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我就被逮到两次。
重新占领鞍山的新一军和六十军联合成立了军警督察处,负责指挥鞍山城里的军队和警察。
周殿斌虽然走了,但为了对付日本暗杀团成立的三青团调查组还存在,有个叫赵大刚的跟周殿斌关系很好,他就联系了新一军,说这里有个逃兵,是新六军逃出来的,还搞学潮影响治安。
那天下雨,我以为能安全点就出来散心,披着雨衣在鞍山话剧院看话剧。赵大刚就带人来了,带着手枪、戴个墨镜,一顶礼帽压得低低的,那个扮相就是个流氓特务。
他领着新一军的一个中尉排长,带着三个兵进了剧院,喊我,哎,出来一下。哪部分的?我说是新六军二十二师学生教导营的,我的符号还在怀里揣着,就把符号拿出来给他看。他是黄埔十八期的,跟我们一块儿到的印度,知道我们这群学生,知道学生教导营里没有“逃兵”这个词。
他说那你回部队吧,我说我在二十二师辽阳留守处,到鞍山来溜达溜达,他说你就回去吧,我说我玩两天就回去,他说那你跟我走吧,就把我带到军警督察处。
一楼会客室有沙发,他说你坐着休息,一会儿等主任来了,你跟主任讲讲。说完他就走了,对我很客气。
我坐在会议室里,门口就有站岗的,中午的时候,站岗的也没有了,就剩我一个人。我合计去你的吧,我还在这等你上班啊,从窗户跳出去我就走了。
这是头一次,没啥害怕的,无所谓,兜里揣着癞瓜手榴弹,急眼了一拔一松手就爆炸了。
第二次还是赵大刚,他老盯着我,这次他联系了新一军三十八师的一个少校,又把我抓到军警督察处。
军警督察处主任是六十军一八二师中校团指导员,广东人,问我怎么回事。我说这个三青团到底是什么三青团?是什么三民主义?他可以骂学生,到处接收,到处刮财,你看它像个政治团体吗?还像话吗?他们就是法西斯三青团,你说我骂他有什么罪?
警备司令部特务排梁排长也在军警督察处,他和一八二师的一个团部中尉干事在旁边保护我,我们都是广东老乡,梁排长说你在这很危险,那个新一军三十八师的少校,一定要我们把你交给他处理。这个少校在军警督察处只是个干事,主任这时不表态他也没招,另外还有两个老乡帮着呢,他没有办法就走了。
他们就跟我说,鞍山你不能待了,得离开。现在不仅是他们逮你,警察局也在捉你,通缉令已经发到全市的警察局,也发给我们了,你得赶快走。
我说好,这就走。
当时是中午,我出门就往辽阳方向跑,走到立山碰到胶皮轱辘马车,也往辽阳方向去,带了我一程就到了辽阳。
走在辽阳的街上就遇到了营长陶逸,遇到他我给他敬个礼,他说你干啥去,我说去警察大队。他说干吗去,我说去看同学。他也没问别的,没提过去那段。他是来看大队长付介超的,他们是黄埔十三期同学。
新六军这时已经拿下长春,陶逸离开新六军调到了二〇七师,二〇七师给他中校副团长他不干,当了中校营长,他愿意做一把手。
警察大队这些地方部队吃饭也挺困难,看得挺严,有时候早晨跟他们一起吃,下午就得自己想办法。
我给洪乃良写了封信,告诉她我的情况,怕她惦记,不敢写到她家里,就写到鞍山南三道街的一个表铺,是她同学家,通过同学转给洪乃良。
结果洪乃良就坐火车跑辽阳看我来了,先到警察大队找石静山,找到石静山就找到我了。滞留在辽阳的时候,我那八个同学她都见过。
我吃不饱饭,洪乃良也没什么钱,兜里剩下几个钱凑一起给我买苞米面大饼子,我就坐在白塔公园里啃着吃。她自己不吃,跟我见个面就回鞍山了。
这时我们俩也没确定关系,就是她挺关心我的,对我挺好的。我跟她说,我还要走,在这儿没法生活。
在警察大队其实也还可以,大队长付介超是陶逸的同学,又是我在缅甸时的连长,见到他了我给他行个礼,他一看见我就说,哎,黄耀武,三排学生,你来干什么?我说来看看同学。吃饭的时候同学就喊我,走,吃饭,就跟他们一起上大队部吃大食堂。但是他们也是天天吃高粱米饭,我吃不了高粱米。
石静山这时领一个排守黄泥洼,在辽中和辽阳交界处,我就跟石静山去黄泥洼,住十天半个月。
我还偷偷回鞍山一次,去了洪乃良家。她一见我就说,不行啊,你赶快躲。她家也被搜了。我说行,我走。
这段流浪的日子,饿肚子印象最深,在鞍山没钱没饭吃,在辽阳没找到石静山之前就饿肚子,找到了也是半饥半饱。鞍山一直是个落脚点,是我的大本营,就因为有她,她家也接纳我,所以跑到一定程度就回鞍山,待几天再走,军人坐火车也不花钱。
李哲这时已经到沈阳的中正大学上学,我去看过他一次,但不在他那儿吃饭,学生生活都挺艰苦。
他跟我谈了很多问题,他说你觉得共产党能灭亡吗?我说不可能灭亡,这是一个有信仰的政党,又有军队,你别看国民党现在能打胜,但是共产党灭不了。我还打了个比喻,我说比如你们东北,夏天一片流水,冬天结成大冰块,砸都砸不开,共产党就好比这个,你打它,它变成流水,冬天来了,又结成大冰块。
当时东北的形势,蒋介石和杜聿明已经实现了全面进攻的战略部署,但留下的隐患也开始显露,部队布防南至普兰店、瓦房店、营口,北至松花江边与哈尔滨隔岸相望。从南满到北满战线拉得太长,常常顾此失彼。
此时,有美国人参加的三方停战谈判开始,三人小组决议,各方保持在原地,都不许有任何军事行动。
蒋介石利用这次谈判机会重新部署部队,全面进攻改成了先南后北,计划先解决辽南的共产党军队,然后再集中精力北攻。
新一军和六十军守北面,但是六十军欠了一个师,一八四师已经在海城起义了。七十一军镇守中路四平,二〇七师镇守沈阳、本溪、抚顺等地。新六军和五十二军再调回辽南,计划由新六军来解决辽南问题。
在这个过程中,民主联军趁机把部分丢失的据点又夺回去了。
第三节 活着就是为了一碗饭
新六军是一九四六年夏末被调回辽南的,军部在鞍山,鞍山以南就是二十二师驻扎。
这我就有主心骨了,回到鞍山那就谁也不怕,警察局怎么的?谁也不敢抓我,有那么多同学呢,叫来几个,拿冲锋枪突突你们。
军部有我们八个同学,都是广东一块参军的,成立教导营时他们仍然留在军部没回来,这时都已经提升少尉、中尉了。我把过程跟他们说了一下,说市政府、警察局在抓我。他们问谁下的令?我说是市长。
他们听完了义愤填膺,我们的同学居然受这种窝囊气,走。
我们去了十个人,有黎兆基、郑醒华、朱明还有朱富华,每人带把手枪、拿个手榴弹,就上市政府了,年轻人嘛。他们几个在缅甸时就提干了,回国后他们当中尉了,我们还在教导营当中士学生呢。
朱明有两把手枪,一把是日本撸子,还有一把左轮手枪是部队发的,他说你带这把,把左轮手枪给我了。朱明不是教导营的同学,他是黄埔十八期的,一直在军部参谋处,我经常去军部看同学,所以跟他混得很熟。
市政府门前的哨兵问:“各位同志都是军官吗,你们有什么事?”
我们说有事找市长,直接进去上二楼,哨兵也不敢挡,不是当初游行围市政府时,把机枪架在门口的架势了。
市长的办公室在哪儿我知道,请愿的时候去过,门口坐着一个中尉接待官,也不敢拦我们。
盛世兴胖胖乎乎的,小矮个,戴个近视镜,他是新疆军阀盛世才的弟弟。
一见到他有个同学就骂,盛世兴说你们来有什么目的?同学说为什么要抓黄耀武?他怎么啦?犯什么罪啦?
盛世兴一看这些年轻人都带着枪,怕闹事,就服软了。
朱明在军部当上尉参谋,他说我们来的目的就是要跟你讲一讲,黄耀武是印缅远征回来的,他和八路军、共产党没什么关系。你们做错了,总得让人说句话吧?你不平还不让人鸣,你讲什么民主哇?那不是没有民主可谈吗?
盛世兴说我对这个情况都不太了解。其实就是他下令逮捕的。
盛世兴后来问,黄同志现在在哪儿工作啊?一个同学回答说,他在六十五团。
谅他也不敢到六十五团来,大伙也不怕,最后就警告他,要他把拘捕令撤销了,黄耀武没有罪,真的要逮他,后果你们负。
又领着我到鞍山铁西警察局,统统带着手枪,他们下令到老洪家抓过我。
我进了警察局就说:“我是黄耀武,你们不是要抓我吗,我来了。”
那些警察见了这架势都点头哈腰,我一摸身上,他们还以为我要掏枪呢,一摸出来是癞瓜手榴弹,他们当时就都吓坏了,连口说:“黄教官、黄教官,原谅我,我错了。”
他们不敢说什么,警察怕当兵的,当兵的比警察凶,说收拾就收拾。同学说把你们的通缉令拿出来,反了你们了,我们都是前方打生打死的官兵,你们逮我们,凭什么?
他们要不老实真给他一枪,那他害怕啊。
走完这些地方,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以后就再也没抓过我。此时学生教导营也回到鞍山负责铁路线的装甲车巡逻,常驻鞍山火车站。
没几天,我在解放剧场看话剧,一眼看见赵大刚了,他一看是我回头就跑,等我追出大门口他已经没影了,以后再没见过他。
解放后据说没抓到赵大刚,他是鞍山当地人,外号赵大埋汰,带着把撸子。这个人最坏,一直当特务,搞谍报专门抓人的,就是没有他的下落,要是有下落我肯定要检举这个人,他做了不少坏事。
我们这几个同学,除了一个在长春留守处参加长春起义了,其他几个后来都进了战俘营,黎兆基是我在韶关第一次去军营时就认识的,新中国成立后回关里了;辽沈战役时,郑醒华给李涛军长当随从参谋,在辽西被俘了;还有一个爱讲怪话的,被留在北大荒了。这些都是新中国成立后朱富华来信告诉我的。
不多日子,洪乃良的父亲被逮捕了。
伪满时期印发过一本工商业名册,商会理事里面有他的名字:天佑铁工厂总经理洪天民。现在被翻出来了,结果就相当于黑名单了,认为他有汉奸嫌疑,抓进去了。
回鞍山后我经常到老洪家,那天一进门,洪乃良说她父亲被抓进去了,我一听情况不好,就马上到军部找朱明,我说洪小姐父亲被逮进去了,你们想办法给我整出来。
我那些同学都认识洪乃良,经常跟着我去她家玩,见了面都叫她洪小姐。
负责这个事的是上校科长向华昭,后来提升给廖耀湘当作战处长。
朱明先找他的中校科长赖胡昌,赖胡昌这个人很好,黄埔十四期的,在缅甸时本来是军部通信营营长,因为跟副营长关系很僵,他就去找廖耀湘,回到云南时廖耀湘安排他当了军部参谋处作战科科长,他也是广东人。赖科长就给向华昭打电话,说有这么一个人,没啥问题,是我们的朋友,把他放了吧。向华昭就打电话给军警督察处,把人放了。
洪乃良父亲之前对我们的事情没表态,也是有多种原因,那个年代战火四起,对军人都有种想法,今天看着你挺好把女儿嫁给你,明天你可能就没有了,孩子不守寡了吗?他有这个顾虑。
人的关系就是这样,经过一些事,互相有些帮助,就不一样,他出来后知道是我找同学把他弄出来的,关系就进了一步。
国共谈判破裂后,杜聿明实施既定的战略,几个师摆开了,向南攻到普兰店,与大连一路之隔,往东攻击丹东方向,二十二师被调到本溪配合五十二军进攻东满。
虽然可以回鞍山了,但还是没有生活来源,实在想不到什么出路,我就上本溪看同学去了。
二十二师教导营驻在本溪水源地,我回去了,同学一看我来了都好热情,说你跑哪儿去了,成天也不回来看看。我说回来干啥啊,回来不逮我吗?逮个屁呀,陶逸营长都走了。
只有副营长还在,有些连长也调走了。我原来的老排长陈桢年跟我挺好,他说你要不就回来呗。我说回来干啥啊,不回来,我这多自由啊。
他们开饭了就喊我,来来,来这儿吃饭,黄耀武你再加点菜呗。我说加什么,哪有钱加菜?好像我还在部队一样,关系很密切。但是没有看到卓干成,部队打到吉林,他通过关系留在那里了。
我们教导营没有逃兵这一说,没人把我当成逃兵。谁逮呀?同学也不能让啊。没有那么复杂,我就吃住在教导营,连长、指导员、排长看到我回来互相都是嘻嘻哈哈的,像没事一样,没人说我是逃兵。
我参军时年纪小,学历不如人家,懂得也少,很少说话,就是跟着大伙走。就是从闹伙食以后,大家开始注意我,我平时也乐于助人,很多同学对我印象很好。特别是我从部队跑出来后,大家对我的印象就更好了,因为大家都有这个想法,但谁也不敢往外跑,跑出来靠啥?觉得我敢于出来闯,不容易。
在教导营住了两天,我又去六十五团朱富华处。
六十五团驻扎在本溪的工源附近,到了他那儿是蛮招待。他也没啥嗜好,不嫖不赌、不抽烟不喝酒,我来了买几个鸡蛋,加点菜,吃大米饭。
那以后差不多有一年时间,基本上就是六十五团开拔到哪儿我就到哪儿,跟着部队能保证吃到饭,每次都是投靠朱富华,这个人很忠厚,很够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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