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火行动-越狱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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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沈默然就坐上他的小轿车,奉命赶往息烽监狱。

    一路上山路颠簸,景色枯燥,搞得他昏昏欲睡,索性靠着椅背打起了盹儿。

    息烽监狱座落在贵州省息烽县城外的阳朗坝镇附近的山坳里,这里四周都是崇山峻岭,监狱被山形很好地掩蔽着,从远处只能看见重峦叠嶂,看不见任何人工建筑的影子。黔渝公路从它的背面的山凹里横穿过来,斜向插过,若是不熟悉此地的人,即使没公路通过,也看不见房子,更猜不到这就是国民党最大的监狱:息烽集中营。

    这里面关押着三类人,一类是政治犯,是不幸被捕的中共党员、民主人士和爱国进步人士。一类是国民党内的所谓同志,有军官,有政府官员,还有军统内部犯了罪或犯了大错的人。第三类是普通刑事罪犯。

    监狱共有八个大监区,以忠、孝、仁、义、爱、信、和、平八个字来命名,其中义斋为女监,其余七斋皆为男监。

    在军统内部,监区统称为“斋房”,被囚禁的人犯统称为“修养人”。

    监狱里最可怕的地方要算是监室了,这里面摆着一个拉肢刑架,上面有铁栓和铁链,旁边摆放着火盆、火钳、拶子、手枷、夹棍、烙铁、凿子等工具一应俱全。

    墙上钉有木桩,堆放着橡皮棍、钢鞭、铁条、绳索、脚镣和手铐,中间摆一张木床,床上装有铁环,用来把赤裸的人犯捆住,然后用电线头缠于人的手腕,脚腕或脖子上,通上电源,人就全身抽搐,脸色煞白,四肢瘫软,豆大汗珠滚滚而下,这就是电刑。

    这里的刑罚多如牛毛,其中最有名的是:火刑、电刑、水刑、竹签子、老虎凳。

    狱卒们对爱国志士、中共地下党和抗日人士手段特别残酷:酷刑如针刺阴茎、吊穿睾丸、水煮包皮、披麻戴孝。什么是披麻戴孝?这可是军统人自己发明的刑罚,就是用钉满钢针的木棒抽打被扒光衣服的受刑者,使其遍体鳞伤,血流满身,然后再在伤口上涂上酒精、食盐,最后再抹上一层油,贴上纱布。稍事休息等伤口结痂止血后,再来受审,如不招供,就将白纱布一根根、一条条缓缓撕下来,这样,皮下的碎皮肤和肌肉同时被撕了下来,令人闻之色变,毛骨悚然。

    如果世界上真有一个人间地狱,那指的就是这儿了。

    既是地狱,那就要有魔鬼、夜叉、狱卒和判官了,他沈默然原先就是最大的判官。几年前作为七处处长,他就是主管监狱的主官。

    车猛地颠了一下,把沈默然颠醒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看周围的景物,知道快要到息烽了,他想起了江雄风,那个和自己暗中较劲的对手,一丝狞笑爬上了他的嘴角。

    他之所以在关键时刻把江雄风抛出去,表面上看是为了解“刀斧手”的燃眉之急,其实是有着不可告人之目的。

    江雄风虽然被他一记黑状告进了监狱,背了一个“通共”和“资敌”的罪名,但他还活着,活着就有卷土重来的一天,卷土重来会有什么后果,什么局面?他的心里不会不清楚。论才学,论本事,他都远不如江雄风,而且他已经四十出头,可江雄风却风华正茂,锐气正盛,如果干得好,用不了两三年,他的位置就一定会被江雄风取而代之。与其那样,不如这样,与其被人挤走,或干掉,不如趁现在手里有权有势,先下手为强。

    他为江雄风准备了一份“一石三鸟”的大礼,料他这回决翻出不他的如来掌心。

    什么一石三鸟呢?这一石,就是派江雄风去炸桥;这第一鸟,就是一番高论让老板既看到了他的忠心,又看到了他的头脑和能耐,飞黄腾达,指日可期了。这第二鸟,这条桥并不那么容易炸毁,日本人拼死守卫,可是下了大本钱、大赌注的,如果江雄风不识好歹,硬充好汉的话,那无疑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那就可借日本人之手把他干掉了,岂不省事。这第三鸟,如果万一江雄风撞了大运、碰了头彩,真的把桥炸毁了,那更好,江雄风是将功折罪,不过打了个平手,功过相抵,提拔也是没份儿的事,而他沈默然却领了个头功。至于江雄风的下场嘛,哼哼,一个有大本事、功高震主的人,还有留下的必要吗?武大郎的店里会容忍高个子吗?那个“刀斧手”还会有耐心再跟你玩什么空头支票、海誓山盟吗?

    所以,他江雄风怎么着都是个死:不去,监狱处死;去了,被日本人打死;成了,被老板处死。对于一个越狱的逃犯,还能怎么死呢?

    想到这里,沈默然从心里发出了得意的讪笑。

    不久,息烽到了,轿车直接开进大门,在监狱长的办公室前停了下来。

    监狱长刘得贵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拉住沈默然的手,一口一个老上司叫得格外亲热。沈默然懒得跟他废话,出示了戴局长的手谕后,很快就办妥了江雄风的出狱手续。

    江雄风终于等来了平反昭雪的一天,欣喜之情自然难于掩饰。

    沈默然跟着刘得贵走进江雄风的监室,甩着不阴不阳的腔调对江雄风道:“江老弟,局座有令,着你官复原职,请跟我回杭州吧,另有任务给你,马上走。”

    江雄风缓缓从床铺上站了起来。只见他个头一米七八,生得眉清目秀、体态魁梧,两条乌黑的剑眉下有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在棱角分明的嘴唇上,留着短短的小胡子,有一种英武之气和潇洒之态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江雄风愣愣地看着沈默然,旧恨新仇一下涌上心头,他很想一下扑上去,死死地掐住他的咽喉,把这个工于心计、口蜜腹箭、狡诈阴险之徒干掉。但这只是一闪念而已,他马上堆上了笑脸道:“多谢局座不杀之恩,更要谢谢处座宽容、提携之意。我江雄风,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我们走吧。”

    “等等。”监狱长刘得贵一步上前,拉住江雄风的手道:“雄风老弟,对不住了,那两次刑罚,不,三次,鄙人也是职责所在,不得不为呀,还望老弟宽宥见谅。我早就料到你有时来运转、否极泰来的一天,果不其然,这不,官复原职,出去后肯定官升一级,将来前程远大,可喜可贺呀。”

    江雄风鄙夷地扫了一眼这个色厉内荏的势利小人,什么话也没说,头一昂,跟着沈默然走出监房,提着行李上了轿车后座。

    轿车迅即启动,很快就开上山间崎岖不平的公路上了。

    车行如箭,二人一路沉默,各自在想着心事。

    刘得贵那张肥猪脸总在他的眼前晃悠,江雄风不由得想起他头一天进息烽的往事。

    两个月前的一天,他被执法人员送进这里,刚到监狱,就办理了入狱登记等手续,随即被带到了大操场,聆听监狱长训话。广场上黑压压坐了一片囚犯,有男有女,估计也有一千五、六百人。江雄风来到后排,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这时,一个手持马鞭,长着一张肥猪脸的军官出来训话了:

    “你们现在都是死人了,什么是死人呢?就是在这个世界上,你们再也没有亲属,没有家人,没有工作,没有长官,也没有自己的名字了,更没有过去。在这世上,你们活着的唯一身份,就是你们的代号。你们过去都犯有重罪,每一个人都罪行累累或死有余辜。党国痛惜你们的一身本事,感念你们的大好青春,这才赦免了你们的死罪,将你们集中在这里进行训练。练好了本领后,将来你们才有机会报效党国,也才有机会洗清自己一身的罪孽。……”

    刘得贵的训话很长,讲的最多的是三个词:死人,死地和生地。

    什么是死地,死人,和生地?江雄风此时还懵然不知,后来才知道,他是被关在死地。什么是死地呢,死地就是关在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军统内部犯了过错或违反了纪律的特务,也就是“修养人”。这其中半数人都是因为戴笠的喜怒好恶而被关进去的,半数人是因为犯了过错而被关进来的。为什么会被关到这里呢?用监狱长的话来说,就是一来借以杀杀他们的傲气,二来在此教他们做人做事的规矩。

    什么是生地呢?生地在隔壁,是另一个大院,这生地就是刚入军统的人在里面培训用的,他们都是学生。这个培训班名叫‘黔南特训班’,是专门培养特务的。班级分为春季班和夏季班。进班时要先念军统的志愿书,互相称同志,登记姓名,填写个人履历、背诵墙上的标语等。学生在这里要学习各种军政课程,包括无线电发报技术和破译敌军的密电码等课程。

    训话完了之后,刘得贵提着军棍晃了过来。

    “你是新来的5037号吗?”

    “是的,我叫江雄风。”

    “我没问你叫什么!刚才的话你没听见吗,是不是耳朵聋了或塞了驴毛了?”

    “……”

    “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儿进来的吗?”

    “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冤枉?冤枉?哈哈哈哈,怎么不冤枉别人,偏偏冤枉你呀?你是冤死鬼托生的吗?啊?我明摆告诉你,进了这里,就是一只脚迈进了阎王殿啦,不死也得脱三层皮?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诚心忏悔!”

    刘得贵把那根军棍挂在一个架子上,转身下令道:“听着,5037号,跪下,听见没有,叫你跪下!就给这根棍子跪!这根棍子,就是党规国法,就是孙总理在天之灵,向它忏悔!磕头忏悔!”

    江雄风没理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双腿倔强地挺立着,脸上平静得像一块风干的化石。

    刘得贵气得脸色通红,双眼喷火,大吼道:“磕头忏悔!磕头忏悔!!”

    江雄风把头扭过一边,正气凛然,根本不理睬他。

    “好好好,你是好汉一条,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呀,赏他一百军棍!”

    此令一出,众囚犯不禁大惊失色,因为谁都知道,一百军棍打过,非死即残。

    “为什么要打我?我犯了什么法?”江雄风怒不可遏地质问道。

    “为什么?问得好。自古来监狱自有监狱的规矩,杀威棒听说过吗,杀威棒就是给你们这些冥顽不灵、死充英雄的家伙准备的。”

    刘得贵杀气腾腾地背着手,来回围着江雄风转悠,“哼哼,谁能够吃得起一百棒呢?明摆告诉你,张飞是个大英雄吧,他也只能挺五十棒,项羽算个大英雄吧,他也只能挺八十棒,只有孙悟空才能挺过一百棒。哼哼,如果你是孙悟空,那老子就是五指山!今天这顿棒,算你吃定了,来呀,军棍伺候!”

    江雄风不再争辩,挺直身子,棍子如雨点般打在他的身上和后背,阵阵钻心的疼痛袭来,他还是咬紧了牙关,一动不动。

    棍棒横飞,刹那间,江雄风头上,身上,胳膊上到处都在流血。

    当打到三十棍时,刘得贵挥挥手,狱卒停住了手。“好啦,好啦,看样子你也是一条宁折不弯的硬汉,这样吧,你说一声,‘我忏悔’,只要三个字,我就不打了,而且你还可以住单间,不用住水牢,怎么样?”

    “三个字,好,就三个字,操你娘!哈哈哈哈!”江雄风吐出一口血水,发出一阵狂笑。

    “他妈的,死到临头了还满嘴喷粪,今天不给你点厉害,你就不知道我‘四两油’的手段。来呀,继续打,70棍,你监棍,一棍都不能少!”

    噼里啪啦,一顿棍棒满天飞,打得江雄风立即昏死过去。

    众人心里说,完了,明天乱葬岗上,又多了一个无主的孤魂。

    也许是江雄风命大,也许是命硬,也许是命好,当他被狱卒扔进水牢的时候,一个狱卒忽发恻隐之心,把他的头放在高出水面的地方,他才活了下来。

    江雄风的身体一个月以后才慢慢恢复过来。

    放风的时候,他从狱友的口中,得知那个监狱长刘得贵是以心狠手辣、极端变态而闻名监狱的,囚犯们私下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四两油”,为什么会叫“四两油”呢?语出他自己的名言:“再硬的骨头,老子都要给它榨出‘四两油’来。”

    囚犯们经常背地里暗中里来往,每当刘得贵从旁经过时,狱友们只要伸出四个手指,大家就立刻心照不宣,知道刘得贵来了,都躲得他远远的。

    久而久之,这个绰号也传到了刘得贵耳中,他也不忌讳,叫就叫他们叫吧,他就是灾星和克星,令他们胆寒,令他们从噩梦中吓醒,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面对这帮可恨的囚犯,他的原则是“士可辱而不可杀。”

    为什么他要将“士可杀而不可辱”的成语反过来用呢,因为他知道,凡是关进这里的囚犯,都是犯有大罪和重罪的要犯,而这些要犯当中,真正会拉出去枪毙的少之又少,多数人关个一年半载的就都随着一道手谕或一通电话而官复原职了,或者离开监狱,恢复了平民之身。关与不关,放与不放,都在乎戴老板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定。真正有问题的,真正该死的,该毙早就毙了,而剩下的所谓“修养人”,只不过是在这儿“修养”一下而已。吃吃斋,过过堂,悔悔过,受受教,洗洗脑,杀杀威,该放的最后也就放了。所以,他对这些人,知道该怎么办。

    对那些死硬分子如江雄风之流,他的对策也是威吓大过动刑。自打江雄风挺过一百“杀威棒”之后,他就从心里怵这个家伙,也更加忌恨这个不识趣的死硬分子。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有生命力的人,堪称本监历史上的头一号。以前他从不相信世上有不怕死的人,这一回算让他开了眼界。不过,旁边“信”字监区里关的都是共党分子。共党里面这号人比较多,真正怕死的还是极少数,他江雄风如果不是共党,哪来的这股硬气,正气和豪气,与共党如出一辙,不用说,这姓江的一定是共党分子。

    所以说,他私通共党,放跑了共党的要犯,暗中资敌,就绝不是冤枉他,而是上峰的慧眼明断。

    这种人要不要给他上上老虎凳,大刑伺候一下呢?着实让他费了踌躇。别的刑都能用,唯独这老虎凳轻易用不得。为什么?因为一用,腿就废了,一趟老虎凳下来,非瘸即拐,地永远不平。万一哪天戴老板一时高兴,或酒喝高了,想叫江雄风马上“毕业”,那他刘得贵的恶耗就算来了。这个江雄风过去可是老板手下最红的红人,着实火过一阵子,听说还是什么十大王牌,所以,想到这一节,他就手下留了点儿情,只过了三堂,一堂鞭刑,一堂吊刑,一堂电刑,人折腾得半死,但还是从头到尾只有两句话:我是清白的,我是冤枉的。

    清白?清白为什么你进来?冤枉?妈的,谁不冤枉?进来的都喊清白,都喊冤枉,要想证明自己清白,自己被冤枉,你得拿出过硬的证据来证明自己。不然,你就只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呆着。

    不过,老呆着也不行,这种人留着迟早是个祸害,我得给他找点事做,来证明他就是共党分子。是不是真的共党分子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通共的证据或嫌疑,哪怕一点点,这就够了,就像把骆驼脊梁压塌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要一根,就足以把他压死、钉死。而他死了,我就可以向老上司交待了,总不能白收沈默然的礼物吧,况且还是一份厚礼。

    江雄风,你等着吧,你的末日就要到了。

    自古来,监狱就是个能人、聪明人、高人聚集的地方,息烽自不例外。

    在“平监区”关的都是一些江洋大盗、地痞流氓、黑道枪手、土匪豪强等黑社会分子,这些人个个武功高强,身手了得。在“和监区”关的是军统内部犯了事的军官,这些人受过多年严格的军事训练,有和还受过美国教官的调教,进军统之前又经过千挑万选,本来就是好中选好,优中选优,所以这些人无论从体能、技能、心理、头脑、胆量、魄力、心计、智谋等诸多方面都不是寻常之辈,其中有很多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一伙人,一群人,被关进了这里,失去了什么?失去的是他们生活中的一切:金钱、地位、名誉、家庭、未来、前程,其中最大的就是失去了“自由”。

    但自由是个文明词儿,对那些靠“干硬活儿”为生的人,自由体现为:美酒加美女,金银加财宝,香车加宝马,华宅加美眷。对于靠一杆枪搏出身的人,自由体现为官阶加金钱,功名加利禄,将星加前程。

    一个人,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自由不能没有。一个已经进来的人,什么都已经失去,连自由也成了泡影,成了水中月、镜中花,甚至成了梦魇。

    一伙人,一群人,再加梦魇,会是个什么局面?聚集、串通、同谋就是唯一的选择。聚集了,串通了,又同谋了,又会是个什么结果?这时候,一个大逆不道的方案就悄无声息地酝酿开了。

    这种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激流汹涌的情况,怎能瞒得过精明过人的江雄风。

    但江雄风却是个高人,高就高在他不动声色,会装傻。人家是大智若愚,他是大智若傻。人家精通谋略,他则精通韬晦。

    那些准备“干点儿什么”的人都以为自己最聪明,在江雄风看来,聪明人都把别人当傻子,其实自己最傻。你不傻为什么会进来?就凭此一点就说明,你不仅是傻,而且是愚、是笨、是蠢,是无可救药。

    江雄风的精明全藏在心里,他是那种“走起路来像农民,板起脸来像弱智,笑的时候像文盲,干起活来像教授”的主儿。

    江雄风从不玩小聪明,他拥有的是高智商和大精明,精明到别人都以为他很傻,这就是他要的效果,这就是聪明的极致。其实江雄风在军统的外号就叫“傻蛋”。为什么会被人叫成这么个古怪外号呢,是因为,那些特别困难棘手的任务,那些艰巨到几乎完不成的任务,那些生死攸关的任务,或者那些很可能会送掉小命的任务,都会摊到他头上。一者是因为他的胆子出奇的大:搞炸弹和玩地雷的有几个不胆大的呢,没有胆量是吃不了这碗干饭的。二者是因为他的智商出奇的高:别人发现不了的疑点,想不透彻的问题,猜不懂的迷题,搞不明白的技术,他一瞬间就能抓住要害,一点就透,顺利破解。他最擅长的就是关键点上的灵光乍现,节骨眼上的跳跃思维,和细微末节上的敏锐洞见。

    久而久之,难题破解的多了,任务完成的越来越出色了,关键时刻顶上去的也只有他了,军统的同僚们都知道这小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个大智若傻的人精,于是乎,就给他送了个亲热加调侃的外号:傻蛋。

    江雄风之能、之智、之勇、之神,全都被他的傻气掩盖了。

    有一个事例可以显示他那种傻到极致的精明。

    武汉会战之后,国民党军溃败。一天深夜,一团国军在武昌附近一条郊区的公路上,奇袭了日军的一个车队,击毙了数十名日军,缴获了一个保险箱。根据判断,这个保险箱中装着极其重要的军事文件,需要立刻打开,以获取其中的秘密文件。

    但是,军统受命之后,召集来所有的情报处和行动队的高手和骨干,进行了开箱作业。可不幸的是,没有人能够打得开这个一尺见方的铝合金箱子。

    为此,戴笠亲自下令,从上海秘密调来三位专家来开箱,其中有一位是留学德国的机械工程师,另一位是一个专业锁匠,江湖人称“包打开”,上海滩上没有他打不开的锁,还有一位是一个比利时人,精通各国出产的各种保险箱,他本人也在中国经营和销售保险箱业务。

    三位专家搬来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工具和专业书籍,连听诊器都用上了,鼓捣了整整五天,三人轮番上场,绞尽脑汁,还是没能打开那个保险箱。而且,专家说了,这种保险箱,是当今世界上最最顶级的保险箱,如果不知道开箱的程序和方法,就是知道密码也打不开。专家还说了,这种箱子非常怪,如果你开法不得当,比方撬它、敲它或砸它,稍稍用力就会引起自动爆炸,导致箱毁人亡。而且它里面还有一种自融装置,就是当你的开法不合程序的时候,打是可以打开,但瞬间就会喷出一股液体,把里面的文件自动融毁。开箱人什么也得不到,只剩下一滩发臭的绿色溶液。

    戴笠没折了,全部技术人员都束手无策,这时有人推荐了江雄风。江雄风是个爆破专家,让他来开箱,一开始就针对爆炸而来,倒是有几分滑稽。不过,戴笠想想还是同意了。大家其实都在暗地里看他的笑话,就让那个“傻蛋”试试吧,反正没有坏处,爆炸是一定会有的,只要不是他们自己挨炸就好。有人还提醒戴笠要提前准备后事,不过多数人对他还有点儿信心,“傻蛋出马,一个顶俩”,或许会有奇迹发生。

    “傻蛋”江雄风硬着头皮出场了。

    戴笠只给了他三天时间,说完就背着手走出了现场。

    一开始,江雄风并没有忙于开箱,而是先了解了专家开箱的全过程,用了一天时间翻遍了几本工具书。第二天,他才开始动手。他知道,专家们的思路全不对,他必须另辟蹊径。他不撬不敲也不别,只用一把放大镜,上上下下、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观察了整个箱体,又是一天宝贵的时间过去了。第三天中午时分,他拿起一把很细的起子,小心翼翼地撬动一条细缝,只听“嘭”的一声,后箱体上一个10厘米见方的小门打开了,露出里面一个键盘样的东西,上面有26个黑色的圆纽,纽上有26个白色的英文字母。江雄风没有急于按任何按纽,而是端着下巴仔细思考着,研究着,琢磨着。

    又过去了一个小时,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心里说:“你们想要我上当吗?26个字母,有多少种组合呢,几十亿种啊,一直到世界末日我都打不开,这难道不是障眼法吗?聪明人呀,绝顶的聪明,保险箱设计界的大师呀,你们出的难题,却让我一个‘傻子’来破解,真是惭愧哟。不过,我虽然是个傻子,但我是个不上当的傻子。”他继续按着自己的思路研究着,突然,他又有了新发现。一个古怪的像按纽样的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他轻轻一按,那个键盘跳开了,又露出后面一个更小的键盘,这次上面不是按纽,而是五排数字,而数字间完全没有规律,这又是个什么古怪东西?他又用去了一个小时进行思考,在离规定截止时间还剩20分钟的时候,他发现在那排数字旁边,有五个呈梅花状的像针眼那么大的小洞,他找了根细针向里面探了探,深吸一口气,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江雄风抬起头来,对围观的人说道:“要害终于找到了!是声控装置!其他全是障眼法。”但他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那些人都躲在离他二、三十米外的水泥掩体后面捂着嘴笑呢。他苦笑了一声,大声说了几句话,拍了拍手,跺了跺脚,还高声唱起了歌,见保险箱没有反应,他高喊道:“哪里有钢琴,我需要找一架钢琴!”

    有反应快的军官立刻禀报了戴笠,戴笠立刻命令开来一辆车,他们端起保险箱,上了车,迅速开往一位住在附近的富商家中,找到了一架钢琴。

    放好了保险箱,江雄风开始弹钢琴,他弹出了各种音调和曲子,保险箱还是没有反应,最后,他灵机一动,何不试试和弦呢,他学过音乐,知道各种和弦,他试了小和弦,大和弦,属七和弦,最后,当他弹出1、3、5、ⅰ四个音组成的主和弦时,只听得“咔嗒”一声,保险箱盖自动向上弹开了。

    戴笠大喜过望,急忙冲上前来,掀开箱盖,拿出里面那份厚厚的日军文件,让手下尽快拿去翻译。

    江雄风硬是把任务完成了,第二天就从中尉直接晋升少校,还得了一枚三级云麾勋章。一个所有专家都完不成的任务,居然叫这个“傻蛋”给完成了。从此后戴笠更对他刮目相看,加倍重用,甚至当着众人面,夸他是自己手中的十大特工王牌。

    还有一例也能突显他的傻中之智。

    1936年5月的一个周末,戴笠领着江雄风在上海警备司令杨虎家里喝喜酒,突然来了一名军官,此人名叫梁华盛,是南昌行营第五军薛岳手下的机械化师的师长。他此次是来南京领了7万元军饷,怕从银行汇去太慢,就直接把现大洋领了出来,装在一只小黑皮箱内随身携带着,顺道来上海游玩。没料想,在火车上遇上一个美貌女人,被那人哄得晕头涨脑,最后7万元军饷都被骗走,才知道上了“拆白党”的当。

    拆白党就是上海人说的那些专门靠女色骗人钱财的流氓诈骗团伙,他们很舍得花钱培养有姿色的女骗子,那些女人走出来,个个像大家闺秀或千金小姐。好色如命的梁师长能不上当吗?

    可问题是这种事情非常难办,钱被骗跑很难追得回来。茫茫上海滩几百万人口,你上哪儿去找?戴笠碍于杨虎的面子,答应他一定帮忙解决,于是随口把任务交给了江雄风。

    江雄风领受任务之后,没有急于破案,而是召集队员们,分头到各自的“师傅”和“眼线”那里去求教。那些师傅和眼线大都是社会上的盗窃犯、诈骗犯之流,大都是“几进宫”的老油子。江雄风从他们嘴里了解到许多流氓盗窃团伙、黑社会各帮派的情况,那些人告诉他,凡是得了外财的三教九流中的妇人,往往都爱去南门外一座小财神庙进香还愿,若盯住那个小庙,说不定就能逮住那个行骗的赵姓小姐。

    第二天,他独自一人前往小庙,还打扮成一个打扫庭院的小和尚,留意着每一个进香的女人。等了两天,第三天有个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女人满面春风,敬香后,扔下两块大洋在钱柜里,返身就走,似有什么高兴的事。仔细打量那女子,很像梁华盛形容的样子,他就跟着那个女人,来到街上。

    他冲着女人的背影大喊一声,“赵小姐,看你往哪里走!”那女人一听,撒腿就跑,这一跑,就露出马脚了,没事你跑什么?骟子不是你是谁?他紧紧追赶,最后把那个女人抓获。结果一审,那女人全部交待了,7万元军饷一分不少,全部追了回来。

    事后,戴笠重重地奖赏了他,还给他官升一级,当上了科长。

    江雄风的一连串光荣战绩,在军统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以,在关键时刻,监狱里就来了几个问计的人。

    问什么计呢?当然是逃狱、暴动之计。

    来人叫朱浪舟,是江雄风以前的室友,和他处得很铁。他原是杭州特别组组长,因玩忽职守,造成电台被毁、密码本失窃、重要文件被日军抄走等重大损失而获了死罪,被关在死囚牢里。

    连续几天放风,在操场一个角落里,朱浪舟代表所有死囚,把他所制定的详细计划和盘托出,来征求他的高见,直到此时江雄风才知道,他们根本不是逃狱,而是暴动。

    这一下事态就严重得多。

    “逃狱”和“暴动”不同,完全不可同日而语。逃狱只是趁机逃跑,只要能脱离监狱,一切就算大功告成。但暴动相当于武力抗法,相当于持械造反,相当于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经验告诉他,朱浪舟他们不可能成功。为什么?江雄风明白,以息烽监狱防守之严密,看守之众多,武器之精良,制度之完善,狱长之刁蛮,要想逃狱,简直是天方夜谭。监狱里面有三围高墙,墙高六米,外面有两道双层铁丝网,还通了电,再外面是荒山野岭,几百公里没人烟,你们怎么逃得了呢?

    江雄风给朱浪舟玩了个莫测高深,不动声色,置若罔闻,不发一言。其实他在心里为他们盘算了一下。一次成功的逃狱要具备五个最基本的条件。一是武器,二是行动计划,三是路线图,四是盘缠,五是身份证件。

    首先第一关就是难题,你上哪搞武器呢?当然武器可以从看守手中抢夺,但一百五十多人的看守,你如何下手?如何策应?如何冲出重围顺利脱逃呢?这都是问题。好,即使你们最终搞到了武器,也杀死了看守,这问题就来了,这就意味着没有回头路了,息烽的规矩是,凡逃狱者,抓回来一律枪毙。而且你不但逃跑,还杀死了看守,这就是罪上加罪,更加不可饶恕了。

    好了,即使你们从监狱逃出去了,你们的外逃路线又是如何安排的?你们知道哪条路是通哪里的吗?有地图吗?周围几百公里深山老林,野兽出没,你们走得出去吗?如果一旦被路人或老乡发现,会不会被报告给当地政府和周边驻军,你们又如何应对呢?

    即使你们逃出了狱门,涉险过了深山老林,躲过了追杀和清剿,但你们身无分文怎么生存呢?靠打家劫舍、偷盗绑票吗?那能撑多久呢?在国统区需要身份证,在沦陷区需要良民证,你们有吗?准备了吗?即使你们想搞个假冒的证件,监狱有条件让你伪造证件吗?

    这些都是问题,这些问题不解决,光想怎么逃狱,或怎么暴动,那不是异想天开是什么?你们长了几个脑袋,敢跟枪子儿和铁丝网开玩笑?

    连逃狱尚且这么高难度,更别说暴动了。

    还不仅如此呢,最重要也最致命的是,几十个人参与行动,你的保密工作是如何做到的?能不能人人守口如瓶,事先不走漏一丝一毫的风声?就像上个月,有人组织逃狱,因为事前漏了风,跑了气,是何等样血腥的下场,你们不是都看见啦?

    戴笠是何等样精明之人,闻一知十,见神知鬼,你们跟他玩心眼,斗智商,你们的一举一动,逃得过他的无所不在的“眼睛”、“耳朵”和“鼻子”吗?

    想到这里,江雄风一字未吐,只做了三个动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翻了翻白眼。

    暴动发起人朱浪舟百般劝说无效,最后扔下一句“傻蛋”,离开了操场。

    江雄风望着朱浪舟离去的背影,感觉很对不起这位老哥儿们,但他没办法,他只能选择一言不发,只能选择一傻到底,他怎么知道,这个朱浪舟是不是戴笠派来试探他的呢?是不是一个局或一个圈套?有没有人在他背后下指导棋呢?

    世道太险恶了,监狱更险恶,而人心最最险恶。

    接下来几天,朱浪舟等人紧锣密鼓地准备暴狱,4月8号是他们的暴动的时间点,可突然间发生的一件事,让江雄风大吃一惊。

    4月7号晚上10时左右,刘得贵突然把他叫进了狱长办公室,悄悄告诉他,据有人揭发,朱浪舟等死囚犯四十余人准备第二天起事暴狱,图谋造反,刘得贵假惺惺地提醒他不要参与,因为他已经做好了防范准备,还向附近军营调了两个营的兵力过来,将要弹压这群暴狱狂徒,云云。同时,刘得贵还建议他参与一起保卫监狱,让江雄风立功赎罪,还答应给他一支枪,并承诺事成之后,一定向戴局长极力保荐,大力美言,并为他减刑。

    这会不会又是一个圈套呢?着实让江雄风费了一番猜详。

    理智告诉他,朱浪舟这群乌合之众,迟早会暴露行迹的,不是口风不严,就是有人出卖,这种事可是邀封讨赏的重量级筹码,那些急于出狱的小人、心怀叵测的歹徒们能不趁机大做文章、落井下石吗?监狱是世界上最为黑暗之地,小人更为猖獗,其居心之歹毒,手段之狠辣,真正令人发指,汗毛倒竖。

    江雄风知道,暴动的一方他断然不能参与,反暴动的一方他更加不能理睬,谁知道你刘得贵会不会在关键时刻从背后打黑枪呢?暴动的场面他不是没有经历过,那打起来双方都是以命相搏,弹雨横飞,那时还分得清谁是造反的人,谁是保卫的人吗?

    刘得贵是在给他下套子。这个套子的巧妙之处在于,如果他答应了参与保卫监狱,他很可能就会吃黑枪,他背上又没有长眼睛;如果他不答应,那他就罪加一等,与暴狱者同流合污,理当枪毙;再如果,他把消息捅给了朱浪舟他们,只要他们一取消行动,就证明了他江雄风向暴狱者告了密,那他就再也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了。

    刘得贵的如意算盘打得太精了,所以,无论如何不能答应刘得贵。

    不答应怎么办呢,他只能装傻,不仅装傻,还得装孬。面如土色,魂飞魄散,萎萎缩缩他还装得出来,叫刘得贵一时难分真假,最后只得作罢。

    暴狱还没开始,败局已成定论。

    江雄风什么也不能做,被迫选择了装傻,装孬,和沉默。

    第二天一早,暴狱的枪声响了,响了整整一个上午,江雄风坐在监房里,心惊肉跳地听着那一声声的枪响,好象每一颗子弹都打在了他的心上,最后,寂静终于降临了。

    意料中的失败没有例外,血腥的戏路又一次上演。

    整座监狱变成了一座死城。

    俗话说,阎王好斗,小鬼难缠。

    江雄风在这次危机面前,以不变应万变,一味装傻,让刘得贵这个“小鬼”恨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他始终坚信,天生我才必有用,他算准了,只要他不乱说乱动,戴笠是绝不会轻易杀他的。

    杀一个人很容易,只要一道手谕,甚至一个电话就能办到。可杀一个人才,特别是稀有人才,杀一个聪明到极致的傻蛋,那就是无法估量的损失。戴笠还不傻,“傻蛋”更不傻。

    要不怎么说他是一等一的高人,那戴笠是何等样人,何等样的眼光,他能看错?

    从戴笠的角度来说,要说江雄风“通共”、“资敌”,他戴笠不是不相信,天下人中,疑心似戴笠者、精明似戴笠者能有几人?戴笠是不愿意相信他“通共”和“资敌”,“不愿意”三个字才是关键。他花费了大量心血栽培出来的人才,他的王牌特工健将,能堪大用的,能有作为的,能在关键时刻顶得上去且能取得突破的主儿,不是跑到共产党那边去了,就是投降了76号汪伪特工总部,剩下的还有几个可用之才呢?

    戴笠不爱才吗?非也,只要看一看他手下高手云集、强手如林的阵仗即可明白。即便如此,他还在用美国军援、美国军事教官为他不断培养和造就着人才。戴笠是个忌才和爱才的奇妙组合体,忌者,爱者,存乎一心,存乎一念,存乎于心血来潮之际,翻云覆雨之间,有时快到两者可以在刹那间互换位置,这正是戴笠的过人之处,也是他的可怕之处,更是他的悲哀之处。

    以江雄风之“傻”,能识不破戴笠之识人善断,明察秋毫吗?

    总有一天,他还会重新得到重用的,没想到的是,这一天这么快就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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