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怕孤独,两个人怕辜负-一个人的孤单,两个人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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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个人孤单地站在寂寥的站台上,翘首等待即将赶来爱你的那个人。一切都未发生,一切都正美好。犹如一朵夏日清晨等待绽放的花朵,在微醺的晨曦中,浸润着露珠,饱蘸着甜蜜,安静守候远方的风,忽然间抵达,荡起动人的波纹。而那个爱你的人,他也一定风尘仆仆地站在你即将抵达的下一个路口。

    牵手走过的美丽

    世上最美好的爱情,大约都在途中。

    她与他是在一场戏里相遇的。那是许多年前的冬天,艺校毕业的她,在北京了无着落,只好转战在各个剧组,与一大群北漂的年轻人,为了每月的房费和饭费,争抢群众演员的角色。她因为容貌姣好,便常有饰演一些丫鬟女侍之类的机会。而他,亦是常在剧组混的,演起路人甲、匪兵乙来,也算得心应手。彼此便这样慢慢地熟悉,有招群众演员的机会,他常第一个就跑去告诉她。那一年的北京特别冷,但因为有了他的这份情谊,这个城市,在她的心里,便瞬间变得温暖柔和起来。

    他常年在剧组里混,习惯了吃泡面喝冷水的生活,也因为身体结实,所以尽管每日需要在几个地方奔波,也并不觉得多么疲惫。只是她,天生羸弱,所以一场风雪袭来,便一下子病倒。他要为她请假,但剧组却不同意,说不能为了她一个小丫环,就错过一场绝好的雪景。她挣扎着赶去拍摄的外景地,换上单薄的戏服,就瑟瑟发抖地等着导演开拍。是一场丫鬟因为一句话惹怒了太太,被打了耳光的戏。起初因为假打,她脸上的神情总是无法达到导演的要求。后来导演急了,便命令真打耳光。她知道为了艺术,许多演员付出的比这还要艰辛,所以便默默忍下了。只是这次饰演太太的演员却又貌合神离,打了两次都无法让导演满意。她的头,因为发烧,已是晕得厉害,她自知如果再来一次,怕会跌倒在地,爬不起来。那一刻的她,突然觉得感伤,不知道这样为了几百块钱奔跑的生活何时才会结束,而那向往的做主角的未来,又何时才会到来?正暗自神伤,他突然走过来,对着饰演太太的演员鞠一个躬,尔后低声说:“麻烦您这次一定演过,且打得尽量轻一些好不好?”演员有些傲慢地瞥他一眼,道:“打的是她,疼得也是她,你操什么心?群众演员不就是靠这个来挣钱的么?”他的脸,倏地红了。一旁的她,以为他受了讽刺,心内不平,欲要冲动行事,便过来阻止,却是听他极清晰地吐出一句:“打的是她,可疼的是我,而且,是你不会明白的心疼。”

    这一句,自此便让她,在这个繁华但却冰冷的城市,有了依靠般地觉得安心。尽管住的依然是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吃的依然是滋味索然的白水泡面,回去的路,也还是一辆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可是,因为有了他,一切便如那被春风吹过的一池水,清澈、澄明,且有了无限生机。他学着用竹篾和蜡烛,做古装片里的灯盏,尔后挂满她的房间。他说,有了这些明亮的灯盏,她的心,在暗淡的地下室里,便不会觉得凄清。每天晚上,他送她回来,总是要帮她把满室的灯,一盏盏地都点亮了,才会在跳跃闪烁的火花里放心地离去。原本已是吃厌了的泡面,因为两个人头抵着头争抢的这份快乐,也变得如那丰盛美味的佳肴。每天拍戏完了,他骑着自己叮当作响的“宝马”,载着她,在下班的人群里,鱼一样自由地穿梭。时不时地,便会有人朝风驰电掣的他们惊呼。她略带歉疚地朝路人笑笑,便温柔地倚在他的后背上,微闭起双眼,听耳边的风声,携着含苞怒放的幸福,冲过来了。

    她以为会一直这样走下去,就像她与他,唯一一次在镜头里同时出现的一场戏:两个人回望一眼被炸毁的家园,便义无反顾地,牵手继续前行。可是生活还是像那无人修剪的花树,主干之外,生出更多芜杂的枝杈,亦开出愈加妖冶的花朵。她的聪慧,很快引起一家影视公司的注意,让她前去签约。她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去了。那时他正拿着两个人的资料,推销员一样地在各个剧组间找寻机会;听到她要签约的消息,他的心里有一瞬间的空茫,但随即就笑说:

    “我们的春天,终于要来了。”

    她的生活,自此果真像那春天的植物,一场丰盈的雨水,便哗一下将绿色漫山漫野地铺陈开来。尽管依然是演一些可有可无的配角,可是,一份稳定的工作,慢慢积聚的人脉,越来越多的机会,还是让她心内喜悦,且在他的面前,有了一丝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骄傲。她无须再为争抢一个连台词都没有的婢女的角色而四处求人,又被人挑拣橘子一样地推来攘去。她也无须为了赶时间,匆忙地买了泡面来吃。甚至她可以像那些工作体面的白领,下了班不急着回家,而是约三五好友,去喝咖啡,或是逛街。她终究是聪明灵秀的女子,不过半年,她就知道,该如何利用那些新近结识的朋友,实现昔日在梦里才会出现的生活。

    而他,似乎还是浮萍一样无根地飘着,每日跟在一群年老色衰的女人,或是身强体壮的男人后面,等着剧组来挑。她有一次闲来无事,跟着他去拍戏,他扮演一个中弹身亡的无名士卒。她看他穿着染满鲜血的衣服,躺在一大堆“阵亡”的士兵里面,原本觉得好玩,要笑的,可不知为什么,看到一个军官冷漠地走过来,踢了他一脚时,她的心里,突然就被一阵莫名的哀伤给攫住了。她想,是不是生活注定了,只能让她喜欢的他,卑微成一个没有生命也毫无尊严的士卒?如果是这样,那么,她自己想要的安稳的现世,又有谁来给予?

    她终没有把心内郁积的忧烦讲给他听,况且,他们彼此都忙到没有时间整理那些琐碎的情感。它们在这个风沙肆虐的北京城里,终于慢慢地风干了,直至最后,他们自己都想不起来,那挂在窗外的一段情,也曾经如秋天的果实,饱满、润泽,芳香无比。

    他们很自然地像外人预言的那样,因为各自生活的改变而平静分手。他继续做漂泊不定的群众演员,演着一个又一个与自己一样渺小无依的角色。而她,则借一次机会,弃掉并不会再有多大起色的演员职业,转到更为稳定的幕后工作去。这之后,他们都曾经历了许多事情,她结婚生子,他也为一个女子,努力寻求更为稳妥的生活。

    她以为这段艰难里的爱情,就这样在岁月里了无痕迹,直到有一天,她整理旧物,看到那张她和他唯一一次在镜头里同时出现的碟片。她一时好奇,就放了来看。很多划痕,让这部电影时断时续,她亦没有耐心,干脆“快进”到最后,然后就看到了那个镜头:她与他,回望一眼战火烧毁的家园,尔后,扭转过头,牵手继续前行。在扭转头的那一刻,碟片又停住了。屏幕上,是他忧伤的眼睛,那样鲜明的不舍与依恋,将她的心,瞬间击中。

    她终于明白,这段被他们自己刻意忘记了的爱情,还是被岁月给记录下来;尽管影像模糊,情节亦支离破碎,可是,它还是安然地躺在一个角落,等着这彼此爱过的两颗心,回望的时候,还能记得,他们曾经在纷繁杂乱的过去,有过如此美好纯真的牵手岁月。

    做你影子很多年

    就在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原来影子也是有温度和灵魂的。

    在初春的月亮下走路,常会看到自己的影子,不紧不慢地跟着我的脚步,穿过路灯的昏黄,经过一家即将打烊的花店,越过一片小小的树林,掠过一只机警的野猫,抚过在风里飞旋的落叶。我很轻很轻地走,犹如一只夜间出行的蚂蚁。我甚至不敢回头,怕我的影子受了惊吓,躲进某片灌木丛里,且再也不肯陪我度过那些孤单行路的夜晚。

    年少的时候,那么害怕自己的影子。它不会吵闹,也不会说笑;它没有温度,也没有魂魄。它的存在假若保有意义,也只是提醒我,相比于别人闪耀的光环和成群的朋友,我是卑微又落寞的。形影相怜,说得多么恰切。于是我试图摆脱,在光亮的地方飞快地走,或者沿着可以隐去影子的墙根,悄无声息地走。我甚至祈祷,求影子不要再来追赶,我要向那明亮华丽的前方,我要挤进热闹光鲜的人群,我要一切热浪般袭来的视线与关注。

    可是我却一路孤独地,在青春的路上,走了一程又一程,无人相伴,除了永不会开口说话的影子。记得那时曾经爱过一个人,很爱很爱,可是他并不知晓。我像一个影子,跟在他的身后,注视着光芒四射的他在人群里穿梭来去。我知道他的一切,细致到他耳郭后一颗小小的痣,我都记得清晰。我常常就在放学的路上,偷偷地跟着他,拐过一条又一条小巷,直到最后,我走丢了他。下雪天的时候,我会踩着他留在雪地上的脚印,一步一下,清晰无误。透过厚厚的鞋子,我却能够感触到他脚掌心的温度,是湿漉漉的,带着玉石一样的温润。当我踩着那些脚印,在纷飞的雪中行走,我幸福得几乎晕眩。

    这样影子的角色,我做了三年,毕业后我们各走天涯,不曾再见;可是我却再也难忘,那些雪夜的灯光下,我跟在一个从未注意过自己的男生后面,怀揣着满满的幸福和希望,温暖走过的时光。

    此后的许多年,为了俗世中人人都想得到的梦想,奔波行走。可是却渐渐在喧哗的人群中,守着那些只是拿来炫耀的荣光,觉得疲惫。它们给我带来了别人不可企及的光环,却也让我失去了曾经只有影子相伴而行的静寂与淡然。我又开始找寻自己的影子,在寂静的夜晚,在一株树疏朗的枝干间,在路人倏忽而逝的柏油路上,在看得到点点灯光的高楼的阳台上。我想念着我的影子,犹如想念着一个失去音信已久的朋友或者爱人。我期待着它重新回到我的身边,给我任何人都无法给予的灵魂的静谧与妥帖。

    我在躁动不安中找了许久,也等了许久,它却迟迟不肯过来见我。直到初春的一个夜晚,我在将城市的噪音与尘埃一重重隔开的树林里,看到一棵高大的桐树。那株树已经枯萎了很久,它的枝杈在半空里,随了冷风,微微地颤动,不知是冷,还是因为惧怕与惶惑。它的身边,偶尔会有一只野猫嗖一下穿过,即刻便不见了踪影。再或,一只飞鸟停驻片刻,终究觉得孤寒,振翅飞去。这是一株在生命气息浓郁的丛林中,寻不到丝毫复苏迹象的枯树。它的存在,在尘世间似乎已经了无意义。

    可是,就在我绕过它,打算离去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落在它身上的另一株大树的影子。那是一株生命力旺盛到已经顶着寒风,开始绽放出美丽花朵的桐树。它在月光下散发着一种迷人的葱郁的光泽,而且带着桐花蜜甜芬芳的味道。月光斜射下来,它挺拔的影子就这样温柔地落在对面那株枯萎沉寂的树上,犹如一棵藤蔓,温柔地、爱怜地、忧伤地,缠绕依偎着它。

    就在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原来影子也是有温度和灵魂的。它们穿越白日浮躁的尘埃,在有月光的冬日或者初春的夜晚,用这样无人知晓的方式,痴缠地守护着一株曾经有过风华的桐树。

    就像,年少时的我,曾那样热烈地、无悔地,做过一个男生的影子。

    途中爱的味道

    原来以为世界这么大,却偏偏让她遇见他,可是心这么小,终究容不下他爱着别人的事实。

    她与他已经分开了很多年,确切地说,她与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恋爱过。他们只是在某一年的北京,偶然因为工作而相遇,于是便自此难忘,成为彼此的知己。

    但也只能是知己,无法再向前一步。因为,他早已做了父亲,她也成了母亲。他们在各自的家庭里,都是一艘温暖的小船,载着彼此的家人,安全向前。所以无论哪一个驶出了既定的航线,都有可能带来翻船的后果。

    这一点,他们在最初深情对视的时候,便已经明了。但是爱的火焰一旦燃烧,便有无可阻挡的燎原之势,不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可以控制的。在她的归期即将来到的时候,她几乎天天哭泣,即便是在他的怀里,都那样强烈地想念着他。而他,则请了假,陪她度过最后的几天。都知道这一场燃烧,必定只会剩下冷却的灰烬,但还是不管不顾地盛烈地绽放着。

    如果这一生中,她做对了一件事,那便是爱他吧。那几乎是她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光。她任由他牵着手,走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上。他们已经不是十几岁的青涩少年,却与初恋的少男少女们一样,共吃一支酸甜可口的糖葫芦,或者站在街头的麻辣串小摊上,于凉凉的初夏傍晚的风里,端盘极过瘾地品食着。甚至是一小包五香瓜子,他们也能坐在花园的石凳上,有滋有味地嗑上几个小时。

    但这样的时光,很快便结束了。她要南下扬州,回到俗世的生活。他则继续留在北京,穿行在再也无法与她相遇的地铁里。他们各自的生活,看上去连并行都不能够,而是沿交叉的那个点,相背而行,愈来愈远。

    但她还是于罅隙中,为这份爱,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出口。她的老家在山西的大同,而有一辆火车,恰好可以从扬州穿越北京而后抵达大同。她早已细细看过,火车在北京,可以停留18分钟。

    就是这样的18分钟,让她心内的忧伤不再如此剧烈。此后的每一年,她都可以在回家的中途,与他相见吧,她想,尽管这样的相遇,于漫长的一生中,如此短暂,又渺茫无依。

    他们在分别后的第一年,她利用一个七天的长假,一个人回家。她给他发了短信,告诉他火车会在晚上9点钟抵达北京西站,如果他有空,买一张站台票好吗?她没有等他回复便关了机。她不敢看到他否定的答复,她害怕他在这彼此没有再见的一年里,眼睛里已经不复昔日的温情。尽管她并不奢望会重温往日的那抹柔情。她只是想看一眼他,只一眼,就可以知足地去过漫长无边的世俗生活。

    火车徐徐抵达北京西站的时候,她站在门口,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窗外等待上车或者接站的人群,她希望在一张张焦虑的面孔中,寻到他那双一次次入到她梦中的眼睛。哪怕只是一瞥,尔后火车无情地驶过,不作任何停留。

    她几乎是第一个跳下了火车,像一个丢失了魂魄的身体,不安地漂游在人群之中。她的手里提着一袋新鲜的荔枝,是临行前特意从早市上买来的。他们在一起的那两个月,他曾经天天买了荔枝绕大半个北京城,送给她吃。而今,她也要千里迢迢地,送荔枝给他,尔后像他当初所做过的那样,一颗颗地剥给他吃。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他依然没有出现。她打开手机,等了许久,也没有一个短信响起。周围不断地有小贩过来,问她买不买北京的特产捎给家人,她在这样的喧嚣嘈杂之中,将那个熟悉的手机号码输入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拨打出去。

    就在火车还有两分钟就要启动的时候,他终于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他没有她想象中的风度翩翩,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打扮,就穿着一身不怎么和谐的衣服,过来看她。不过一年,他却明显有些老了,不知是因为相思,还是因为为家人操劳。

    但她的眼泪,还是在他微微喘息着站定的时候,流了下来。她突然找不到话说,直到他用右手轻轻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又低低地说一句,孩子的母亲病了……让你等了太久了……她就在这样的话里,一下子看清了她与他之间的距离,看清了这一程爱,他们不过是彼此的一段风景,除了路过,他们永远无法找到停留下来的理由。原来以为世界这么大,却偏偏让她遇见他,可是心这么小,终究容不下他爱着别人的事实。

    她的心,就这样安定下来。她在列车员的催促中,异常温柔地慢慢剥开一个荔枝,放入他的口中,然后说:“车恰好路过,便想要看你,你多保重。”

    她再没有回头看他,她知道他的眼中有与她一样的泪水。但她亦知道,很快它们便会在旅途中逝去,只留下白色的咸咸的结晶。

    那便是途中爱的味道。

    爱情的时代症候

    对于一些人,爱情是一种疾病,类似于发烧或感冒,一旦患上,整个人便会失去了方向般,头重脚轻,昏昏沉沉。

    去小剧场再次看孟京辉导演的话剧《恋爱的犀牛》,台上的总结说A爱B,B爱C,C又爱D,而相爱的两个人,却注定要分离。坐在身边的一对情侣,即刻在幽暗的光里,惶恐地侧头,对视一眼,尔后又若无其事地,扭头去看台上激情相拥的演员。但我还是在这一秒钟的沉默里,窥到了身边的爱情绽放时,花叶之上细如游丝的裂痕。

    明明与马路对于爱情近乎病症般的执着,在这个时代,几乎成为稀缺的花草。偶尔在阴暗角落里看到,你不会觉得珍惜,或者诧异,反而会对其不合时宜的绽放,生出怜悯与同情。

    马路在这个时代,注定会被我们这些世俗中的人当作病人,关进精神病院。他本可以与我们一样,在拿到了博士学位之后,找一份好的工作,有一个可以过烟火日子的爱人,尔后等待着孩子,等待着晋级,等待着该有的和不该有的荣耀与地位。可是他偏偏为一个并不爱他的女孩,痴傻地等待,并放弃所有凡俗的光华。

    想起一个读博士的朋友,曾经痴情地爱过一个来自贫穷山区的女孩。我们都以为,凭借他自身的能力,毕业之后,可以与女孩在这个城市里过上幸福的生活。他可以去一所大学,做一个老师。而她,则可以在某个单位,谋一份文员的工作。房子车子与孩子,皆可以慢慢有。

    可是朋友的父亲,却断然不同意他与女孩的结合。他带她回家,父亲则拒绝与之见面。他不解,不知道如此漂亮可人的女孩,究竟哪儿不能入父亲的眼。等到女孩离开,父亲这才对他谆谆教导,说了句:“你一定要找一个对你的前程有切实帮助的女孩,要么她工作与你相当,不差上下;要么她的父母亲朋有显赫的权势,能够在事业上助你一臂之力。”

    朋友就在这样的引导下,与父母安排的另外一个家世优越的女孩见面,并很快走在了一起。女孩的父母,果然在他毕业的时候,帮他寻到了一份好的工作。而之后的买房结婚评职称,他也一路走来,毫不费力。几年后我们再见,他俨然成了我们这一群人中最春风得意的一个,言谈举止里,全是上层人士的骄傲与自如。

    有人在私下里问他,有没有想起过那个曾经与他爱得悱恻缠绵的女孩?他略略停顿,尔后望向那不可知的远方,说:

    “想又有什么用呢?生活,不是谈恋爱,所谓的甜蜜,不过也就是瞬间的感觉,之后过去,照例要为俗世奔波劳碌;所以,现实一点,才是一个男人成熟且心理健康正常的标志吧。”

    原来,耽于爱情,并为之离开正常的生活轨道,这个时代,便会无情地将一个男人,推进精神病症的手术室。就像《恋爱的犀牛》中,被俗世隔离的马路。

    对于一些人,爱情是一种疾病,类似于发烧或感冒,一旦患上,整个人便会失去了方向般,头重脚轻,昏昏沉沉。而且,所有的器官都迟钝起来,你只能闻到爱情的味道,哪怕是浅浅细细的一丝一缕。除此之外的一切味道声音与色彩,你皆可以视若无睹。

    而对于另外一些人,爱情则是路边的一种可供欣赏的风景,任谁走过,都可以采摘下来,把玩一番,一旦到了要启程离开的时间,则能够毫无牵挂地将之弃掉,去追寻前方更美的景致。

    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那游客,不管怎样向往,终究还是在爱情的前方拐了弯,绕到那条通达开阔的马路上去。而那通幽的小径,权且留给诗人们去吟唱吧。我们只需在洒满温暖阳光的落地窗前,读着被世人视为病人的诗人们用一颗备受爱情折磨的心写下的诗句。

    恰是这样和暖的阳光、洁净的空气、明亮的书房、开阔的落地窗、飘逸的窗帘、可以远眺的阳台、舒适的藤椅,让我们终于可以闭眼,想念那被我们丢落在开满鲜花的小径上的爱情。

    而就在这样的时刻,我们突然间发现,疾病一样的爱情,在这样拥挤热闹的生活里,已经晨露一样蒸发,且再也没有了踪影。

    我们成了一个彻底的健康的俗世中的人。

    谁惊扰了那段最美的时光

    爱情在人生里,疾驰得愈是激烈,停下的时候,惯性就愈会将我们的记忆,长长地拉回到那已经不再可能的美好时光。

    想起一段在时光里发了霉的爱情。

    多年以前,我刚读大学的时候,一个叫凉的舍友,她有个彼此爱得很深的男友,在家乡的小镇,因为没有考上大学,只能在家做被人鄙夷的待业青年。但这段青梅竹马的恋情,并没有因为学历和距离的相隔而有了隔阂,反而因此像那醇香的酒,在时间的窖里,愈加浓郁了。

    我记得那时的凉,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坐三个多小时的客车,回去看望男友。有时她的男友也会过来,两个人像校园里那些幸福的学生情侣一样,十指相扣,耳鬓厮磨,几乎所有能够留下浪漫足迹的地方,都留有他们的身影。我们这些爱情刚刚启蒙的女孩,一度对他们的这份甜蜜有微微的嫉妒。宿舍晚上的卧谈会,内容几乎都是关于他们,但凉那时只醉心于爱情的惆怅与温柔,对于我们叽叽喳喳不成熟的探讨和问询,不过是淡定一笑,尔后一个转身,背对着浅蓝的帘布,柔情蜜意地去回味日间的娇羞。

    半年后的一个周末,清晨,我正睡意蒙眬,突然听见门外有人边急促地敲门,边放声哭泣。匆匆地下床开门,凉便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我小心翼翼地哄着她,说:“凉,别哭,别哭,是不是男友惹你生气了?下次他再来,我们姐妹八个,一起敲诈他一顿解解气。”

    凉在我的肩头哭泣了许久,才咬着下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要订婚了!”

    这个消息,无异于一颗炸弹,不仅在凉的心底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任那些绝望的眼泪狂泻而出,而且连我们这些不相干的路人,也被席卷了进去。

    几乎每天,凉都疯狂地打电话给男友的父母,请求他们放过这段爱情。起初,凉的父母还客气地劝说她,他们已经不是同一级楼梯上的人,她应该继续往上攀爬,而不必顾虑他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走出小镇的儿子;后来,他们便失了耐心,听见是她,即刻不耐烦地挂断。

    就在凉几乎承受不住的时候,她的男友,在定亲的前一天,偷跑出小镇,来学校找她。犹如一个落入深渊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藤蔓,即便是手被万剑穿过,也不会再松开一秒。

    凉的最终决定,吓住了我们所有人。为了能够和男友在一级楼梯上,凉决定退学,不再读书。她的男友也曾有过一丝犹豫,是否要让凉做出如此大的牺牲,而凉,只轻轻说了一句话:“你能为了我,放弃整个家族的颜面,我也能够为了你,放弃那些与爱情相比,其实不过是过眼烟云的荣耀。”

    凉就这样,毅然地办理了退学手续,连跟我们告别都来不及,就与男友奔赴西安“蜜月旅行”。尽管对凉的决定震惊,但我们还是有微微的向往和嫉妒,就像看好莱坞的老电影《邦尼与克莱德》,知道他们的每一步于我们都是禁忌,但在黑暗里仰头呆呆看着银幕,还是对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对爱人,充满了浓浓的迷恋与深情。

    之后我们便极少得到凉的消息。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到这里,应该是最好的结束。偶尔,想起凉,想起她纯真又火热的眸子,想起秋天的夜晚,虫鸣渐渐凉下去,我们坐在高高的天台上,聊起愿意为之一生奔跑不息的爱情,那样的岁月,我相信凉也一直会记得,就像曾与她共享过爱情秘密的另外七个女孩,一直将她的这段爱,当成纯真爱情的样板,深藏在心灵的深处,并借此劝慰自己偶尔在物欲中迷失的魂灵。

    后来有一天,我在网上无意中碰到了凉。问及她的近况,她说两家人皆已经同意,他们终于如愿以偿地结了婚。我紧跟着追问一句:那么,结婚之后呢,有没有什么打算?那边的凉沉默了许久,才说:暂时做一些小的生意吧,没有大学的一纸证书,我们,终究还是觉得走得艰难。就像,当初没有那一纸结婚证书,我们在外面四处游逛,心,并不是安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与凉继续聊下去,是给她安慰,还是同情?人生是他们的,我们这些外人,再如何参与,终归还是如一滴油,浮在其上,永远无法浸入那不可测的水底。

    但我还是怀着一种探知秘密内核的好奇,点开了凉的Q空间,尔后,我便看到了那篇只有一句话的日志:究竟是谁,惊扰了我大学最美的那段时光?

    而我,终于从这句话里明白,爱情在人生里,疾驰得愈是激烈,停下的时候,惯性就愈会将我们的记忆,长长地拉回到那已经不再可能的美好时光。

    可是,我们常常,明白得那样晚。

    爱,在指望中要喜乐

    每一程光阴,不管它最终暗淡无光,还是柳暗花明,最重要的是,在原本历经的时光里,保有喜乐、去除悲伤。

    “在指望中要喜乐”,说出这句话的哲人,当是对于人生有通达透彻的体悟,知道在漫漫长途中,我们更多的是活在那似乎没有边际的指望之中,因此要保有喜乐,要用淡定平和之心,去应对那孤独漫长的等待。就像在爱情没有来临之前,我们缩在青春的壳里,带着一脸寂寞的痘痘,孤单地行路一样。

    许多指望,在最后皆会落空。但即便是早有预测,依然是心怀着淡淡的喜乐,一年年不知疲倦地度过,犹如蝉鸣之于短暂的夏日,或者,水上朝生暮死的蜉蝣。年少的时候,常常艳羡那些年轻的女子,哪怕并不貌美,也可以放肆妖娆,看露天的电影,总可以于黑暗中,瞥见她们噼啪燃烧的欲望与激情。而那些被我视为美好禁地的柴草垛旁、密林深处、葡萄架下、芦苇丛里,则是她们生命最隐秘最绚烂的怒放之地。我带着一种无法去除的忧伤,看她们在外人的指点议论中,愈加浓郁而且饱满,而我,这样的长长期待,究竟何时才能够结束?

    在二十岁可以为一份爱情而羞涩绽放之前的光阴,是淡青色的,宛若黎明前的天光。不去想是否会阴雨绵绵,等不来一日的春光,只是在窗前抬头祈望着,并在心里默默地祷告,希望会有一个男孩经过我的窗前,哪怕他并不看我,甚至如一阵风迅疾而过。可是,那随风而至的一缕淡漠的花香,却同样可以温暖卑微瘦弱的我。我暗恋的那个男孩,从未与我说过一句话,可是却在我的心里有最清晰的影子;就像一片云朵,倒映在清澈的溪中,我小心翼翼,轻划舟楫,怕荡漾的微波,会弄碎了他在我心底的模样。爱情的底片上,只有他一个人,但当我在暗夜里,于微黄的灯光下仰望,却是可以看到自己青涩的容颜,与他的糅合在一起。就像冬日里两只依偎着相互取暖的小兽。

    当然知道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想象。想象与他一次次相遇,散步,相视而笑。就连一片飘零的树叶,也有一段柔软的故事。这样唯美又感伤的想象,只是一个遥远渺茫的梦,早已预测会醒来不在,却依然不肯停息对他的想念与痴缠。

    几年后各奔东西,果真是再无联系。那个只在梦中陪我度过了一程时光的男孩,晨雾一样,在阳光破云而出以前,便消散在不知何处的角落。那么长久的指望,在高考结束各奔东西的瞬间,便成为失望,曾经怀有的种种只有我才能知晓的喜乐,记录在日记中,亦落满了悲伤的尘埃。

    我一度对耗尽了我整个青春的这一程暗恋觉得虚度,且了无意义。似乎春光漫漫,原本应该有更明亮的过往与回忆。假若当初不对那份骄傲在上的爱情怀有希冀,像一切早熟安定的孩子,寻那高处而去,那么或许也不会因此而误了学业,成为一个平凡的女子,任那高处仰望的爱情,如一只大鸟,嗖一下飞离我的视线,且再也不会归来。

    是到某一天,无意中看到“在指望中要喜乐”这句话,方才彻悟:每一程光阴,不管它最终暗淡无光,还是柳暗花明,最重要的是,在原本历经的时光里,保有喜乐、去除悲伤。人生中大半的指望,不过是归于尘土,成为失望,但是假若因此便虚度一程,不抱喜悦,放任而为,那么行至终途,回身而望,不过是荒漠一片。

    而在指望中喜乐,让这寂寞的人生,因此多一些微小纯净的快乐,犹如茶中沉浮的花朵,溪中飞旋的叶片,空中划过的飞鸟,这样的静寂与喜悦,于任何一程的行走,应当都是值得留恋的美好。

    繁花开满两岸光阴

    他们站在喜欢的法桐树下,在心里默默地说:今生,就只要这份爱了。

    年少的时候,他们相识。是在六月雨中的校园,木瓜渐熟,玉兰正开。他看她抱了满怀的书过来,嘴角浅淡迷人的微笑,突然就惊诧于她的美。一向羞涩的他,竟是傻傻地挡在她的面前,说:

    “嗨,你好。”

    那一年,他十七,她十六,正是青春里最美的时光,却是在相爱的那个瞬间,就懂得了别离。他已被保送读北京的大学,闲来无事,便跟随父亲来这所学校办理离校的手续。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天天跑来看她。几乎是拿了一辈子的好来对她。她上课,他便在教室外的丁香树下,微微笑看着她;课间的十分钟,几乎是争抢来的,两个人面对着面,没有多少话,只是笑望着对方,帮对方拂去脖颈上花瓣的碎屑,尔后微闭起眼,相互抵着额头,听彼此的呼吸,似乎这样,他们便会将这份爱,永远地留在彼此的心里。

    从她家到学校的路,他牵手陪她走到第二十八次的时候,他很艰难地,对她说了再见。但随即,他又说,是明年的九月,在北京再一次相见。她笑着将泪哗哗流出来,尔后坚定地朝他点了点头。

    一年后,她高考结束,却没有考入北京的大学,而是留在了这个满城丁香的城市。她抱着一年里他写给她的所有的信,在秋风渐起的校园里走了许久,终于写信给他。只有短短的几个字:我会等你。这封信发出去的第二天,她又收到他的信,很薄,她略略迟疑,还是打开来。亦是短短的几个字:等你,一生。

    那时火车很慢,从她的城市到北京,要坐三天的火车。只有每年的暑假,他们才能见面。有一次他们闹了小小的别扭,彼此说狠话,假期不再见面。可是在信发出去的那一刻,他们便都后悔,立刻赶往火车站,买了去对方城市的车票。是到了彼此的学校,才从同学口中得知,他们的火车,曾经在某一刻,擦肩而过。他们站在喜欢的法桐树下,在心里默默地说:今生,就只要这份爱了。

    三年后,他被公派去法国留学,全国只有几个名额,他坚持要放弃,去她的城市工作。他的父亲以断绝父子关系来要挟他,他的母亲亦是日日流泪。那是极其注重个人履历的上世纪80年代,如果他放弃留学,他的简历上将会有灰色的一笔。而以后的前程,甚至他的父母,都会因此得到单位领导的谴责。她知道了,依然是短短的一封信给他,说:

    他在这句话里,恋恋不舍地踏上了异国的土地。三年的留学时光,他把打工挣来的钱,都给她打了长途。而她,开始工作,钱不多,却怀着坐飞机去看他一次的梦想,拼命地攒钱。她的钱还没有攒够,他就从国外归来。但他们却无情地得知,他的工作已经被学校定下,他唯有选择留在北京。他试图辞职,但得到的,只有领导的警告。他是学校科研部门的主力,他所学到的知识,也唯有在这里才能得到发挥。她也一次次想要离开自己的城市,去北京找他,但重病的母亲,还有年幼的弟弟,都无法让她这么决绝地离开。

    他们就这样一年年拖下来,只有在假期,他才能过来。依然是写信,每天都写,连送信的邮递员都知道他们收信是多么迫切,所以每每信来,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他们手中。他们还没有对这段马拉松似的爱情疲惫,双方的家长便都来劝阻。他们抱定了信念,等他的单位给他分了房子,将她的母亲和弟弟接到北京,这样他和她,便可以一生再不分离。

    这样一个梦想,是被他的父母打碎的。他们千里迢迢地专门坐车来找她,求她放过他们的儿子,不再让他有牵挂。否则,他们就会真的与这个不孝的儿子断绝关系。她看他的母亲,与自己的母亲一样,一脸岁月的痕迹,终于还是流着泪点头答应,她再不会写信给他,而且,迅速地结婚,让他彻底地忘记自己。

    他就在对她的怨恨里,听从父母的安排,与一个不喜欢的女子结婚、生子,一过便是十年。而她,亦是在这十年里,嫁作人妇,且因日夜操劳,而被岁月无情地划下道道痕迹。但是,他不知道,她在心底始终给他留着一个空间。而她,亦不知道,他有许多次,都要去找她,却都被并不爱他的妻子给挡住了。后来,他与她,便都离婚,彼此的父母也相继去世,却因为怕打扰对方的家庭,终是一年年孤单下来。

    是有一年他出差,路过她的城市,他突然就改变了行程,下车,来到他们相识的那所学校。木瓜已经熟了,许多小孩子在树下用长长的竹竿打。他远远笑看着,突然就有了去找她的勇气。

    是还没有走出校门,就在一棵丁香树下,遇到了迎面走来的她。依然是像年少时那样,抱了书,微微笑着向他走过来。只是,时光那么无情,她已全然没有了年少时美丽的容颜。可是,同样历经了岁月的坚韧的爱情,怎么能够因为这点小小的改变而碎裂?他像初相识时那样,走过去拦住她,傻傻地说:

    “嗨,你好。”

    她自离婚后,就搬到这所学校的附近,每日忙完,都会抱了书,来这所学校散步。她一直期待着有这样的一天,他像年少时那样,向她走过来,对她说,嗨,你好。爱情跨越了二十年,但她始终坚信,这份爱,依然会在穿越了如许多的光阴后,完好无损。因为,她说过,会用一生,等他。而他,亦是这样一次次告诉她的啊。

    而今,这样一个木瓜已熟、芬芳四溢的秋天,他们终于等到这个诺言,一点点地成熟。

    暗恋的结束

    不曾恋爱,但却爱过。

    与枚的相识是因为谭,那时我与谭刚刚开始恋爱,说笑的时候就聊起了他的高中同桌枚,并因此知道她暗恋谭很多年,却因为长相不佳,而令谭生不出任何“邪念”,只当哥们儿一样地相处着。

    但谭周围的朋友们却着急,在谭遇到我以前,拼命地想要将他与枚撮合在一起,屡次创造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试图圆了枚深藏多年的暗恋。可惜谭根本对枚毫无感觉,很多时候还对缺少女人温柔的枚生出厌倦,看她什么都不顺眼,在一起吃饭,总会含讥带讽地嘲笑她,看她当众红了脸,他则有一种引逗了一只小猫小狗的快乐。

    但终究是高中三年的同桌,大学毕业后又在同一个城市里工作,还阴差阳错地连租房都在同一个小区的上下楼层,有时候会在各种琐事上麻烦到彼此,所以谭对于枚,还是像同学一样来往着,并在与我相爱后,打电话给周围的同学,请他们吃饭,并大大咧咧地通知了枚,让她给新交的女友把把关。

    第一眼见到枚,凭借着女人的直觉,我就知道枚在来之前,经历了一番痛苦的挣扎;而且因为潜意识中,将我当成了情敌,脸色始终是下雨前天空的晦暗。她只对我淡淡地点头,便将我丢下,与另外来的一个女孩,用我根本听不懂的方言畅聊起来。饭间我几次夹菜给她,都被她拒绝接受。枚这样的反应,让谭有些生气,在我又一次想要夹菜给她的时候,他断然将我手中的筷子拦住,自己恨恨地吃掉。我在桌子下面拍一下谭的手,暗示他不要这样冲动。谭这才按捺住一股子已冲到喉咙的气,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劝枚多吃些菜。

    饭吃完的时候,三个人在夜色里一起走回居住的小区。起初还有些尴尬,我与谭牵着手,而枚,则在距离我一米远的地方,低头悄无声息地走。在行至一段没有路灯的偏僻小路时,因为地上有一个水洼,我很自然地将枚的胳膊挎住,又柔声对她说:“枚,小心点,别踩进去。”就是这样一句不经意的话,让枚对我的芥蒂倏忽消失了。而我,也习惯性地,再也没有放开枚的手臂。三个人,就这样在有月亮的晚上,手挽着手,肩并着肩,说着一些琐碎的事,慢慢走回家去。

    我记得在快要到小区的时候,枚突然用方言与谭说了一些话。我只当他们是在闲聊,并没有注意,但却在昏黄的路灯下,看到枚脸上一闪而过的忧伤,还有谭瞬间的沉默。

    枚住在三楼,我们则在五楼。我们与她道了别,便准备继续上楼。而枚却在打开门后,“啊”一声尖叫。我和谭迅速转身,走到她的门口,这才看见白炽灯照耀下,地板上正得意乱爬的一堆蟑螂。谭很快将蟑螂消灭干净,又帮枚扫进楼下垃圾箱里。我和枚站在有些空荡的房子里,彼此都想找些话来说。最后是枚看着蟑螂的残肢,笑道: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人住在这个旧房子里呢,搞了半天,还有这么多蟑螂陪伴着我。”

    这是枚开的一个玩笑,我也本应该附和着笑一下的,可是不知为何,我却在始终找不到男人来爱,因此只能暗恋的枚的面前,有想要流泪的感伤。同为孤单走路的女子,只不过我比枚长得漂亮,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性格天生温柔,便可以得到希望的爱情;而枚,却因为生来不美,这一路走来,始终有我无法理解的寂寞与孤独。

    楼道里很黑,枚拿来手电筒,非要为我们照亮。谭去开门的时候,我站在楼梯口,与枚一高一低地说最后的几句话。枚说,她马上要换一份新的工作,所以房子也要去租新的。我挽留她说,这样不挺好吗,我们可以相互照应。枚笑,说,租期快要到了,换一个房子,或许也能换一个心情,让自己在这一年里,有一个好的兆头。

    我在黑暗中,看见枚眼睛里闪过的一丝希望,突然很想下一级台阶,给这个长相粗糙、打扮亦不入时的女子一个结实的拥抱。但我最终还是只微笑着,与她道一声再见,便转身进了房间。

    枚很快便搬出了这个小区,在我和谭沉浸在热恋中,几乎将三楼的她给忘记的时候。也是在得知她搬走的那天,我才从谭的口中得知,枚上班的地方,距离这个小区很远,她之所以愿意日日从城东骑车到城西去上班,不过是因为,她可以与谭,有最近的距离。尽管谭有时候看到她,连招呼都懒得打。

    谭始终没有提及,那天三个人一起回来的夜晚,枚究竟与他,用方言说了些什么。或许,她向谭吐出了压在心中很多年的爱恋。或许,她因为我所给予她的一个手臂的温暖,而嘱咐谭好好照顾我。又或许,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想用我所不能懂的方言,与谭有片刻最后两个人聊天的时光。就像许多年前,她还是少女的时候,与谭同桌,曾经那样快乐地聊过一样。

    不曾恋爱,但却爱过。

    我懂得这最后的聊天,是一帘蓝色的幕布,徐徐拉下的时候,枚不被谭理解的暗恋,也寂然地结束了。

    只是一杯茶水的温度

    原来一份来自于爱人以外的男人的温暖,常常不如一杯茶水,可以持久地蕴藉暗夜中的灵魂。她一直希望有个大哥,在还是一个坐在草地上孤单仰头看天的孩子的时候。

    那时她需要照顾弟弟妹妹,才七八岁同样需要人来疼爱的孩子,却总是不合时宜地在大人外出干活的时候,背着两岁的弟弟,拉着四岁的妹妹,在街上游逛。遇到大人怜爱地拍拍她小小的脑袋,夸一句“真能干”,她总是觉得委屈,希望那只大手可以在她的脑袋上停留一会儿,再停留一会儿,这样她便可以觉得温暖,如一只蜗牛,在安全的壳里,不理外面风雨飘摇的天地。但很多时候,她只是被人夸赞,尔后继续在父母的呵斥里,做那个需要独自承担一切烦恼,并要努力照顾弟弟妹妹的姐姐。

    她一直在父母设定好的路上无声无息地走着,像暗夜里的一个幽魂,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更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影子。她做了什么,是理所应当的责任;而她未做什么,换来的却是一通训斥和抱怨。她走在前面,是弟弟妹妹的榜样,她不能逃避,不能中途到路旁的小树林里坐下看一眼闪亮的溪水。她要一直一直不停歇地前进,在别人的审视与拷问之下。

    在她二十五岁那年,遇到一个年长自己十五岁的男人。她叫他大哥,她喜欢他深沉又洪亮的声音;喜欢他走在身边时,自己突然觉得世界宽广而且美好的感觉;喜欢每次相见离开时,他用力地握一下她的手,那种力量与温度,她从懂得探知世界的那天起,就开始寻觅。但这样的温度,又与爱人给予的完全不同。至少,在她是不同的。她跟他在一起,觉得一切都纯净美好,她又重新回到儿时,那个小小的孩子可以不必忧虑,不用牵着需要她来保护的弟弟妹妹的手,而是被一只稳妥的大手握着,在寂静阔大的天地中走。

    他们相识的最初,他很愿意倾听她的烦恼与喜悦。事实上,她那么珍惜这样的缘分,以至于她很少将自己内心的纠结倾诉给他,怕他会觉得厌烦,并很快地远离自己。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份情谊,希望这样一个年长的兄长,可以陪伴自己走得远一些,更远一些。她常常给他写信,将日常生活中那些琐碎但却有趣的细节,细细讲述给他。二十多年一直存在的一个空缺,突然被他给填补上,她觉得好像一颗乳牙脱落后,被更旺盛的恒牙代替,那种有风吹进来的空茫,瞬间消失殆尽。她的心里满满的,全是喜悦与温情。

    她确信自己从未有过更多的奢望,她只是希望他能够像一个真正的大哥一样,可以与她聊一会儿天,或者回复一封她的信,哪怕信中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她也不想如周围的其他女子们一样,找一个蓝颜知己。她只是想要一个大哥,就像同一个母亲所生的那样,两个人即便是手握着手,心底也是纯净的湖蓝。

    但是很快,她便生出了失望。他不再对她的来信每封都回。有时候,会隔上很久,似乎突然想了起来,而且总是说忙碌,忘记回复。甚至,明明他是在线的、空闲的,对她的一句素常的问候,也没有回音。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做错什么。但是她确信自己未曾给过他任何压力。她只是希望能有一个大哥一样的朋友,可以在空闲的时候,坐下来喝一杯热茶,聊聊天,或者什么也不聊,就静静地坐着,但却彼此懂得。

    是后来他慢慢疏远了她,她也终于不再对他怀有希望,才从外人的口中,得知他之所以淡漠,不过是因为她不能给予他想要的一切。她想要一个大哥,亲生的大哥,是温热的一个热水袋,或者一缕落在肩头的春日的阳光。而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偶尔暧昧的红颜知己,或者一个家外的港湾。

    原来他们在最初就走错了方向,他要向北,她却南行。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她以为可以长久,却原来,这般短暂。

    她将所有写给他的信彻底删除。忧伤中她找到一个杯子,为自己泡上一杯冒着丝丝热气的绿茶。茶喝到凉掉的时候,她终于明白:原来一份来自于爱人以外的男人的温暖,常常不如一杯茶水,可以持久地蕴藉暗夜中的灵魂。

    瞥见一段爱情的忧伤

    她原不过是个敏感柔弱的女孩,外表的一切强大与冷漠,其实是一种伪装。

    一直都没有过富人的奢侈的欢愉,所以每次出行,选择的无一例外,皆是最廉价的方式:乘坐没有空调的客车,车票便宜一半的绿皮火车,人在其中摇来晃去了无重心的公交,或者几乎可以将肠胃颠簸出来的出租三轮。

    是一种想要逃避却别无选择的行走,但一样窥得见人生的隐忍、尖锐、拼抢、自私、善良,与执着向前的坚韧。

    初恋的时候一个人去上海,不是看望喜欢的人,而是与他吵了架,负气出走。兜里只有二百元钱,于是用学生证,花四十元,买了最便宜的车票,没有座,要站9个小时。那是一趟拥满了民工的火车,还有劣质烟酒和浓重葱蒜的味道。厕所的旁边横七竖八地坐着睡姿不雅的男人,他们硕大的旅行包将过道塞得近乎窒息。有人要过去,像是逾越一座一个山头,还没有过,便蹙了眉头。

    那是深秋的夜晚,车内白亮的灯刺着人的眼睛,我在哐当哐当的声音里,了无睡意。视线疲倦地逡巡,便看到那个在一群男人中间,夹一根烟,散漫吸着的女孩。她的手腕上,带着重重叠叠的饰品,银镯、编织的彩色丝线、用来简单束起头发的一个皮套。她显然没有注意周围人带着好奇与探寻的视线。“一个内心冷漠的不良少女”,这定是许多人的猜测,也包括我。

    有那么片刻,我很想在一些人的窃窃私语里,走到她的身边,与她说几句话,或者什么也不说,只并肩站在一起,为她抵挡外人的揣度与窥视。我想她定是某个大学里落魄的学生,但内心对自己又充满了不肯轻易改变的叛逆与坚定。她因此在这样困窘的车厢过道里,一样特立独行,有外人不易改变的柔韧。这就像天地间那些兀自绽放的花儿,不在乎有无人看到它的优雅与热烈,只寂淡地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生长。

    她站在烟雾缭绕的过道里,将一根烟一直吸到没了光亮。尔后顺着晃动的车厢,蹲坐在一张报纸上,将头发蓬松芜杂的脑袋,靠在膝盖上。但她并没有睡去,而是不停歇地翻转着手机,又时不时地打开来,翻看着里面的短信。我终于从她混杂着忧伤与焦灼的眼中,窥到了她的秘密。这是一个与我一样,负气出走的恋爱中的女孩。上海,对于我和她,都只是一个站台,我们的双脚,抵达那里,心,却依然留在来处。而丢了心的身体,又如何能够安睡,或者关注其他?

    坐在女孩旁边的,是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男孩,一脸的痞相,看她的时候,带着意味深长又自以为是的坏笑。他一直在试探着,想要寻找机会,与她聊天,但却发现无处下手。她的心,是个封闭起来的堡垒,外人刚柔并济,却始终无法进入。就像那一刻的我,带着一股子怨怒,将一个试图搭讪的陌生人,视作虚无。

    小痞子显然等得不耐烦了,很突兀地将头靠过去,问她:“在哪儿下车?”女孩过了许久,才扭头瞥一眼他,散漫回道:“下一站。”小痞子失望地“哦”一声,又随即嬉笑道:“能不能借根烟吸。”女孩这次没有将心内的厌烦止住,直截了当地起身,跨过几个大腿横陈的人,到与他相距几米的门口站定,并将视线冷漠地投入漆黑的夜色中去。

    如我所猜测的那样,下一站抵达的时候,她果真没有下车,依然站在门口,被人推来撞去,不知疼痛与疲倦。

    凌晨车即将抵达上海的时候,她的手机一次次响起,她固执地挂断,但眼中却渐有无法抵御的脆弱与感伤。她原不过是个敏感柔弱的女孩,外表的一切强大与冷漠,其实是一种伪装。在这样吵嚷、脏乱、劣质且让人倦怠的环境里,她的柔韧,如一朵清冷的莲花,在寂寞的水面,浮出一抹只有她自己才能懂得的忧伤。而如我一样的外人,不过是——恰好路过。

    路过的这一段爱情里的忧伤,尽管它活在廉价的泥土之中,可是却一样可以因为它的纯美与洁净,而在瞬间,以无比坚韧的力量,抵达你的内心。

    平凡的爱,满满的幸福

    烦恼是庸人自扰,而快乐与幸福,则藏在隐匿的枝叶之间,等着那有心的人路过时,像采摘野果一样,欣喜地将它们寻找出来,并放入背后的行囊。

    在校园里,看到两个后勤工人,刚刚拉完一平板推车货物,满头大汗,衣衫尽湿,神情里也是疲惫,但却有着许多青春学生都不曾有的快乐。其中的一个,像一头嚼着草的老牛,在傍晚温柔的光线里,拉着他最后的一点担负——他的同伴,悠闲前行。而在与地面几乎平行的四轮平板车上的同伴,则时而轻松地吹一支愉悦的小曲,时而伸展开双臂,又向后踢出一条腿,做出鸟儿飞翔的姿势;时而像校园里时尚旱冰队的学生,单脚不断地踩踏着地面,嘴里哼唱着的,亦改成了快节奏的hip-hop。

    这样的两个衣着满是泥灰浆的年轻工人,在朝气蓬勃的校园里,有些不搭调的另类。像是光鲜的鸡尾酒会上,突然挤入两个灰扑扑的清洁工人。可是他们那种流光溢彩的怡然与快乐,在一本正经的人群中间,还是如此快地成为路人瞩目的焦点。但他们却是一副与任何人都不相干的样子,哨声悠扬,轻快的脚步中带着一点慵懒,周围的亮丽与喧嚣,在此刻,都成为无关紧要的风景。他们放任一颗心,在这不多的自由时光里,自寻一点快乐,收集起来,放进灯笼里,提着信步走回居住的巢穴。

    又想起一对年轻的情侣,刚刚结婚,手头没有钱租住环境幽雅靠近公园的房子,只好在火车站旁找一处十几平方米的小屋,作为婚后暂时的栖息地。周末的时候,单身的我常常被他们邀去共吃一顿午餐。房子小得只能让我坐在床边上,闲闲坐着看他们两个人热情地忙碌。我想插手,却无空可以插入。电饭锅放在门口,咕咚咕咚地冒着气泡。书桌上是满满的书,床底下也塞得全都是箱子。地板是铺上的蓝白格子的硬皮纸,因为与地面之间存有空隙,踩在上面,常会扑簌扑簌地响。闭眼细听,像是行在铺满落叶的山林之中。

    窗外是一座没有多少草木生长的大山,山脚下便是这个省会城市最大的火车站。几乎每隔十几分钟,便会听到火车呼啸开来的声音。而当两辆火车擦肩而过的时候,那样巨大的声响,常常会让房间里的床与地板都跟着晃动起来。我站在床上,看外面高远天空下吐着烟雾的巨大烟囱,还有长虫一样蜿蜒远去或者前来的火车,站旁高高低低的楼房,常会感慨,进而问一句说了许多遍的话:“你们在火车的轰鸣中,都会做些什么?”

    我一直觉得,如果让我蜗居在这样小的房子里,听轰隆的火车声,神经定会衰弱到夜夜失眠,并对一切静寂之下的风景视而不见。

    可是他们的回答却总是让我的心里生出温暖与柔软,并伴随着对同为女子的她的微微的嫉妒。周末闲暇的时候,她会站在床上,远眺窗外的风景。他在她的身后环拥着,每次听到火车轰隆轰隆地疾驰而来,他便让她闭上眼睛,尔后像泰坦尼克号里的男女主人公,她伸展开双臂,迎着窗外吹进来的的风,听他这个导游讲解他们现在正在抵达的风景。有时他会带她去山水秀丽的云南,有时他会将她领至牛羊成群的呼伦贝尔大草原,有时他又会带她坐老式的绿皮火车,周游陌生的边疆。还有时候,他会将那轰鸣的声音想象成飞机,说:“亲爱的宝贝,飞机正飞翔在无边的大西洋上,我想将蔚蓝色的海洋,化成一颗宝蓝色的玛瑙,捧来送给我的公主。”

    这样的浪漫,他们乐此不疲,就像那每日乐此不疲穿梭来往的火车。大山上吹过来的风,将淡绿色的窗帘呼啦啦地吹起,犹如大鸟的翼翅,载他们飞翔。而这样闭上眼睛,就可以感受飞越千山万水的快乐,这让他们的爱情,一日日地,在小小的房子里,酝酿、发酵,最后成为一坛让过往行人嫉妒的美酒。

    想起曾在旅行中看到的那些火车站旁的楼房,从高高的楼顶上飘下来巨大的横幅,上面写满了抱怨与愤懑,希望能够有人给他们一个安静的没有喧嚣的环境。也曾走过高雅的写字间,穿着时尚的高级白领,在照得见人影的大理石地板上,蹙眉急匆匆地与我擦肩而过。

    我们在这个充斥了喧嚣的城市里,常常无处可躲,而那些小小的快乐,也总是被密集的烦恼挤压着,无法像水壶里的沸水,冒出幸福的泡泡。可是总有那么一些人,在我们急吼前行的时候,静心寻找,并执着地制造一些微小但却真实可以触摸的快乐。

    烦恼是庸人自扰,而快乐与幸福,则藏在隐匿的枝叶之间,等着那有心的人路过时,像采摘野果一样,欣喜地将它们寻找出来,并放入背后的行囊。

    谢谢你一直守护在我身后,让我一转身就能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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