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影响以后生育的可能性。”

    唇边习惯性的官方微笑僵在嘴角。

    “那，我成功生下孩子的几率……大概是多少？”

    “这个很难说，”他推了推脸上的眼镜“大概30%吧。”

    “……………………………………………………………我知道了，谢谢您。”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医生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对了，林小姐，您有没有服一些比较特殊的药物？”

    “特殊的药物？”

    “对，比如说…精神药物之类的。”

    “啊，对，我有在服盐酸舍曲林（抗抑郁药物，前文提过）和阿普唑仑（镇静催眠药，同上）。”

    “这样啊，”可能是因为我过于坦率的原因，他反而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服了多久呢？”

    “大概三个月吧，有断过一次药，因为当时考虑到可能会对孩子不好。”

    “嗯，这样，你带着病例去一下5楼找一下心理科的赵医生，因为详细的情况我也不是特别了解，他比较专业一点。”

    “怎么又是赵医生啊。”我小声嘀咕道。

    “什么？”他似乎没有听清的样子。

    “没什么，谢谢您。”我冲他点点头，拿着病例上了5楼。

    阿铖原先找的医生已经给我开好了药方，我去也只是再根据最近的情况适当的变一下药的剂量而已，没有太大的问题。

    赵医生是这里的副主任医师，差不多三四十来岁的样子，可能是因为保养得宜的缘故，除了两鬓间稍许有些斑白之外，赵医生看上去比同龄人要年轻的多，五官端正立体，眼神深邃温和，让人感到亲切却不失威严。

    听这里的护士小姐悄悄说过，赵医生是这个医院里最受欢迎的医生，但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到现在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不过这却让许多追求者跃跃欲试。

    和赵医生的交谈，是一件让人感到很轻松愉快的事情，他几乎很少有提问，大部分时间都是我自己的自述，他只偶尔会争对我的话向我提出疑问。

    再来因为住院比较方便的关系，我听从了他的建议，每一个星期都会来找他一次。

    至于其余的时间，那就很乏味了，我多半是在病房里度过的，病房里很冷，很单调，也很无聊，但是除了这里，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病房里的器物设备多半是纯白色的，纯白的墙壁，纯白的窗帘，纯白的瓷砖，纯白的世界，纯白的冰冷，纯白的地狱。

    时间久了，我能看见的颜色也变成一片空白了，刚开始的时候我对此很惊慌失措，但是渐渐到后来也就习惯了。

    怎么形容呢，那是一种绝望得令人窒息的孤独感，仿佛能吞噬世间万物的空虚感，它把我的世界变成了荒芜的白色，一夜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都很难熬，我被迫呆呆的坐在病床上见证一个又一个生命的消逝与诞生，听着从周围的病床上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叹息和呻吟。

    这些声音让我格外的痛苦，导致我不停的在逼自己忘记，忘记自己近乎残缺的身体机能，忘记从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楚。

    还有那些忘不掉的，痛苦的过去，一直，在我的心上徘徊不去。

    可能是因为见证了太多太多生命的消逝，我逐渐害怕起死亡，非常非常的害怕，害怕到只要想到自己可能会死在这个冰冷窒息的地方，就会一个人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自己究竟会变得怎么样，每每想到这里，我就会害怕，害怕的不得了，也痛苦的不得了。

    说到底，人类在生死的边缘总是那么的软弱无力。

    但其实这样也好，因为现在的我不期待任何人，也不期待任何事，所以这样也好。

    偶尔得空的时候，我会去照一照洗手间的镜子，虽然每次看完后，我的心情会变得更差。

    明明应该是朝气蓬勃的二八年华，我却因为萎靡不振的精神和疲惫不堪的面容给人一种风烛残年之势。

    枯燥的发丝杂乱无章的垂在两旁，脸色煞白偏青，两颧深凹，过于宽松的绿条纹棉质病服罩在身上，领口露出深凹进去的肋骨间隙，从病服外伸出的纤弱手脚苍白冰冷，皮肤紧贴骨头，交错的青红色血管异常明显。

    明明也没过几天，怎么就憔悴成这样了呢？

    我伸手抚向自己的脸颊，仔细端详着，

    因流干泪水而变得空洞的眼睛，

    因说尽情话而变得苍白的嘴唇，

    还有因燃烧殆尽而变得虚无的我。

    我讨厌这样，空洞无物，乏味无趣。

    渐渐的，我喜欢上了抹颜色鲜艳的口红，就好像抹上了那样鲜明的颜色，才能证明我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鲜活的生命。

    我经常会想起他，那个让我哭，让我笑，让我痛苦万分却一直挂念不下的男人。

    我经常会想起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想起我们才开始交往的时候，想起我们吵架拌嘴的时候。每当想起这些，早上起来我的枕头都会被眼泪浸湿。

    说不恨他是假的，说不爱他，也是假的。

    人类其实是很天真的生物，在经历疼痛时会以呻吟来减轻自身痛苦，当然我也不例外。

    在我枯燥无味的住院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就是盯着虚掩的房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我一直在等待，有一个人会从那里走出来，让我从这冰冷窒息的梦魇中醒过来。

    但是过了很久很久，我终于明白没有人会从那里走出来。

    我长久的沉默了。

    再后来的后来，我没有再念他的名字，只是在无数个夜晚想起他，想起他的好，想起他的笑，想起那些充满梦幻色彩的每一天。

    那种感觉很难受，就像是心脏一点一点被蚕食，噬空。

    每当窒息的深夜，我总是独自一人失声痛哭。

    我开始痛恨起自己，痛恨他的名字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痛恨自己无法轻易把有关他的一切删去，痛恨自己熟知他的喜好，他的习惯，甚至是他思考时皱眉头的小动作。

    真是悲哀啊。

    我明明，不想这样的，但是人的情绪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我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他，去怀念。

    可就连他最后也离我远去。

    我渐渐明白了没有什么人是值得信任的，从始至终我只有我自己而已，无论关系多亲密的人，最后都会离我远去。

    仅仅是这样，我却花了很多年才弄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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