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食物可慰藉-饭团、饺子与油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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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最朴实无华的东西,

    都是最简单和不加修饰的。

    文/小云

    饭团

    姹紫嫣红的春天刚刚过去,经过青石桥,看见一家寿司店,里边摆着各色各样琳琅满目的寿司,像春天的田野一样赏心悦目,可是价格也跟初春的蔬菜一样昂贵,忽然想,哪有什么美食难倒过我?自己做吧,多么简单的事。

    忙忙去超市,慢慢找到三文鱼、鱼子酱、肉松,等等。当然,要做得跟春天一样,得有黄瓜、洋葱、胡萝卜、青椒、火腿肠、紫甘蓝,青红黄紫绿白都有了,一一买回家。

    卷寿司是门手艺,松了裹不严,紧了稍不留神就会挤烂海苔皮;切,也是一个手艺活儿,刀要锋利,切的时候得快,不然就不成形了。好吧,剩下的边角碎料,加上点儿碎菜叶、一点儿虾皮子,就是一碗美味的热汤了。一个人在厨房,忙碌半天,一家子的寿司宴,开始了。三文鱼、鱼子酱,老公喜欢;水果沙拉味道的,儿子喜欢;青芥酱,我喜欢,辣且冲。一桌的美色炫目,春天是过去了,可是,家里的春天刚刚开始。

    以前曾看过一篇文章,说寿司起源于中国,我想的确是有渊源的。小时候在大理我最爱吃的饭团,现在想来也许是寿司的前身吧。

    那时候物质不丰富,肉菜不多,可是有一种饭食,仅仅需要少许盐和两三滴清油,即可成就香喷喷的一餐出来。那是我爷爷搨(dá)的饭团。通常是前一晚的剩饭,爷爷把锅烧热,滴一点点清油入锅,剩米饭倒进去,用木勺翻炒,一边翻炒,一边使劲按压,米饭被压得碎烂并变得黏黏的,很紧实,有时还带有一点儿焦黄的锅巴。爷爷这时撒一点点盐搅拌一下关火,旁边放一盆凉水,爷爷把手用凉水沾湿,因为这时的米饭很烫也很黏,用水可以不至烫伤也不沾手。把紧实的米饭团在手里紧紧裹成圆球形状,中间还按一个凹形,正好夹一点点豆腐乳进去,香极了。童年没有零食吃,爷爷爱做这个安慰我,大理话叫“搨饭团”。只要他把搨好还冒着热气的饭团给我,我接过来就颠过来倒过去忙不过来地啃,那个香和美味啊,萦绕了一整个儿童年,感觉后来世间再无。

    童年的记忆怎么感觉都是些吃食?

    五月间,山上有种叫卖花村的玫瑰花开了,奶奶要带我上山摘玫瑰花回来做玫瑰糖,爷爷仍然搨几个饭团,裹上豆腐乳,奶奶拿纱布包好。小孩子对点苍山的巍峨深沉无感,我一路上眼瞅着,一路上吃的是山上黄黄的酸甜的山泡果,心里边惦记的是啥时吃爷爷的搨饭团。直到奶奶说:“我们休息一下吧。”我赶紧寻块大石头请奶奶先坐下,摘下帽子当扇子给她扇风,奶奶取出饭团给我,我大口大口吞咽,奶奶慈爱地大笑,说我怎么整天饿痨饿虾的。然后她转身扒拉开身边丛丛青草,露出清亮亮的溪水,用随身带着的水壶接了递给我喝,免得我噎着。那时节,阳光透过松树枝,投下斑驳影子,山风烈烈,弥漫着阳光与干草的气息。回忆童年,那种纯正的稻米香和着林间松油的清香,还有爷爷奶奶慈爱无边的面容,只在某些深夜里浮现过,不禁泪下。

    几十年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试问世间有什么事比吃饭更大、更重要呢?也因此,我成了一个爱做美食的主妇。

    儿子爱吃寿司,我却想起阿爷搨的饭团了,于是我仿回忆的旧样给儿子做了吃,没有裹寿司皮,没有加金枪鱼条,没有盖三文鱼片,甚至没有蔬菜条,只是一滴油加一点点盐,配上一碗青菜汤、冬天我自制的豆腐乳,可是,儿子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说:“老妈,这比寿司好吃多了,你怎么想出来的?尤其是外面这层碎锅巴。”我又得意又伤感,说:“那是小时候我爷爷最爱给我做的了,是我小时候的味道啊。”

    是不是这世上无论是食物还是感情,甚至一碗饭、一个饭团,一切最朴实无华的东西,都是最简单和不加修饰的味道最纯正,却也是世间消失得最快、最容易被人们忘却的?

    油茶、面茶、稀豆粉与蛋花儿

    女友一笑是巴中人。有一次,她老家朋友带来一包巴中特有的馓子,她如获至宝,招呼我去她家里,要做老家的油茶给我吃。

    馓子是一种用面粉做成的、细条状又相连一片、油炸过的面食,貌似全国各地都有,只是味道和粗细不同。一笑用汤圆粉加水慢慢在锅里熬成糊状,她说,本来应该是用米粉的,可是粉碎机打出来的米粉颗粒太粗,做不出老家那种细腻,改良一下吧。然后把葱、姜、蒜切成细丁,加盐,加醋、酱油和花椒粉,最后撒上碎馓子和油炸好的碎花生,一碗喷香的油茶做好了。

    乍暖还寒的春季,我们一边喝着暖暖的油茶,一边于清晨的凉风里慢慢啜饮闲聊,忽想起郑板桥语,改一句吧:“晨一小包,煮油茶粥,双手捧碗,缩颈而啜之。晨露霜早,得此周身俱暖。”

    “这碗油茶好像我们大理的稀豆粉啊。”我说。一笑笑了,说:“就是就是,我去你们大理耍的时候,每天早上都要去喝一碗街上的稀豆粉,太像我们巴中的油茶了,所以今天特意喊你过来尝一尝的。这个馓子就不给你了,太少了。”

    然后她又讲,她同乡的老公也非常喜欢老家的油茶,因为今天她把馓子分了一小包给了另一个老乡,她那素来慷慨又粗枝大叶的老公知道后还埋怨她。听得我弯腰大笑。话说回来,每个人都有故乡胃,来自故乡的味蕾,是多么根深蒂固的东西啊。

    除了咸香的稀豆粉,小时我尤爱的,还是爷爷做的面茶。面茶是甜香的,就是把春节没吃完的元宵粉晒干收好,过些时节取出来,待客或者肚饿时当作充饥之物。做面茶非常简单,一碗元宵粉放碗里,爷爷把刚烧开的水慢慢注入碗里,一边冲一边快速搅动元宵粉,白白的散状的粉眼见着变黏变透明,再搁上一筷子头猪油,一筷子头玫瑰糖,一碗又甜又香的面茶就冲好了。小时没零食吃,我被爷爷一碗面茶冲得心花怒放,在大理古城旧巷里穿来穿去,兴奋得像一只嗡嗡叫的小蜜蜂。

    忽然也想起老公爱吃的蛋花儿汤了,他老家是山东的。那是一个阴冷的冬日下午,他要出差去外地,三点多钟要去机场,这不早不晚的时间,给肚里填点儿啥哩?他说,给我冲点儿鸡蛋花吧,像小时候我妈给我冲的那样。这不开火的鸡蛋花我还真没冲过。于是,他指点我烧开一壶水,把碗用滚水里外都烫一烫,把鸡蛋也放热水里滚一滚,沿碗边磕开蛋壳,像平时做煎鸡蛋那样用筷子把里面都打散搅开,再用刚刚烧开的水倒进碗里这么一冲,里边内容就由黄变白又变黄,给冲成漂亮的打着旋儿的鸡蛋花儿了。搁上一两滴香油,再撒上点儿毛毛盐,啊唷,很香啊。

    老公一边说,一边很快就喝下去了一大碗。“嗯,暖和了,真不错,在我的指导下,做得还有点儿像我娘的味道。”“呵,”我冲他一撇嘴,“记住了,这是你老婆的味道。”他呵呵乐着,出发了。

    四川的油茶、云南的面茶和稀豆粉、山东的鸡蛋花儿,其实,这味道源自故乡,留在各自的心尖上,故乡的味道就是亲人的味道。食物温暖身心,而乡愁,就是故乡美味的堆积。

    饺子

    嫁了个山东男人,每一次跟着他回家,第一顿必定是饺子。过春节更甚,全家总动员,姐妹都回来了,一包饺子就很多,一连几天顿顿吃。最后连老公都受不了,想换米饭吃。

    “其实啊,小时候我多喜欢吃饺子啊,尤其吃到里头的钢镚儿时。”老公跟我感叹道。

    我很感兴趣:“讲讲你小时候过年吃饺子的事吧。”我是南方人,过年从来都是吃汤圆,饺子平时也吃,但说不上多爱。

    “那时穷啊。”老公开讲堂了,“我爸在四川工作,一年里也只有农忙和春节时才能回家几天,家里我妈带着我姐、我俩妹妹和我。那时,没肉吃,尽吃素,也就是刚刚吃得饱而已。”老公见儿子走开不感兴趣听,只好跟我忆苦思甜,“哪像他,从小那么幸福,我小时候从没有过零花钱,过年时就为了饺子里的几个钢镚儿,还跟我姐、我妹干过架呢。”

    啊,这小八卦倒没听说过。

    老公说,过年时他父亲终于回家了,他家也终于可以吃饺子了。北方的习俗呢,就是过年包饺子,饺子里还选几个包上五分钱的钢镚儿,预示着来年招财进宝,财源滚滚。小时候的小男孩对来年不稀罕,稀罕的是可以用钢镚儿买上几挂带响儿的鞭炮,听着多带劲啊。可是,在一大锅煮得一模一样的饺子里吃出钢镚儿,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儿。于是,家里几个小娃,常常为了这个吃到那个没有吃到而吵闹不休,从炕上打闹到地下,滚一身土,哭哭啼啼地过一回年。

    “哈哈,”我听得笑嘻嘻,摸他半白的头,“可怜见的,你小时。”

    老公故意眨巴眨巴眼说:“就是,所以你要对我好点儿。”

    “好嘛,现在不用受苦了,瞧你们现在姐弟妹的感情多好啊。”

    这十来年里随他回家过年,也就最早吃过一两回据说有钢镚儿的饺子,我倒也不以为然,心里头琢磨,也就北方人的一个形式吧。后来,有了孩子再带着回去,印象深刻的是,他姐姐作为老大,开始发话了,命令他老爸,不许再往饺子里搁钢镚儿了,因为担心仨小孩儿卡着嗓子。我发现一个规律:再强势的父母一旦老了,基本都会听子女的话。于是,他老爸老妈再不敢往饺子里放钢镚儿了。

    再后来,孩子们逐渐长大了。

    又一回回去过年,他老爸又想着往饺子里搁钢镚儿,说:“多好啊,希望你们每一家都大吉大利,财源滚滚。”又欢喜地跟仨孙辈说:“看你们仨谁吃到谁最有福哈。”仨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兜里早揣了四位数的压岁钱,这会儿正低头忙刷手机呢,嘴里嗯嗯地应付着。仍然是当老大的老姐发话了:“老爸,你真是的,干吗老抱着些旧习俗不放啊!谁稀罕你那些钢镚儿,脏兮兮的,吃着都恶心,不许往里头搁。”

    老娘赶紧打圆场,讨好地对亲闺女说:“好好,咱不包钢镚儿,包枣子或者花生行吗?”“这个可以有,”姐姐说,“而且,不许包太多饺子了,现在谁还吃得下那么多啊。”

    “嗯,嗯,全听咱大闺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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