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太阳神-早春的第一簇圣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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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1年深秋。

    小镇的秋天眨眼工夫就要过去了。秋日是收获的季节,小镇人同样也收获着喜悦。煤河两岸的古树渐渐发黄了。小镇四周那一望无际的青纱帐倒了,裸露出黑色的田野。那是一片坦诚的大地,不带半点虚伪和怯懦。在这片土地上,正经历着一场痛苦而欣慰的变化和人生的角逐。苏醒后的小镇,也崛起了各式各样华美的建筑物,恢复了那圣洁洒脱的青春。从古老神话中走出来的小镇人,又挺直了弯曲的脊梁,告别了昨夜风雨,甩掉了废墟上的叹息,同秋风一起去捕捉那个并不遥远的金色的梦。

    此刻,刘玉清就正被那个金色的梦困扰着,诱惑着,鼓舞着。这个梦,每当他站在自家小楼上凝望小镇的时候,就越发显得清晰和强烈。其实,他已经走进了这个金色的梦幻里了。他和他的七位弟兄,成立了七街电气焊维修服务门市部后,维修了大量的农机具和其它零散活计,不仅为小镇人解决了许多困难,而且也赢得了较好的经济效益。这一年,他们共创产值80000元,获得利润12000元,上缴税金5600元。但是,这些数字,在刘玉清眼里是太小了,太小了。他不能固守眼前的这个摊子,他不能在刚刚解冻的泥土里缩小金色梦的魅力。他要继续开拓,创业。这是他的性格。这一年的秋天,又即将逝去。人生能有几个秋天?他在设法寻找,探求企业发展壮大的新路子。这时的门市部已有十几名工人了。尽管效益还不错,可一进冬日,门市部就没什么活计。

    了,弟兄们回家去“煨冬”,与孩子,老婆去消磨那寂寞冷清的日子。有的甚至去赌博,把一年来用汗水赚来的钱输掉,回家与老婆吵架,摔盆子砸碗,小孩哭,大人叫,刚刚进入美梦的好日子又破灭了。

    这一切,刘玉清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也曾生过这些弟兄们的气。他曾骂他们。“你们真没出息,我们是七街电气焊维修门市部的工人,不是搂锄杠的庄稼汉子啦!我们虽,然放假了,但是我们不能精神不振,去干那些没出息的勾当!我们的技术还不过关,应当抓紧时间学技术,大伙坐在一起想想办法,如何扩大再生产!不要忘了,七街的二千多双眼睛,都在看着我们呐!”刘玉清说这番话时,心中有一种灼人的紧迫感和忧患意识。这大概是中国农民由小农经济向商品经济过渡时的一种精神萌芽状态。他们已经悟出来了,人都是生于忧患,死于安逸。他觉得人的生命就宛如一把难于驾驭的神奇的竖琴,要鸣奏出美好动人的旋律,就必需付出艰辛的劳动和代价。他的起步,还不能说是一曲打动人心的序歌,那美妙深沉的乐章,还在后边,在后面……夜幕不知不觉地降临了。星星在天幕上露头时,门市部里的电光,弧光就渐渐隐没了。工人们都陆续走出破旧的厂房,各自回家休息去了。最后剩下的常常是两个人,迟迟不动。一位个头高一点的蹲在布满铁屑的地当央,一位矮一些的斜靠在一台黑魁魅的车床边。

    个矮的是刘玉清,个高的叫张璐,他是刘玉清的得力助手,是这小厂里技术比较过硬的一个工人。他也是七街人,但年龄比刘玉清大好多。他性格内向,不擅言谈,但是一个脚踏实地的实干家。刘玉清很敬重他,有了心思话就爱与他叨叨。今天,刘玉清把他留下来,研究小厂的今后发展问题。他望着低头不语的张璐,知道他不会率先说话的,就拿话引话地说。

    “又该入冬啦……唉!”张璐点上一支烟,猛吸一口,望了刘玉清一眼,没吱声,但言外之意好象是说,进了冬天就又该放假了。刘玉清挨了一阵又说:

    “我们能不能想想办法,上点新项目,把冬天的生产也排满?放冬假,真不是个法子。哥几个煨冬,不说,有的还没事儿打牌,把一年的血汗钱都输进去,弄得家里鸡犬不宁,开春儿一上班儿好长时间也提不起精神儿来……”

    过了一会儿,张璐支吾道:

    “那……那……有啥办法?”

    “办法是有的,就看我们想不想,千不千啦!”刘玉清微蹙的眉梢上顿时压上一团厚而重的愁云,并略带愧疚地说。

    “过去,我总是批评弟兄们,嫌他们不争气!可是又一想啊,我这个领头儿的也有责任哪!如果我们想方设法上新项目,不放假了,产值可能会上去,而且也省得让他们耍钱去了,厂里的工作时间连起来啦,对提高技术也是大有好处的。”

    张璐点了点头,说:

    “你说的对,玉清!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上啥项目呢?上了项目,设备和资金又咋解决?”

    刘玉清说:

    “困难是有。但我总觉得只要敢千,是会克服一切困难的,天无绝人之路嘛!”“那你说说看。”张璐仰着下巴听着。

    刘玉清说:

    “我现在得到了一条信息。汉沽农场的渤海冰箱厂我有一个熟人。叫肖凤祥。这人与我关系不错,他给我们指出了一条路子。”

    “啥路子?”张璐眼一亮。

    “让我们上冰箱配件。”

    “哎呀,这我们干的了吗?”

    刘玉清笑笑,说。

    “这个路子是不太好走。搞冰箱配件,利润大,产品销路也没问题。我考虑再三,主要是我们不具备搞冰箱配件的条件。如资金,厂房,设备和技术,对于我们来说,都是难题。但是,肖风祥的提示,特别是配件这一行,我们倒是可以下下功夫。象我们这样的电气焊维修门市部,如果往配件工艺上改,是很有便利条件的。另外,肖凤祥还提过一个人……”

    “嗯,一个人?”张璐瞪大了不解的眼睛。

    刘玉清急切地说:“这人叫杨开武,也是汉沽人。说他搞锅炉附件已有七八年了,厂子一年比一年壮大,经济效益非常可观。而且,据说搞锅炉附件开始的投资并不是很大。我想,我们不妨也搞搞锅炉附件。你看呢?”

    张璐站起身,想了想,说:

    “如果中,那当然好啦!”

    刘玉清一听张璐支持这件事,就激动地说:

    “那,我们就着手干!”张璐这时忽然问道;“你跟队里领导商量过吗?”

    刘玉清摇摇头,说。

    “不,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这会儿,我们还只是一个想法,一说出去,队里领导七嘴八舌的一提问题,我们一个答不出来,又得中途夭折。我们得先搞出个可行性的方案,做好预算,然后再通过汉沽老肖,见见杨开武这个人,摸摸技术的底儿。我们胸有成竹了,再找他们商量,我们就应付自如啦!”“好,这也好。”

    刘玉清说:“你看,这事儿有信心吗?”

    张璐果断地说:

    “只要你在头里闯,我这儿……没……没问题!我跟着你……干定啦!”

    刘玉清说:“好,咱们就这样内定啦!明天我去汉沾。”

    第二天,刘玉清来到了汉沽渤海冰箱厂,找到了肖风祥,谈了自己的想法。肖凤祥带刘玉清认识了杨开武。杨开武这人能力强,魄力大,但却很不好接触。由于刘玉清心诚,肖风祥费了好大劲儿,才给他们挂上钩。因为杨开武与肖凤祥关系不错,最后答应给搞儿张锅炉附件方面的图纸。这是几张极陈旧,简单的图纸,可对于刘玉清来说,却如获至宝。他如同一把扼住了命运的缰绳一样,兴奋不已。刘玉清参观了杨开武他们办的锅炉附件厂,然后带上图纸,急火火地回到了胥各庄镇。他一到镇上,没有进家,也没有顾上吃饭,而是首先找到了张璐:“我参观了锅炉附件厂,而且还带了几张图纸来,你先看看。”张璐接过图纸,仔细地看了一遍,讷讷地道:

    “就这几张图纸?再没别的……啦?”“他娘的,这就老大面子呢!杨开武这人傲得很!要不是老肖从中说和,恐怕连个面儿都不见!”刘玉清高声地说者,显得还挺得意。

    张璐又问。

    “你看了他们的铸造车间没有?”

    “看啦,看啦。”

    “咋样?很大吧?”

    “嗯,是不小。那是整个附件厂的核心呐!”刘玉清说。

    张璐说:“我看有这些图纸,咱们边研究边干,还是没有多大问题的。等我细看几遍,咱们再有定。下面的问题,首先是投资,再就是厂房扩建,现在的门市部再增加个铸造车间是很难的。至于车床么,咱队里还有二台60年代产的破床予,加工加工还凑合能用。”

    刘玉清说:“得马上物色新厂址。关于投资及销路问题,我还要往外跑跑,多搞些调查研究,然后等我回来再定。”

    张璐说:“是得往外跑啊!”

    刘玉清当天傍晚,就骑着一辆自行车在七街的地面上绕开了。他这儿瞧瞧,那儿看看,脑子里装的全是厂地。他来到镇西边原七街五小队队部。这里虽是很破旧的几间房子,但空地多,很宽敞。如果夹上道寨子或垒道墙,就能搞个铸:

    造车间,他选中了这个地方。他心里有了八分谱后,就跟张璐说了。下一步,他就准备闯世界了。回到家,他把自己的想法跟父亲一说,父亲支持他的干劲儿,但也不免为他捏着一把汗。刘玉清安慰了老人几句,又对妻子说:“我们门市都要变大工厂啦,准备搞锅炉附件。过几天,我要出趟门儿。这次出门,不比往常,现在走,得年底回来!”妻子心痛地望了他一眼,说:

    “你……走就走吧。就是在外边要吃好住好……别浪浪当当的拿身体当儿戏。”

    刘玉清说。

    “这没啥,家里的事,就都出你干啦。”

    妻子亲昵地瞪了刘玉清一眼,说:

    “嗬,挺会说话的,你在家里管个啥?又帮我们干啥啦?你还不是吃了饭就钻进门市部,天不黑不回来!”

    刘玉清只是嘿嘿地笑。妻子又问。

    “暖,这回你去哪儿,要这么长时间?”

    “这回呀,我要去的地方多啦。北京,上海,南京,长春,沈阳,哈尔滨……还有新疆。这回可要足迹踏遍全中国呢!”刘玉清乐呵呵地说,但自己心里清楚,这可不是出去游山玩水,而是干事业去。那是求人的活计,难题多着呢口妻子揶揄道。

    “看把你美的,回来可别不知姓啥了!”

    刘玉清的第一目标是北京。

    刘玉清与宁河的两位同事首先来到北京锅炉总厂。他不是第一次进京,他对祖国的首都并不陌生,然而,北京对于他却是十分陌生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刘玉清显得太微不足道了。可他是带着一个北方农民的一腔热情和一身豪气,来闯北京的。然而,他首次进京就出师不利。下了车,他怕延误办事的时间,没有排队登记旅店,就直奔北京锅炉总厂了。北京锅炉总厂里没有他们的熟人。北京人一看他们几个是土里土气的农民,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当他们提出一些锅炉方面的问题时,对方草草地应付几句完事。他们根本没有得到锅炉附件方面的真正知识。

    刘玉清有些失望。他恼怒地自语:“真他娘的憋气!北京人不咋样,他们瞧不起乡下人!”同来的人劝慰道!“别生气,出门在外,啥窝心事儿都可能碰上。”这时,刘玉清只好拿出阿Q精神来,自得其乐。更烦心的事儿是在晚上。

    他们猛跑了一天,到了晚上8点多钟,在北京城市区里根本找不到一处住宿了。他问了旅店一家又一家,结果都是“客满”。刘玉清的心一凉,他这才后悔自己只顾求知心切,而忽略了找旅店。他对那二位说!“都怪我,下车耐没听你们二位的。这会儿又找不到住处,真是对不起。你们看,昨办呢?”“你的心情我们理解,谁也别怪谁。”一个同来的人说,“我们坐地铁去苹果园看看吧。”

    刘玉清点点头,说:“好。”

    他们找了个小饭馆,草草地吃了点饭,就坐上了去苹果园的地铁。在地铁里,他们还觉得身上暖融融的,可一钻出地铁站口,就冻得浑身打颤了。那正是一个秋冬交替的季节,深秋已去,初冬乍寒。他们每人穿的衣服都很单薄,最厚的也只是毛衣、绒裤。这一夜,可不好熬了。

    起风了。初冬的冷风,宛如一把把小刀子割人皮肉。苹果园已近郊外,风比市区还要猛,还要硬。街灯下的大路,被风吹得模模糊糊,变得迷离恍惚一片。刘玉清怀里夹紧那只黑皮包,佝偻着瘦小的身子往前走,冷风灌进脖子里,只觉后脊梁骨“嗖嗖”地冒冷气,冻得他的手脚、腰肢和脑袋都麻木了。他看见那两人也冷得不行,就喊道!“喂,你们冷吗?”

    “冷呵,这天儿真够呛!”“给你们买个棉背心去吧。”刘玉清说着,用力睁着眼,可眼睛刚刚睁开一道缝,就有一团飞沙正向他脸上扑来,立时糊住了他的眼睛,他赶紧用手使劲儿揉着。有个人说:“玉清啊,你不是在做梦吧?已经10点多了,哪儿还有卖东西的哟!忍着点吧。”

    刘玉清揉着眼皮往前走。

    他们终于走进了楼房密集区。这时感觉风小多了。可是他们绕了半天仍然没有找到一个可以留他们过夜的住处。刘玉清沮丧而又失望。出门在外,真是难呵!在家有小楼住,在外边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了!他焦急地对那二位朋友说!“哎呀,这是老天偏着心眼儿要跟我们做对呀!天贼冷不算,还他娘的走哪几哪儿没住的。这可咋办?”“别急,再找找,兴许还有旅店。”

    于是,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在初冬的夜风里再次寻找,寻觅一个得以栖身的小巢。可是,他们一直找到半夜12点也没找到。刘玉清生气地说。

    “这一宿的罪算是遭定啦!别找啦,找到天亮也没用。”

    “这可怎么办哪?”

    刘玉清说:“再回去吧。”“回去?地铁也早没有啦。”另一位说。

    刘玉清沉吟了片刻,说:“那我们也不能在这块鬼地方蹲着呀!明天我们再也不能在这久留啦。我们直插南京。我看,咱们还是往回走,连走带跑,反正比老在一个地方蹲着暖和。”“也对,走吧。”于是,三个农民汉子在北京的夜幕下,匆匆行走着。夜色浓重,风也猛烈。烈风吹打着刘玉清那寻求、探索的眼睛。夜的寒冷,事业的沉重和艰辛以及生活的磨难和挫折,都在他们的疾步行走中,慢慢消失了。他们忽然觉得,人生又多了一种味道,又多了一番情趣。此时,刘玉清甚至忽发奇想:将来他的事业一旦成功了,说不定这一夜的磨难还能成为“厂志”上绝妙的一笔哩!他很乐观。他相信他能走出黑夜。诱人的黎明就要到来了。他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是天幕上的几颗小星星在静静地窥视着这三个不知为何夜游的农民汉子。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他们来到了离建筑工地不远的公路拐弯处。刘玉清听见身边同来的宁河汉子惊喜地喊了一声:

    “玉清,那儿有一辆汽车。”

    刘玉清不大感兴趣地说:

    “那牟停着呐,我们总不能开车吧?”

    “不,你想错啦。我是说,那是一辆‘130’,后边有篷子,我门哥仨不妨到里边背背风儿也好啊!”宁河汉予又说。

    刘玉清灵机一动,说!“暧,这也是个办法。走,咱们到跟前看看。”他们来到车前,车里果然没有人。驾驶室的门锁着。他们没容相互商量,就都爬上了后车篷。他们太冷太累了。刘玉清觉得浑身一阵冰凉,又象散了架一样。他刚爬上去,头就昏沉沉的,不一会儿就“呼呼”地睡着了。那两个汉子也马上睡去了。外面的“拧脖子”风还在“日日”地吹着,车篷布被风吹得“哗啦啦”直响,可他们一点也听不见了。他,们太累了。

    睡到后半夜两点,刘玉清被身边的一个小伙子捅醒了:

    “玉清,玉清……快醒醒,别睡啦,太冷,会感冒的!”

    刘玉清揉揉惺忪的睡眼,坐起身子,支吾着说。

    “是他妈的太冷。我……们……还是走吧!再说,我幽怕这车的司机一来,把车开走了,又得耽误一天。”“好,我们走。”三个人相继跳下车,又继续赶着夜路。

    下雾了。一团团的雾气,魔网一般笼罩着他们。风仍旧很大,天也更阴冷。他们战战兢兢地行走着,不时地看一眼道旁下水道口冒出来的热气,就更觉得身上发冷,如此时遇到地缝儿,他们真能钻进去。后来冷得不行了,刘玉清建议道。“我们哥仨跑一段儿吧?”那两人马上响应。于是,三人开始跑步行进。跑了几里路,多亏遇上一辆汽车,带了他们一段踏程。

    约摸到第二天早晨5点左右,他们终于走到了前门,他们看到一辆环城公共汽车,这大概是早晨第一班车。刘玉清说,“我们上汽车吧。”

    那两人没说话,示意跟他走。于是,三人就上了公共汽车。打票的时候,售票员问。

    “你们到哪儿下车?”

    刘玉清递过钱,说。

    “哪儿都行,走哪算哪儿。”售票员瞪大了惊疑的眼睛,又问。

    “那……你们总得说个去处吧!我……好……给你们打票!”

    刘玉清说。

    “你就给我们哥仨打最贵的车票。”售票员茫然地递过票来。她哪里知道,这三个汉子是想在汽车上暖暖身子。他们随环城汽车绕了两个多小时,又回到前门。然后,又转了一会儿,去了火车站。他们马不停蹄,立刻就买了去南京的车票。他们上车时,人很多,票上又没有坐譬,他们只好站着奔赴南京。就这样直挺挺地站着,三个汉子在隆隆的车轮声中又轻轻地打起了鼾声。刘玉清向来就是这样马不停蹄的到处奔波……他们在南京小有收获。

    他们又从南京去了西安。西安是我国著名的旅游胜地。秦陵兵马俑,杨贵妃出浴的华清池和大雁塔、小雁塔等许多驰名中外的名胜古迹都在西安。刘玉清早就向往有朝一日到这里看一看,回来跟弟兄们也好“吹吹”。然而,他没能如愿。他一在西安落脚,就没把眼光盯在东线和西线的一日游上,而是尽快地找到了一些在西安工作的老乡,通过老乡走访了锅炉工厂,详细地调查了这一行业的性质和作用,并一一记下了产品销路及附件来源。办完事后,他们马上乘火车回到了胥各庄镇。

    同到家以后,他还没喘上口气歇息歇息,就又收拾收拾闯关东了。

    刘玉清这次又到了沈阳、长春和哈尔滨等东北重要城市。在沈阳,刘玉清跑了一天,晚上住澡堂子,白天吃不上一顿正式饭,他象一个机器人一样,超负荷地运转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刘玉清的真诚,感动了上帝,他终于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资料。直到每个地方的锅炉厂的产品销路及配件来源,基本上都一一摸清了,他这才做出回家的决定。等刘玉清回到小镇时,已是大年三十了。

    小镇风俗,大年三十这天一家人都要坐在一起吃团圆饭。然而,刘玉清心里早把这些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心中只有锅炉附件。他回到家,没与家人呆上一会儿,就风风火火地去找张启。张启这几天常往门市部跑。快过年了,刘玉清还不回来,他也十分焦急,惦念。他看见刘玉清满面春风地出现在眼前,惊喜地问:

    “哎呀,玉清,啥时回来的?”

    刘玉清说。“刚到。”“咋样啊?这几天还不见你回来过年,我可真着急啦。这次出去,顺利吗?”张启问。

    刘玉清笑笑,说:

    “非常顺利,我把锅炉附件的底几都摸来啦!全国各地我都搞了一次调查。现在,我可敢正式跟领导们说了!搞锅炉附件,大有前途哇!”

    张启为刘玉清倒了一杯水,递过来,说。“关于锅炉附件这块,我是外行,一点也不懂,完全相信你。队里就这么个现状,上这个项目需要队里做什么,你就说吧。”刘玉清望着张启,眼光深邃而敏锐。他迟疑了片刻,说!“有两项需要队里帮助。”

    “哪两项?”“一是厂址;二是资金。”

    张启敏感地问:

    “得多少钱?”

    “得投资8万。”刘玉清说。

    “8万?”张启猛抽一口凉气。

    “这还是最低预算。”张启沉默片刻,为难地说:“玉清啊,队里实在没钱。至于厂址,没有问题。只要是咱七街的地面儿,你看上哪儿都行。”

    刘玉清耸耸肩,讪讪地说!“唉……我也知道队里的难处。这样吧,资金我跑吧,厂址先解决了就行啊!”“你……关于厂址心里有没有谱儿呢?”张启说。刘玉清马上回答:

    “有啦,我看中了原来五小队的队部。”

    启微微一怔,说:

    “没啥大问题,就是镇里还堆放着一些猪鬃。好吧,我找他们尽快腾出来!”

    刘玉清果断地说:“好,我们就这样干啦!”资金问题,象一块巨石,使刘玉清感到沉甸甸地压心。

    这8万元,对于还没脱贫的七街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对他刘玉清本人来说,更是望而生畏。刘玉清愁是愁,可大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他终于想出个办法来。尽管银行里他不认识人,贷不来款,可这几年的经济生涯使他也交了一些朋友,只好民间拆借了。这里本来有许多风险,但他顾及不了这些,干事业就是要冒一定的风险。不管黑天白夜,刘玉清东奔西跑,忙得不可开交,可有时回到家里锅是空的,灶是冷的。妻子不愿他冒这个险,故意跟他怄气。他不生气,而是默默地动手自己去做饭。妻子跳下炕来拦住他,说:

    “上次你把家当交给集体办了门市部,我依了你;现在你越干越‘野’了,刚吃了几顿饱饭就把你撑成这样!是不是想把这个家又鼓捣穷喽?”刘玉清解释说:“你可不要这样看,我这么跑,是为建个高效益的工厂。工厂发展了,咱七街富裕了,我们这个家哪能穷呢?不要只看眼前,我们的子孙后代还要在七街生活,只有集体经济壮大了,那才是拔掉穷根儿了。”妻子两眼瞪着他,不服气。刘玉清使尽了浑身解数,才凑够了两万来块钱。这2万到8万,还是一个很大的距离呀。怎么办?没有钱什么也干不成,这道理连小孩子都懂。刘玉消坐不安,立不稳,吃不进,睡不着,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新的途径去聚敛资金。他的大脑,在这紧要关头,进行了高速运转。

    他的心怦然一动,心胸豁然开朗。

    他要采用没有钱也要办成事的办法。这种办法就是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因地制宜,上法上马。他首先组织人放倒了一些树木,然后又亲自买了些砖。他与弟兄们赶着大马车,把树木和砖头运到新厂址,东挪西借,总算把修缮和扩建厂房的料备齐了。可建筑还得需要一笔钱。

    刘玉清找到丰南县王兰庄建筑队的包工头儿刘贵德。他与刘贵德挺熟,交情不错,而且他家的二层小楼就是请这个包工队给盖成的。他向刘贵德求援,说。

    “老刘,兄弟求你来啦。”

    “啥事儿就尽管说吧。”刘贵德是个义气豪爽的汉子。

    刘玉清说:

    “兄弟这回求你,不是自己的事,是厂里的事。”“咳,只要你来,都一样。”

    “好,我就知道刘兄是个痛快人。我们准备盖新厂房,但是没钱。没钱还得盖,并且很急。所以我请刘兄帮忙来啦!不过,话说到前头,房子盖起来,工钱没问题,只是往后拖拖,给我一个回手的机会。咋样?刘兄肯帮忙吗?”刘玉清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这目光里是真诚的企盼。

    刘贵德一拍胸脯儿,说:“没问题,就听你一句话啦!”

    没几天,这个建筑队的主力人马来到了小镇。不长时间,保质保量地盖起了铸造车间。之后,刘玉清又投入紧张的做炉工作中。他每天早早上班,夜里回家,与弟兄们一起摸爬滚打,终于做成了一个高水平的炉。炉做好后,就剩产品销路和技术问题了。他到外地去请师傅。他亲自去天津缝纫机厂找来了几位师傅。可是在点火之前,还必须找到实实在在的用户。刘玉清当机立断,又来到北京。通过北京一位朋友的介绍,他亲自赶到了新疆石河子八一糖厂。到那里之后,他巧妙周旋,以真诚打动对方,终于定下1000多米链条的活计,当时是38元一米的价格。这批定货,对于他们这个还没点火的工厂来说,是十分可观的。刘玉清兴奋极了。

    3月,冬天就要过去了,早春的归雁已在小镇上空鸣叫了。煤河解冻了,元宝坑解冻了,小树的树权完全象春天一样温柔地显出刚能看到的一层新绿,每一片绿叶都向小镇弥散着淳浓的清香,使早春的空气也充满芬芳。就是在这早春的一天,刘玉清早早来到了工厂。今天,他要亲手点燃铸造车间的第一炉火。他握紧了一只火把,庄严地走近了锅炉。

    他手中的火把,本来很轻很轻,可此刻,他却觉得很重很重,以至他攥着火把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仿佛觉得七街的二千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盯着这即将燃起的第一炉火。他忽然感到自己肩上担负着一种责任,感到自己的青春活力正处于一种旺盛时期,有一种高瞻远瞩的态势,有一种创建七街未来的气魄。于是,他的心不再忐忑不安,他的手不再瑟缩颤抖,他的眼睛不再扑朔迷离。

    轰地一声,炉火点燃了。

    这是小镇的希望之火。

    这是迎接太阳神降临的一簇圣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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