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大都督喜欢找乐子,就由着他吧。反正忽伦城中也没多少兵。即便提前做了准备,也多坚持不了几天。”曹忠节倒很会自我安慰,咧了下嘴,笑着回应。
“你们怎么知道大都督一定会看错人?万一大都督赌对了呢?!”鲍尔勃同样心里很失望,却容不得别人对王洵丝毫的不敬。站住脚步,对着旁边的同伴发问。
“怎么会?!”阿悉兰达不容一个晚辈如此驳斥自己,回过头,铁青着脸说道。“跟大食人讲信誉,那不是自己糊弄自己么。他们什么时候守过承诺?!”
大食人的信誉在药刹水流域,的确一直不怎么样,但鲍尔勃更相信王洵的判断力,“可大都督的决定几时失误过?至少到现在还没有!我跟你赌一百匹骆驼,无论劝降事情成与不成,那个姓马的,都一定会自己回来覆命。你敢跟我赌么?”
“当……”阿悉兰达本能地就信口回应,话到嘴边,却又将后半截硬吞回去,憋得自己面红耳赤。
一百匹骆驼,不算什么大数目。今天分到手中的战利品都不止这些。可输给一个晚辈,却太令人颜面无光。“我怎么认为自己会输掉?!”猛然间,他惊诧地想到。随即,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个目瞪口呆。
“我怎么会相信自己输掉?我怎么没等开始,就认为自己会输?!为什么,为什么?”
第一章
笳鼓
(八
下)
想想这事儿,阿悉兰达就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同一个人,差不多是去年同一时间,自己还曾经试图把他当做猎物和筹码。而短短一年功夫,自己却不得不唯他马首是瞻。不仅唯其马首是瞻,甚至连背后质疑他决定的勇气都没有!
只是一年啊!天翻地覆。按照目前这种发展态势,安西军出不出葱岭,其实已经都无关紧要。大宛都督府的唐军,仅凭一己之力,已经完全可以顶住大食东征军的反扑。甚至还可能一步步西进,将对方彻底赶回老家去!
届时,整个西域,谁还敢再挑战铁锤王的虎威?!届时,整个药刹水两岸,谁还敢违背大唐的号令?!届时,拔汉那、俱战提、西曹、东曹、白水,这些国中之国,连同统治者它们的诸侯,还真的有继续存在了必要么?
越想,阿悉兰达觉得心里越惊惶。可偏偏他根本没能力结束这个噩梦。就像站在山坡上,看到某块巨石轰轰滚落,自己根本没力气阻挡它前进的大势,甚至连想一想,都会精疲力竭。
唯一还可以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自己还是铁锤王认可的盟友。而铁锤王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不是一个喜欢翻旧账的人。为了跟铁锤王之间的“友谊”更牢固一些,阿悉兰达去年一回到拔汉那,立刻大张旗鼓地将被冷落多年的妻子,大唐公主接回了家中。并且当着所有观礼臣民的面儿发誓,只要上天还能赐给公主和自己一个儿子,自己一定就立他为第一顺位继承人。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也只有听天由命。如果长生天决定,让唐人成为药刹水沿岸的主宰,谁都违背不了他的心意。从目前态势上来看,国运的确属于大唐一方。年青的统帅,带领着一群同样年青的将领,同样年青的士卒。如朝阳般四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老去的一代只有仰视,膜拜的份。根本没资格与他们争雄。
没资格,谁都没资格!认不清这个形势,就会被碾得粉身碎骨。想到此节,阿悉兰达忍不住轻轻叹气,直接忽略掉鲍尔勃的挑衅,不做回应。然后静静地看着大军整队,默默地带着自家那两千多兵马,跟在大军之后,开向忽伦城。
路还没等走到一半,事实就证明了他的明智。马宝玉不但像鲍尔勃所说的那样回来了,同时还带回了忽伦城主阿里依的请降文书。整个大军欢声雷动,由上到下,对铁锤王的崇拜,不觉又高了数分。
欣欣然走到城下,忽伦城主阿里依已经按照听来的大唐规矩,带着麾下官吏,手捧着账本和人口册子,跪在路边恭候多时。见对方如此识相,王洵也不想逼人太甚。跳下马背,亲手将阿里依扶起来,大声重申道:“既然你已经将此城献给大唐。城中百姓便已经是大唐子民。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加害。否则,本都督必将亲自动手,砍了他的脑袋,以正刑典!”
“谢大都督看顾!”闻听此言,原本诚惶诚恐的忽伦城官吏贵胄心中多少安稳点儿,齐声拜谢。跟在王洵身后的一众诸侯们,却痛惜到手的发财机会丢失,无奈地直咂嘴巴。
可铁锤王如今的威信,已经不是他们所能挑战。大伙只好悻然放弃了劫掠一番的梦想。紧接着,王洵传令下去,大军今天就在城外扎营,非经允许,将士们不得随便入城。不准擅动城外一草一木。不准骚扰城外的牧民、马场。不准以任何名义,向地方索要供奉……林林总总十几条,终归是杜绝了联军一切扰民的可能。诸侯们心里虽然遗憾,也都苦着脸诺诺以应。
随同阿里依出迎“王师”的官吏当中,有不少人能听得懂唐言。见联军如此号令严明,畏惧之余,心中对王洵不觉暗生几分好感。心道:“都说此人残暴好杀,破一城后便屠灭一城。现在看来,传言未必是真。至少,对待主动投降者,他不是那么狠辣。”
作为投降者,阿里依自然要将城主府让出来,供大都督和他麾下的将军、盟友们入住。当他把这个“要求”主动提出,王洵却不愿弄得那么麻烦,想了想,笑着道:“你这城市看上去也没多大。一下子入住那么多人,恐怕有很多不便。干脆,我和几位国主进去转转算了,其他人,还是留在军营中为妙!”
闻听此言,众国主们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先后凑上前,低声劝谏道:“大都督还是小心些。您老人家身子骨金贵,万一阿里依和马宝玉勾结起来,暗中有所布置,咱们……”
“大都督不可带人太少!”
“至少五百侍卫,才符合您的身份!”
众人说得都是唐言,听在阿里依和马宝玉两个耳朵里,句句如同刀割。然而既然做了降将,就得忍下这口气。因此他们两个谁也不开口分辩,低下头,咬着嘴唇,等待王洵做最后决定。
“不必,我相信马将军和阿里依城主,不会做任何不明智的举动!你们如果不放心,各自再带五十名侍卫便是。至于我,只带着身后这几个弟兄就行了。”王洵的回答果然没叫他们失望,只是用“不明智”三个字,便否决了诸侯们的一切质疑。
诸侯们不敢再多说话,拿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向沙千里。沙千里对王洵的大胆也很无奈,想了想,笑着说道,“我在西域三年多,几次从城下过,都没进去过。大都督要是进城安歇的话,不如赐个机会,让我也跟着您一道进去逛逛!”
“是啊,黄某也跟着一道去。”黄万山也笑嘻嘻凑上前,护卫在王洵身侧。
“我也去!”
“我去!”
魏风和朱五一等人对王洵的安全看得比自家性命还重,亦争先恐后要去陪同主帅入城。
“大都督至少要带上一旅侍卫,才能让弟兄们等放心。”作为侍卫副统领,万俟玉薤也婉转奉劝王洵多加小心。
“又不是什么名山大川,你们凑这个热闹干什么?!”王洵回头看了大伙一眼,笑着拒绝,“想进城,也分批次进。否则,谁留在营里替我掌控大军?!”
众人被他问得无言以对,只好又向沙千里求救。后者想了想,笑着提议,“干脆就我带五十名弟兄跟着大都督吧。属下不怀疑马将军和阿里依大人的诚意,但毕竟忽伦城刚刚归顺,里边难免有心存怨怼之徒。万一他们见您身边的侍卫太少,铤而走险,与您,与阿里依城主和马将军,都不是一件美事!”
这话说得极有分寸,既照顾了投降者的颜面,又充分考虑到了王洵的安全。令当事双方都找不出理由反驳来。当即,王洵下令,宇文至、沙千里和王十三、万俟玉薤,带领五十名侍卫陪同自己入城。其他诸侯,随身侍卫人数也限制在五十人之内,以免给城中百姓带来困扰。
每家五十人,十几家诸侯全算下来,就是七百余人了。即便城中真的有埋伏,也足以护住几个主要人物,等待城外的大军入内接应。诸侯们都能算明白这个账,欣然受命。然后阿里依和马宝玉二人头前带路,大伙簇拥着王洵,耀武扬威地走进了正门。
艾凯拉木溃败的消息早已在城中传开。百姓们个个惶惶不可终日。原本都躲在家中,默默念诵经文,祈求各路神仙保佑自己和家人不受伤害。却又被城主阿里依派遣属下强行从门后赶出来,跪在街道旁,摆起瓜果,恭迎王师。
诸侯们不在乎百姓的供奉,却唯恐城中另有埋伏。一个个端坐在马背上,目光不断地四下逡巡。看着看着,有人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对劲。同样为天方教徒控制下的城市,忽伦城街道的景观与其他城池有着非常大的差别。墙不再是单一的土筑墙,门窗也不再是统一的草绿或者淡灰色。人们身上穿的衣服,亦不是简单的黑与白,代之的是俗气的大红,亮丽的金黄,明澈地水蓝,还有干净的天青……在某处街道的拐角的院落门口,还有一堆跳动火焰。那是拜火教专用标记。
“这里不禁止其他教义传播么?”王洵也发现了忽伦城的“异常”,低了低头,向替自己拉坐骑缰绳的马宝玉发问。
“如果真神对自己没有信心,又怎会被称为真神?!”马宝玉知道王洵好奇的是什么,回过头,带着几分骄傲介绍。“这座城里,不但有火神庙,还有其他伪神的庙宇。只是拜的人越来越少,马上就要自己关门而已!”
“嗯?!”这可有些颠覆王洵对天方教的理解。以他过去的经验,天方教几乎是世间最严苛,最排外的教义。信徒也个个都非常疯狂,仿佛与其他人永远不共戴天。
令他震惊的事物不止一样。在被逼着出来“恭迎”王师的百姓中,很快,他就看到了几个衣衫很是华贵,且没有蒙着脸的年青女人。随后,顺着女人们发簪所指的方向,他看到一座富丽堂皇,二层围栏上飘着彩纱的建筑物。
青楼!当年在长安城混迹的阅历,让他一下子就认出了这座建筑物的身份。霎那间,一股亲切的感觉涌遍全身。
不是留恋,而是一股难以忘记的青涩回忆。
当年的他,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会在数千里之外,骑着战马,前呼后拥,与“老朋友”这样重逢。
第一章
笳鼓
(九
上)
以王洵的过去的人生经历,一间装潢华丽的青楼,绝对是繁荣与富庶的象征。然而这处他无比熟悉的场所,却出现于以野蛮和荒凉著称的天方教控制地,就无法不令他在亲切的同时,倍感荒谬和震惊了。
我不是在做梦?!他迅速握了握腰间的刀柄,在冰冷的刺激下,恢复心神。然后目光沿着青楼附近的街道缓缓扫视,朱漆的门窗、天青色的屋瓦,还有表面鎏着铜粉的梁画。虽然店铺的主人为了避免自家成为乱军抢劫的目标,临时用泥水和烟灰将正对街道的门脸涂抹得肮脏不堪,却依旧难以掩饰其内在的奢华。
这一切简直都和王洵对天方教治下的印象背道而驰。无论是在当年安西军老兵,还是后来的小拙、小麦姐妹所描述里,天方教都是极其野蛮、残暴的一伙。他们像蝗虫一样,毁灭经过的一座又一座城市。他们掠走牛羊,烧毁房屋和农田。他们将异族的男人和女人,统统都视为牲口。他们将佛经、火经和其他文章典籍,统统当做干柴。他们严禁青楼和酒肆的存在,甚至不准进行任何娱乐活动。他们暴行罄竹难书,倾海未洗……
而王洵过去一年多的眼见耳闻,也陆续证明了这些描述并非随意诬陷。凋敝的城市,荒芜的乡野,简陋寒碜的建筑物,野蛮且狭隘的人群。对比于大唐的强盛和包容,那个号称横亘东西,方圆近万里的大食国,根本就是如假包换的蛮夷。在他们治下的土地上,看不到任何亮色,也感受不到任何活力。
但眼前这个新归降的城市,却迅速瓦解了王洵的固有看法。干净、整齐,虽然规模小了些,却不失精致。在几座商铺的遮掩下,王洵甚至找到了一座酒肆!那是另一处,据他所知天方教徒们无法容忍的场所。却真实地出现在了他视线之内,出现在了印象中原本不该出现的地方。
“这座城中,有讲经人么?怎么没见他出来?”带着几分困惑,王洵向替自己领路的马宝玉询问。按照他的理解,讲经人是天方教控制城市的重要职位,也是一切罪恶之源。每一座城市几乎都有一名讲经人存在,他们将手脚伸向任何位置,横征暴敛,慢慢将原本繁华的城市,掏成一具具空壳。
“大都督明鉴,阿里本就是忽伦城和怛没两城的讲经人,同时也兼任忽伦城主!”马宝玉以为王洵在挑刺,赶紧低声解释。“所以马某才敢像大人保证,能说服这两个城市向大人投降。”
“噢!”王洵轻轻点头。这个解释勉强过得去,却无法说明自己看到的景色为何与其他城市不同。
在王洵看来,柘折城和俱战提都很萧条。拔汉那稍好一些,其繁华程度,也与中原的任何一座郡城都无法比肩。在大宛都督府废除了白沙尔等讲经人规定的那些严苛的政令之后,几座城市的生机略有恢复,但依旧与中原地区相差甚远。
偏偏同样是在讲经人控制下的小城,忽伦的市井与其他几座城市截然不同。几乎处处都透着繁华,处处都透着富庶,看得王洵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该不该接受对方的主动请降?如果以强攻的手段将其拿下来,也许“征集”到的军资会更丰厚许多!
类似的念头只是在他心中一闪,便悄然而逝。作为开国侯之后,他平素虽然读书不多,却日日受仁义礼教熏陶,实在拉不下脸来为了蝇头小利,毁了大唐王师的名声,也不敢让自己的家族因为自己的恶行而蒙羞。
但心中的困惑却越来越盛,令他忍不住就想刨根究底,“像阿里本城主这样的讲经人,在你们大食国很多么?我是说,像他这样对治下百姓不怎么严苛的?”
虽然他问得很委婉,但一涉及到本国尊严,降将马宝玉立刻变得极为敏感。当即回过头来,冷笑着反问道:“大人是不是一直认为,我们大食国像突厥一样,除了抢劫之外,其他什么都不会干?”
“大胆!竟然如此对大人说话!”王十三立刻大怒,伸手便探向腰间的横刀。手指却探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佩刀先前借给了降将马宝玉,至今还没讨还回来。
马宝玉却不是个怕死之辈,主动将横刀连鞘捧起,双手递给了王十三,“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你不喜欢听,尽管杀掉我。不过,事实却无法用人血掩盖!”
说罢,直着脖颈看着王洵,压根儿不想为言语的冲撞忏悔。听到背后的异常动静,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阿里本也赶紧回过头来,三步两步抢回到马宝玉身边,与后者并肩而立,“你这是干什么?大人不是说,不会乱杀城中任何人么?”
“他对大人无礼!”王十三怒气冲冲的指控。伸手去抓横刀。整个队伍立刻为之停滞。走在前边的诸侯存心看热闹,拉住马缰绳不动。后边的诸侯们谁也弄不清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乱哄哄挤做一团。
“十三,退下!”王洵皱了皱眉头,斥退忠心护主的侍卫统领。其实他一直不怎么瞧得起那些天方教徒,对大食国亦没什么好印象。只是不想折辱对方过甚,特别是在城市刚刚归降,内部人心尚未安稳之时。“拿出点儿的风度来,不要逞口舌之利!”
“诺!”王十三不敢抗命,抢回自己的兵器,悻然闪到一边。
王洵笑着向身后的诸侯挥挥手,示意大伙继续前进。然后很耐心地对马宝玉和阿里本两个解释道:“马将军误会了。本都督只是觉得,阿里本城主治理城市的方式,与其他人,比如说柘折城的大相白沙尔很不相同。至于贵国什么样子,我只看到了附近一小部分!目前不敢妄下结论。”
“每个讲经人,对经文都有自己的理解。每个讲经人,对征服之地,也有不同的处理方式。”阿里本虽然没参与刚才的争论,却能猜到王洵的真实想法,也摇了摇头,低声辩驳,“几十年之前,大唐西征时,对待被征服的西域各国,不也是一样么?”
“我们大唐……”涉及到本族形象,王洵与对方一样敏感。立即想开口替唐军辩护。但看到对方脸上那了然于心的表情,又迅速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头收了回去。
阿里本说得一点都没错。对于如何处置被征服者,大唐内部也是分为怀柔和铁腕两派。如名相杜如晦,就主张将所有被征服者视为大唐的子民,以比中原百姓更优渥的条件待之,慢慢收拢其心。另外一个贞观名臣魏征,则主张犁庭扫穴,永绝其患。
而与杜如晦和魏征同时代的将领,则有的敢于为俘虏请命。有的则动辄坑杀降人数万。朝廷方面,对此也是稀里糊涂,懒于深究。一直到李林甫主政,才完全以怀柔代替了杀戮。
用同样的标准来看待大食人在药刹水沿岸的作为,则先前所有困惑都迎刃而解。白沙尔也好,阿里本也罢,各自背后都站着其国内的一个流派。怀柔也罢,铁血也罢,都是一种征服手段。对大食人自己来说,没什么差别。只是对于被征服者而言,则是人间和地狱的差别了。
“大唐当年在西域开疆的事情,本都督不太清楚!”王洵没心思为被征服者的命运哀叹。男人们没本事保护自己的家园和孩子,怨不得别人残暴。“但至少本都督尽力约束了军纪,并且对当地人和自己的弟兄一视同仁!”
“从来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完全凭借战马和弯刀,屹立数百年而不倒。你们大唐如此,我们大食也是如此。”见王洵主动避让,马宝玉也赶紧见好就收。扯了扯阿里本,然后低声补充。“我从老师嘴中得知,大唐和大食这两个国家,都是当世强者。彼此之间,高下其实没太大差距。”
前半句话,听得周围人暗自点头。后半句,却令王洵身后的所有唐将眉头倒竖。你大食算什么东西,也敢跟大唐相提并论?!区区一个降将,大人是念在你献城有功的分上,不跟你计较。你还真敢给几分颜色就开染坊。
当即,沙千里向前带了带坐骑,冷笑着嘲讽:“这话不太准确吧!据沙某所知,大食国刚刚被乱臣所窃。前国王早就被赶到不知什么旮旯去了!”
他在西域纵横日久,知道的掌故远比别的唐军将领多。大食国前几年刚刚经历了一场改朝换代乱,阿拔斯驱逐老王自立,血洗整个都城。现在的大食,根本不是当年的那个大食,所以其国已经屹立数百年之说根本不能成立。
这个质问非常刁钻,阿里本立刻被问得面红耳赤。马宝玉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声答道:“我的大唐老师杜回说,你们家乡有为智者曾经讲过,‘杀那个残暴的君主,如同杀掉一个独夫恶棍,不算叛乱’。所以,前几年,阿巴斯将军是吊民伐罪,不是叛乱!亡的也是伍麦叶一家一姓,不是大食!”
第一章
笳鼓
(九
中)
“一派胡言!我怎么没听说过!”
“编瞎话也不靠谱点儿!”
“就是,我们家乡的老话,我们还不比你个碧眼胡人更清楚?!”
沙千里等人都没读过多少书,宇文至更是个闻到墨香就恶心的家伙,见马宝玉一味地“煮熟鸭子嘴硬”,纷纷开口驳斥。只有王洵幼年时好歹还被家里礼聘来的先生苦逼着看过几篇古文,依稀记得马宝玉的所说乃为孟子中的一段。原文大致是,“贼仁者为之贼,贼义者为了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独夫纣矣,未闻弑君也!”。至于出自《孟子》中的那篇那节,则同样是两眼一抹黑。
他自持身份,不肯随着沙千里等人的口风强词夺理,把有的说成没有。又不忍当着外人的面让几个心腹将领难堪,便打了个哈欠,笑着说道:“都别逞口舌之利了。消停一会儿。走了一天的路,本都督真的有些累了。”
“是!”马宝玉不敢违背,转过身去继续牵着马缰绳前行。沙千里等人也从王洵和马宝玉两个的表情上,猜出刚才自己可能丢了个大脸,笑了笑,讪讪地跟在了自家主帅身后。
转眼来到城主府,王洵命令诸侯们将大部分侍卫都留在门外,每个人只准带领命亲信入内,并且严禁四下走动,以免惊扰到前城主阿里本的家眷。
“诺!”诸侯们虽然心里老大不乐意,却只有硬着头皮答应的份儿。阿里本见王洵考虑得如此细致,躬了下身子,低声说道:“感谢大都督的看顾。这周围的几处院落,降人已经提前命人腾了出来。大都督可以命令麾下将士入内歇歇脚,轮流吃杯酒水,暖暖身子!”
“也好!”王洵点点头,笑着接受了对方的建议。然后将目光转向万俟玉薤,“你去安排一下,让弟兄们分批次进入附近的院落休整。除了肉食、柴米和酒水外,其他东西一律不准乱碰。待咱们班师之时,本都督会亲自带人去查看。院子里的东西来时什么样子,走时必须什么样子。谁要是敢给损坏了,本都督一定让他以十倍价格赔偿!”
“诺!”万俟玉薤早就熟悉的王洵的做事风格,抱拳领命而去。阿里本又是吃惊,又是感慨,看了看马宝玉,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大都督不准备在此地常驻么?请恕降人多嘴,降人原本以为……”
“这两个城市太小!”王洵挥挥手,毫不客气地打断,“没必要浪费兵力。分别交给东曹和沙洲两地代管即可。反正短时间内,谅艾凯拉木那厮也没胆子再主动起衅!”
几句话说得霸气十足,沙千里、宇文至等人闻听,登时觉得刚才丢掉了面子全找了回来。阿里本和马宝玉两个听了,则只能暗自叹气。以他们二人对大食国形势的了解,恐怕最近一两年内,国中局势会一直动荡下去。而只要国中局势一天不安稳,便一天腾不出精力东顾。而以艾凯拉木性情和本事,恐怕只要能得过且过地混一天日子,就会继续尸位素餐下去。只要上头不把刀架到他脖子上,绝对不会再想着收复“失地”!
如此看来,忽伦和怛漠两城重归大食之日,恐怕是遥遥无期了。二人为了保全两城元气而不得不行的权宜之计,也不知道到底是对还是错?万一铁锤王他从此尝到了甜头,明年开春后再接再厉,恐怕艾凯拉木还是要被逼得大步后退。帆延、护时健、多勒健,失去了圣战东征军保护,又有哪个城市,能阻挡眼前这群年轻人的脚步?!
一方是大胜之师,兴高采烈,颐气指使。另外一方败军之将,忧心忡忡,强颜装笑。这庆功宴的气氛,就有些不大协调了。喝着喝着,双方便又因为大食和大唐两国到底谁更强盛些的问题,而争执了起来。
马宝玉本来就善于跟人辩论,再加上知道王洵不会因为言语上的冲撞而责罚自己,几杯麦酒下肚,愈发开始牙尖嘴利。东一句《论语》,西一句《孟子》,旁征博引,把沙千里等人挤兑得溃不成军。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