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雄风跟着沈默然走进后院。
这是一座跟“荷塘”相通的庄园,中间有一条甬道相连。穿过砖石小径,过了几道月亮门,绕过一片很大的水塘,他们一行人走进了庄园。这座庄园的规模和风格与“荷塘”相仿,是军统南京区的“修养斋”,以前江雄风往这里送过“修养人”,对这里并不陌生。
这里有三进院子,前面住着几十名看守,看守着这里关着的一百来号修养人。二进院子和三进院子共有几十个房间,都是平房,呈围合状,每间房间住两至三名修养人,可能是因为人多房少的缘故,有的大房间,甚至关押着四五名囚犯。
江雄风被关进一间只有一个小窗户的单间,沈默然背着手,看了看四壁和窗户上的铁条,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铁门在他身后“哐啷”一声关严了。
刚才在车上,江雄风提出想见见自己的家人,沈默然很爽快就答应了。他估计这个小小的愿望,沈处长还是会满足他的。
这里的看守都是以前的属下,所以见了他,都还算客气,仍旧以“江科长”相称。
6点半的时候,看守送饭来了,是青菜加糙米饭,但暗中,那名看守悄悄塞给他一块咸菜疙瘩。
江雄风管不了那么多了,尽管难以下咽,他还是大口大口地吃完了满碗的糙米饭。
时隔不久,看守又押来一名修养人,关进了江雄风的十八号监室。
来人名叫丁时俊,是军统行动处的外勤参谋,是个上尉,与江雄风过去就是好朋友。丁时俊素以头脑精明、英勇果敢、坚毅顽强、综合素质高而闻名整个军统。
两人阔别几年,今日狱中相见,自然别有一番感慨在心头。
二人好一番欷歔,又互相介绍了彼此分手几年来各自的情况。江雄风这才知道,丁时俊三年前调入南京站,因为不慎丢失了一份极其重要的军事情报,而被关进来的。这是一次重大责任事故,曾导致南京站被占领军特高课捣毁,三个队员负伤逃亡,电台也被日军缴获。
丁时俊犯的是死罪,江雄风犯的也是死罪,两个死囚犯关在一起,叫物以类聚,同命相连,现如今哥儿俩只有惺惺相惜、互相安慰的份儿。
二人正小声聊着,突然,一名戴黑色礼帽的男子,手拿两副铁镣,身后跟着四个穿便衣、挎匣枪的人,打开了监房的门锁,来人喝道:“江雄风,丁时俊,起来,戴脚镣了。”
坐在草堆上的江雄风缓缓起身,没吱声,让男子为他戴上脚镣。丁时俊可不吃这一套,他就是不站起来,傲然地伸出脚让男子戴。男子看了看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为他戴上铁镣,返身关紧了门。
江雄风陷入了沉思,感觉事情有些蹊跷:
不是说要优待我吗,而且老板明后天就要召见我,他们怎么玩这一套?这是唱得是哪出戏?按照常理来说,只有死刑犯才戴脚镣的,难道我是死刑犯吗?他们要在这里杀我吗?要杀我为什么不在“息烽”动手?还要把我千里迢迢带到这里再杀,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或者,“刀斧手”忽然改变了主意?决定动手了?他思前想后,左盘右算,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空中像有一把无形之刀悬在头上,他们感到世界末日即将降临。
丁时俊双手插在袖子里,蹲着挪到江雄风身边,悄声道:“雄风哥,你说他们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打算明天送我们上路?”
“上路?……上路?……不知道啊,时俊老弟,你没在‘修养斋’中呆过,这里什么地方啊,离地狱之有一步之遥,一切都可能发生,要有思想准备啊。”江雄风苦笑着频频摇头,沉沉地说。
丁时俊的些沉不住气了,愤声道:“我是有错,也有罪,但罪不至死,他们怎么连审都不审,就这样了结我?”
“是啊,我们有什么罪,还不是他们说我们有什么罪,就有什么罪吗?”
“他妈的,我恨死这个吊军统了,老子这回如果活着出去,打死我也不干军统了。”丁时俊愤然道。
“谁让我们犯到人家手心里,有些事儿,其实怨来怨去,最后只能怨自己笨、自己蠢呀。”江雄风安慰他道:“好啦,兄弟,既来之,则安之,人落到这步田地,只能顺人事,安天命,一切都靠自己的造化啦。”
“咳……”丁时俊发出一声谓然长叹,沉沉地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丁时俊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着一股怒火,“妈的,砍头不过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妈的,实在不行,老子就跟他们玩命,怕什么,我丁时俊什么风浪没经过,什么死神没见过?想拿我的头颅,得够胆才行!”
丁时俊说这话时,双拳紧攥,额上青筋暴跳,胳膊上的肌肉绷成一棱棱一条条的,里面像蕴藏着千钧之力。
“好兄弟,这话说得有骨气。”江雄风佩服地望着他道:“我在息烽的时候,也这样想过,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好汉不等死,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死也要死得像个英雄。可后来,事实教育了我,像我们这号人,总会有机会的。”
江雄风把在息烽监狱所经历过的几件事情一一告诉了丁时俊。
“息烽”是什么样的地方,以前丁时俊只是听说过,今番听了江雄风一番介绍,才真正了解了内情。
“雄风哥,你是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对喽,老弟呀,跟这些小人,犯不着动那么大肝火,”江雄风鼓励地望着丁时俊道:“一定要想开些,古人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死的,活不了,该活的,死不了,就是这么回事。”
听了这些话,丁时俊心中略显宽慰,但又悄声问道:“雄风哥,你说,如果上路的话,有没有酒哇?”
江雄风看了看丁时俊道:“酒?肯定有酒,哪个朝代杀人,都是有酒喝的,况且我们也是有过汗马功劳的人,他军统能不优待我们吗?你知道什么是送去留学吗?”
“没听说过。”
“这可是军统术语呀,就是处死。然后请你喝断头酒,吃断头饭,是将死的死囚才会有的待遇,让你吃饱喝足了,好好地上路。”
“我明白了。”
“怎么,兄弟,你好象有点儿怕了?”
“怕个吊!”丁时俊一拍胸脯道:“砍头不过碗大个疤,妈的,没死在抗日战场上,这样死法总觉得太窝囊!”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大丈夫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嘛。”
二人就这样聊着,谈着,咒骂着,议论着,度过了难熬的一天。
第二天傍晚时分,门上传来开锁的声音,一看守进来道:“江雄风,有人看你来了,五分钟啊。”
看守身后走出一个老年男子,江雄风一怔,急忙迎上前去,拉住来人的手叫道:“彪叔,你怎么来了?”
彪叔眼含热泪道:“昨天有一个自称是沈默然的人给你爹打了电话,说什么你要上路,叫我们来看看你。”
“哦,是他?他说了我要上路?他是这样说的吗?”
“是的,句句是真,不敢有假,你爹一晚上都没合眼,一天都没吃一口饭哪。”彪叔顿了顿接着道:“你爹他非常惦念你,但他体弱多病,不能下床,他让我给你带来这件衣服,你可要收好啊。”
“彪叔,谢谢你。回去告诉他老人家,叫他多多保重,我没事,不会有事的,让他放心。”江雄风眼含着热泪,哽咽道。
彪叔点点头,回身扫一眼关严的监门,小声道:“雄风,里面有货呀。”并用眼睛示意衣物。
江雄风悄悄掀开衣服一角,里面露出一支小手枪和一把黄铜钥匙。
彪叔压低声音道:“这是看守所后门的钥匙,今晚9点整,江边有条小船接应你。这是你爹花了三百两黄金走了门子的。我走了,你快准备吧。”
江雄风郑重的点点头,彪叔打开门走了出去。
江雄风重又坐回草堆,丁时俊立即坐到他身边,江雄风小心地抽出枪来,原来是一把“掌心雷”微型手枪,枪身锃亮,小巧玲珑,十分好用。
江雄风把那钥匙递给丁时俊看,二人边看边小声合计着。
“江雄风,起来!”门外看守突然一声喝道:“提审!”
“什么,提审?这时候提什么审?”
“起来吧,江科长,这是命令!”看守道。
江雄风一个机灵,迅速把手枪塞进丁时俊怀中,站起身跟着看守走出监室。
“荷塘”的豪华客厅中,灯火明亮,气氛肃穆,此刻正进行一次重要的谈话。
戴笠坐在正中的沙发上,对面坐着江雄风,斜对面坐着处长沈默然。三人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钱塘江大桥的小型模型。
戴笠轻声道:“刚才,沈处长已经把大桥的守卫情况作了详细介绍,废话我就不想说,你是个一点就透的人,外号叫傻蛋,其实精得跟鬼一样,剩下就看你的了。”
江雄风抬头望着二人道:“局座,是让我去炸掉大桥吗?”
“对,这是你唯一可以活命的机会。”戴笠斩钉截铁地说。
沈默然狞笑了一下道:“怎么样,江雄风,考虑好了吗?这种机会可不常有啊,要知道,有多少人都想一试身手哩,但他们没这个运气。要知道炸掉大桥可是大功一件哪,说功高盖世也不为过,可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任务没选别人,而偏偏落到你头上呢,你不会想不明白吧?”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是局座的恩慧和抬举,职下没齿不忘。”
戴笠和沈默然交换了一下会意的眼光。
“不忘就好,明白就好,”沈默然半阴半阳地说:“现在,你脚下只有两条路,要么,接受任务,去把桥炸掉,戴罪立功,将功折罪,要么,回到看守所,明天上路。你只有一次选择机会。”
江雄风抬起头道:“……没有别的选择了?沈处长?”
沈处长笑而不答。
一阵尴尬的沉默。
“江雄风,你不是怕炸不掉这座桥吧?”沈默然又问。
“怕?怕我就不会当兵,怕我就不会进军统,怕我就不会杀鬼子。我江雄风的字典里,从没有这个怕字。”
“说得好,你还是我的十大王牌,我总算从你身上找到了当年的豪气。”
戴笠眼含笑意、目光深邃地盯着江雄风,字斟句酌地说:“要知道,和其他任务相比,这次的炸桥任务,可是有着最高的难度和最高的风险,所以我会选择最有才干和最富有牺牲精神的人来承担它。你是不是能够胜任呢?我早就知道,从没有你完不成的任务,更没有你啃不动的硬骨头,所以我才千挑万选让你来执行它。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就一点长处,就是会用人。本来嘛,你私放共党要犯,背着资敌的罪名,这可是罪不容赦的啊,有人早就劝我动你的手了。可我没听他们的,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我培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也没有辜负过我,我也没有亏待过你,把你从一个小小的少尉科员,一路提拔到正科级少校情报官,奖章和奖金也多得数不清了,公寓也有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戴笠盯着江雄风的眼睛,继续说道:“我还知道你,热爱三民主义,深富家国情怀,一贯追求进步,绝不会干‘通共’、‘投共’的下作事。我还知道,要投共你早走了,凭你一身本事,谁还拦得住你。可你没有,说明什么?说明你的忠心,忠于领袖、忠于党国、忠于我,说明只有跟着我戴笠干,才有出路,才有前途,才有你梦想的一切。对不对,啊,你说说。”
江雄风“虎”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朗声道:“我始终牢记局座的一句话:军统成员,要有勇敢之精神,明死生,履艰险,命令所在,虽赴汤蹈火,皆锐利向前,毫不犹豫,以牺牲报国为光荣,足以达成其任务而立伟大之事功!”
沈默然听了这话,不禁在一旁鼓起掌来。
“嗯,好,江雄风,你还是你,一点没变,值得我信任。坐下吧,坐啊。”
戴笠摆摆手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关键时刻到了,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是该你大显‘雄风’的时候了。去吧,去把那座桥炸掉!一定要炸掉!把通身的本事抡圆了使出来吧。你要明白,这既是一个军事任务,也是一个政治任务,它不仅于国、于民、于领袖、于我,而且于美国人,都是同样的重要,甚至于你自己,更加重要。桥炸了,什么都好说,要什么没有?要官有官,要钱有钱,要什么有什么,可是,桥炸不了,对谁都交待不了,那就等于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沈默然道:“局座说得多好啊,现在,一个制造奇迹的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别人想要,还轮不上他呢,如果你这次把桥炸了,任务完成得圆满漂亮,将功赎罪,我相信局座一定会让你官得原职的,怎么样?”
此时戴笠摆了下手,一个保镖走上前来,手捧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一块红布,揭开来,露出上面的十根明晃晃、金灿灿的大条。
戴笠笑着说:“收下吧,江雄风,别跟我说你不爱财。”
江雄风毫不犹豫收下了,“好,我干,当然不是为了这一百两黄金。局座,我早就说过,是战士,就要死在战场上,现在,您给了我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一个杀身成仁以报效党国的机会,我江雄风定不负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我要丁时俊当助手。”
“可以,”戴笠十分大度地说:“你的条件我都满足。从现在开始,整个军统局都是你的后援,要人有人,有枪有枪,要炸药有炸药,你还有临机处置权,越级上报权,你的任务很明确:不惜一切代价把桥炸掉!一定要炸掉!”
“可我的人手还是不足啊。”江雄风看了一眼沈处长。
“那好办。默然啊,把万科长调给他,归他节制,再从忠义救国军抽调二十个精干的爆破能手,组成一个炸桥小分队,你当队长。另外,‘夜莺’也配给他。哎,我记得你和‘夜莺’是同学吧,相信你们会有默契的。不过,这两天我交给‘夜莺’一个秘密任务,也是和炸桥相关的,等她完成了那个任务,就过来帮你,你看怎么样?”
江雄风笑道:“我当然欢迎她来了,这一下我就兵强马壮了。”
“还有,你保荐的那个丁时俊怎么样?他能胜任吗?”戴笠用锥子般的眼光盯着他。
“局座,他可是咱军统最好的侦察员哪,”江雄风解释道:“我们要炸桥,先得摸清大桥周边的地形、地势,布防情况,还有碉堡、炮兵和雷达阵地等兵力情况,第一步就得依靠他呀。”
“嗯,好吧,军统的好人都给你配上了,你要再炸不掉,可别怪我手下无情啊。”戴笠笑着抿了抿嘴道:“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沈处长也在场,今天,奖金发了,功劳薄准备着,奖章也伺候着,桥炸了,你回来就是上校谍报官,下一步六处处长就非你莫属了,可桥炸不掉,你回来,不用来见我,直接去刑场。”
“我明白。我一定把桥炸掉!舍命捐躯,抛头洒血,也要为四万万同胞争这口气!”
江雄风向戴笠敬了个军礼,跟着沈默然昂然走出会客厅。当然,他的手里自然少不了那包沉甸甸的“大条”。
在送江雄风回看守所牢房的路上,沈默然告诉他,还不能马上放了他,必须等到今天晚上12时整,要上演一场越狱逃跑的假戏。
当时江雄风还不大理解,炸桥不是光明正大的事吗?为什么要搞得这么见不得人呢,沈默然就把道理讲给他听,是为了防备上峰的追查,好让戴局长有个退路,但保证不会影响到他江雄风,如何如何。
江雄风也没深问,答应一切按照沈处长的安排去做就是了。
回到牢房,江雄风就把今天面见局长,又如何领受炸桥任务以及大桥的防务等等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丁时俊。
丁时俊是个耿直的人,不听则罢,一听江雄风准备放弃逃生,而执意要去炸桥时,当即提出了抗议和质疑。
“争一口气?雄风哥,说得多好听啊,”丁时俊怒气冲冲地道:“我看你是犯傻!傻透了!傻得不能再傻了,军统的人都叫你‘傻蛋’,我看没叫错。你看看你干的这事,放着活路你不走,却要自寻死路,去炸什么桥?你知道那桥是那么好炸的吗?日本人号称那是世界上最坚固的桥,防守最严密的桥,永远炸不毁的桥,你不知道吗?2500多号人守着,又是高射炮,又是机关枪的,这种事别人想躲还躲不过来呢,你可倒好,大包大揽,牛B啊?逞能啊?”
“时俊老弟,”江雄风耐心解释道:“不是我犯傻,更不是我逞能,我是没得选择。他们告诉我,我的任务是必须把桥炸掉,如果不干,就是死路一条。当然,干,也许会死,但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我们也应该试试啊,我们过去不是成功地炸毁过桥梁和铁道吗?怎么知道就一定不成功呢?所以说,与其当个怕死鬼,冤死鬼,缩头乌龟,还不如壮烈一回,血洒疆场,当一回英雄!”
丁时俊眼一瞪,吼道:“英雄,英雄,英雄,老子英雄当得多了,有用吗?不是该枪毙照样枪毙吗?什么叫没得选择,这是什么?放在眼前一条逃生之路,你不跑,却要去炸什么桥?是不是吃错药了你?啊?”
丁时俊拿着后门的逃生之匙,扬着手,铁青着脸厉声质问。
“兄弟,你不懂,你不懂啊。你把那玩艺儿放好,别叫看守看见了。”
丁时俊把钥匙塞进江雄风怀里,余怒未消,“我不懂什么?我不是不懂,我是不傻!知道有一条逃出魔掌之路,逃出地狱之路,就摆在脚下,你老爹可是花了三百两黄金哪,为了个啥,就是为了让你挥霍的,让你慷慨的,让你犯傻的吗?”
“兄弟,我这不是犯傻,我是为了报仇。”江雄风眼中有怒火在隐隐闪动,“你知道我的两个妹妹是怎么死的么?37年在南京,日本兵强奸了她们,又用汽油烧掉了她们的尸体,从那天起,我的血管中流的就不再是鲜血,而是炸药!!好兄弟,难道你不也是国仇家恨集于一身吗?你家的十口人不是也叫他们几乎全杀光啦,啊?这个仇我们不报了吗?”
“我……”丁时俊一时语塞,想了想又道:“我的家人也是死于小鬼子之手,你说得没错,我与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不报家仇,谈何国恨?”
“你恰恰说反了,国恨永远排第一位,国恨不报,民族就要灭亡,连民族都灭亡了,你的家仇怎么报得了?玩命死磕么?就凭你一个人或几个人的力量,怎么和武装到牙齿的几百万日本军队斗呢?”
“可,我们总不能在这儿等死,逃出去怎么都有希望啊。”
“是的,我们逃跑可能会成功,但我们能逃去哪里?你想想,现在到处是战火,到处都是日本人,到处在打仗,苦难深重的人民正在等待像我们这样的人去解救他们,去为他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复仇。可我们,却去当逃兵,为了自己能活命,却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这种事我不干,你说说,这不叫临阵逃脱、苟且偷生叫什么?”
江雄风耐心地解释着。
“可我们逃出去,就不能打日本鬼子了?一样打!”丁时俊余怒未消,恨声道。
“那这样吧,好兄弟,你实在想走,我也不拦你,你,你走吧。”说着,江雄风一把把钥匙和手枪塞进丁时俊手中。
“啊,这这这,你这是干啥?”
“干啥,逃命啊。我们两个,只能逃出去一个,我反正是不逃,你要逃,你逃吧。”
丁时俊的眼睛瞪圆了,“我逃?雄风哥,你开什么玩笑,你把我丁时俊当什么人了?我是贪生怕死的小人吗?你这不是陷我于不义吗?”
“嗨!没时间争论了,兄弟,他们马上就会来人了,要逃就要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不!要逃一块逃,要死一块死,我怎么能扔下你不管?这种事打死我也不干!”丁时俊红着脸争辩道。
“好,不逃是吧,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以后别说我强人所难。”江雄风继续说道:“兄弟,你刚才说逃出去一样打日本,这可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你想想,你逃出去是什么身份,现在是什么身份?逃出去只能像野狗一样生存,只能去当土匪,土匪是怎样打仗的你还不清楚?几十个人加几十条破枪,能闹出多大动静?而我们现在却是正规军,代表的是政府,有部队可以调动,要人有人,要枪有枪,要炸药有炸药,像这样的好事能落到你我兄弟头上,是我们的福气而不是我们的灾难。你再想想,这条日本人号称的远东第一桥,最坚固的桥,炸不毁的桥,如果我们真的把它炸了,那是什么结果,我们就是民族英雄啊,我们就可以青史留名啊,你当了十几年兵,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一条为国建功,痛宰日寇的道路摆在脚下,难道我们还要去逃跑,去当一个整天被人追杀的亡命徒吗?我相信,你是个明白人,这个道理你不会弄不懂。”
江雄风说完,双目紧紧盯着丁时俊的脸。
沉默良久,丁时俊终于抬起了头,愧悔之色溢于言表,“雄风哥,我服你了,你这一番话,让我猛醒。你的境界高,兄弟我眼界低,你的胸怀广,兄弟我心眼窄,你没有让我白信任一场。过去我最不爱听大道理,今天,我算服啦,兄弟错怪你了……嘿嘿,你说吧,大哥,怎么干?我跟着你去炸桥。”
江雄风笑道:“好,这就对了。丁时俊听令,现在我命令你为炸桥行动组副组长,跟着我去炸桥。记住,行动代号为‘烈火行动’。那条狗桥炸不了,我们一起杀身成仁。明天,我们的队员就到齐了,到时候我们先开个碰头会,先研究出一个可行的炸桥方案来。”
“哐啷”一声,监门打开了,一位看守带着万科长风风火火走了进来,万科长向二人敬了个礼道:“江组长,丁副组长,戴局长命令你们立刻越狱。”
“啊?越什么狱?”丁时俊眼睛立刻瞪圆了,他以为他们刚才悄悄议论越狱的事儿暴露了。
江雄风伸手挡住了扑身向前的丁时俊道:“莫慌,这事是先说好了的,是一场演给外人看的假戏,你跟着我保险没错。”说着,扭头对万科长道:“老万,可我们没枪啊。”
万科长笑了笑,递给了他们一人一支左轮手枪,叮嘱道:“记住,这枪是“刀斧手”叫我交给你们的,美式左轮,全是假弹,看守的人,枪里也全是假弹,到12时整,你们两人从后墙头翻出去,你们听到有人大喊:‘囚犯跑啦,囚犯跑啦’,看守就会开火,你们一边开枪,一边往江边跑,那里有小船接应你们。船靠岸以后,有一辆汽车会在那里等你们,然后‘夜莺’会带你们到达一个安全的隐蔽地点,从此后你们就只能潜伏行动,不得暴露自己,听明白了吗?”
万科长说完,把一个大纸包交给江雄风,江雄风打开一看,里面是整整两沓法币,足有五、六万元之多。
万科长补充道:“这钱是生活费和活动经费,沈处长命我交给你。”
江雄风接过钱,抬起头道:“好吧,何时开始行动,老万?”
“马上。给你们两分钟收拾一下,马上跟我上后院。”
江、丁二人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郑重地点点头。
当晚12时整,江、丁二人按计划行事,一阵“枪战”,“越狱”获得成功。他们果然被事先安好排的汽车送到了杭州附近的小镇滨江镇的一家客栈里安顿了下来。
客栈隔壁是一家叫“回家湘”的湘菜馆,馆子门面很大,大厅能坐百十位客人,里面还有包厢和雅间。客栈后面就是钱塘江支流上的一个靠江的小型码头,南来北往的都是各种上下游的船只,有中国船,也有外国船,有客轮,也有货船。
傍晚时分,一位富商模样的青年男子和一个阔太太打扮的女人走进了湘菜馆,有十几个苦力打扮的青年男子跟在后面。那们富商就是万科长乔装的,那个阔太太是冷丽苹装扮的。
进得门来,万科长、冷丽苹相视一眼,走进了最里面一间雅间。也是一身商人打扮的江雄风和丁时俊站了起来,四人相视一笑,拱了拱手,寒暄几句,四人落了座,后面那几个褐衣短衫的男子也入了座。
堂倌很快端上了茶壶。堂倌退出之后,会议就开始了。
“我来介绍一下吧。”万科长扫视一眼坐在下面都穿着便衣的二十来个队员,先开了腔,“这位,就是我们军统的十大王牌、鼎鼎大名的江雄风江科长,他现在是我们‘烈火行动’组组长。以后大家都要叫他江老板。我是万副组长,这位是冷副组长,这位是丁副组长。这一位,是别动军的赵营长,这几位是他手下的弟兄,个顶个都是好样的,他们20位,加上我们,一共是24个人。下面,我们请江老板训话。”
众人转头望向江雄风。
江雄风扫一眼众人,抱拳拱手道:“诸位,鄙人才疏学浅,此番能够担此大任,实属戴局长有意栽培,鄙人不敢推托,只好当仁不让,还望众弟兄鼎力支持,大家共谋壮举。现如今,党国正逢危难之际,民族已到危亡关头,抗日进入决战前夜,我等更应不避斧钺,勇赴国难。现在,我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这个目标就是炸掉钱塘江大桥,切断日军的交通大动脉,在日本人的心脏部位,插上一把钢刀,向日本人讨还那笔久欠不还的血债。”
万科长插言道:“江老板说得好,记住,以后不许说钱塘江大桥这个字眼儿,一律以‘烈火行动’为代号,从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弟兄们一定要精诚团结,共襄壮举。”
“不就是一座桥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凭我们的本事,一定能把它炸掉。”
“杀鬼子,老子早等得手痒痒了,这回总算可以大干一场了。”
“江组长,我们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跟着你,我们有信心,坚决完成任务。”
一时间群情振奋,士气高涨,争着表决心,让几位长官十分感动。
“弟兄们,有信心很好,”江雄风脸色凝重地说:“但我们万万轻敌不得。这条桥你们知道日本人是如何形容的吗?”
“知道,”赵营长插言道:“不就是吹嘘什么‘远东第一桥’,‘世界上最坚固的桥’,‘帝国的骄傲’么,还有什么‘永远也炸不毁的桥’么?”
“对,是这样说的,但绝不是吹嘘。”江雄风冷冷的目光扫视着众人的脸道:“如果是吹嘘的话,新四军早把它炸掉了,还能轮到我们么?知道守桥日军的兵力布署吗?你们听着:大桥的守卫:一个日军宪兵中队,2个步兵野战中队,4个高射炮兵中队,1个探照灯团,1个雷达兵团,后勤、维修、补给中队等,总兵力2500人,已经相当于一个大队了。其防空方面有160门口径不同的高射炮群组成了一个火力密集的防空网,任何飞机都不可能靠近。”
万科长道:“是的,日军为大桥组成了一个四层立体交叉的防护网络,从空中、桥面、水面到水下,都布防得相当严密。沿江的碉堡、岗楼,还有六和塔上,都有鬼子的岗哨和强大的火力,一但发生险情,几个方面都会一起开火,交叉消灭入侵者,所以,对炸桥,我们万万不可存有侥幸之心,轻敌之心,骄慢之心,要从一开始,就做好艰苦作战甚至是殊死血战的精神准备。”
冷丽苹插言道:“万科长说得对。江组长,我还有一个最新情报,可不可以透露给大家。”
见江雄风点了下头,她说道:“上个星期四,一位新的守桥大佐已经上任,据说他是从东京大本营直接派来的,此人名叫高桥一郎,是个头脑精明,出类拔萃的日军将佐。至于为什么日本人不从驻扎杭州的第6师团内部选派人选,偏偏要从东京选派,我还在调查中。但可以肯定的是,此君狡诈多谋,经验老道,极难对付。他上任以后,会采取哪些新的布署,新的防卫措施,或玩出一些新名堂,我都会尽快查清。还有一个重要的情况,下来我会单独向您禀报。”
“好。”江雄风目光犀利地望着众人道:“有一点需要在这儿强调一下,冷副组长是我们组里负责情报和联络的主管,大家如果有重要情报,都要先向她反映和汇报。还有,今后你们在会上听到的一切,看到的一切,均属高级机密,绝不许走漏一字一句、片言只语,如有违反,均按违反军纪论处。”
“明白。”众人齐声道。
江雄风又道:“整个‘烈火行动’分三步走,第一步,侦察。先摸清大桥的防卫情况和兵力布署。第二步,制定炸桥方案,第三步,实施爆炸。先说第一步,我们分成四个侦察小组,一组直接归我指挥,二组归丁时俊指挥,三组归万科长指挥,四组归赵营长指挥。给你们三天时间,四个组分头行动,要摸清情况,最好画成地形图,第四天晚上在这里开碰头会,汇总情况,不得有误。侦察中,要格外注意人身安全,守桥日军现在警惕性极高,他们很可能已经在江边各路口和小山上布下了伏兵,一定不能大意,赵营长,对你的手下再仔细交待一下,我需要每一个人都能够活着回来。”
“是!那我们先回去休息了。”赵营长起身带着二十个手下先行告退。
众人离开后,冷丽苹关严了包厢的门,回身小声道:“根据可靠情报,日本人已经把那个造桥工程师抓走了,那个工程师叫张鼎诚,是杭州设计院的高级工程师,参与了大桥的设计和施工,并且是中方的主管。至于日本人为什么要抓他,我还在调查中。”
“哦,这倒是个值得注意的新情况。”江雄风沉吟道:“日本人为什么要抓工程师呢?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你看呢,万科长?”
“这个嘛,不太好说,不过我估计,无非是为了获得大桥的建造数据。”万科长有些迟疑地说道。
“不会的,”冷丽苹打断他的话道:“建造一座桥,数据就是桥的命脉,日本人不会不知道,因此资料的保管也必定相当严密。他们如果要什么数据的话,只要打开保险柜查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去抓一个工程师?由此可见,他们需要的一定是资料上没有的东西。你们说是不是?”
“还是丽苹高见。”江雄风流露出由衷的赞美之情。
“那是当然啦,”万科长也打趣地说:“不然,怎么会得到老板的青睐。噢,我说的不是你这个小老板,是大老板啊。”
“去,就你会饶舌。”冷丽苹白了他一眼。
江雄风正色道:“你看啊,老同学,我估计,这个高桥一郎很可能需要工程师提供一种水文地质方面的情况,比方说流速、流量、地基、岩层、水下能见度、水温等等情况,现在还只能是猜测,或许高桥想加装一些什么新的水下防护设施,也说不定,但很有可能,这些都需要在工程师的指导下才能进行。……看样子,这个高桥不傻也不笨,他聪明绝顶,已经抢先一步把工程师掌握在手中了,也许他已经猜到了我们也会找工程师,说不定利用完了之后,就会把工程师杀害,以免被我们再利用?”
“你的分析很有道理。”
“如此看来,我们还真的得采取一些行动了,”冷丽苹沉吟道:“如果按你的思路分析,日本人在利用他加装某种神秘的水下设施,也许是某种预警装置,一旦利用完他,日本人就一定会杀人灭口的,这样就给我们炸桥制造了很大的麻烦和障碍。所以,这个情况我会立刻汇报给老板,如果老板同意,我们就尽快想办法,把工程师抢救出来。”
万科长转头,露出一丝嘲讽的眼光问道:“你是直属情报员,当然得由你亲自向老板汇报。不过我闹不明白的是,这些都是日本人的高度机密,比方说高桥一郎上任啦,抓工程师啦,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冷丽苹诡秘一笑,摊开两手道:“如果哪一天你当上局长,我一定如实禀报,可现在,事属绝密,无可奉告。”
万科长讨了个没趣,不再吭声,江雄风打了个圆场道:“好啦,各管各的事嘛,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行动吧。”
几人同时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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