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师的传统是六十五团专打迂回,潜入到敌人后方埋伏,专门打敌人的增援部队、辎重部队,掐断补给线。团长周璞是个小老头,善打这个仗,他不是黄埔的,都四十多岁了,按理说不能提升,但上面舍不得让他走,又不能老让他当团长,到东北后提升了副师长,很不容易。他专门琢磨、研究这个,是这方面的老手,很多战斗都把他放在那个位置,先派他包抄,每次都很有效。
二十二师当时的干部政策是团级军官要黄埔十三期毕业、参加过昆仑关的。黄埔十三期是一九三八年毕业,一九三九年打昆仑关时他们也就是个排长,经过了昆仑关、第一次远征、第二次远征,这些军官每一个人的个性特点都表现出来了,当初来二十二师一大批,最后选中当团长的,只留了两个。其他的也够资格当团长,但是在二十二师当不了,没有位置,只能调到别的师当团长。十三期留在二十二师这两个当团长的周九皋、余汝干,都是比较有脑筋,比较沉稳,比较有把握的。六十六团留的余汝干,这个人很聪明,非常能干,也很能打。
打马拉关的六十五团团长傅宗良,也是因为留不下,到东北后升任青二师少将师长,小矮个,挺沉稳,资历够、能力够,但是在二十二师升不上去,只能到别的师当师长。六十四团团长李平,资历也够,打昆仑关、第一次远征、第二次远征都有他,很不错的,也升不上去,后来到别的师当副师长。
营、连级也同样如此,很多连长调到别处当营长可以,在二十二师就干不上,能力也够,不能耽误他,就让他上别的师当营长去。留下的必须是硬手,老乡啊、同学啊,拍拍肩膀就行了,这个不行,打仗是玩命的,涉及部队的生存问题,不敢感情用事,非常慎重。
团一级番号是国防部给的,营一级是本师定。
还有的是先安排个闲职。比如,黄埔十七期的已经当了三年排长,到别的部队早就当连长了,这里没位置提不起来,又不想放他,就先做连指导员,将来有机会了再安排。连指导员不是政工干部,也是军事干部,但是没有兵权,连队是连长说了算,二十二师没有副连长,营里是有副营长,是营长的助手,帮助搞训练、写训练计划。这是廖耀湘带兵的特点。
傅宗良当团长时,手下几个营长都很厉害。经常打胜仗。第一营陶逸是营长,周璞是二营营长,擅长打迂回,三营营长是李大炮,李定一。李定一为什么叫李大炮?他说话声音大,嗡嗡的,另外他个性脾气比较刚,比较急躁一点。但是他不骂人,不像陶逸老骂人,他好像是黄埔十二期的。
李大炮这人的特点就是勇敢,猛打猛冲。一般进攻一个地方,敌人如果防守的兵比较多,就上两个连,一起进攻。有时候用一个连攻,两个连预备着,甚至连长都不上,就一个排试探性进攻,如果进攻不顺,失利了,再增加兵力。那么营长在哪个位置呢?主攻连的后边,就是营长,营长后边还有一个预备队连,完了才是营部。李定一的特点是,他不在营长这个位置上,他跑到连长、排长的位置上,所以他的危险性比较大。大概是打腰班卡吧,他领着部队第一个冲进去,打得猛。
第二次反攻缅甸的时候,整个部队营长牺牲的几乎没有。就是打密支那,大概三十师有牺牲的,三十八师和二十二师没有,因为营长指挥的位置不在最前面,只有李定一特别,老跑到前面去。在部队,他这个营长在前边敢往前冲,你当兵的在后边不行啊,是不是这个道理?所以这是李大炮的特点。李定一没当过副团长,傅宗良升任副师长时,他从三营营长跨过副团长这一级直接当了六十五团团长,就是要他的勇敢劲儿。周璞是二营中校营长,升副团长,李定一是少校营长,跨过一大步直接当团长,廖耀湘用人就是这样。
周璞很沉稳,他不是黄埔的,是打出来的,这人很稳健,从来不骂人,后来大伙给他起个外号周老太太,肯实战。
陶逸很傲,后来当到团长就到头了。
当初二十二师打加迈,孙立人负责穿插,他的部队已经打到侧面去了,瓦鲁班都给他拿掉了,日本人后路都给封掉了,这时候他一伸手就能把加迈拿下来,但是他没拿,留给廖耀湘,他是考虑到双方的关系。
陶逸就不考虑这个,后来打八莫,本来是三十八师的任务,我们是侧翼,结果陶逸从侧翼就要过河往八莫去,要攻击日本人侧面。三十八师有部队在那儿,就把他挡住了。你哪儿的?我二十二师的。来干什么?支援你们。请回,我们自己解决,我们自己就能搞定。
一个指挥官要考虑全局,要考虑友军彼此关系。你能打我也能打,你这么处处表现你,别人就有想法了。
部队一打胜仗士气就高,听到枪响不是怕,是兴奋,特别兴奋,高兴,爱听枪响,老想往前去。不像打败仗,一听枪响了,唉,他们又来了,够呛啊,心态不一样。陶逸就是这样,老打胜仗嘛,让他当预备队他不干,老要求打主攻。上去就不爱下来。这也说明整个战局对我们有利了。
六十五团团副邱钟岳是湖北人,黄埔十四期的,昆仑关战以后来的,他当连长的时候就很厉害,曾经在他阵地前面数出来过二百多具日军尸首。他后来当过我的营长。
这人很有个性,非常傲,很能打,有战功,谁都瞧不起,目空一切,眼睛长到额头上去了,这是不行的,友军之间互相协同作战很重要,谁都看不起,有困难的时候,人家就看热闹,增援你的时候我走慢几步、枪响了我慢点接火,那你就受损失了。战场上瞬息万变,可能耽误十分钟,你的营就被歼灭了。考虑这个,没留他,最后在东北调他到六十师当团长。
因为要等待友邻部队跟上来,我们就地在瑞古住了五六天。瑞古是个挺大的村镇,很多建筑是英国式,有英国人在这里经商。
我们学生兵跟一般士兵不一样,对我们比较宽松,吃完饭没什么事就溜达。
有一天我和卓干成、李子琛、卓贯能几个同学在街上散步,看到有两个上年纪的中国人,一搭话,还是广东人,他们在缅北已经生活三四十年了,老人很热情,邀请我们到家里坐会儿。一看他们生活得挺贫穷、挺困难,穿的衣服没什么像样的。我就跟卓干成说,咱们去给养站给他们弄个降落伞。
空投物资时飘下来的降落伞很多,我们的衬衣、衬裤本来一人两套,因为是棉线的,有的穿穿就坏了,降落伞是绸子的,各种颜色都有,就拿来一个做内衣,我们不会做,段班长会做,给他盒烟,他是个大烟鬼,给他烟抽就干了。
我们到给养站要了一个蓝色、一个白色的降落伞给了这两个广东老乡,降落伞很大,拉开了比房子还大,可以做衣服、裤子,他们感激万分。
部队每个月发给我们十六个卢比加上十二个安士的印度币,有钱可是没有花的地方,都在森林里打仗,没商店也没城市,只能是看到合适的东西就买点。爱抽烟的可以买烟卷,烟卷不是商店卖的,是跟美国兵买,美国兵有烟卷,骆驼牌、太阳牌,跟他们一比画就卖你了。美国人什么都卖,我们大部分同学都不会抽烟,有的同学钱攒得差不多了,遇到美国兵向他腰上一比画,要买美制手枪,美国兵也卖。中国兵不行,发给你的枪要是卖了那要杀头的。手枪很漂亮,是打冲锋枪子弹的,我看了都很喜欢,但觉得买这东西没意思,那都是指挥官用的,我们平时用冲锋枪、机关枪,比这个顶事。
我就找老百姓买鸡去,跟老百姓一说,人家摇头,说没有。当地人白天都找不到鸡,他们是散养,大白天鸡都不知道走哪儿去了,让我到晚上黑了再来买。晚上再去,鸡都飞在树上睡觉,鸡到了晚上看不见,拿竹竿一打掉下来一个,我留着钱也没用,拿一块钱给他看够不够,卖鸡的直点头。
鸡有了还没有菜,他们房前屋后都种辣椒,不像我们一棵秧子上面没几个辣椒,他们都是密密麻麻的那种朝天椒,拿个篮子,一块钱,随便摘。我不要那么多,吃不了就坏了,捧两捧就得了,他也赚钱,我们也没多要东西,都很高兴。
顿顿吃牛肉罐头没胃口了,把辣椒洗洗,去掉把儿扔到茶缸里面,放点盐,用树棍捣碎了,一辣就开胃了。老吃罐头受不了,得改善一下胃口,弄只鸡,弄点辣椒,花不了多少钱。
我过去也挨过饿,按道理应该什么都能对付,但始终不行,吃东西比较娇气。有一次晚上生篝火,卓干成说吃点什么呢?我说吃啥啊,牛肉罐头像草一样。他就把牛肉罐头扔到火里,噼里啪啦地响,时候差不多了,用根树棍拨出来,拿衣服包着打开,里面的油都烧化了,这个罐头和平时炒的就不是一个味,特别香。牛肉罐头油多,脂肪也挺多,一个人对付一个罐头,补充点能量,站岗时多少能解决点御寒问题。
我买辣椒、买鸡从来不讲价钱,要多少给多少,人家也不多要。给钱的时候一直给到他直点头,那意思说够了、不要了为止。
我对钱毫不珍惜,买辣椒、买鸡都是我掏钱,年龄大的同学都把钱攒起来了,回国后到银行换成国币都成了小富翁,这时我才发现,同学里面最穷的是我。
缅甸人吃饭用手抓,我们就教他们拿筷子,训练的时候教过我们几句常用的缅甸语,用手比画他也明白。
他们的竹筒饭很有风味,把米倒在竹筒里,加上水,筒头塞上木塞,放在火上烧,烧好了剥开竹筒,米饭被一层薄薄的竹衣包着,蘸点白糖,吃起来很清香。
国内的兵有很多吃不饱肚子,规定每人每天一斤半米,但是当兵的都是青壮年,每天很辛苦就不够吃,也给几个菜金,可物价很高,买不到菜,就吃咸盐水。
在印缅没有限量,随便吃,中国兵刚到这儿感到很舒服,每天都有牛肉罐头,就是午餐肉,但有一个缺点是没青菜,顿顿是南瓜炖牛肉罐头,时间长了就不爱吃了,不爱吃也比咸盐水好,但就不觉得香了。
部队出发时每个人要背五天的粮,粮食有的是,但道路不行没车给你运,就得靠自己背,一天的量是一斤半,背五天的就是七斤半,谁能多背更好,还要携带武器、弹药、行李,粮食就只能背五天的。出发第四天就需要空投粮食了。部队行进到一个位置,推土机就上来作业开出一块空地。每个营有一个美国联络官,电报发出去,说明部队行进到什么位置,有什么标志,很快降落伞就下来了。
有次师里把守给养站的任务派给特务连,我们到了那儿看见有好几种颜色的降落伞,白色、绿色、红色。因为我们老吃牛肉罐头,就觉得肯定不止一种罐头,白的是牛肉罐头,还有饼干盒子,肯定是我们的了,那绿的呢?红的呢?大家一商量刺刀扎上去就打开了。一开是豌豆罐头,再开还有鸡肉罐头,大家一尝挺好,就捞来什么开什么,开什么就尝什么。鸡肉罐头我们平时吃不着,是给团长、师长的,我在师部站岗时,干部在帐篷里吃饭,厨师端菜的时候从身边经过,所以都看到了,青菜的、牛肉的、鸡肉的,各类罐头都不一样。捡点干树枝点火烧一烧,大吃一顿,大的有八磅一罐的,还有小的,吃剩了就扔了,谁也不带,有的是。
后来一看还有麻袋,大都是米。有次我们打开个麻袋,一看是砂糖,我们就留了一麻袋。美国钢盔比较长,里面一个套,外面是一条固定在脖子上的带子,就把美国钢盔洗干净烧上水,也不会做面食,把面和完,搓成小团往水里一扔,煮熟了再倒点糖,吃起来很甜。那一麻袋糖,吃不多少,也不能带走,就扔掉。扔掉的也浪费不了,缅甸人就捡去吃了。
这段生活虽然很辛苦,但是很有趣。缅北的气候和印度相差悬殊,印度是晚上倾盆大雨,白天晒死你,钢盔戴一会儿就烫手了。缅北比印度凉快点儿,也可能是季节关系,这时候已经深秋了,天凉了,森林也多。
第九节 印缅抗战,是我一生里最可贵的
从瑞古再出发,又先后打下来叶克、曼大等多个大小据点,那个态势真就是势如破竹,此时新一军三十八师主力已攻至八莫外围,与我们形成了左右夹击之势。
我们的任务是攻击八莫的侧翼,如果日军有增援部队来,我们挡住,主攻部队就可以放心打。就在向八莫进军的途中,和敌人打了个遭遇战,对方是防守八莫侧翼的日军十八师团。
我们是在密不见人的大森林里行军,部队行进时都要派出斥候,在前边侦察、打探敌情,摸清楚周围的情况,部队的术语叫斥候,相当于搜索班或者尖兵班,但斥候人数很少,三个人一组,右翼派一组,中路派一组,左翼也派一组,数量很少,有森林掩护,敌人不容易发现。
那天派出的斥候听到前面有砍树声,声音很大,说明离得不是很远,马上回来报告六十五团一营营长陶逸。一营长陶逸是黄埔十三期的,江苏镇江人,性情比较急躁,好斗,仗打得很好,也有战功,但这种性格的人,二十二师不留。他后来也当过我的营长,到东北不久他离开二十二师到二〇七师当团长,我在东北的最后一个阶段就是投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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