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苦心经营塔里木盆地的同时,与他一起西出玉门关的耿恭却被匈奴困在了一个也叫疏勒的地方。
班超与耿恭,这两员汉朝的大将,共同和疏勒发生了联系。所不同的是,耿恭抵御匈奴的疏勒城,在天山之北;班超驻防的疏勒城,在天山之南。
耿氏家族在东汉初期是名门望族,群星闪耀。
想起自己的家族,耿恭脸上就有掩饰不住的自豪。
耿恭的祖父耿况与其膝下六个儿子全都是东汉开国将领。耿况的六个儿子分别是:耿弇、耿舒、耿国、耿广、耿举、耿霸。其中耿弇是东汉一代名将。在与匈奴的历次战斗中,耿氏家族居功甚伟,除了耿恭之外,耿秉(耿国之子)也是汉军的灵魂人物,耿忠(耿弇之子)、耿夔(耿国之子,耿秉之弟)都参加了西征军团与匈奴的天山之战,战功卓著。
耿恭的父亲耿广英年早逝,耿恭成了孤儿,他继承父业,勤奋好学,与他的祖辈一样,为人慷慨义气,志向高远,足智多谋,有将帅之才。
耿恭还记得与班超在玉门关分手时的情形。
好兄弟就应当各自征战,互相策应。其时,他们各自在马上抱拳,道声珍重,然后,班超向南,耿恭向北,绝尘而去。
耿恭是扶风茂陵人氏,他和奉车都尉窦固、驸马都尉耿秉等一道破降车师国后,使匈奴势力退出了天山北麓,朝廷重新设立西域都护,任命耿恭和关宠为戊己校尉(掌屯田,属西域都护),分别驻扎在车师后王部金蒲城和车师前王部柳中城,各置兵卒数百人,守护着车师这个汉匈战争的前沿阵地。
耿恭到任后,深知北匈奴决不会坐视车师与汉朝结好,结交远近朋友是一种战略选择,于是,他积极联络西域大国乌孙,表达重建友好关系的诚意,受到乌孙国上下欢迎,从国王大昆弥以下,都非常高兴,不仅派人送来了名马,并愿派王子入侍皇帝。耿恭便派使者带着金银布帛,迎接其王子入侍。与此同时,耿恭又与先人是汉人的后王夫人建立了联系,从而对敌情心中有数。
耿恭保持着高度警惕,在督促屯田之时不忘战备训练,掌握了一支人数虽少但战斗力很强的武装队伍。
天山的春天来临了。
天山之上,冰雪仍然白皑皑地压着。但雪线之下,冰雪已经开始融化。整个天山开始变得湿漉漉的,谷底的溪流,非常清澈,岸边是碧绿的青草和盛开的野花,野鹿和飞鸟不停地在这里逗留。
整个天山过不了几日便会悠悠醒来。
马蹄声急,和春天的流水一道出现在天山脚下的,是北匈奴单于派来的铁骑。
探兵急报:北匈奴左鹿蠡王率两万骑兵大举进攻车师国!
为了表现汉朝的诚意,耿恭派司马率三百军士前去救援,结果全军覆没。匈奴攻占车师后部,杀死车师王安得。
匈奴的马蹄声尾随着汉朝败军的脚步,直迫金蒲城下。
驻扎在金蒲城的耿恭,一直在拼力防守北匈奴,吃尽了千辛万苦。
此时,耿恭以数百人固守金蒲城,而匈奴人有两万骑兵,形势十分严峻。
人在城池在。耿恭血液中不肯放弃的基因被激发了,他决心通过保卫金蒲城来捍卫耿氏家族的声誉与大汉帝国的江山。
气势汹汹的匈奴人将金蒲城团团围住,鼓角连天,战马嘶鸣,滚滚尘土遮天蔽日。
区区数百人的军队,即便以一当十,要击退数万匈奴军队也是不可能的。怎么办呢?
耿恭背着手在金蒲城的城池上苦苦思索。大汉在西域投入的兵力有限,且短期内不会有大规模的援军,守卫金蒲城还得靠自己的力量。
耿恭让部下拿来羊皮地图,铺在城墙上,仔细研究起来。他对是否守得住金蒲城没有十二分的把握。他已经想到,一旦金蒲城失守,则须马上退入疏勒城。
疏勒城是最后一道屏障,拼死也要守住。
耿恭把金蒲城内的百姓全部动员起来,军民一心保卫金蒲城。他要通过斗智挫伤匈奴人进攻的锐气,时间延长一天,自己的战斗机会就会多一天。匈奴长途跋涉,也经受着粮草供给的考验,深入西域时间越长,匈奴便越没有耐心与大汉周旋。
连日来,耿恭苦苦思索,并未想到更好的破敌之法,不禁坐卧不安、辗转反侧。
傍晚,他召集几位幕僚到将军府中议事,幕僚也是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应对。一位姓梁的副将甚至提出,要不以退代进,先放弃西域,退到河西,待援军到达,军队规模足以与北匈奴抗衡了,再夺回西域诸国。
耿恭听了大怒,利剑出鞘,就要将其手刃。其他幕僚慌忙跪成一片,代为求情。
耿恭说:“匈奴在我脚下酣睡,唯有团结一致,方能克敌制胜,尔等不战而败,真是岂有此理!本应将梁副将军法从事,姑念其去国怀乡,随我征战多年,且暂寄其项上人头于军中,戴罪立功,望尔等上下一心,共克匈奴!”
众幕僚连连点头称是,一时再也无人敢发表什么意见,室内一片死寂。
侍卫听到室内再无声音,以为议事已毕,便端着食盘进了院子。刚走到院内,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个趔趄,盘中的饭食泼了一地。
侍卫爬起来,发现却是一条军犬口吐白沫,死在院中,旁边还有它尚未吃完的食物。
“将军,这狗好像是被毒死的。”侍卫说。
耿恭闻言出门稍事观察,突然一拍脑门说:“有了!”
他使人连夜研制出一种毒药,并命令士兵们将这种毒药涂抹在箭镞上。敌人的兵士一旦被箭射伤,毒药不仅会在受伤者的身上发作,使其伤口溃烂,而且会在兵营里迅速传播,虽然杀伤力并不大,但大面积流行,会严重扰乱匈奴的军心,这正是耿恭要达到的目的。
由于城中兵少,形势危急。耿恭亲自登城,指挥作战。他让部下把毒药涂到箭镞上,向匈奴兵喊话:“汉家箭神,凡中箭者必死无疑!”
带领匈奴兵围攻金蒲城的是匈奴左鹿蠡王,他听了汉军的喊话,仰天大笑,嘲笑汉军故弄玄虚。
战斗开始了。匈奴左鹿蠡王下令围攻金蒲城。冲锋在前的匈奴兵纷纷中了汉军箭镞。中箭者,创口都因毒热而迅速溃烂,伤口像开水一样沸腾,看上去惨不忍睹。
匈奴兵惊叫:“汉兵有神灵相助,太可怕了!”纷纷败下阵去。左鹿蠡王大惊失色,急忙鸣金收兵。
听到鸣金的匈奴兵像一堵墙一样倒下去,败逃到阵中,整个军营哀鸿一片。
毒药很快在匈奴军营中传染开来,即便没有受伤的匈奴兵士,也感到皮肤被灼烧得生痛,恐怖的阴影笼罩着匈奴兵营。
左鹿蠡王无计可施,一面派人寻求解药,一面思考应对之法。
晚上,金蒲城突然下起了倾盆暴雨。雨越下越大,就像天空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耿恭命令全体战士手持刀剑弓弩,趁着暴风雨溜出城外袭击匈奴人的兵营。匈奴人正在帐内喝酒猜拳,以壮自胆,谁也没有料到仅有区区数百众的汉军会主动袭击自己的军营。面对似乎从天而降的汉军,猝不及防的匈奴人根本来不及拿起武器,就纷纷成了刀下之鬼。等到左鹿蠡王反应过来准备调兵遣将时,耿恭与他的部队已经退回到金蒲城了。
匈奴兵纷纷说:“汉兵神,真可畏也!”
左鹿蠡王胸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但这个很有策略的将领此刻也不得不下令军队班师撤退,退到车师后国稍事休整,再进行复仇。
耿恭保住了金蒲城,金蒲城的百姓额手相庆,庆幸生灵没有遭到涂炭。
耿恭料到匈奴人很快还会反扑,但金蒲城的守备条件并不是很好,长期固守,倘若匈奴人切断城外水源、粮草,或用火攻,都没有办法破解。当务之急,是必须另选一处可以长期坚守的城池。
耿恭研究了羊皮地图,决定选择就近的疏勒城进行抵御。
贰
北疏勒城依山形而建,南北略窄,东西较长,北、西城墙建在自然形成的山梁上,东墙较低,北面是陡坡,南面地形虽低但坡度较大,南端布满圆形巨石。整个城堡居高临下,宜守难攻,是一个极好的军事据点。
最重的是,疏勒城外有一条河,可以长期供应军中所需之水。在西域,水就是战备物资,与武器装备一样重要。
耿恭把残余部队调往疏勒城,尽可能多地储备粮食物资,巩固城防工事,并招募了数千名车师人,扩充了部队,等待与匈奴决一死战。
七月,北匈奴军队在左鹿蠡王的率领下,又一次卷土重来,兵临疏勒城下。
耿恭深知坚守疏勒是大汉在西域统治的象征,战斗伊始,必须要以一次胜利激发守军的斗志。
耿恭趁匈奴人立足未稳,率领自己的军队与招募来的数千名车师人出城迎战。匈奴人只道汉军只剩不过区区百人,未曾料到数千人出城作战,一时心里没底,先自露出怯意。匈奴人也知道耿恭足智多谋,上次在金蒲城落败的情形犹历历在目。于是小心在意,节节撤退,驻扎到距疏勒城很远的地方安营扎寨,派出探子打探消息。
首战告捷大大鼓舞了守军的士气,一段时期,疏勒城的汉军和招募到的车师人无不欢欣鼓舞,士气高涨。耿恭派士兵将城外的巨石运至城内,以品字形垒在城墙上,供守城之用。
守城军士无不觉得,击退两万之众的匈奴只是时间问题。
匈奴派出的探子很快探明,疏勒城中驻守的数千人军队,绝大多数是车师人,心怀二意,不过是乌合之众。于是他们重振旗鼓,慢慢向疏勒城靠拢,开始向疏勒城发动进攻。
疏勒城虽然小,但是易守难攻,匈奴人久攻不下。每当匈奴接近城池的时候,耿恭就下令用巨石还击。巨石胁裹着风雷从城墙上呼啸而下,匈奴伤亡惨重。
左鹿蠡王紧锁双眉,无计可施。
盛夏的晚上,左鹿蠡王单骑出营,远远地绕着疏勒城观察布防。
左鹿蠡王发现,疏勒城外有一条小河,这条小河从疏勒城以北流经北门和西门,一直向下游流过来。这显然是一条季节河,水量不大。前天刚刚下了一场暴雨,河中的水呈浊黄色。
左鹿蠡王还发现,一队汉军正从河中取水。他们用木桶装满水,然后通过一条很长的索道,直接摇到城墙上去。
左鹿蠡王眼前一亮,觉得找到了攻克汉军的钥匙。
他决定切断汉军的水源。
左鹿蠡王派出一队人马,奔袭到汉军的后方,直至小河上游,将河道直接堵塞,水流由此改变方向,改向西流。匈奴人还专门在小河上游派出大队兵马,日夜驻扎,防止汉军争夺小河。
疏勒城中的汉军突然发现城外清澈的小河干涸了,露出干涸的河道,才知道匈奴人已经派人堵塞了水道。
匈奴兵士人人视耿恭为天神,十分敬畏,此刻见左鹿蠡王切断了汉军的水源,一下子便觉得有了战胜汉军的信心。
左鹿蠡王专门安顿军士,现在汉军水源已断,一定会出城求援。一旦发现汉军派人出城求援,可以视而不见,马上放行。
左鹿蠡王知道,大汉现在正是国丧期间,一切行动都比较内敛,不可能派出大规模的部队增援疏勒城,充其量只能派出酒泉、敦煌两郡区区二三千汉军增援。届时,只要消灭了援军,疏勒城中的耿恭就只有束手待毙了。
耿恭看到匈奴人切断了疏勒城的水源,真是后悔莫及。他在金蒲城时早就预料到匈奴会打水源地的主意,却没想到对方动手如此之快。他派人去小河上游查看,却见匈奴布防甚重,自己的兵士守城尚且吃紧,哪有精力与匈奴争夺水源啊。刚到疏勒城时,田虑也曾向耿恭建议挖井储水,但耿恭考虑到当务之急是储备粮食,所以放松了对储水的重视,此兵家之大忌啊!此时此刻,耿恭只痛悔自己没有早些打井。
金蒲城中的粮食已尽数搬到疏勒城,经清点,可供兵马三月之需。但战斗一旦打响,粮草的需求量将是平时的两倍,因此凡坚守城垒者,至少要保证半年的粮草。最要命的是,城中的淡水仅可供全体将士一月之用。眼下水源断绝,除了尽力节水,就只有抢时间打井了。
而且,城中兵士几乎都知道了匈奴切断水源的消息,这对兵士的士气是不小的打击。早一日打出泉水,守城的希望会早增加一分。
匈奴早就料到汉军会打井,于是不断派兵叫阵骚扰,使汉军首尾难顾。
一队匈奴骑兵冲到疏勒城下,先遭城中发石机一阵重击,等到匈奴人越过高坡,奋不顾身地冲向城墙,眼看着就要接近城墙时,城中便有火箭射出,熊熊大火把匈奴人烧得鬼哭狼嚎,赶紧回撤。
匈奴无功而返,怎肯罢休。第二日,远远见到汉军在城下挖沟,并在沟中灌入火油,想起昨晚惨状,他们只能按捺心中怒火,不敢再攻,收兵向左鹿蠡王禀报了战况。
左鹿蠡王听完沉思片刻,令人带着火箭接近疏勒城,并将火箭首先射向油沟,一时烟火大作,汉军辛苦布置的防御装备马上化为灰烬,只好守城不出。
耿恭一面下令节约使用储存的淡水,一面组织车师人在城内昼夜不停打井,希望尽快寻找到地下水。倘若短期内寻找不到新的水源,守卫疏勒就是一句空话,届时只好束手就擒了。
耿恭长叹一声。西域的水,历来都是命根子。疏勒城能否找到新的水源,更是关系到大汉在疏勒乃至西域的整体战略。
水,关系万千重啊!
疏勒城数千人及几百匹战马每天的用水量十分巨大,而耿恭此前对形势的判断稍稍存在疏漏,以至淡水储备严重不足,虽然精打细算,尽量压缩淡水用量,但没过几天,存贮的淡水就像沙漏里边的沙子一样一点点耗尽了。
疏勒城中军心浮动,形势非常严峻。
这一时期,西域处于汉军与匈奴的拉锯战中,焉耆、龟兹联合杀死了汉西域都护陈睦,驻守在柳中的关宠死于北匈奴的铁蹄下,明帝死后,车师国又在匈奴的威逼下背叛汉朝,与匈奴合兵进攻耿恭。
在这一过程中,匈奴人一直占据上风,现在,死守疏勒城的耿恭又遭到致命的打击,他不断激励将士奋勇拒敌,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汉军的信心越来越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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