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火行动-风云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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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一周前方逸舟和地下党领导人蒋寿康合伙埋葬了战友们的尸体之后,就返回了独立一团报到。可他刚回到部队,却立即失去了人身自由,被鲁团长关了禁闭,炸桥连想也别想了。

    他满以为回到团部后,受点批评是免不了的,坐两天冷板凳也是有可能的,但还不至于背上处分,或受到更重的处罚,毕竟他还亲手击毙了日军守桥大佐野岛,还在日本人眼皮底下,冒险救下战友们的尸体给以厚葬,怎么说也算有点功劳吧,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可是他想错了,鲁团长一见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那顿“臭骂”足足持续了两个小时,随后,他的枪就被一声令下没收了,人被撤了职,一撸到底,还被关了禁闭。

    鲁团长扔给他两条前门烟,让他在禁闭室里反省思过,还说了,如果不写出深刻检查,就别想恢复职务,更别梦想重新拿起枪去战斗了。

    这下惨啦,那个副连长职务他虽然不甚稀罕,但那杆跟他形影不离的枪可是他的命根儿啊,这对他心理打击太大了,越想这事儿觉得越不公平,这两天他闹开了“绝食”。

    他打算给鲁团长一些颜色看看。

    这天中午,张班长端来一盆燉老母鸡,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就放在那盘已经凉了的红烧肉旁边,老张咽着口水道:“方副营长,你看你,有意见就提嘛,这肚子可是自己的,饿坏了可划不来。这年头,跟谁生气也别跟自己的肚皮生气,你说是不是?来来来,今天团长大人犒劳你,让你开开洋荤,这儿还有一瓶高度郎酒呢。”

    张班长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瓶60度的郎酒放在桌上。

    “去去去!什么方副营长,应该叫方副士兵。全拿回去,就说他的美意我姓方的消受不起,谢谢他的虚情假意,就说我准备成仙。”方逸舟板着脸没好气地说。

    张班长讨了个没趣,端起剩饭剩菜,扮了个鬼脸,怏怏离开。

    方逸舟气鼓鼓地坐在板凳上,那盆鸡的香气却一阵一阵飘进他的鼻子,搅得他思绪混乱,心情烦躁。他使劲挥了挥手,决定不再看鸡一眼。掏出一根前门烟点上,抽了一大口,又喷出一片烟雾,盯着天花棚出神。

    他仿佛又看见了那天的情景,鲁团长脸红脖子粗的面相,他还真是第一次“欣赏”到。

    “老秒啊老秒,你看你办的这事儿,你到底是多根弦还是少根弦哪?”鲁团长吊着脸问道。

    “团长,我都告诉你了,炸桥的事,我是一点责任都没有。当时,龚连长他们硬要干,我拦都拦不住,还差点打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报告?不回来请示?”

    “报告?都那个时候了,猴儿急上火的,报告来得及吗?龚连长倒是说了,他们去炸桥,让我回来向你报告,你说这是不是先斩后奏,违反军令啊?”

    “军令?你还知道有军令啊,你为什么不提醒龚连长?这就是你的失职。”

    鲁团长脸吊得很长,横眉立目,声沉字重。

    “我当然提醒了,可当时那种猴儿急的情况下,提醒有用吗?我一再说,鲁团长说了,任何行动之前,都必须向团长先行汇报,然后才能动手。”

    “你当真是这样说的吗?”

    “当然,不信你问问……我只有向天发誓了,我确实说过这话。”方逸舟知道没人可问,头低垂下来。

    “我明摆告诉你,不管你说没说,你这回犯了三个错误,不是一个,是三个错。”

    鲁团长摆着指头数落道:“一,身为副连长,没有及时阻止其他人盲目炸桥,以至酿成全军覆没的惨剧,导致牺牲8个优秀侦察员,给队伍造成重大损失;二,没有在做出错误决定的当口,及时赶回团部报告和请示;三,冒险狙击守桥日军,纯粹凭一已意气和冲动行事,是一种不值得提倡的个人英雄主义,和一种没有任何意义的报复行动,反倒暴露了我军的意图。”

    方逸舟还想争辩,鲁团长一摆手打断了他,冷冷笑道:“‘老秒’啊‘老秒’,你也是真有本事啊,大本事,一次就犯三个错误,你这个副连长还当得下去吗?啊?我本来还想让你回来就当营长呢,这下可好,你那一枪把自己的‘乌纱帽’打飞了,反正你是专打怪枪的专家,回去做你的大头兵吧。不仅如此,还得关禁闭,写不出深刻检查,别想出来。”

    “一撸到底?还关禁闭?”方逸舟的脸挣得通红,急切地分辨道:“团长啊,我的团长大人,这处罚也太重了吧,这这这,这不公平嘛,你不是这号人,对不对?你对我可从来都是重点保护的,不是吗?”方逸舟又嘻嘻一笑,把“重点保护”端了出来,是想借陈军长的话来敲打敲打他。

    “重点保护?嘿嘿,我的‘老秒’神枪同志,到草棚子里去重点保护吧。”

    “草棚子”是新四军内部的行话,意思是关禁闭。

    方逸舟愣在那里,一脸的沮丧。看样子,团长这次是一点面子都不准备给了。

    “哼,你们的祸,准确地说是‘你’的祸这回闯大了,‘霹雳行动’变成了放屁行动,连陈军长都知道了。陈军长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暴跳如雷,摔了军帽,只说了三个字,三个决定你命运的字,你猜猜是三个什么字?”鲁团长说着,板着脸望着他。

    “三个字?我的妈呀,这回完啦,三个字?他--妈--的?”

    “不对,再猜。”

    “龟--儿--子?”

    “不对,再猜。”

    “撤-职-查-办,不对呀,这是四个字呀。”

    “再猜。”

    “再猜?拉-出-去-毙-了。”方逸舟腆着脸,搬着指头算了算,“更不对,这是五个字呀。”

    “嘁,你以为陈军长是军阀呀,再猜。”鲁团长忍住了笑说道。

    “我知道了,他说的三个字是,死远点!不对不对,是‘让-他-滚’!”

    “滚?想得倒好,这不便宜你了吗?你的检讨书呢?要滚不难,先拿检讨书来。”

    “要命有一条,要检讨书,门儿都没有!”方逸舟故意气鲁团长,双手一插,白眼一翻,做着鬼脸。

    鲁团长脸一板,凛然作态道:“方逸舟,严肃点,上级训下级的时候,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我老实告诉你,陈军长那三个字是:打-得-好!”

    “什么,什么,打得好?你再说一遍,陈军长真是这么说的吗?”方逸舟一下来了精神,腾地跳起来,满脸通红地问道。

    “当然啦,我敢乱编吗?”

    “说‘打得好’那是表扬啊,团长,那这么说,什么撤职呀,没收枪啊,关禁闭呀,都是你在开玩笑?”

    “想得倒美呀你,开玩笑,这种玩笑我敢开吗?说‘打得好’不假,撤职查办也不假。领导上有时候说话,也是一时有感而发,说过也就忘了,可我们忘不了,一下死了8个人,8个战斗英雄,你是带队人之一,难道一点责任都没有?这个‘黑锅’由谁来背?难道让我这个当团长的来背嘛?再说了,功是功,过是过,两不相抵,你也是当过干部的人,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方逸舟无可奈何地耸耸肩道:“好吧,好吧,全赖在我身上,我就是一‘倒霉蛋儿’,‘臭黄瓜’,‘冤枉鬼’,‘老鼠屎’,你关我吧,关吧关吧关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有吃有喝有烟抽,还不用打仗,我怕什么,不过我倒是有点替你担心哪。”

    “替我担心?我的‘老秒’同志,你省省吧,先把后勾子上的屎擦干净再说。替我担心,嘁,担心什么?”团长叉着手说。

    “要是陈军长哪一天突然醒悟过来,甩着四川腔问道:那条桥怎么还没有炸掉呀?你怎么回答?”

    “你……”

    “他还会再问:那个‘老秒’神枪啷个去啦?是不是没有保护好啊?你如何解释?”

    “你……”

    “好啦,送我进棚吧,鲁大团长同志,禁闭期间,请你别的东西就不要送了,多送两条前门烟就行了,如果隔三差五再有两瓶郎酒喝,那就更好,以便将来有一天,我见了陈军长,也好向他美言几句嘛。”

    对于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家伙,鲁团长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拿他一点折都没有,对这种多根弦的人,连脾气都发不起来,他也只好挥了挥手,让人把他带进了禁闭室。

    这阵子,那只鸡的香味还是一阵一阵地飘过来,方逸舟的绝食已经“玩”了三天了,他有点实在受不了眼前美食的诱惑了,心想干脆吃了它吧,赌气有什么用,不吃白不吃。

    当他想通了,就不再犹豫了,一把捞起鸡,先撕下一条大腿,又打开酒瓶盖,倒了一茶缸白酒,咬了一大口鸡肉,就着美酒吃了起来。

    就像风卷残云,一只鸡,一瓶酒,很快就吃干喝尽了。

    正在这时,鲁团长笑迷迷地推开草棚门走了进来。“哟嗬,伙食不错嘛,胃口也开啦,看样子,不准备跟我玩绝食了,老秒同志?好好好,就知道你是个识时务的俊杰,有觉悟的干部,怎么样,检查写好了吗?”

    “检……什么查?”方逸舟剔着牙花道:“我没做错事写什么检查?不过,东西我倒是写了一份,是份‘霹雳行动’第二方案,你感不感兴趣呀,团长大人?”方逸舟手举着一份材料,得意地说道。

    “还想着那条桥呢?‘老秒’同志,那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儿。明白告诉你,炸桥小组另有其人了。独二团的侦察连长耿剑青听说过吧,好象跟你还是老交情,他们已经出发了,带着一支能征善战的队伍,可能已经到了滨江镇了,估计就快有捷报了,‘霹雳’就快变成落雷啦,准备痛哭流涕吧,我的大英雄,别人的庆功宴你准不准备参加呀?想去的话,你只要也说三个字就行了,那三个字就是:我-错-了。这个要求不算高吧?”

    “这么说,检查可以不写了?那好,我要说的三个字是:我-没-错。”

    “哎呀呀,‘老秒’呀,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一块自己口里的肉,却进了别人的嘴,多香啊,可惜吃不到,我真替你感到惋惜呀。”

    鲁团长连讽刺带挖苦的话,句句刺痛了方逸舟的心。一个计划迅速在他心里成型,他没理鲁团长,抽出根大前门,点上深吸了一口,用有些轻蔑地语气说道:“不管谁去,都别想炸掉那条无法炸掉的桥,除非……”

    鲁团长笑了笑,走到门口,扔下一句话:“没有什么除非,这个世界上,离了谁,地球都照样转。”说完就背着手走了。

    月明星稀,万簌俱寂,只有草丛里的虫儿发出“瞿瞿”的叫声。

    一条山间小路上,闪过一个魅影,魅影脚下生风,向山下的方向急步跑去。过了两道山梁,渡过几条小河,魅影来到一座小山岗上,前面不远处,就是滨江镇了,远处有城市的灯火在隐隐闪动。

    魅影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方逸舟望着远方,心中不无愧疚地说:“鲁团长啊,恕我不辞而别,跟你玩一回失踪,真是对不起喽,等我把桥炸了,别说蹲班房,就是吃板斧都行。”

    方逸舟放开脚步,很快就消逝在夜幕之中。

    深夜,江面泛着磷磷波光,两条人影一闪而过,迅速卧倒在一个土丘后面。

    江边密林中,树枝摇摆,轻轻分开,露出江雄风和丁时俊机警的脸。

    灯火通明的大桥,就屹立在他们面前约五百米处。二人交头接耳,小声交谈几句,各自点点头,分头悄然离开。

    两束探照灯雪亮、粗大的光柱从江面不时扫过,灯光交叉轮替,光柱所过之处,一切都被照得明晃晃的,甚至连江面上一小块浮动的木片都被映照得十分清楚。

    夜色对江雄风他们来说是天然的伪装。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的江雄风悄无声息地来到江边一个山坡上,俯卧在一块岩石上面,举起一架望远镜向江面偷窥:

    望远镜中,亮着灯光的大桥桥面,有几个日军在巡逻,皮靴的“咔咔”声传得老远。

    在靠近左面的江边,几个日军正在忙碌地架设着电线,有些士兵在搬动高大的铁梯,有些士兵爬在树上,地上有士兵把巨大的电线轮盘转动起来,粗长的电线一条条地架起在空中。

    江雄风转动了一下观测方向,望向六和塔上,只见那里站着几个持枪的日本士兵,有一架探照灯,亮着强光四下扫射。

    江雄风拿出怀中地图,在岩石上摊开,把一个超小型的笔型电筒咬进嘴里,那电筒用红布包着,发出微弱的光亮,他用笔在地图上标示着一个又一个红圈。

    与此同时,在铁路边密林中,丁时俊带着几个黑衣黑裤的男子潜伏进来,无声无息地悄卧在树后,几人都举着望远镜,纷纷向铁路方向偷窥:

    从望远镜中看去,只见通向大桥的铁轨上,日军在紧张施工,路边架着白炽灯,几十个民工正在搬运铁轨,有些人正在建筑路基,一些人在打夯,另一些在铺轨,那儿显然又多了一条通向右面的铁道。

    这显然是一条叉道,丁时俊心想。他掏出怀中的小型地图,又拿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型手电,照着用笔在图上不同地点标出红色圆圈作为记号。

    在靠近大桥的地方,赵营长带着几个人来到了江边,他们看见一艘货船正在桥边不远处的码头上卸货,日本兵押着民工搬运笨重的东西,但搞不清楚是何东西。

    赵营长举着望远镜,瞄向江中心,看见江中桥墩下,一条施工船正紧张施工,潜水员在江中出出入入,但搞不清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赵营长挥了挥手,一个手下来到他旁边,他小声交待几句,黑影点点头,迅速离开。

    江边小山坡上,江雄风看了下夜光表,已经11点多了,可以收工了。他收好了地图,从岩石上刚要站起身,他的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一个黑影一闪,像个幽灵一样,他刚想看个究竟,就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带着尖锐的嘶鸣声从耳边呼啸而过,他吓得一缩脖子,立刻就地卧倒,拔出手枪,拉开枪栓,眼睛在黑暗中四处搜索。

    这才发现,刚才那一枪,竟然把自己头戴的礼帽打掉了,他悄悄地捡起滚到脚下的礼帽,同时把刚才紧张时忘了装好的地图折叠好塞进怀中。

    那一枪响过后,四周显得更加寂静,只有一种像天簌般的嗡嗡声隐隐传来。

    有两只夜鸟从头顶上扑棱棱飞过,只有天上的冷月默默地看着大地上和江边树林中发生的一切。

    四周呈现一片恐怖的寂静,他估计,那一枪是从背后密林中打来的,但什么人会打他的黑枪呢,他不知道,很可能是日本人的狙击手。

    狙击手?日本人派来了狙击手?

    他发现自己的位置很不好,因为对方藏身于密林中,那里光线幽暗,而他前面就是钱江,江水在月色下有很强的反光,被江水一衬,他那身剪影无疑就是对方的活靶子。

    江雄风向林中窥望,不远处好象又有一个黑影一闪即逝,但是那条黑影竟像猫一样敏捷迅速,一点声音也不发出,他知道今天遇上高人了,必须赶紧撤离这里。

    江雄风弯腰潜行,绕过刚才黑影的方位,突然,他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在离自己不太远的地方响起,怎么回事,难道那里又有一个枪手吗?

    他被包围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第一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对方是两个人,不,也许是三个,或者更多,那他今晚就交待在这儿了。他的任务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妈的,日本人真是太狡猾了,居然派来了狙击手,把他们的敏感神经的触角,伸到了江边附近的小松林里,这不能不说是着很鬼的棋。他们显然不想坐以待毙,而是暗中主动出击,张开了一张无形之网,让人无法靠近,防不胜防,从而使大桥得到更好的保护。

    理智告诉他,他不能逃跑,必须跟这些狙击手较量一下,硬碰硬地干一下,让他们也知道他这个对手的厉害,他绝非无能之辈,不是几记黑枪就能打发的。如果他逃跑的话,反而会受到交叉火力的攻击,那他将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他开始猫腰向山坡上慢慢摸去,并找到了一个有利的地形,两块岩石的中间,有个豁口,他藏身其中,端平了手枪。

    等了大约半根烟的功夫,突然,借着月光,一个黑影从一棵树后面闪出来,鬼鬼祟祟向他的方向靠拢,机会来了,江雄风瞄了瞄,猛然扣动了扳机,随着“当”的一声枪响,那人“哎哟”一声,向后便倒。

    江雄风知道打中了,他趴在地上等了一会,见再没有动静,就利用黑暗,向后迅速撤离。

    他沿着一条小路弯腰向前,警戒前进,突然,另一个黑影在前面出现了,但跑得很快,江雄风扬手就是一枪,然后在后面紧紧追踪,发现那黑影脚步如风,闪进了一间林中的木屋。

    这种木屋是拾荒者的栖身之处,一般没人居住,又低又矮,四面透风,但对于狙击者来说,却是最好的藏身之地。江雄风悄悄地绕了一个大圈,悄无声息地从木屋的背后摸了上去,侧耳听了听动静,突然跃起,一脚踹开木屋门,伸枪对准前面,但发现里面是空的,一个人影也没有。他打开笔型电筒,照见满地都是烟头,他捡起一个烟蒂嗅了嗅,顿时皱紧了眉头。

    就在江雄风等人在江边遇见了一个又一个惊险场面的时候,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里,又一个惊险场面正在上演。

    这是一男一女在卧室里大床上上演的一场风云际会。

    这是两个间谍之间的幽会,男人是小野洋平,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冷丽苹。

    自古来,成大事者不顾小节,这也是一句“刀斧手”耳提面命之语。在秘密战线,对于一个具有多重身份的女人来说,使命是高于一切的,信仰是不可动摇的,而个人的荣辱、贞操、名誉甚至身体,都属于从属地位。

    这个叫小野洋平的人,不仅仅是个日本男人,而且是个非常关键的重要人物。他过去是冲山元的副官,掌握着日军第6师团的全部机密,他在作副官之前,曾经做过几年对华情报工作,在陆军情报部二处工作过,其诡计之歹毒,手段之狠辣,心机之叵测,都是日本间谍中出类拔萃的。现在,为了保卫大桥重又被冲山元专门抽调出来,掌管着军部特务机关,当了特务机关长,手下有60余名日本特工,还具有节制和调动宪兵的权利,并负责与守桥大佐高桥一郎直接联络,某种情况下,对大桥的事宜有决策权。而且据说,他的人几天前抓走了中国工程师张鼎诚,关押在一个秘密地点。所以对冷丽苹来说,唯有紧紧抓住这个枢纽人物,关键人物,才就能够刺探到日本人的更多机密和关于大桥的情报。为此“刀斧手”命令她,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他牢牢攥在自己的手心里。这个一切代价,当然包括她自己的肉体在内。

    但是间谍就是间谍,间谍的嗅觉是极其灵敏的,间谍的眼光和头脑都是超级精准、格外灵光的,与这种人打交道,一句话不能说错,一个眼神不能用错,一个动作不能做错,错了就是杀身之祸。但冷丽苹是何等样人,何等样头脑,她知道,对付这样的超级男人,有三招,首先要抓住他好色的软肋,把自己勇敢地摆上色情的祭坛。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大业,她别无选择。第二,充分利用她对他的救命之恩,使之产生一种报恩心理和感恩之情,而这正是大可利用之处。第三,抓住日本人的民族性格和矛盾心理,而这种性格、心理,在小野的身上表现得十分充分和突出,这正是可以最大限度地加以利用的地方。

    那么,什么才是日本人的性格和心理呢?

    有两本书曾给了她很大的启示。一本是一个日本教授写的关于民族起源的历史:日本人的远祖,是土著的倭族,他们曾是农耕的民族,后来有一支骑马的民族入侵了他们,长年的共同生活中,与他们进行了充分的混血与融合。书中指出,日本古代的大和政权是由来自亚洲北部的游牧民族征服了倭族而建立起来的。当今日本民族之所以能够将农耕民族的温顺平和与类似哥萨克民族的凶勇彪悍,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集于一身,是有其历史学和人类学渊源的,是经过几千年的发展而来的,这就是日本人性格中残忍、凶暴的人种学根源。另一本书是美国文化学者,也是著名文化人类学家鲁思·本尼迪克特写的《菊与刀》,这确实是研究日本文化的人不能绕过的一部名著。这本书对日本人的心理特征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和无情的剖析。以象征日本皇室的菊花,和代表日本武士的刀,向世人展示日本民族同时具备的双重性格,即:温和与野蛮,和蔼与凶残,好礼与尚武,柔美与刚毅,守旧与创新,这些相互矛盾的双重性格奇妙地组合在一起。还有典型的日本人心理:自大与自卑,狂妄与萎琐,色厉与内荏矛盾地纠缠、绞结在一起。

    日本正是成于斯,也败于斯,日本人也一样。

    小野不是一块无懈可击的钢板,他是一个典型的日本人。以上所列举的日本人的性格和心理,在他身上表现得十分充分。

    这就好办了。

    这一天下午,他们相遇了,两个间谍,不,应该说是两座火山,两条河流,汹涌,狂烈,不可遏止,肉体的碰撞,产生的热能溶化了一切,身体、心灵、一切的一切。

    对于小野他这种“床上暴徒”兼“性爱艺术家”来说,征服女人只不过是发挥“天照大神”赐于他的另一种潜在的艺术才能而已,如果他想征服谁的话,他会把这种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至,而永不重复前一次的模式。

    他的手又一次摸到了冷丽苹胸上的假乳房,那个乳房戴着一个永不摘掉的胸罩,里面硬硬的,像是某种塑料制品。他的手像被针扎似地缩了一下,那乳峰使他感到既像快被引爆的炸弹那样可怖,又像圣洁的喜玛拉雅山的雪峰那样令他心驰神醉,痴迷眩晕。都是那个可恨的狙击手,可恨的支那鬼,那个愚蠢而又疯狂的杀手啊,看看你打烂的是什么样的艺术精品呀,像那样的乳房,只有色鬼设计师凭借天才的想像和神来之笔才能设计得出来,可你却用一颗达姆弹轰碎了它。八嘎牙鲁,你们到处都在打黑枪,搞偷袭,设骗局,施诡计,对付你们支那人这种劣等民族、魔鬼民族就是要杀,毫不留情地杀杀杀!统统杀光!不杀,你们的“汉心”就换不成“大和心”。不杀,我们大日本帝国总有一天将死无葬身之地!

    在性事的高潮中,他还在想着杀人,甚至想到被杀,他挨枪子儿的地方突然产生了一种刺痛,一种痛彻心扉的痛令他顿时冷汗淋漓,心生寒意,他一下翻滚过来,失去了兴致,躺在床上直喘大气。

    冷丽苹也冷哼了一声,拉起一件睡袍,遮住身体,走进了洗手间。

    小野抽出一根“樱花”牌香烟,点着抽了一口,光着身子走到窗前,向外望去,城市正被灯光蒙上了一层温馨和平、梦幻一般的色彩。他不由得想起了此刻的东京和大阪,那个流光溢彩、歌舞升平的城市啊,只有那里才有和平,而这里,只是地狱,一座人间的地狱,满目疮痍,尸横遍野,臭气熏天。

    那是谁,是个女人吗?好象在飞行,轻盈、潇洒、袅袅娜娜。

    他再定睛一看,原来是冷丽苹,她这么快就变了?穿着石榴红方领宽袖丝袍,头发美妙地向上梳着,漂亮的脖子上戴黑天鹅绒缎带,上面绣着仿古的宝石浮雕。她这身打扮并不侈奢,透出一种有教养的优雅丰韵。

    嘴唇和睫毛的化妆显得更加性感,酥胸半露半掩,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和性感,还闪烁着一种野性的光芒。

    小野被冷丽平的装束惊呆了,她轻轻靠近,在他的脸上轻吻了一下,那吻很轻柔,并不恣狂,毫无情欲。

    小野轻声道:“我的美人,我发现我们之间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也许叫缘份吧。我多年来一直等待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我愿意和你一生相守,永不分离。你愿意和我回日本吗,我是说战后,在我们胜利之后。”

    “我?愿意。”冷丽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虽然她心里想的是,你不会有那一天了,因为你的狗命就在我的掌心里攥着。

    小野得意的笑了,轻声说道:“过去我把日本人、中国人都看做是人,现在我明白了,中国人不是人,而是笨猪,是蠢驴,是母狗,无论采取何种处置行动都是可以的。”

    “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把中国人不当人看,难道我不是人吗?”

    “噢,我说的中国人,当然不包括你,你不算中国人,你已经是日本人的老婆了,我的老婆,不是吗?”小野抬起头,眼望着窗外说道:“我说的是一个工程师,他叫张鼎诚,简直是个猪一样的蠢货。一开始硬得不得了,说什么也不愿意与我们合作,可是我们用了一点小小的手腕,他就乖乖地听话了,叫他干啥他干啥,知道是什么手腕吗?”

    “什么手腕?动刀还是动枪?”

    “嘿嘿,都不是,我们把他的老婆抓了来,要当着他的面强奸那个女人,他怕了,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俯首听命,这就是中国的知识精英,纯粹是奴才,嘿嘿嘿嘿。”

    “你们就是爱强奸,可能你们的祖先,有野兽的血统吧?嘻嘻,人兽混血?”

    “好啊,你别跑,看我怎么收拾你,野兽来啦!”小野跳起来,向冷丽苹扑去,二人在房间里打闹起来。

    “咯咯咯咯。”从冷丽苹的嘴里逸出一串娇笑。一时间枕头乱飞,嬉闹声满屋。

    冷丽苹整了整乱鬓和衣衫,似乎是不经意地问:“哎,我听你上次说,好象你们要到大桥去视察,还要照相什么的?到时候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呀?我也想在大桥上照张相呢。”

    小野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灰尘道:“别开玩笑了,那是什么地方?况且,也不是我一个人去,而是冲山元司令官要去,可能还有支那方面军的最高长官们,搞不好冈村宁茨司令官也要亲自到场,那可是个盛大隆重的大桥通车剪彩庆典呀,全是军人,你去算什么呢?”

    “我算什么?”冷丽苹瞪圆了眼睛问道:“我难道不是杭州的知名人士吗?我的艳名谁没听说过?那些本地和南京的高官哪一个不想认识我?再说了,你就不会把我介绍给冲山元司令官吗,这样,我不就可以堂而皇之地随他前往了?”

    “我的美人啊,别作梦了。”小野正色道:“我会把你介绍给冲山元吗?除非我是个傻瓜,是个白痴,是个无可救药的大混蛋。当然了,我不是有意在背后说长官的坏话,但我要告诉你,冲山元可是个天下最大最大的大色狼,噢,不,不是色狼,是色鬼,色神,甚至是色仙!噢,对不起,我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他他他,他是个变态的色情狂,专门爱玩弄中国女人,但他不爱少女,专门要少妇,而且要名门少妇,还要会跳脱衣舞的少妇,这种女人,简直是凤毛麟角,我上哪儿去找啊。”

    冷丽平转了转眼珠道:“嗯,这不难,我倒认识几个名门淑女,艳帜高张,四海纳贤,专做大官生意,那里面可是有几个会跳脱衣舞的,我可以推荐给你,相貌都在我之上啊。”

    “那……好啊,”小野一听,双眼放出光来,“太好啦,我怎么把你忘了呢,你是交际花,这方面一定认识不少捞女,但有一个条件,这些女人必须得经过我先过目,还要严格审查,当然请你放心,我绝不会染指的,我可不是什么女人都上的那种人。我审过之后,把她们的相片放进一个相册里,才能提供给冲山元司令官。不过,你就免了,我不会舍得把自己的心爱的女人当作牺牲摆上祭坛的。”

    “是这样的吗,小野先生?”冷丽苹狞笑道:“我好象听你说过,你已经把我的芳名告诉了冲山司令官,并且,冲山元还提出一定要见见我,真有这回事吗?”

    冷丽苹故意摆出一副罗刹面孔,刀子样的目光直刺小野心底。

    “呃,美人,你误会啦,不是这样的。”小野伸出双手,挡在脸前解释道:“是上次我们两人中枪以后,他得知是你在危急关头救了我,说这样有情有义、侠肝义胆的中国女子还不多见,提出一定要见见你,还说,还说……还说一定要亲手摸摸你那只受过伤的假乳房。你想啊,凭你的花容月貌,他见了一定会魂不守舍,惊为天人的,如果他一定要跟你……呃,跟你……跟你睡的话,那不等于要了我的命吗?我我我……我怎么能干这么蠢的事呢?”

    冷丽苹望着小野急红的面孔,知道这个男人已经跑出不自己的手心了。

    好半天,冷丽苹终于“噗哧”一笑道:“好,算你还有点良心。算了算了,我提供别人吧。反正天下美女多的是,又不缺我一个,对不对?那我怎么才能去大桥照相呢?这个忙你帮不帮啊?”冷丽苹又跟他玩了一下娇哆。

    “我的美人呀,那里是军事重地,更是国民党和新四军袭击的首要目标,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吃一次黑枪不够,还想再吃一次吗?而且,目前,冲山元司令根本就不会去。为什么?因为大桥不安全,老有袭击事件发生,他的行程已经推迟了,已经是第三次推迟了,要推迟到下个月,可能是十五号左右。妈的,那些记者们天天追着我问,讨厌死了。我虽然天天可以去大桥,但我是去执行秘密任务的,怎么能带你去呢?”小野哄着坐在他大腿上的冷丽苹。

    “哼,一说就是秘密任务,秘密任务,什么时候不能轻松一下,看你成天紧张兮兮的,哪天我们去游游西湖吧,好好放松放松。”冷丽苹娇笑着,又露出一脸的媚态,眼中有秋波在闪动。

    “游西湖?这可是个好主意。美人在抱,佳期如约,美景驰怀,赏心乐事,神仙也不过如此啊。你是杭州人,把那西湖说来听听吧。”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冷丽苹吟完了诗,扭头问道:“这是谁的诗,知道吗?日本人?”

    “是中国大诗人苏东坡的诗呗。我虽然是个日本人,也是喝中国文化的奶水长大的。”小野大言不惭地说。

    一层阴翳倏然间蒙上了她的眼,冷丽苹幽幽说道:“如果没有日本人的炸弹,没有战火的装扮,西湖还要美丽得多。天堂是什么样的,西湖就是什么样的。这西湖啊,有著名的苏堤、白堤、断桥、西泠桥、望仙桥、锦带桥、玉带桥、锁澜桥、三潭印月、平湖秋月、阮公墩、湖心亭,和西泠桥头的苏小小墓,清波门边的柳浪闻莺、钱王祠,孤山上的西泠印社、秋瑾墓、放鹤亭、楼外楼等,还有南边的白云庵、牡丹亭、净慈禅寺、报恩寺、观音洞,北边的保傲塔、双灵亭、岳庙、双灵洞、栖霞洞等。统而言之,即我们通常所谓的一山二月,二堤三塔,三竺六桥,九溪十八涧。”

    “我的天哪,太美啦。中国的古人真是太伟大了,”小野洋平的眼中露出了一种复杂的神情,“每一颗丢在西湖里的炸弹,都是对神明的亵渎,对文明的犯罪。等这场仗打完了,我一定要向西湖磕三个响头,以赎我的罪过。”

    “噢,这话太感人了,我都快掉眼泪了。”冷丽苹嘴上这样说着,其实她心里却在说:“一个魔鬼,胸腔里只长着狼心和狗肺,还有一肚子的蛇蝎心肠,却还要假装慈悲,真是无可救药了。”

    小野说着说着,突然跳了起来,惊叫道:“哎呀,我把一件大事忘了,说好了要和高桥君见面的,坏了坏了,我得走了,对不起,美人,我们明天通电话吧。”

    小野匆匆跑出了公寓,不久,就听见下面汽车引擎声和车开走的声音。

    本来今天冷丽苹准备跟踪他的,想要摸清他们到底把那个张工程师关押在何处,但他今晚是坐车来的,所以坐车离去,无法跟踪。尽管她知道他要跟高桥见面,见面所为何事,她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但今天看样子盯梢是做不到了。

    只好下次另找机会了。

    冷丽苹拿起电话,拨出了一个保密的号码,她对着话筒小声道:“52号吗,我要见你,对,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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