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忠：“我去拿酒，喝酒也能挡寒。”风力稍微小了些。安文忠从夜色中找到了那棵树，便爬了过去。狂风依然阻挡着他前行。他每爬一步都要将手使劲儿抠进沙土。
他终于从竹篓里拿出了酒壶，又返身回来。
安文忠滚到土坡下，十分高兴地：“高旺，太好了，咱的货郎担子还在。来，喝口酒暖暖身子。”高旺哆嗦着爬起，嘟囔道：“人瘦小就是吃亏，禁不住累也禁不住冻。唉，你多好呀。
”他们相拥着坐在土坡下，你一口我一口地喝酒取暖。
到后半夜，风才渐渐止住。狂风退去，沙尘落定，月光重新倾泻大地，抚慰着被蹂躏过的荒原。安文忠和高旺起身活动冻僵的身体，然后回到树下清点货物。
高旺吃惊地：“哎哟妈呀，东西还真没少多少。我还以为都没了呢。”“那是这棵树帮了大忙，要是没有它，货郎担子早已刮出百里之外了。”高旺：“还得说你主意正，抢了时间。要不是在风头前把这些东西都捆在了树身上，有树不是也白搭么？”安文忠冻得直搓手：“哇，好厉害，这鬼地方怎么冷得这么快？”高旺也在上牙打下牙，不住地用双手去捂冻得生疼的耳朵。他看看天上的月亮，说：“这月亮射下的哪是光，简直就是冰冷的刀片，直拉肉。”安文忠说：“咱还是赶路吧，在这里不动会冻死的。”月光下，两个货郎剪影似的在前行。他们翻过一个高坡，穿过一个无水的河滩，仍在前进。
一抹晨曦已经照亮东方。
筋疲力尽的安文忠抬头一看，惊喜地：“高旺，你看，终于见到村庄了。啊，咱们算熬过这一关了。”没有回声。安文忠回头，发现高旺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便鼓励他：“高旺，你可要挺住。咱这就找一户人家。”高旺刚走到那家门口，就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安文忠大惊，来不及撂下货郎担子，就去叫门。
门很快开启，一位白须老者探出头来。安文忠急忙放下担子，向老者深深一躬：“我们走了一宿夜路，这位兄弟支不住个儿了，求您老帮忙救救他吧。”老者扫了一眼货郎担：“是货郎啊。快，快把他抱进屋！”安文忠十分惊喜，边谢边把高旺抱起，随老者走进院。一进屋，一股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安文忠立刻感动地：“啊，真像到了家一样，这么暖和。”老者的老伴从里屋出来问：“这是干啥？”大爷急急地：“别问了，这娃子发高烧呢，快不行了。救人要紧，赶紧把他放在热炕头上。”大娘见状，不再说话，拿过一床被子盖在高旺身上。大娘又端来开水，给高旺喂了几口，又用湿毛巾捂住高旺的额头。
安文忠见高旺昏迷不醒，十分着急。一袋烟的工夫过后，高旺才睁开眼睛。
大爷高兴地：“啊，缓过神儿来了。”又告诉老伴，“快给俩娃子做饭。”安文忠收拾好货郎担子，从中拿出一些烟糖茶叶，进屋向大爷说：“非常感谢大爷、大娘的救命之恩。俺们是货郎，没有什么稀罕东西孝敬您二老，这是俺们一点心意，请您收下吧。”大爷坚辞不受，推来搡去，安文忠只好把东西放在木桌上。
大爷瞟了几眼安文忠和高旺，边吸烟边问：“二位不是本地人吧？”安文忠答：“我们是天津杨柳青人。大爷贵姓？”大爷说姓崔。安文忠急忙说：“哦，是崔大爷。我姓安，叫安文忠，他叫高旺。崔大爷去过天津吗？”崔大爷连连摇头：“我么，听说过有个天津，没去过。你俩娃子年岁不大，怎么跑这么远来做生意？”安文忠长叹一声说：“唉，还不是穷逼的。在家里也不好混，到这儿听说官府招募很多民夫修路，俺们俩才决定当货郎跟着修路民夫做生意的。”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在外屋喊：“爹，娘，我回来啦！”大娘一听，十分惊喜地：“啊，儿子回来啦！是化龙回来啦！”立马迎出。
安文忠和高旺都惊愕地停在一旁。崔大爷说：“不要紧，是我儿子崔化龙。”崔化龙进了屋。安文忠一看，此人长得浓眉大眼，倒也十分英俊，只是脸上充满杀气。
崔化龙突然厉声问：“这两个人是干啥的？”安文忠忙微笑着答：“化龙大哥，多有打搅，俺们俩是货郎。因昨晚贪路，遇上半夜狂风，今晨才来到贵庄。我这位兄弟昏倒在您家门口，是大爷大娘心善，救了我们。我们非常感激大爷大娘的救命之恩。”崔化龙歪着脖子，眼露凶光，突然一把抓住安文忠的衣领，“嗖”地抽出大刀架到安文忠的脖子上，厉声喝道：“啥货郎，我看你们是官军的密探！说！你们是不是被官军派来的！不说我就砍下你的头！”这突如其来的事件真把安文忠吓坏了，大刀片在脖子上凉凉的，小命儿一下就被推到鬼门关前。他已看出这个叫崔化龙的家伙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弄不好真会死在他手里。安文忠急忙喊冤：“化龙哥，我们是穷苦百姓，你可别伤害我们呀。我们就是货郎，哪是什么密探，化龙哥你可要手下留情啊。”高旺早已吓得灵魂出壳，跪在炕上只顾磕头求饶。
二位老人见状也非常吃惊，虽说儿子凶残，但这种场面他们还从未见过，在屋里杀人，这如何得了！崔大爷急忙上前阻拦，并替安文忠开脱：“这还是两个娃子，明明是货郎，你咋说是啥密探？快把刀放下！你不能再做这种恶事！”崔化龙居然向老父发威，怒声道：“你懂个啥！官兵已经到我眼皮子底下，谁知他们是不是冲我来的！我杀了朝廷命官，早已被他们下海捕文书通缉。州县的捕快刀手都斗不过我，被我杀得落花流水，这一回好哇，官道修到我山寨跟前了，还派了官兵来。这俩说不定就是来摸底打探消息的，要不然，为啥单到咱们家来。我宁可错杀，决不错放！”崔化龙说罢，抓住安文忠的衣领就朝外拖。
安文忠见事不好，眼看真的要命丧此地，既然如此，不如拼死一搏。他灵机一动，怒声道：“你这是干吗，在爹娘面前做这样的事，就不怕吓着爹娘！你冤枉好人，妄杀无辜，在良心上怎么说得过去嘛？你就不怕吓着两位善良的老人？”高旺疯了一样，一边哭喊救命，一边磕头如捣蒜般跪求两位老人：“大爷大娘啊，您二老快替我们说情吧。您快救命啊，救了命我们一定给您二老烧高香！”大娘被说动了心，扑上前拉住儿子，哭着说：“人哪是说杀就杀的，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刀搁在人家脖子上，你这是弄啥？你要吓死我呀！”说着，就去夺儿子手中的刀。
崔化龙没让妈夺去刀，但总算停了手。
崔大爷显得很冷静，慢吞吞地说：“化龙，你加小心是对的，可你不能再乱杀人，你再杀人，做爹的我都没有脸面活在世上了。依我看，这俩娃子就是货郎，哪里有啥密探？”安文忠趁机说：“我们真不是密探，我们都是穷苦人，从小就在河边拉纤谋生，不信你看。”安文忠脱下夹袄，露出肩头，经年被纤板压出的印痕十分清楚，已磨出僵硬的老茧。
高旺见状大喜：“唉，对呀，我们原来都是拉纤的，你看我们的肩膀。”崔化龙扫了一眼，不再说啥，慢慢把刀收回，说了声：“娘，我饿了。”坐到炕边拿起馍就吃。
见此光景，安文忠偷着长出一口气，庆幸又躲过一场劫难。他看一眼高旺，发现他也在偷着换气呢。
崔化龙吃饱喝足，抹抹嘴说：“爹，娘，跟我上鸡鸣山吧，这一回就别再推辞了。官府拼命修官道，谁知他们安的是啥心？他们要真是为围剿我而来，肯定要先向您二老下手。您二老不走，我不放心呀。”崔大爷说：“跟你上鸡鸣山就能安全吗？我跟你娘去了，官军要是扫荡山寨，还不把我们俩的老骨头一锅端了，还不如在家窝着平安咧。”大娘难过地说：“化龙呀，你哪一天才能收心，哪一天才能过上平安日子啊？”崔化龙把眼一瞪：“我哪里还有平安日子可过。我与大清朝势不两立，这也是他们逼的。是朝廷的贪官剥夺了我武举人的名分，我去告状，他们又官官相护。我还有活路吗？我杀他们那是他们活该！爹，娘，听儿子一句话，就跟我上鸡鸣山吧。我一直不能孝敬您二老，我心里愧得慌啊！”大娘一听这话，呜呜地哭出声来。崔大爷也直抹眼泪，但他坚决地说：“你甭想让我们上你那个山寨，那是啥地方，哪能一家人都去。我跟你娘死也要死在自己家。你要是心里还有这个爹，就听爹一句话，要是官府招安，你就带着你的人马快投奔官府，那才是正道。”崔化龙抹一把溢出的眼泪，立即起身道：“既然这样，儿子也不再多说了。爹，娘，您二老多保重，我走了。”崔化龙临走前说：“我相信你们一回。不过，以后只要知道你们骗了我，我就一刀宰了你们！”说罢，往炕上扔一包银子，一撩门帘闪身出屋。
崔化龙走后，崔大娘很难过，忍不住哭起来。崔大爷吼道：“哭啥，哭啥，还没死呢，嚎啥丧！”安文忠见状急忙劝解：“大娘别哭，别哭，别伤着身体。”崔大爷痛心地说：“唉，真丢人，让你们俩娃见笑了。”安文忠安慰道：“我已经听出门道，化龙大哥也是被逼无奈，就像水泊梁山上的英雄好汉一样，不走那条道不行了。”崔大爷难过地拍着腿说：“要叫我，宁可死也不走，当山大王，那是个啥名号，土匪！哎哟，你不知他手上欠多少人命了！”安文忠和高旺又劝崔大爷一回，又从竹篓里拿些东西送上。文忠说：“这些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大爷大娘您一定要收下。”高旺也很激动地说；“这一会儿工夫大爷大娘可是救了咱们两次命。这个恩情怎么报答？二老您就当我们的干爹干娘吧。”崔大爷说：“既然这么着我就收下。以后要从这庄前过，就到家里来歇息吃饭。遇上啥难事尽管找我来。”安文忠：“真想认您二老为干爹干娘，就怕您二老嫌弃俺们。”大娘说：“俺们就化龙一个儿子，还摊上那样的事走上那个道儿，有儿跟没儿有啥两样。你俩娃既那么说，大娘我就认你们这俩干儿子。”安文忠一听，急忙拉高旺跪下磕头：“干爹干娘在上，俺们在这西北大地上又有爹娘了。爹、娘，您二老可要好好保重身体，俺们会常来看您二老的。”高旺竟又哭道：“我又有爹娘了，我又不孤单了。”大娘受高旺的感染也抹起泪来。大娘返身进屋拿出一布包干粮，热情地：“俩娃子把这些馍带上，在路上可不许再遭饥饿。”临行时，他们竟有些难分难舍，二老把他们送出村庄。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