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祭-求助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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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背着李白天往镇上的医院跑,柱子妈就举着雨伞、拎着小电瓶跟在后面,在漆黑的夜里照明。微弱的灯光在崎岖的山路上一跳一跳的,像一点鬼火在闪烁。柱子背了一截路,就走不动了,人还是年轻了点,在学校读书久了,把原来在乡下养成的走山路的本事也丢了,眼神又不太好,踩在滑脚的地点连跌了好几下,也没把李白天给跌醒。越是这样昏昏迷迷,柱子心里越慌,好不容易赶到有公路的地方,柱子妈就在满山的狗叫中去敲住在路边的村民的门,毕竟都是左邻右舍的农民,总算找到了一辆三轮车,推起急往镇上医院赶。

    赶到镇上医院的时候,李白天的裤子已经湿透了,夹着一股难闻味道,也不知是天上的暴雨,还是大小便已经没有了控制。柱子看见李白天牙关紧咬的惨状,心里一慌,爹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要是垮了怎么得了?柱子抹一把脸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或者是泪水的东西,脑袋里一片空白。

    半夜被叫起来的医生,嘟嘟哝哝地吼着让护士拿急救设备,简要地听了叙述,就给李白天插上氧气,打了两针不知名的针药水。天傍亮的时候,李白天才算稳定了下来。等到白天正式来临,李白天猛一看就和正常人差不多,神志也清醒了,只是觉得身上乏力,有些虚弱,就撵柱子回学校上课。李白天骂了一阵柱子妈大惊小怪的穷咋唬,就要挣扎着回家。那医生走过来一瞪李白天说:“你这个人才怪呢,连是个啥病都不清楚就想出院!昨天你来的时候,都只剩一口气了,你还不感谢我?你这次运气好!难道下次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李白天脖子一硬,看看医生那一身白大褂,又有些口气放软:“麻烦你,医生,农民的命不值钱,再说这医院里坐要坐钱,站要站钱,喝口水还要水钱,花销大,不就是有点咳吗?整一整就好了。”

    那医生一摆手:“你不懂,在这里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你的命不大紧,万一刚一出门就出事了,你说该怪谁?明事理的说是你自找的,不明事的呢,还不说我工作不负责任。把病因看清楚稳定下来再说。”

    李白天说:“那你就给我开点药嘛,来都来了,总少不得要出钱。”

    那医生一拍手:“对了,进了医院就要把病看好再走,哪有前脚进后脚就走的?你说开药嘛,总得把病因搞清楚才敢下方子嘛。”

    李白天一摇头,看来这钱是跑不掉了,他瞪了一眼柱子和他妈,都是些猪脑袋,农民哪有生了点伤风感冒就吃药住院的,随便在田边土头扯几把草药用水煮一下就行了。可是人家急救了你一阵,你怎么敢得罪人家:“那,就照你说的办。”

    那医生再不说话,拿起一支笔,一边问李白天身体的情况,一边就刷刷写下了几张检查单。李白天看着那些单子,眼睛都直了,乖乖,这得多少钱?李白天苦笑了一下说:“医生,谢谢你,我身上没带多少钱?”

    医生把单子往柱子手里一放,笑了:“没带多少钱,还是要看病,透个视,查查血,用不了很多钱。”

    柱子就扶着李白天去做了一遍检查,李白天早就想把柱子给骂走,却偏偏全身没有力气,哼哼了几声,柱子又不走,真是儿大不由爷了,要搁在以往,还不给他几巴掌。唉,想一想也是,等他看了结果再走,心里才放得下。这小兔崽子也不知学了啥子机电一体化会有啥出息?总之,是不会当农民,当自己这样的农民。柱子这崽儿一天到晚接触的是啥,可不是煤块矿石。

    李白天躺在床上,浑身软软的,却总睡不着,怎么样睡都心慌气紧,究竟是啥毛病?第二天早上结果出来了,到了查房的时间,那医生来了,对李白天一笑:“你看你是不是惹我生气?”

    李白天说:“我没惹你生气啊,医生。”

    那医生一敲手里捏着的检查报告:“你下过井吧?”

    李白天点头睁大了眼睛:“是啊,我在西方集团打矿石,快五年了。”

    “就是,我说嘛,农民得不了这种病,我估计是二期半矽肺,二期半的矽肺懂不懂?简单地说就是肺叶子里的气泡泡被灰尘堵死了,进不了气,没气就要缺氧,缺氧就会供血不足,全身乏力。还有,你还有点伴着铅中毒。”

    李白天身体往前一靠:“就是矿上工人说的咳不得啊?就好像肺痨是不是?那要花好多钱啊?”

    那医生点点头:“钱倒不是花得特别多,关键是富贵病,累不得,不能下大力了,还要休息好,尽量少感冒,最怕忽冷忽热,引起感冒发烧,你的医药费能报账,开票回去就好了。”

    李白天一抠头发:“我是农民,找谁报账?”

    那医生睁大眼睛:“你是工伤啊。你这个速发性矽肺伴有铅中毒,西方集团不出钱谁出钱?你个人还医得起?你有多少家产?”

    李白天慌了,把自己杀了卖肉那也落不下多少钱啊,柱子读书正在关键时候呢,仿佛那医生就是苦海里救命的航船,他一把抓住医生的手:“那,我该怎么办呢?”

    那医生略一沉吟:“嗯,这病他们西方集团的职工医院看得多,我们镇医院肯定要差些。再说,住这儿你报账会很难,我给你开张转院单,你先住到他们那里面去,到时候医药费总好解决些。”

    李白天说:“这行不行哟?”

    那医生一挥手:“你说笑话哟,你是工伤呢。我呀,就是做了好事一桩了。当然,你要把这边的账结了我才给你开转院手续,大家都要挣钱吃饭的。”

    往西方集团走的路上,柱子和柱子妈一言不发,这行吗?李白天吐了一口唾沫,手叉着腰歇了歇说:“咋的,怕了?我们公司多发达,老板能干呢,别说县长,就是市长见了他都笑脸相迎呢。听说几年前这企业都要垮了,让他几下子就搞翻了身了。”

    住院进去倒确实没花多少精力,一是李白天前一段时间因为矿井冒顶在里面住了好几天,再说一看病因就是上次的矽肺呢,就把李白天给收治了进来。当班的医生想,现在医院也搞负责制了,这工伤病人是市场经济下的最后一块肥肉了,你不啃他怎么弄轻松钱,用好药,多用好药,到时单位负责。

    李白天没想到住进去竟是这么容易,不过住了两天心里还是有些慌,这样行不行?怎么没人来管呢?到时这钱谁出?果然过了没几天,医院就觉得不对头了,这李白天的医疗费该哪个矿来付呢?院长一听,再一看李白天的情况,马上就明白了,上次想尽办法让他出去,咋个又不明不白把他给弄进来了?也怪,这毛病这么快就复发了。

    西方集团人力资源部部长余青植正在办公室里和秘书徐徐开玩笑。余青植胖嘟嘟的脸总是沉沉的,近视眼镜后面高深莫测,不怒自威。偏偏徐徐这小姑娘有时装疯卖傻让余青植开心,有时却又心机城府很深,不给余青植捅出一点娄子,更可爱的是二十多岁的年龄却有三十多岁女人才有的丰满身材,凹凸有致,有时像三十多岁的少妇那般放得开,有时像十多岁的小女孩般幼稚率直,逗得余青植很高兴。

    手机一摸到,余青植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号码不太熟,多半不是好事。果然,余青植一听医院的汇报就火了:“你们究竟在干啥子?管理上这么多漏洞,出了事要吹掉你的乌纱帽。”

    余青植在徐徐的肩头上捏了一把:“忙正事了。小钟,小钟,把上次冒顶事故的处理纪要给我找出来。”

    小钟是人力资源部的办事员,一天到晚不喜多说话,空了就看看书,对徐徐和余青植的事也从不多嘴,办事稳妥。余青植想,这种人可以留在办公室干点实事,再说了他又是科班的学生出身,弄走了就没意思了,保不准人家还说我不能用人呢。

    上次冒顶,李白天救了赵大明,又得了病,余青植是听说了这回事的,结果在医疗过程中竟然发现李白天已经是二期半的矽肺伴带铅中毒,是急性暴发的慢性病。小钟当时是慌了的,怎么办?这李白天他们可是没买工伤保险的,这工伤津贴谁出?

    余青植眼睛一眯,轻轻地说:“谁说他是工伤的,他连工人都不是。这种病又不是一两天能得,也不是一两天会好,你看有些人干到退休也没事嘛!对此要统一口径,让医院把他弄回去,可以适当给个千把块钱鼓励一下,今后千万别再让他沾上了!农民嘛,好打发得很。当然,我们也要爱护工人,哪怕他是农民工,出劳力很苦啊。可是更要维护整体利益,不发展就没有维护,现在还有三千这样的农民工呢,要想全面。”

    医院就派人去通知李白天,让他带钱来预交医疗费。李白天一听这个消息,本来悬在半空中的石头就砸在了心头上,就说没有这样便宜的事呢。他颤抖着说:“我,我是工伤。”

    医生就问:“你是哪个矿的?你们矿要来签了字才行。”

    李白天:“可是,可是我上次来住院都是这样的。”

    “上次是上次,一次管一次。现在是以效益为中心的责任制,你不给钱就要影响我的工资、医院的工资、集团的收入,再说了,天底下哪有看病不给钱的人?算了,我才懒得跟你说这些话呢,就从今天开始停药了,啥时交钱,啥时发药。”

    柱子一听就急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他是帮你们干活受的伤!”

    医生看了柱子一眼,年纪轻轻的,牙齿咬得嘣嘣响,就转过头对李白天说:“唉,话我可就说到这儿了,我也是照章办事。”

    李白天赶紧点头:“那是,那是,你医生说的在理,别急,别急,我马上就回矿上去开证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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