸体埋在这里,三角梅就不开花了。不开花就不开吧,开出来也是悲伤的花朵。三角梅奇异的现象,给了人们无尽的想象。汽车从我身边开过去,灯光在我脸上瞬间滑过,然后又归于黑暗。我看见了那片在黑暗中竖立的墓碑。

    我开始想童刚了。全世界都知道我心里的秘密,我会一直深爱着你。为你放弃一切都是可能的,我感觉我是最幸福的人。我想,真挚的爱情都是寂静的,通往婚姻的殿堂更是寂静。对于我们未来的婚姻,我都替你设计好了。你是北川人的英雄,等北川新城建好了,你就过来,属于我的新房就是你的家园。对于我们来说,最大的价值就是两人心心相印。童刚,我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改变。真情相爱,我们有了这种境界。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我要等到出嫁的那一天,苦难虽然撞击了我一下,可是,幸福从没离开我,我是幸福选出的新娘,让我在羌族父老的簇拥中做一次女皇。哪个女人都会对这样的梦境恋恋不舍的。童刚,纪念现场没有你,可是,我好像看见你来了,看见了你英俊的脸庞。我走向你,可是,前方的道路折断,我怎样都走不到你身边。其实,我知道,你也想我,我看见了你甜蜜的样子,搓着双手,在那里东张西望。你在寻找我的身影。

    童刚,你当然看不到我,我已经离开那里,到了北川的墓园。

    我恍惚看见了,童刚一个人孤单地发起了冲锋,你飞走了。你说你要像夸父一样追逐太阳。唉,你这个傻小子,你追不上的,你就回来吧,回来就带回一颗星星,属于我爸爸的那颗星星。带不回星星,就带回光芒,什么都带不来,就人回来就好。我要的是你,你永远都在我的心上。以你的目标构建崇高,构建形而上的意义世界。回来吧,我要带着你到月亮的背后,去栽花植树,因为每一棵树就是一个灵魂,灵魂总要回家的。

    童刚,童刚,你听见我倾诉了吗?

    我抬头仰望,我心中的皓月,我头顶的星星。

    明知这是一种幻觉,还仍在幻觉中沉醉。星星隐退了。我终于回到残酷的现实中。爸爸没有来信,我思念童刚,离开北川之后,也没有回来。童刚要在济南紧张复习考试,他已经报考南京军校。我不能打扰他。我们恋爱开始的时候,我想着,盼着,依旧那么炽烈,天天打电话,细腻而浪漫。我不是物质女孩,对于我来说,真诚就是一把开心的钥匙,可是,这把钥匙不能走偏,一旦偏了,慢慢就出问题了,我的舞蹈跳不好了,童刚的学习耽误了。我克制着自己,把爱埋在心底,默默地祝福童刚早日实现心愿。

    回到家里,夜已很深。母亲叹息了一声,总是提醒我,早知伤心是难免的,又何苦一往情深?母亲的话吓了我一跳。我额头的汗都出来了,用手擦了一下。我知道,邓丽君唱了一辈子爱情歌曲,对人的感染那么深入人心,到了贴心贴肺的程度。可她得到爱情了吗?我承认,物质时代的爱情,越来越稀少了。我是过分看重精神的人,一个容易被甜言密语灌晕的女人,可怕又可怜。世界上的事情都是有根有因的,常常有奇迹发生,我砸在了废墟,没有死,偏偏是童刚救了我,这是怎样的缘分啊?感谢命运,感谢上苍的安排。所以,我更加珍惜对童刚的爱,这是特殊时期的特殊爱情!我自信没有看错了人,童刚符合我对男人的所有感觉,他给我了生活目标,倾心地去爱一个人,而毫无保留,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这种冒险,让我感到了期待的心跳,又感到很不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局面?

    童刚果然失约了!

    原来说好的,童刚在“六一”儿童节回到北川,到学校跟孩子们过节。我等待着他的到来,可是,他失约了。他电话里说:“晓岩,我不能去了,考试提前了。”我听后一愣,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很快就把电话放了,然后回了一条信息:“晓岩,我很想你,但是,没有办法,我得上学,我不能失去这个机会!”我端着手机,失声痛哭了。我不埋怨他,埋怨自己的脆弱,我日四思夜想,掐着指头等待他,可是,他却不能过来团聚。

    童刚把看望孩子的任务给了我和老范。他还挺会指使人的。

    那天上午,我跟老范通了电话。我和老范在桥头见面。我上了老范的汽车,直接去了学校。在汽车里,我无法回头看老范,下车的时候,看见老范穿着迷彩服,他的脸色吓了我一跳。老范身材消瘦、脸色蜡黄。我担心地说:“范大哥,你脸色不好,赶紧到医院查查,是不是有病了?”老范憨厚地一笑:“没事,最近工地上料,休息不好,没事儿的。”他想得真细致,还带来了玩具和新书包。我给孩子带来了一些十二生肖的动物羌绣。按每个孩子的属相发给他们。来到了我们集中安置的帐篷前,给每一个小孩发放礼物。然后就是一个小型联欢。孩子们唱歌,我给孩子们跳了舞蹈。

    我见到朵朵了。朵朵是在我父亲身体下面活命,我参与营救的孩子,我格外喜欢她。她个头长高了,更加漂亮了。可是,今天朵朵表现异常,脸蛋红红的。朵朵紧张地站在老师旁,大气都不敢出。。她唱着唱着,就一头晕倒了。老范赶紧抱住了朵朵呼喊着:“朵朵,你咋啦?”朵朵没睁眼,呻吟了一声。我摸了一下她的脑袋,烫烫的,发烧了。老范把朵朵放进我怀里,他去了安置点,找来了到灾区服务的医生志愿者,赶紧给朵朵看病。

    朵朵苏醒了,可是,五六天也不见好转。后来我听说,老范着急了,立刻把朵朵送到了指挥部医疗队,急忙输液治疗。朵朵病好了,继续回安置点读书了。

    我受到了某种震动,神色不安起来。那天回来的路上,我走了一路,想了一路,越想越感觉形势的严峻。老范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啊?难道真像老范说的,就那么简单吗?还是老范故意瞒着她?

    无风不起浪,建筑工地无风也起三尺浪。老范害怕别人说他得了重症,他害怕离开北川,所以就不愿意做胃的检查。我心中一热,得出这样的结论,他与童刚比,是另一种英雄。是啊,生活就像一条河,要淹没一些人,淘汰一些人,能真正留在潮头上的没几个。童刚和老范都是潮头上搏击的人。

    隔可几天,我听说了,朵朵买了三块腊肉,挑了一块最好的,用水洗干净送到了建设指挥部,找到老范,可老范说什么也不收。第二天,朵朵带着身边的同学,提着这块肉往指挥部赶,老范还是不收。第三天,朵朵干脆将全班同学们全都带到指挥部,老范依旧不收,孩子们就站在帐篷外排成一排,下雨了,朵朵急得哭了起来,老范这才收下了三块腊肉。但老范不准任何人吃,他对他的同事们说:“你们都尝尝这块腊肉,为了灾区人民,该流汗就流汗!我们该流血就流血!”在场的人都感动了,纷纷点头。

    童刚打来电话,他明天到南京考试了。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真是巧了,我们的大型羌族歌舞巡演到了南京。我可以见到童刚了,心中别提多高兴了。临出发的时候,我告诉了弟弟宁伟,我们两人举杯庆祝,为童刚祈福,祝愿他心想事成。到了南京,演出结束,我就迫不及待地去找童刚。我们紧紧地拥抱了。我拉着手,看过南京的夫子庙,看过民俗馆。我和童刚有一个共同点,都很喜欢民俗馆。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就钻进了一家川菜馆吃饭。吃什么都无所谓了,如今谁都不短吃的,渴求的都是一份真情。我们都喝了一点酒,我想告诉他我做了什么样的梦,告诉他我跟父亲的星星说话。我怕他说完迷信,有所顾忌,还是没有说出来。

    我们缓慢地漫步南京街头。走得累了,我们在一个公园椅子里坐下来。我靠着他的肩头,只有坚实的肩膀,能靠上我疲惫的头。多么美好的月夜,洒落一片银辉。我们寻找着天空的北斗七星。我们终于找到了,我屏住呼吸,听见了星星在空中移动的声音,声音渺远而微茫。我们仰望着星星,在月夜里一直聊到深夜。我跟我聊起小时候的记忆,放羊的经历,聊到到军队后的理想,他要当一名出色的伞降兵。还说到二战伞降跟今天伞降的种种区别和演进。我知道,他迷恋伞降,这次报考的专业还是伞降。这里有他雄壮而浪漫的梦。我觉得好多话一下子被他撩拨起来。

    我们还聊到了老范,我把老范的体征告诉了童刚,童刚说:“大哥是一条硬汉,他的身体应该没啥大问题呀?”我有些担忧地说:“你有两月没见他了吧?他变化挺大的。”我就把儿童节看望孩子的事情学了一遍。他脸色铁青,强压着怒火道:“准是那个蒋志军给他出难题,老范气性大,给气病的。”一提到蒋志军我就恶心。我也听说了,蒋志军听说老范是童刚的好战友,就处处给他出难题。为建筑进料一事,两人多次争吵,听说还动了手。这个蒋志军,真不给北川人争气。他以为那些肮脏的钱什么都能买得到吗?这种人还追求我,爱我,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由于蒋志军是敏感人物,童刚看了看我,他不知该咋做,一时无所适从。

    我故意转了话题,我惟一能做的就是“交心”,把自己的心交给他。童刚抬头望了望星星说:“我在大沙漠里伞降训练时,发现了一个秘密,黄昏的时候,沙砾埋掉了落日,但埋不住星星。”

    我微微一怔,我们没聊到星星,他怎么知道我想着星星?

    童刚淡淡一笑:“你一看星星,我发现你明亮的眼睛就进入半闭的状态,长长的睫毛向外翻卷着,像个可爱的天使。”

    我轻轻一笑,心像是要从喉咙口里蹦出来,眼睛有了湿润。他不像《士兵突击》里的许三多,就他的年龄而言,知道的已经够多了。他的成熟与练达,幽默与率真,让我有些费解。我真的有些疑惑,他一个当兵的人,怎么对我观察这样细致?

    童刚缓缓地说:“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灵魂。我想啊,你的父亲就在天上。”

    我感动地说:“你说的对,星星是我的寄托,星星凝聚着我对父亲的思念。这场大灾难,纵使我的灵魂洞悉了一切,为什么,星星对于我,还是难解的秘密?还有不少难以作答的谜题呀?”

    童刚一脸的迷惘,被这个疑问给难住了,结结巴巴地说:“晓岩,我也有同感,月亮比星星透亮,但是,它不如星星神秘。星光洒下来,洒在每个人的脸上,也洒小每个人的心中。不管你是笑脸,还是眼泪,星星都会静静地注视着你,耐心地倾听你的诉说。说实话,我对娘的怀念也常常诉说给星星。星星在天边,也在眼前。”

    我对童刚的回答非常满意,我说:“你的话让我我想起一个童话。白雪的墓园,一个小女孩思念爸爸的事故,她在父亲的墓园里,把自己变成了一棵树。美丽的夜晚,树就能够跟爸爸说话了。”

    童刚笑着点点头:“是啊,只要用心,就不难发现,父亲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啊!晓岩,我知道,这一年来,你很想父亲。特别是在一周年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又出现了你父亲宁老师的身影,那是一座雕像。如果我是雕塑家,就把这一造型雕塑成铜像。你父亲是个好人,燃烧了自己,点亮了别人,他是为人师表的典范。我时时刻刻以他为榜样!复习考试的时候,我几次气馁、绝望,但是,我想到了北川中学的救援,想到了你父亲护卫学生的样子……-我就被感动了,学习的劲头就来了,一咬牙就冲过去了。”

    我眼泪闪动,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谢谢你一直怀念着我的爸爸,他让你敬仰,你那一跳也让我敬佩。从品德上讲,你们是一样的人!”

    童刚沉默了,眼里闪烁着泪光。

    我知道童刚办事慎重,稳打稳拿。还是故意问了一句:“童刚,你对你目前的状态满意吗?对你的这次考试满意吗?”

    童刚眯着闪亮有神的眼睛笑着。他这一笑,我就知道了答案。

    我们最后把话题转到了舞蹈上。我知道,跟他谈这样的话题,对于他来说,不仅痛苦,而且残忍,但是,他还是勇敢地发表见解。童刚望着我的眼睛说:“晓岩,你的舞姿真美,咋看咋美,如果再来一点忧郁和惆怅,就会更艺术。”我心里“格登”了一下,比岔一口气还惊讶。童刚胆子太大了,竟敢跟我聊舞蹈?我笑了,笑得很怪,笑成了连接的喷嚏,怎么会是一连串的喷嚏?

    童刚脸色惘然,抓了抓后脑勺儿,讷讷地说:“我是不是在你这专家面前班门弄斧了?”

    我给他打气说:“没有,你说得很好。我是笑你的样子。”

    童刚那张脸渐渐地有了温情:“晓岩,你给我说说,你是怎样迷恋舞蹈的?不是不你们羌族人都喜欢载歌载舞?”

    我摇了摇头说:“不这样的,我父亲是地道的羌族人,可他从来没有唱歌跳舞啊!”

    “那他为什么请专家教你跳舞蹈?”童刚问。

    我说:“爸爸是个好人,但他过于迂腐、刻板。我娘这人浪漫,为这,娘和爸爸常常吵架,吵到要分手的境地。后来,我发现没问题了,争吵也是对婚姻的检修。娘吵的时候,爸爸不说话,独自看他的书,做他的饭。”

    童刚笑了:“是这样,你爸爸不说话,那么,你娘不是更生气了吗?”

    我说:“日子久了,娘都习惯了。唉,爸爸走了,有些人给娘介绍男人。娘怕我和宁伟在感情上受到伤害,她绝不答应!”

    童刚说:“娘是爱你们的,哪有父母不爱儿女的呢?你娘不容易,所以我说,你不要惹你娘生气。啥叫孝顺,顺着就是了。”

    我梗着脖子说:“你说的部分正确,这要看什么事情了,娘对蒋志军印象好,反对我们恋爱。你说,我还能顺着她吗?”

    童刚不说话了,诚挚地点点头。

    我脑子轰地一响,怎么把话题又引到蒋志军身上了?

    童刚赶紧把话题往舞蹈上领去:“对了,你还没回答我,你爸爸为啥支持你练舞蹈呢?”

    我咯咯地笑了:“开始啊,爸爸并不同意我干文艺。他不喜欢女孩蹦蹦跳跳,他希望我长大当一名教师。最初改变爸爸的是老家的罗族长,罗族长在羌寨德高望重,常常到我家里来。他说我走路都像跳舞,劝爸爸好几天。到了学校,老师们都夸奖我长得漂亮,应该当演员!爸爸就被说动了。”

    童刚毫无遮拦地说:“挺好,你这的职业挺好的。我最喜欢的舞蹈是杨丽萍的孔雀舞。还有,我在云南,看过她率队演出的大型原生态舞蹈《云南映象》。我看傻了眼,那叫震撼啊!”

    我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好在童刚没有发现。我沉了脸说:“我知道一句名言,一个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往下推理,一个不想名家的舞蹈演员,就不是好演员了?中国那么大,人才济济,谁都能成名吗?”

    童刚好像发觉了什么,马上解释说:“晓岩,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只是希望你越来越好,其实,你跳得挺好,与事无争,活得挺快乐的。”

    我对童刚说:“我爱你,并不想你多高多高,人的欲望太高了,往往会扼杀纯真的,我希望你快乐就好!”

    童刚倔强地说:“纯真好,但是,你知道吗,纯真也最容易受伤的!”

    我窘迫得恨不得钻进地缝去。

    童刚嘿嘿笑了,一把搂紧了我。

    我闭上眼睛,幸福极了。我们在南京停留三天,就要飞往贵州演出了。

    半月以后,我们的飞机刚刚降落成都双流机场,就接到了童刚打来的电话。童刚激动地说:“晓岩,我考上了,考上了!”我的脸一下子就灿烂了。我没张嘴,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那一刻,幸福占据了我整个身体和生命。

    下雨了,我都忘记自己站在雨水里,雨水凉凉的,洗出一张快乐的脸庞。

    我邀请童刚参加我的故乡羌山村的民俗节日“转山会”。童刚果然来了,他来前在网上研究了我们的转山会。他一见到我就说:“羌寨的转山会,也叫祭山会、山神会、塔子会!对吧?”我轻轻地笑了:“你还没看见,咋就都知道了?”童刚诚实地说:“我网上研究了。”我说:“这是我们古羌人祭祀天神、山神,祈求人畜兴旺、五谷丰登、林木茂盛的大型活动。”

    罗族长主持了转山会。我是替童刚说情,罗族长才答应下来的。

    汉族人碰上这样的转山会,也会吉祥的。以寨子为单位,春季祈祷风调雨顺,秋后则答谢天神赐予的五谷丰登,实际上是一种春祷秋酬的农事活动,却始终充满浓郁的宗教色彩,更折射出远古神秘文化的光辉。作为羌寨的盛典,它的过程和仪式十分宏大,活动一般在一块专供祭祀的空地上举行,以高达近3米的石塔为中心。

    我看见高高的石塔了。白石压在心上,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除了郑重地点头,说不出其他的话。

    仪式还未开始就已经带着雄壮神秘的气氛,端公的神色庄重而肃穆,法衣和法器闪着蓝幽幽的光。在罗族长的带领下,手持柏枝、青蒿,怀着虔诚的众多男子走向烟雾缭绕的神塔。五色的飘带飞在天空,他们诵读的经书充满祈祷和祝福,于请来的众神站在中间,把心中的企盼与感激说给看不见的对象,心平和了日子也就平和了。有人把羊赶过来了,童刚抓了一把草,坐下来,逗着玩似地向涌到他脚边的羊群扬洒。

    罗族长大吼一声:“送羊!”童刚一愣,我翻译说:“送羊就是杀羊!”童刚吓了一个哆嗦。接着就是杀羊还愿了。羌人以羊为图腾,尚白。被选择作为牺牲的公羊纯洁无比,它被人装饰一新,献祭给神灵不知道它是否感到了幸运,反正当锋利的刀割开它的喉咙时,喷涌出吉祥的血,白羊安详地闭上眼睛,好像没有丝毫的痛苦。羌人把自认为最好的东西献出,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虔诚呢?大自然是人们生存的家园,人们反过来把一份恩情还给自然之灵时,礼仪总是隆重的。其间伴随的祈愿,抛向空中的红带像上升的心愿。羊血就成了吉祥的象征,点在了高昂的额头便送出了一份如意。

    远处的山崖峭壁上,传来了羌族民歌。我知道“如意对唱”开始了。

    我发现童刚看呆了,这样的气氛不仅感官刺激,还撞击着人的灵魂。峭壁上的歌声一落,随后就是羌寨里的歌声,大家绕塔而行,高唱的祭歌真切浩荡,一切都在无言中,来年的心愿也同时许给了青烟中的神,还了心愿,留下了祝福。请来的歌神于千年古钟的声音里,像从远古走来的夜莺,她带领的羌族女子如瑶池里下凡的仙女,七彩的服装映在天空,美丽的叫人吸不进一口空气。她们踏着山歌的节拍,缓缓而来。羌寨姑娘们手捧美酒,敬献宾客,清凉甜美,喝酒的人也就亲近了美丽。童刚喝了一碗酒,他被羌族独特的民族文化吸引,久久不动,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对我说:“晓岩,真是太神奇了,今天我有了一种震撼,感觉跟观看《云南映象》是一样的,你们羌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我为你骄傲!”我深深地感动了,招惹了我一片温柔的怀想。我要像童刚那样,生命应当完全奉献出去,留多少给自己,就会有多少忧愁。

    一只大雁在空中飞翔,飞出了默然的悲壮。

    19

    时光流水一般逝去了,暑往秋来,一晃两年过去了。

    爱的本质虽然一样,但爱的方式却各不相同。这段时间里,童刚和晓岩虽然离多聚少,两人依旧遥遥相爱着。实际上,两人分开没多久,又开始牵挂,互相惦念。2010年的初夏悄然点绿了童刚的眼睛,置身于这座著名的石头城南京,他的整个身心被轻轻挥洒人间的雨点撩拨得格外清爽。四月的南京雨和青海的雪花一样,选择了一个肃穆的清晨静静地飘落。四月的南京,乌衣巷中的燕子飞回来了,山也绿了。此时的童刚,一颗渴望飞翔的心早已经被一种激情点燃了,他不想再熄灭了,索性就让它燃烧吧。

    半年前,童刚以优异的高考成绩考进了南京陆军指挥学院,这是一所陆军中级合成指挥院校,担负着为全军培养合成军队中级军政指挥干部、省军区系统人武指挥干部任务。学院的前身是总参高级步兵学校,成立干1952年5月2日,1999年改名为南京陆军指挥学院。早在入学之前,童刚和晓岩就商定好,入学后两个人先保持通讯往来,不要见面。童刚的想法是,晓岩母亲本来反对她和自己在一起,正好考到了南京上学,北川距离南京有这么遥远,晓岩的演出任务又比较繁重,见一次面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往返花销也不少。索性双方都稳定一阵,冷静一下,再考虑今后的发展方向。其实,童刚是怕晓岩的母亲伤心。将来他在南京学业有成,晓岩母亲对他的看法也许会改变的。但是,他不知道晓岩的想法,晓岩不同意接受他的设置,她时刻准备到南京看望他。童刚隐隐地有了一种担忧,谁知道这姑娘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抓住机会来南京呢?半年过去了,晓岩还没来过一次南京,只是短信来的频繁,电话打得不多,童刚猜测,可能是打电话不如发短信方便、保密。于是,他有空也给晓岩主动发短信。

    不知怎么了,这些日子童刚常常思念晓岩。那些无处可寻,永远消逝的岁月,遥远而神秘。北川的废墟,北川的楼房,眼前就浮现出晓岩忽闪忽闪的黑眼睛,就那样含羞带怨地看着他,撅撅小嘴巴,说:“嗨,你……不想我?”童刚朝她笑笑说:“想,咋会不想么,咋会嘛。”晓岩鼓起腮帮,调皮地朝他吹了一口气,他跟前的空气立刻有了甜丝丝的味道,让他忍不住多吸了几口,整个心房爽爽的。同宿舍的学员、上等兵周三强,在反复多次看到童刚愣神陶醉的样子后,判断说:“这就是爱情产生的化学反应。”这让他一到梅雨时节就格外想念晓岩,想念她眯着眼睛置身梅雨中的情形。眼下,再过一段时日,大概是6月份吧,又该是是梅雨天了。南京的梅雨天的确特色显著,特别长,雨水没完没了,天象漏了一样。晒在宿舍里的衣服总也干不了。可童刚喜欢梅雨天,喜欢空气总是润润的,没有一点灰尘。顶一把伞,光脚穿着凉鞋,慢慢的走在湿漉漉的路上,那股惬意劲就别提多心旷神怡了,到处都是湿湿漉漉的,干干净净的,清清爽爽的。叶子特别绿,就连头顶的电线也黑的发亮。童刚哥还喜欢梅雨天的风,不冷,不热,迎面扑来凉凉的,叫你不得不张大嘴吸一口。梅雨天的太阳也很不错。让你盼呀盼呀,在你快绝望的时候露一下脸,然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对于男人来说,对待命运就像对待女人;对于女人,认识命运似乎就是认识男人。每到这个季节里,晓岩发给他的短信的内容便只围绕一个主题了,“刚,梅雨期,高温伴随高湿天,肠道疾病好发季节,呼吸道传染病高发季节,你千万要当心保重身体!”“刚,梅雨季节要注意生熟食物分开,避免交叉感染,隔夜餐须回锅加热,不要随便在小摊上吃东西。”童刚看着这些短信,一股股暖流涌遍全身。他回复的短信总是那句话:“放心吧晓岩,我会注意的!”

    然而,梅雨季节还没到来,4月14日凌晨5时39分57秒,青海省玉树县先后发生两次地震,最高震级7.1级,地震震中位于县城附近。从汶川到玉树,时隔两年,一样的灾难,同又不同。截止4月25日下午17时玉树地震造成2220人遇难,失踪70人。人民群众生命财产遭受严重损失,居民住房大量倒塌,学校、医院等公共服务设施严重损毁,部分公路沉陷、桥涵坍塌,供电、供水、通信设施遭受破坏。农牧业生产设施受损,牲畜大量死亡,商贸、旅游、金融、加工企业损失严重。山体滑坡崩塌,生态环境受到严重威胁。地震波及范围涉及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玉树、称多、治多、杂多、囊谦、曲麻莱县和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石渠县等7个县的27个乡镇,受灾面积35862平方公里,受灾人口246842人。震波再次惊动党中央、国务院。党中央一声令下,像汶川救灾一样,一场生命大营救开始了。童刚所在的军校接受了赶赴玉树救灾的光荣任务。童刚第一批报了名。

    良知和感恩,使他有了血性之勇。这一次,童刚没有像汶川那样在飞机上一跳,而是进驻玉树进行地面救援。

    到达玉树的当天晚上,童刚和晓岩通了电话,告诉她自己和军校学员们到玉树救灾来了。晓岩被他的英勇鼓舞了,在电话里嚷着:“我知道玉树地震的消息了,咳,想不到时隔两年,玉树遭到了和汶川一样的灾难。你先救援吧,北川肯定也组织志愿者救援队,我争取也能参加,这样就可以和你并肩战斗了!”童刚高兴地说:“好吧,我等着你!”晓岩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一连几天,童刚和学员们一起夜以继日地奋战在抗震一线上。他们到了一所喇嘛庙,不仅救出了大喇嘛,还帮助他们扒佛像。害怕损坏了佛像,就用手扒,双手指甲都磨掉了。腐臭的气息到处飘荡。伤员们看上去都是病恹恹的。童刚饿了啃一口馒头,渴了喝一口矿泉水,困了坐在废墟上合一会眼。因为有了汶川救援的经验,童刚和学员们这一次在搜寻生命迹象、快速救出废墟下面的伤者方面,明显提高了效率,三天时间他们便救出32名伤员、抬出遇难者12名。在这里,童刚脑子里总是闪现汶川地震,生命大营救还在延续,每时每刻都上演着动人的一幕。夜晚降临,童刚抬头望天,想起了晓岩。这时候星星冒出来,像细小的白花开满了天幕。童刚知道那都是一个个消逝的生命。在灾区帐篷医院里,童刚见到了一个从地震灾区转移来的4个月大的藏族婴儿,因为母亲受到地震的惊吓,没有了奶水,无法哺育孩子,孩子饿得哇哇哭个不停。医院护士秦淑青就主动给孩子当起了“临时妈妈”。秦淑青是外科的一名护士,今年只有25岁,当妈妈刚刚六个月。她到病房以后,发现那个小孩哭得特别厉害,她妈妈没奶,看着特别可怜,当场就解开衣襟喂起孩子奶水,孩子立刻停止了哭闹。从那一天起,这个叫才仁央吉的孩子便成了秦淑青工作之外最重要的牵挂。童刚问秦淑青:“大姐,你家的孩子呢?”秦淑青说:“我婆婆看着那。”童刚又问:“你不管自己的孩子,来照顾别人家的孩子,图的啥么。”秦淑青笑了说:“这个孩子在地震中险些没了小命,咱不能叫他再受委屈了。”童刚向这位大姐投去敬佩的目光。

    这天下午,在玉树州震中结古镇民主街住宅区,一个男青年跑到童刚他们跟前,说他的妻子和9个月大的孩子压在废墟里面了,童刚和学员们立刻赶到他家徒手搬着一块块砖、一根根木板,一个多小时后,一个女人的背部露了出来,但已经遇难了,那个男青年扑到女人身上痛哭起来。大人找到了,可孩子呢?童刚他们将女子抬了出来,发现她的身体下面护着一个孩子,正是那个要找的9个月大的孩子。女子的双手紧紧地抱着孩子,用身体死死地护着孩子的脑袋,倒塌的砖头正好砸在这个女子的后脑。她是用母爱和生命,换来了爱子最后生存的机会。大家看着这位母亲和被她用生命保护下来的孩子,眼睛全都噙满了泪花。

    刚刚帮那个男青年安顿好他遇难的妻子和活下来的孩子,又颤颤巍巍走过来一位老大爷,他向童刚他们哭诉求援说,他女儿还在废墟下面,向救援队求助。拯救行动开始了,老爷子家是一片面积150平方米的住宅。童刚他们先从客厅位置开始寻找生命迹象。所有的砖头通过一双双手送到了外面的院子里,可视仪从4个方向向下面空隙的地方往最深处送,但那里连一只袜子的影子都没有。“快看,有一张床,这里有一张床。”一个学员大叫起来。所有人的目光开始转移到了西北角。大家冲上前,掏出砖头和玻璃碎片往外扔。玻璃碎片将童刚的手割破了,血通过手套滴到了泥土上,他全然不觉。

    掏开一个口子,生命探测器开始向下搜寻。但又一次让所有人失望了。这里除了几颗石子,没有其他物件。参与救援的人们开始转战最东头的一间大房子的废墟。二十分钟后,探测仪显示,房子的南面靠墙的地方东西各有一张床。那里再次成为童刚他们看到生命迹象的希望所在。床被抬起来看了,一个年轻女子蜷缩在下面,已经停止了呼吸。老人昏厥了过去,悲伤的情绪弥漫着,弥漫着。

    宁晓岩申请参加玉树灾区救援队的要求没有得到批准,原因是台湾的一个羌族文化研究团将在近日抵达北川,需要给台湾专家搞一个大型羌族舞蹈演出,作为主要演员的宁晓岩不能离开。当时她就急了,可本职工作的确又不允许她奔赴玉树,她必须要服从组织分配。但是,她的心已经飞向了玉树,天天惦念着童刚,因此而在排练中多次出现失误,招致薛导演的批评。“宁晓岩同志,请您不要老是分心好不好,眼看台湾客人就要来了,耽误不起了啊!”晓岩歉意地朝导演点点头说:“知道了薛导,我不会再分心了。”

    这天上午,叶文娟正在样品室和车间主任挑选样品图案,蒋志军来了。“志军,你怎么找到我单位来了?有事吗?”叶文娟有些不好意思面对蒋志军,原因是这孩子追求晓岩好几年了,一晃地震已经过去两年了,晓岩依然对他不理不睬,可他硬是耐心等着。蒋志军的圆嘟嘟的大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他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双手捧送到叶文娟面前,说道:“阿姨,这是我送给晓岩的一点心意,请您带我转交给她。”叶文娟接过来,是一个首饰盒,打开一看,是一枚红宝石钻戒,深红色的,散发着鲜艳而强烈的光芒。她连忙塞回蒋志军手里,说道:“这可不行志军,太贵重了,晓岩不能收。”蒋志军说:“阿姨您听我说,这种被称为‘鸽血‘的宝石,的确非常贵重,正因为如此,我才值得送给晓岩那嘛,象征着我对她的一颗诚挚的心哪。”说着,硬是把首饰盒子装进了叶文娟的口袋里。

    叶文娟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她想说的是,你等了我家晓岩好几年了也没个结果,不行你就别等她了吧,免得耽误你。为何最终没说出口呢?因为这些话她已经跟蒋.志军说过了,而且还不止一次两次,哪一次说,志军都笑呵呵地安慰她说:“放心吧阿姨,我不着急,等得起晓岩。”叶文娟还能说别的什么呢?只能在心底里叹息:可惜志军这个好小伙子了,真不知晓岩中什么邪了,怎么就没看上他呢?同时,她又为志军的这份执着而感动,真心祝福他能够有一天成为自己的乘龙快婿。

    “阿姨,阿姨——”蒋志军见叶文娟呆呆地出神,喊了她两声。叶文娟回过神来,朝他笑笑,说:“啊,我……我在想刚才主任和我说的样品图案……”志军说:“那您忙吧,我走了阿姨,再见。”说完,转身出了传达室。叶文娟看着蒋志军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惆怅。

    吃晚饭的时候,叶文娟再三犹豫,终究没把那个首饰盒子拿出来给晓岩,她料定晓岩绝不会收下的,不但不会收下,恐怕还会生气埋怨她这个做母亲的不该替她收下哪。何必弄得大家都不高兴呢?还是等有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晓岩看出了母亲内心的不安,猜想可能和蒋志军有关,便一声不吭地埋头吃饭。关于蒋志军,这两年晓岩没少跟母亲拌嘴争执,哪一次母女俩都不欢而散。一个主张和蒋志军建立并发展恋爱关系;一个坚决认定应当对此置之不理。宁伟出面调解过好几次,哪一次都是劝了这个劝那个,哪个也没劝好。他曾经背地里问过姐姐:“是不是还和那个童刚偷着保持着那种关系?老实交代。”晓岩狠狠瞪了弟弟一眼,呵斥道:“小毛孩懂什么,少掺和我的事。”已经是成都大学大二学生的宁伟自然不服气了,抢白姐姐说:“行了吧姐,你呀就别在我跟前装大人雷人了,累不累呀?”此时,宁伟自然也知道姐姐心里想些什么。

    三口人谁都不说一句话。晓岩匆匆扒拉几口,一推碗筷站起身说了声:“我有点累了,躺回去了。”进了自己的房间。叶文娟欲言又止喜欢,看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宁伟拍拍母亲的手背,说道:“老妈,儿女的事您那就别操那份心了。”叶文娟有点伤感,说:“我不是干涉你姐姐的婚姻,将来我也不会干涉你的事。你说你爸爸过世了,我又当爹又当妈的容易吗?我还不是怕你姐她走错了路,办错了事,会后悔一辈子嘛。”宁伟再次拍拍母亲的手背,无声地摇了摇头。

    第二天早上,宁伟和姐姐一起出的家门。一个要去歌舞团上班,一个要返回大学校园。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把金色的光辉洒在大地上,世间万物随着第一缕阳光照耀在身上而苏醒了,山山岭岭、花花草草、楼台庭阁……好像都披上了一身透亮的金装。清晨,小街是静谧的,一切都笼罩在柔和的晨光中,道旁的柳树低垂着头,柔顺地淋浴在金色的晨光中;挺拔的杨树像健壮的青年舒展着手臂。

    宁伟斜眼瞥了瞥与他并肩而行的姐姐,说道:“姐,往后别老跟妈妈吵嘴了,你没发现妈妈鬓角有白头发了吗?”晓岩停住脚,看看弟弟,长舒口气,说道:“你当我愿意和妈妈对立啊?我当然知道妈妈的辛苦,哪一次我和她吵完了都后悔,都心疼她。可是……可是妈妈实在是不该……不该干涉我的幸福啊……”宁伟说:“也许你是对的,也许妈妈是对的。那就交给未来来评判吧。”晓岩说:“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妈妈的。”

    走了一段路,宁伟想其什么来,说:“姐,青海玉树地震了,你知道吧?”晓岩沉痛地说:“当然知道,我还想去当志愿者呢!”宁位笑了笑:“你跟我想一块儿了,我也报名了。”晓岩说:“好,应该这样,我们得感恩啊。”宁伟说:“我是第一个报名的。”停了一会儿,宁伟接着说道,“青海玉树地震发生以来,全国教育系统都行动起来了,师生踊跃捐款,专家奔赴一线,通过各种渠道支援救灾工作。电视里报道,在河南大学大礼堂广场,400名师生代表学校各院系为灾区捐款近20万块钱;在陕西国际商贸学院校园里,8个捐款箱前的捐款队伍形成了道道长龙,首次现场达3万多;在清华大学,校红十字会开展救助青海玉树地震紧急募捐活动,当天就募集善款将近4万块钱。四川省委教育工委、省教育厅也通过四川省教育基金会捐款20万。我们学校也捐了10万多哪。”晓岩说:“可惜我不能去了,演出任务拖了我的后腿。”

    宁伟返校的第二天上午,晓岩就接到了他的电话,说他报名参加了玉树抗震的志愿者小分队,获得了批准,下午将前往玉树。晓岩说:“太好了,姐姐支持你。哎小伟,童刚大哥也在那里救援,你要替姐姐看看他去啊。”宁伟说:“放心,我一定去看看未来的姐夫。”晓岩脸热了一下,笑骂道:“臭小子,贫嘴。”

    就在宁伟和同学们赶赴玉树灾区的时刻,童刚和学员们正在倒塌的藏族寺庙西钦寺救援。寺庙倒塌了,他们先抢救埋在废墟下的僧侣。“一!二!三!”童刚和学员们齐声喊起了号子。身穿红色僧袍的僧侣们和闻讯赶来的藏族群众用藏语喊起了号子。两股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不断有巨大的石板被推落,救援空间被打开了!一名名僧侣被解救出来了。还有一部分救援队员抢扒佛像,因为担心损坏佛像,人们不敢用铁锹,而是用双手扒,双手都出血了,依然坚持着。红福大喇嘛感动了,抓着队员们的手,一边给他们涂药水一边流眼泪。

    第二天下午,童刚与国际救援队的战友一起扒人。当他获知尚有1名教师及2名学生走避不及,被压在孤儿院倒塌的瓦砾堆中后,立即不顾生命危险,立即折返孤儿院救人。孤儿院领导见余震不时袭来,部分摇摇欲坠的房屋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劝说童刚他们先不要组织救人。童刚握着领导同志的手,急切地说道:“顾不上危险不危险的了,抢时间救人要紧!”说完,带头冲进了倒塌的建筑中。受到童刚奋不顾身精神的影响,相继有十几救援名队员跟了进去。

    童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废墟上,边走边呼喊着:“有人没有啊?有人没有?”喊了一会,从废墟下传出了回应:“救命啊,救我——”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童刚快速跑过去,扒起碎砖烂瓦,一边扒一边大声鼓励被埋者:“再坚持一会,我保证把你救出来!”被埋女喊:“谢谢大哥,谢谢!”又过来几个队员,大家齐心努力,半个小时后终于解救出了那个被埋者,是一个女青年,孤儿院的女教师,两条腿被砸断了,动弹不得,激动得直哭。童刚背起她跑到安全地带,再由另外两人抬上一辆汽车送医疗站去了。

    童刚再次冲进废墟救人。这时候,余震发生了,大地猛烈摇晃起来,残垣断壁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乱响。童刚站立不住,摔倒在了地上。还没容他寻找到一个安全地方,头顶上便响起了“哗啦啦”一阵碎响,碎砖烂瓦像雨点一样散落下来,将他活活埋了起来。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人们头发都竖了起来,魂儿都吓飞了。童刚早有思想准备,可一旦降临到自己头上,他心头还是一惊。黑暗中,他的眼睛放射出惊魂未定的光泽,他知道碎砖烂瓦已经将自己埋了个严严实实。很快,他的周身开始漫上了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他没有惊慌,咬紧牙关,抓住一块木板,慢慢抬起了身体,可是那迅速蔓延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又坐下来,细密的汗水从额头渗出来,湿了胸前的衣服。军人们喊了声:“童刚,你在哪儿?”

    “童刚,快回答我们哪!”

    童刚听到了同学们的呼唤,立刻有了精神,大声回应道:“我在这,快来呀——”他一连喊了好几声,头顶上响起了脚步声,一个声音喊:“童刚是你吗?”童刚答:“是我。”“等着啊,别动。”童刚声音微弱:“谢谢同志们!”响起一片砖石瓦块被搬动的声响,他知道救援开始了。他非常清楚,越是到这个时候,越要冷静。他保存着体力,主动配合废墟上面的同学,可是刚一动弹,就被一阵刺骨的疼刺激得几乎昏厥过去,他只好等待着。

    时间过得太慢了,好像凝固了一样。

    童刚大脑中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的时候,压在他头顶上的最后一块大木板被掀开搬走了,他终于被成功救出了。“童刚,童刚你没事吧?”“你哪受伤了啊?”童刚指指自己的腰部,说:“我这里特别的疼。”同学们拉起他的身子,发现他的腰部已经血肉模糊了。童刚惨叫一声昏迷过去了,被战友们迅速抬走了。

    童刚在临时医院的帐篷里接受了医生们为他做的腰部手术,两位骨科医生进行了三个小时的手术。闻讯而来的人将帐篷门为了个严严实实,手术顺利结束后,童刚带队的学院韩副院长仔细向主治医生询问了伤情。主治医生告诉韩副院长:“童刚同志的伤情很严重,瘫痪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从化验和拍片上看,由于骨头感染,得了白血综合症。这样的病人没有特效办法医治,最多只能活一年。而且……不会有奇迹出现了。”

    世界有一种力量比意志更强大,那是天数,看不见摸不着,可它制约着一切。童刚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伤情如此严重。此时此刻,他没有丝毫的后悔,更没有抱怨自己的运气不好,他只是抱憾,自己刚来到玉树,救援工作刚刚做了这么一点点,就狼狈地败下阵来。对于自己的伤势,他已经从韩副院长和学员们的眼睛里读出来了,不过他没有问出口,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童刚啊童刚,你这次的伤看样子挺重的啊,搞不好会瘫痪的啊!”一想到自己可能会瘫痪,他的心房一次次紧缩,缩得他胸口发闷,呼吸急促,几乎窒息。他想了很多:我还这么年轻就瘫在了床上,往后的生活可咋过嘛?依靠爹和姐姐?不就成了他们的累赘了吗?不能,爹那么大年岁了,我决不能拖累老人家。依靠姐姐?也不行,姐姐一家四口日子已经够紧巴的了,我咋能让她雪上加霜呢?这样想着,他就更加无法释怀晓岩的爱了,难道我把自己的一生交给晓岩吗?她一个柔弱女子如何承担起照料我这个瘫子的责任么?还有小龙的未来,这孩子我该咋照顾抚养呢?都推给晓岩吗?不,不能再拖累晓岩了。我要让晓岩离开我,也让小龙离开我,给他重新找一个收养家庭,安排好这些未来事情,我死也瞑目了。

    童刚转到了济南军队医院,受伤的消息惊动了所在部队的各级首长,纷纷前往医院看望慰问。南京军校的班主任也都过来看望。军校老是刚走,班长郝国立捧着鲜花来了,一进病房就搂住他的肩膀哭了。童刚安慰班长:“你放心,我能挺住。”郝国立说:“可你爹能挺住吗?宁晓岩能挺住吗?”童刚的目光暗了下来,他咬了牙说:“我希望他们能挺住。”停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班长,你知道吗,我现在最放不下的是我的学业。我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南京陆指学院,在南京,美好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永远活在了在我的记忆里。”郝国立点点头,握住童刚的手,说道:“哥们儿,你的心情我太了解了。可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你接受就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心里更痛苦,接受了心里就坦然一些。我给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啊。你想听吧?”童刚说:“你说吧。”郝国立给童刚掖掖被角开始讲了起来,“故事讲的是一个叫金红玉的21岁女孩,5年前的秋天因为高烧不退,被父母送到了医院,当天晚上她的下肢不能动了,然后脖子也发软了。经医生检查诊断,红玉得的是急性脊髓炎,胸椎到颈椎全数呈现了水肿现象,后来就高位截瘫了。但她没有失去生活的勇气,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坚持进行康复锻炼,凭仗顽强的意志,她的身体机能正在慢慢地恢复,5年后她竟然坐了起来,办了一家淘宝网情侣内衣店,当起了老板,而且生意越来越红火,以一个残疾人的身躯完成了正常人都难以完成的创业。刚子你说这个金红玉是不是了不起?值不值得我们学习?”童刚说:“班长,你的心意我明白,你放心,我一定向这个女孩学习,绝不沉沦下去,要做一个身残志不残的强人!”他说话简明扼要,又极具条理。郝国立对童刚的看法彻底改变了。童刚的话虽然普通,对他的震撼程度,是前所未有的。他敬佩地说:“童刚,你不愧是个好军人。哥们儿,跟病魔斗争,活一天就快乐一天!有啥事需要我帮助,你就找我!”

    童刚忽然想起什么,对郝国立说:“对了班长,我的受伤的事千万别告诉范大林啊!”郝国立愣了愣说:“这么好的战友,你咋没告诉他呢?”童刚说:“他现在能经常见到宁晓岩,我怕他那天嘴巴把不住门儿……”郝国立明白了:“啊,你是不愿意让宁晓岩知道这事是不是?”童刚点点头。“为啥?”郝国立很不理解,“这么大的事,你应该告诉她啊!”童刚说:“龙怕揭鳞,虎怕抽筋,我完了,我不想连累她。”郝国立说:“你不想连累她就算完事了?晓岩会同意离开你吗?我估计她会愿意照顾你一辈子的。这些你都好好想过没有啊?她见不到你,能不找你吗?”童刚想了想说:“我都想过了,我先瞒着她,就说我牺牲了。相信时间长了,她就会忘了我的。”郝国立看着童刚,好半天没有说话,眼睛渐渐红了。

    童刚看着班长,推了他一下,问道:“咋的了班长?你咋不说话了?”郝国立攥住他的手,轻轻拍拍手背,说道:“刚子,你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汉大丈夫,我想,宁晓岩知道你在为她牺牲自己以后,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和你成亲的!”童刚很懊丧,搓了搓手,说:“所以我拜托你为我保守住这个秘密,班长你答应我一定做到。”郝国立思忖了一会,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好战友,下了决心似地拍了一下床铺,说道:“好吧,我理解你!”郝国立离开之后,童刚立刻就有了生不如死的感觉。

    二十天后,童刚被转送进了济南截瘫疗养院。在那里,童刚开始接受康复训练。瘫痪之后,童刚看出了诸多人的本相。时代飞速发展,变得不可捉摸,难以驾驭,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力量产生了怀疑。有一天,他摇着轮椅出来,仰面朝天跌倒在街道上,坚硬的砖头,碰着了他的后脑勺儿发出沉闷的声响,晕了半天,脑袋磕出了个大包。

    这个时候,童刚的情绪反复无偿,沮丧的感觉越发强烈了。童刚需要离开家庭,离开亲人,离开朋友,需要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像人们通常说的,他要好好想一想,理一理。独自一个人的时候,童刚挥舞的双拳,嘭嘭地击打着墙壁,双手红肿,大汗淋漓,这样把自己折腾得疲惫不堪。

    最后,童刚抱着脑袋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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