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汶川特大地震三周年祭-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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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惊雷起,乌云便仓皇而逃。母亲的转变,带动了很多人的转变。可是,最近几天我发现母亲颇感沉闷,原因似乎很简单,再过几天我就出嫁了。母亲真正理解我了。这一程子,她彻底了解了自己的女儿。我宁晓岩需要的不仅是一个男人,更是一种感觉,一份真爱,一份信仰。母亲说帮我布置新房,我轻轻一笑:“娘,我都布置好了。”我带着母亲走进房间。母亲惊呆了。家里的东西一应俱全,摆设、装饰都用尽了女人的心思,没个细节都很到位,让她赏心悦目,这给她带来了做母亲的快乐和踏实。

    母亲轻轻地说:“很好了,孩子!但是,还缺一样东西!”

    我愣了愣:“缺什么?”

    母亲抚摸着我黑黑的头发说:“还缺一幅羌绣啊!”

    我笑了,一把搂紧了母亲的脖子。母亲虽然是笑的,但是,她尝到了做母亲的滋味,那份惦念,那份沉重。我忍了几天的眼泪,终于在母亲面前流了下来。第二天上午,母亲送给我们结婚礼物是这幅刺绣名字叫《羌山依旧》的羌绣。这幅色彩斑斓的民俗风情画卷深深埋藏了一段满目疮痍的刻骨锥心之痛,但同时又闪耀着独特人文精神。这幅刺绣运用挑花绣、平绣、辫绣等十几种羌绣针法,将羌族地区最神圣的羊图腾、祥云、珙桐花、羊角花等元素与举世瞩目的北川新县城有机结合。构图大气,极具艺术震撼力。

    蒋志军送来的婚庆贺礼,是一辆轿车,轿车里还有大包小包的东西。晓岩愣住了,说:“志军,你这是?”蒋志军像喝醉了酒,痛苦地说:“收下吧,这是我送你的嫁妆。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的新娘,我怎么把自己的新娘给嫁出去了?”晓岩一直愣着,回味着他的话。蒋志军伤感地说:“人生如梦一场空啊,人有钱有啥用?你知道我爱你有多深吗?你出嫁了,我特别的绝望。我死的心都有,真的!”晓岩惴惴地说:“志军,忘记我吧,你这么优秀的男人,还有更好的女人等待你!”蒋志军苦苦一笑,笑得很难看:“追到你,是我的人生目标,你知道什么叫万念俱灰吗?我就是。”晓岩流泪了:“这都是命,人这辈子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开始你的新生活吧!”蒋志军不说话了。汽车没收,车里的东西晓岩勉强留下了。临走的时候,他对晓岩说:“晓岩,过去我做错的事情,还请求你的原谅!”

    “都过去了,志军哥!你说哪儿去了?”宁晓岩微微一笑。

    蒋志军语气缓和下来,声音依然动情:“晓岩,我们富裕了,可也丢失了许多宝贵的东西。具体丢了什么,我一句两句也说不清。说句心里话,我很敬佩你。一个理想主义时代结束了,可并非所有理想主义者都改变了初衷,世界上永远都有理想主义者!我们经历了这场大灾难,足见理想的光辉!我惭愧啊,我真诚祝福你们!”

    宁晓岩紧紧握住蒋志军的手:“谢谢你的祝福,我和童刚也祝愿你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说着,我忽然感到一种陌生的难过,难过得不能自制。其实,自己与他的隔膜如同北川的岩石,是他们从身体到心灵都无法靠近。

    蒋志军眼睛湿润了。

    结婚前的一天,童刚有好多喜事,这原算是我们婚礼的预热吧。我们北川孤儿院落成了。这是军民共建了孤儿院,我们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北川儿童乐园。上级任命童刚为院长,还被北川县长授予北川县的荣誉公民。小龙、朵朵等孤儿,由于童刚出面协调,玉树也来了230名孤儿,都被集中到这里。

    儿童乐园成立的这天,正好是八一建军节。好多军人都来助阵。这个乐园是老范亲手组织建设的,童刚的姐夫张二柱曾经在这里劳动。可是,老范没有到来。眼下,他还躺在济南医院的病床上,等待生命的最后时刻,不,不是等待,这是一场战争,没有硝烟,同样残酷,他与死神进行着最后的搏斗。这让童刚感到了彻骨的悲伤。他准备给老范打电话,后来一想,他已经不能说话了。他想到马上发信息,就是在他举着手机的时候,忽然接到了老范的信息。还朋友真是心有灵犀呀!老范发来的信息说:“童刚,好兄弟,在我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衷心祝贺你的重生!祝贺汶川的重生,我不行了,我干不了的事,都由你你替我完成吧!敬礼!”童刚泪流满面,赶紧擦拭着眼睛,回信息说:“老范,今天是我们的节日,我替你把军旗和国旗升起来!大家都为你祈福!”发走了信息,童刚身体一晃,险些栽倒。我把他扶住了,他最懂他的心,老范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朋友,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连我也不敢往细里想,往深处想,一想就不寒而栗,悲痛欲绝。

    童刚亲自升旗,我看见国旗和军旗缓缓升起。童刚笑了,缓缓抬起胳膊,庄严地敬礼,眼里闪着泪花。

    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不幸的事还是找上门来了。

    我们的羌寨一切准备就绪,可是,我和童刚听到了老范去世的消息,大家都就哭了,哭得唏哩哗啦的。童刚揩着眼泪,哽咽了说:“范大哥走了,我们不能如期举行婚礼了,等明年再说吧!”我流泪点点头,同意他的意见。老范走了,童刚心中要经过怎样的哀伤啊?老范在北川牺牲,在故乡倒下。他倒下的地方,会长成一棵大树,一座高耸的路标。

    时光总是很快,又是一年春草绿。我们迎来了2011年的春天。可是,遗憾的是我们没有看到大地反省的眼神,没有看到大地的安宁。这一时期,大地震频发。2月22日,新西兰克莱斯特彻奇市发生6.3级地震;3月10日,云南盈江发生5.8级地震;3月11日,日本北部湾海域发生8.8级强震。我和童刚点燃了蜡烛,为地震中逝去的亡灵安魂,为所有幸存者祈福!

    灾难过后,一切都在腐烂,有很多东西在我们眼前腐烂。灾难惟一留下来的是精神。感恩的彩虹缠绕我们的时候,牺牲和责任养育了又一批人。彩虹的颜色是血红的,会更加惨烈,也更加悲壮。这是灾难带给人的光荣,提醒人们记住勇气、荣誉、信心、怜悯和感恩。这是人类绵延不绝的自豪!

    汶川地震已经三周年了。尽管援建结束,这一年又有不少建筑拔地而起了。又有不少好消息慰藉着我们北川人。我们的巴蜀大地,曾经是那样的满目伤痕。如果没有党和政府,没有恩人的帮助,我们能很快走进今天的生活吗?通过救灾和重建,我能够上升到理性高度看待问题了,看到了一个仁爱国家各民族的友爱,看到政府对普通生命的尊重,这是一个生命至上的时代。毫不客气地说,那种震撼程度,是前所未有的。我宁晓岩对我们的党和国家有了新的认识和热爱。父亲是一个普通党员,我偷看过他的日记,他说他的一切包括生命都是党给的,他永远都要做个好党员,对党忠心耿耿,充满信心。我想他在天堂里都是个好党员。今年,是建党九十周年了。我们在这样的好年代里结婚是幸运的。

    那一天早晨,我们的车队往羌寨出发了,那时候太阳还没有出来。

    路途并不遥远,可是,三年来它让我经历了怎样的煎熬?我那被痛苦和幸福,千百次洞穿的心啊!遥远的回顾,爱情与岁月相互倾诉与倾听,我非常满足。再怎么美丽的动情的倾诉,在经历过灾难人面前,总是苍白的,日子总是复归于沉寂。往事毕竟是往事,想想也就过去了,是的,我的爱,一切水落石出。爱没有先于我的抉择,我就是这样爱着恋着,我无怨无悔,此心不移,我的灵魂究竟没有在折腾中老去。汽车里播放着王菲唱的一首歌,名字叫《传奇》。歌词和旋律都非常优美:“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梦想就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

    太阳出来了,它发了出虹一样的光芒。我侧目看了看童刚坚毅的脸庞,过了一会儿,他用双手捂住脸,仰面侧躺了一会儿。他在想什么呢?他内心的波澜我能猜想出来。只要心思对了,闭着眼睛,我都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他的喉咙咕噜了一下,静静地坐着。他很超然,似乎看破红尘。我太了解他了,他从没有过怨言,从来都是那么达观豁达,信念坚定。毫无疑问,纵使已经踏上了幸福之路,却无人还我以无伤的大地。

    母亲叶文娟一声不吭,眼睛里闪烁的泪花。

    母亲是在思念父亲,还是替我忧患?此时此刻,没有谁能比她的思绪更复杂了。她是被大家强扭过来的,她在这个上午还是愁肠百结,反反复复,欲罢不能。按理说,母亲啊,父亲离开了我们,我应该孝顺母亲。可是,你为我规划的幸福,并不等同于我要的幸福。要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和童刚以后真的会很幸福?娘啊,拯救我灵魂的,是爱。是爱,将我从消解中拔出;是爱,给了我活的感觉;是爱,让我有了自我;同样是爱,使我有了铭心刻骨的相思。这就够了,我说过,一个女人一生中如果没有爱过,那就是白活了。现在是物质社会,人们沉浸在物质狂欢里。觉醒的现代人,把人性看成欲望,把欲望看成人性。晓岩见识多了,多少个家庭,没有性爱,没有亲情,灵与肉都落了空,最后再也爱不起来了,只能靠孩子建立相互的意义。这看不见的爱,真的能够支撑我的幸福吗?这个问题,我对自己内心问过无数遍了。女人青春一去不复返,这是真的,灿烂的花结不出果实,这也是真的,可我是有梦的女人,既现实也浪漫,我始终觉得,在那遥远的地方,有我生命的源泉。我知道,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既然如此,我们总能找到在一起的理由。这场隆重的婚礼过后,面对着烦恼琐碎的生活。我要用心体察,日日夜夜,一点一滴,不动声色,耐心热情。我要对得起这份爱,我终于找到了超越人性之爱,人间的大爱啊!

    看见了车窗外的鸟群,母亲轻轻笑了两声。她的笑声太及时了,像阳光,很温暖,童刚陪着母亲一起笑了笑。

    我们的车队穿越森林,中午在森林里的小酒店就餐。

    我推着童刚进了一座羌寨后面的小树林,风扑腾着翅膀迎面而来,我们闻到了原始气息。羌寨对于我里没有秘密可言。小村一片葱翠,始终被那股祥瑞之气笼罩着。四周都是树,童刚惊奇了,他从没见过这么粗、这么密的树。树林里叽叽喳喳的,听不出有多少种鸟叫。那里散发着野花和太阳的香味。可我一笑起来,香味就跑了。也不知是哪来的马匹,马嚼草的声音很好听,咯吱咯吱。我把马给哄跑了,童刚疑惑不解,我告诉他,这是羌寨的神树林,神林禁止砍伐,也不能在里面放牧或割草。山民每年对树林进行化祭,仪式也慢隆重的。“你看,那是一堆白石头!”童刚抬手指了指白色的石头。他发掘羌族文化,算是知道羌族人的白石崇拜。羌族部落没有铜像,以石头为象征,供在雕镂屋顶或塔顶,屋里的神台上,火塘旁都供奉着白石头。屋顶的白石代表天神,火塘边的白石头代表火神,田地上的白石头代表地神。每年春天,山民都要燃香祭拜白石。树林一旁是个为旅游者开辟的小市场,摊位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菩萨铜像、灯台、翡翠和佛珠。

    我们在小市场转了一会儿,有人吆喝,车队就要继续出发了。这个时候,我有一种幻觉,我还是忍不住想象着一个意外的惊喜。

    一群孩子跑得奇快,如风卷起的一团尘土,滚动着翻越山坡,跑回村里去了。这之后,惊喜果然出现了,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我搜寻的眼光终于撞见了一个奇特的队伍,一个与太阳一起来临的队伍。我既兴奋而茫然不知所措。我们遇到了碰见了迎接来宾的罗族长,还碰见了从青海玉树步行过来的喇嘛祈福团。赤巴大喇嘛带队过来的,大喇嘛满面红光,双目炯炯有神。有三十多号人,喇嘛表情单一,神情端庄,稳重而神秘,他们的热情是埋在心底的。他们身穿红色僧袍,嘴巴吹着“筒钦”,一路吹奏过来。我知道,藏语“筒钦”为大号的意思。蒙古族称“毕利”,汉称大号筒、长角号、小铜角等。它是喇嘛教乐队中十分重要的低音乐器。这种乐器在藏族地区至少有七百多年历史,它随喇嘛教一起广泛流传的。这太让人以外了,亲爱的喇嘛怎么知道我们结婚?听说徒步行走了七天七夜,经历了怎样的艰辛?这是怎样的赤诚啊?我和童刚的泪水就流淌下来。

    青海是藏传佛教的重要传播区。沿唐蕃古道行走在青海高原上,凛冽寒风迎面吹来,古道上的号角钟声时隐时现,仿佛那风也因此而古老。远在唐代,随着文成、金城公主进藏和吐蕃势力东渐,青海藏区已有佛塔、佛像和小型佛堂寺院出现。童刚救灾的时候,到过那里,他对我说,玉树藏族自治州玉树县巴塘地方贝囊沟的文成公主庙,依石壁而建。羌族人对藏传佛教十分敬重。

    “全体跪拜!”罗族长长吼了一声,给赤巴大喇嘛跪下了。

    罗族长跪地的声音未落,虔诚的气息就传导过来,我听见了一片“噗噗”跪地的声音,迎亲的族人都跪下了。我赶紧下车,跟着下跪了。跪了黑压压一片,场面恢宏壮观。罗族长颤抖着声音说:“大喇嘛啊,你们辛苦啦!你们到我们羌寨来,欢迎欢迎啊!不过,这场小小婚庆,何以惊动了尊贵的赤巴大喇嘛啊?我们心中不安啊!我们小小羌寨怎么担当得起呀?”

    赤巴大喇嘛扶起罗族长,神态安然地说:“童刚是你们的恩人,也是我们的恩人,对于恩人的祈福,是我们众僧侣自愿做的。对英雄的敬仰,不分区域,不分宗教,我们是一家人!”

    全场人都惊呆了,唏嘘不止。

    我眼前变得一片模糊,似梦非梦。我抓紧了童刚的手,感觉童刚浑身颤抖不止,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信众沐浴佛光的日子来了,我们也沐浴了佛光。

    罗族长微笑着说:“是啊,大喇嘛说得好哇!其实,我们羌族传统的宗教信仰是以白色石英石为表征的天神为主神的多种崇拜。除此之外,羌族还信仰道教、佛教、藏传佛教、基督教、天主教等宗教,尤以道教、佛教信徒广众,并与天神为主神的多神崇拜相互融合,相互补充。就羌民而言,将道、佛的诸神、规仪吸收入传统宗教中混合为用,都视为羌族自身的信仰,不分彼此。”

    那些羌族人的脑袋,像许多灯盏,晃晃悠悠地悬在那儿,微微发笑,慈祥无比。

    赤巴大喇嘛对罗族长说:“我们的一切都是围绕着佛主的意志的轮回,新的一天在六字真言的默涌中开始了,我们的使者代表着所有生命和自然的福音。是给这对不平凡的新人祈福的,其婚礼依旧按你们羌族礼节举行!”

    罗族长作了个揖:“好,那么请大喇嘛进寨吧!”

    队伍开始往羌寨缓缓行进。双方的乐器都奏响了。真是菩萨开眼,惊喜的事情不断发生。羌族的鼓号和喇叭的“筒钦”交织在一起。熙熙攘攘的人群给我壮胆。到处都是欢笑,到处都是蓬勃的生命。我惊慌而兴奋的情绪渐渐平和下来。我看见寨门了,长长的迎亲的队伍停在寨门外。要是往常,新郎站在院坝里凝望门外,“释比”则在门口放着做“撵煞”(法事)的条桌。到了男方家村寨后。新娘则由迎亲的人从车上背下来,后面长长的送亲队伍则背着新娘的嫁妆跟着新娘一起到男方家门口。这时,新娘还不能即刻进门。还需要“释比”做法事,驱散附在身上的“杀气”。古老的咒语从“释比”嘴里喃出化为一串串平安的珠链挂在新人的胸前。院子内外立满了来贺喜的族人。族人怕这股“杀气”冲杀了自己,都离的远远的不敢对着新娘。新郎这时候则站在“释比”旁边,满脸喜气望着门口顶红盖头的新娘。正午十二点,新娘则由女红爷牵着交给新郎。我们没有严格执行,但是,还是有一个羌族小伙子将我从汽车里背进了山寨。

    这婚庆让他们等待了一年。这消息比山风覆盖面还大,传得沸沸扬扬,不光是我们的羌寨,周边几个羌寨的乡亲们也来参加这场盛大的婚礼。

    乡亲们都出来迎接我们。他们的服装太鲜艳了。羌族的传统服饰为男女皆穿麻布长衫、羊皮坎肩,包头帕,束腰带,裹绑腿。羊皮坎肩两面穿用,睛天毛朝内,雨天毛向外,防寒遮雨。他们纺织自古就有,以麻和棉为原料,用牙齿撕麻和右手拉伸纤维相配合,左手启动纺锤纺线织布。羌族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穿自家编织的麻布或棉布长衫。羌族尚白,以白为吉,以白为善。在他们的多神崇拜中,尤以崇拜白石和羊。羌族人手巧,无论多么平庸的布都能作出美丽而飘逸的衣裳。在服饰上,无论头帕、羊皮坎肩、麻布长衫,还是腰带.绑腿,都喜用白色。即使采用挑绣工艺,也大都是在蓝布上挑白花,或在白布上挑蓝花、红花,总是以白为主色。

    是爱伸出充满巨大魅力的无形巨手,施展出善的魔法,将不同信仰、不同语言,不同生活习俗的人们聚在一起,喧闹,嘈杂,却带着和谐。一进羌寨,我就看傻眼了,现实的景象大大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怎么家家户户都贴了大红喜字?婚宴整整摆了一条街,家家都做饭菜,那热火朝天的场面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羌族人结婚又有“女花夜”、“正宴”及“谢客”三道仪式。“女花夜”,由女方备咂酒两坛招待前来庆贺、送礼的客人,男女各一坛,大家跳舞、唱歌庆贺。“正宴”即娶媳妇,男方备三匹马前来迎亲,一匹新娘乘骑,另二匹伴娘骑,伴娘系内亲闺女。新娘穿着特制的红嫁衣,脚穿由家嫂做的红绣花鞋,由其亲兄弟背出大门上马,新娘手蒙脸而大哭,有的哭得悲悲切切,有的仅是走走过场。父母将平日为新郎做的鞋、袜等塞进背兜,让女儿带到男家。拾掇停当,乐队吹起唢呐相送,送亲者背起箱子,抬起柜子,热热闹闹送新娘出嫁。罗族长替我备好了两坛酒,由我的母亲开启封盖。

    人们落座喝酒了。风摇晃着山地,森林挥臂欢呼。整个羌寨沸腾了。

    锣鼓敲响,唢呐吹响,连乡亲们的掌声也是有节拍的。

    仪式进行到向女婿赠枪了。嘭地一声,罗族长朝着瓦蓝的天空放了一枪。所有人为之一震。罗族长交给童刚的不仅是一把猎枪。童刚双手接过猎枪,身体颤抖了一下。他知道,这不是军队的枪,是一把猎枪,还不仅是一把猎枪,族长交给的你的,还有我们从来都不同的生活,以及我们祖祖辈辈传延的虔诚的信仰。他接枪的姿势很像军人,他还给了罗族长以军礼。

    “真英武!”我啧啧赞叹了一声。

    我轻声慢语,童刚还是听见了,他将酒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明亮的眼睛半睁半闭,眼眸却更加深邃,微笑的眼睛闪着热切的光。喝了羌寨的米酒,童刚似乎有了几分醉意。眼睛亮亮的,鼻头红红的,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抓着族人喝酒。晓岩咯咯地笑个不止。姑娘们唱起了酒歌。这是“咂酒”对唱的一种传统的歌唱形式。唱时主客并排而坐,轮流对唱,节奏缓慢而旋律优美,声音高吭,拖腔婉转,具有典雅朴素的优美风格。歌词长,多表达吉祥,祝贺与酬谢谢意或叙述家史与追忆祖先业。我们羌族的民间歌曲主要可分为山歌、劳动歌、风俗歌及巫师歌。民歌把整个气氛托举出来,我知道,今天演唱的所有的民歌,都是为我们祝福的。

    过了一会儿,我看见罗族长带着羌寨干部给赤巴大喇嘛敬酒。赤巴大喇嘛彬彬有礼,用无名指蘸是一点酒,仰脸弹向空中,连弹三次,以示祭天祭地,接着,他轻轻喝了一口酒,罗族长让我给及时添了酒,大喇嘛咳一小口,再添,大喇嘛连喝了三口,我在第四回添酒的时候,看见大喇嘛端着酒杯,猛抬头一饮而尽。

    太阳沉落下去,接着大地被烧得越来越红。

    夜幕降临了,我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夜晚。整个羌寨喜气不减,人们点燃了篝火,四周烟气弥漫,红的,白的,蓝的。鸟儿吱吱叫着飞来飞去。全村寨的羌族人,跳起了羌族舞蹈。羌族舞蹈的基本特点有,保留着原始乐舞粗犷、古朴的风格,大多是在民俗宗教祭祀活动中进行,舞者既通过舞蹈取悦祖先神灵,又得以自娱乐,以羊皮鼓、手铃等打击乐器伴奏,加深人民对神的崇拜和其神秘感;舞蹈动作的表现与歌词内容没有直接的联系,多数舞蹈是用歌来促使舞步的循环往复;同一乐句男领女合,动作完全重复,节奏的强弱起落同舞蹈齐奏起落结合巧妙协调。羌族舞蹈形式多样,内容丰富,在什么样的场合跳什么舞,均按功能和礼仪要求有一定的程序。羌族舞蹈按其形式和功能可以分为娱乐性、祭祀性、礼仪性、集会性。今天自然是礼仪性舞蹈了。为了答谢各方宾客,我和童刚合作了一个舞蹈。大喇嘛吹奏着筒钦给我们伴奏。童刚学着我的样子挥动着双臂,我推着轮椅,双腿频频摇动,就像唱双簧似的,舞姿异常优美。舞蹈可以沟通我们的灵魂,我们的默契仿佛与生俱来,彼此相依,相互燃烧,引发在场观众一片喝彩。我推着他的轮椅跳舞,有点像推动我们内心的情感,幸福无比。我轻轻说:“老公,咱两就是一条命,我的腿就是你的腿,我的手就是你的手,我的命就是你的命!”童刚说:“那我们不就四只手了?”我深情地说:“不是四只手,我们是千只手,我们要多多人善事,做千手观音啊!”童刚嘿嘿笑了。篝火熊熊燃烧,纷乱,多彩,一片朦胧的灿烂,各种灯光交相辉映,各种声音杂糅在一起。人们的笑声如夜空的银色礼花,在月光下迸散,顷刻间变成无数闪烁的星星,发出金属般的撞击声。我该如何从密集的舞蹈中,发现闪光的篝火?火光冲天,那是他捧出挚情的,为我燃烧的火焰。这是命运的交响曲,那几声敲打命运之门的撞击,反复叩问着世纪绝恋!

    月亮真圆,鸟儿对着月亮歌唱。以往羌寨的夜晚很幽静,今天变得热烈无比。深夜了,锣鼓停息了,筒钦停息了,欢笑声还在。我们被羌族姑娘簇拥着抬进雕镂新房。雕镂在地震中毁掉了,这是我们羌寨最后仅有的一坐雕楼,经过修缮,现在完好如初。这是罗族长给我们按羌族礼节布置的洞房。月光如金沙银粉,飒飒地落在窗户上。皎洁的月光把我映得楚楚可人,我脱光了身上的衣裳,洁白娇美的身体,高洁而神圣,流淌着难以言状的魅力,简直就是相思的白玉雕琢出来的。童刚眼睛红了,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如此逼近地看到女人的全部裸体,我把美丽推到了极致。他有些愧疚地说:“晓岩啊,世界对你不公平哩,你这么好的身体给了我,对不住你啊。”我不高兴了,郑重地说:“童刚,这个时候,你还跟我生分?你说错了,我美吗?我知道我美,但是,请你听我一句真心话,如果没有你,我这美丽的躯体早变成烂肉和白骨了!我愿意把一切都给了你!”童刚怔了一下,讷讷地说:“那,你还是在感恩啊!”我害怕他误解了,急忙解释说:“不仅仅是感恩,我爱你,我相信世间有真爱,真正的爱情存在于懂得爱的人心中!”童刚终于明白了什么,长长出了一口气。我知道,世界上有一样东西,你给予她的越多,你反而拥有得越多,那就是爱。我们走出了一条布满荆棘却富有神光的路。童刚终于触摸到了我一个羌族姑娘金子般的心。童刚激动地说:“晓岩,英雄不问出处,但问去处。我是男人,我要替你撑起一片天,我要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一把抱紧了他,喃喃地说:“我要给你生个孩子,像你一样勇敢,让孩子替我们去感恩。”童刚感慨万千,是啊,生命的延续就是一个爱的链接啊!我终于出嫁了,嫁给了信仰。生命不能随便挥霍,平庸的东西不可能永恒,岁月终于淘汰了平庸。山川挡不住我,河流挡不住我。我们的感情,比烈火还要热烈,比秋雨还要缠绵,比野草还要茂盛。我们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两颗高尚的灵魂,缓缓升腾,最后凝炼成爱的精华。一只美丽的凤凰起飞了。凤凰轻轻落在白石上,我们屏住呼吸,仰望着,仰望自己心中的神。

    山谷无言,群山寂静。除了星星,夜空似乎什么都没有。

    小河从羌寨脚下流淌而过,融进了前方的大江,汹涌澎湃地向生命的高地冲去……

    2011年3月8日完成于北京

    2011年4月10日修定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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