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祭-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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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白天在柱子的搀扶下去大弯矿,人还没走出一里路,就呼哧呼哧地像老牛拉着重车踩在结了冰的山路上,脚下直打滑,直喘粗气,脸色也黄了,嘴唇又开始发乌了,手脚冰凉。柱子只好赶紧把父亲又扶回医院的病床上躺着,还是缓不过劲来,看看之间,眼神就有些恍惚了。柱子跑了几趟医生办公室,就差给医生下跪了,医生都不开药。柱子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最后一跺脚,从身上把妈妈给的二百块钱的生活费中抽了一百块出来。

    护士收了钱:“一百块,够干啥子?不够三五几天的氧气钱!”

    柱子浑身一抖:“那,先给救救人,行不?他只要不走动、不出力,就松气了。”

    护士啪的一下把收据扔出来:“会那么容易!赶快想办法,头两天的账先挂着。”

    医生也怕李白天一口气上不来,死在医院里,看看已经榨出钱来了,赶紧让护士把氧气给输上,又推一针静脉注射,李白天才逐渐缓了过来。

    柱子看见父亲总算稳定了下来,就一抹脸上的汗水找大弯井矿去了。他边走边想,越想越有气:这矿上太不像话了,连自己的工人病了都不知道,一定要跟他们问个清楚。

    找到矿上,矿长正双脚放在办公桌上闭着眼养神,柱子猛然一下走进去,把迷迷糊糊的矿长吓了一大跳,双脚咚地一下就想放下来,谁知屁股一使劲,椅子就倒了,把矿长摔在了地上。其实柱子在门外等了许久,看着矿长虚掩的办公室门一直不敢进去,后来是等急了,方才推门进去。

    矿长跳起来,眼神一转,看见是个十七八岁的学生样的娃儿,眉毛一立,火气一下就烧着了头发:“干啥子的?想偷东西啊!”

    柱子见矿长摔在地上就吓得瞪大了眼睛,再听矿长猛一吓唬,全身就打抖,这五大三粗的冒火汉子,又是当官的,怎么得了,当下柱子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矿长看见柱子脸上的肌肉直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才算好受起来。奶奶的,还想干啥?矿长用猫一样的眼神盯着耗子样的柱子,好玩呢。

    矿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一言不发。

    柱子的牙捉对儿打架,就使劲喝了几口空气,壮起胆子说:“我是李白天的儿子。”

    矿长没出声,李白天,好像前几天井下垮巷子的时候有个民工叫李白天,还救了几个人啥的,不这样,矿长才不清楚谁叫李白天呢。

    柱子把手放在桌上,身上逐渐平静下来:“他的肺病发了。”

    “病发了就找医院,我这里是矿山。”

    “可是医生说他得的是矽肺病,要你出了证明才开药治疗。”

    “嗯。”矿长腰杆一直,这么快就发矽肺了?签了字就算工伤事故,算了工伤事故就要在当月的工资里扣钱,更关键的是要纳入政绩考核。这个该死的医生你医就医嘛,我从矿上的小金库里拿点钱出来就是,还签啥子字?这不是违反我们矿上和医院的君子协议了吗?未必又要矿上跟他们进餐厅吃饭到洗脚房搞小姐了?

    矿长拿起电话就给医院打了电话,马上就知道了人力资源部的想法,心里一沉吟,看来这事还不简单呢。

    矿长放下电话,拉开抽屉,拿起笔,吸上墨水,铺开本子,和颜悦色地对柱子说:“兄弟,坐嘛,坐嘛,来,把情况先讲一下。”

    柱子就浑身暖和起来,看这状态有门呢,这个伯伯是个好官呢,柱子就赶紧说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

    矿长边听边点头,心里有谱了,等柱子说完后才说:“哎呀,这么回事啊,硬是可怜。对了,讲了半天,你父亲是谁?”

    “李白天。”

    “啥子你白天?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我咋个开证明啊。”

    “怎么会没有呢,他以前明明是在这儿上班嘛,好多年了。”

    “噢,以前我就不晓得了,现在肯定没得,绝对不是我们的工人。要是,我马上就可以开证明,还要安排工会的人去看他。关键他不是工人啊。”

    柱子后来是垂头丧气地回了医院,李白天已经平静过来了,看着柱子灰头蓬脸地回来,心里有些冷:“咋啦,矿长不在?没开到证明?”

    “在,可人家说你不是工人。”

    “嘿,嘿,你肯定没讲清楚。”李白天笑了,小娃儿家家的,我自己干了这么多年还不清楚,未必是在给鬼老二干啊?

    第二天一大早,柱子就扶着李白天去了矿上,搭了个摩托,出了五元钱,还好,过了中午终于走到了。

    李白天看见到了矿上,把胸脯一挺,指着矿上对柱子说:“你看,我们这矿好大,坡这边是九号井,那边是十三号井,沟底下是大弯井,好大啊,全是铁矿,好得很,就是瓦斯多。”

    矿长看见李白天来了,脸上还红了一下,然后稳住了阵脚:“咋的,老李,不在屋里发财,是哪股风把你给吹来了。”

    李白天笑着说:“我是遭了矽肺了,来开证明的。”

    矿长脸上没有了笑容:“这样说,我就不敢让你坐了,你是来生事的嘛。”

    “不是,不是。”李白天赶紧把情况说了一遍,“矿长,我真不是想给矿上找麻烦的。”

    “不对啊,你原来是在这里干过几天,你不能说这病就是在矿上染上的,这么多人都没病,就你病了,这不对头嘛。啊,这个,这个,谁说这病是在这里染上的,我还要找他要个说法。”

    “难道,我的病都这样了,我还不晓得咋个得上的呢!”

    “是嘛,我说老李,别上火,上火解决不了问题。当然话又讲过来,你就算在这儿工作,也不是我们这里的工人嘛!工人都不是,怎么算工伤?再说前次矿下出事,矿上就解除了关系了嘛,还给了几千块钱,仁至义尽,咋个还能再来闹?人要讲良心嘛,不能红口白牙讹诈人嘛!再说,你来打工,也是给了钱的,还讲啥子工伤待遇?算了,乡下空气好,养一养就没事了,这个我清楚。”

    “关键是我医不起病啊!”李白天急了。

    “农民遇了天灾就该找民政局嘛,企业又不办社会,要那样还搞啥子改革,就是以前办社会也没针对你们农民嘛!”

    李白天被哽得哑口无言,急得直喘粗气,不过三分钟人就往地上软下去了。

    喝了几口温热水,李白天才算缓过气来。这时赵大明把李白天的衣物从工棚里全拿来了,没有一样矿上的东西。

    李白天的眼泪在眼眶里打漩:“矿上真不管我了?真不管我了?我要找公司,你可别怪我麻烦,肯定有人要帮我管事的。”

    这时太阳已快下坡了,李白天在柱子的搀扶下慢慢往外走,夕阳如血,淹没了李白天蹒跚的步伐,矿长和赵大明他们全立在那儿,一言不发。

    山路很崎岖,一边小心翼翼地走,柱子一边问李白天:“爹,这事儿该咋办?”

    李白天觉得柱子的手有些冰凉,就说:“别怕,这么大个活人干了这么多年的活,还真会被人一吹风,吹没了?这么大个世上,总有地方说理去,活人不能被尿憋死!矿上是怕担责任呢,要扣当官的钱,动他的乌纱帽,我是管不得了。”

    慢慢吞吞回到医院,医院里灯光明亮,李白天和柱子才算松了口气。李白天说:“柱子,你肯定饿了,跟着爹挨拖累了。今天晚上你拿碗去食堂买一份回锅肉回来,补一补。这食堂的肥肉硬是油水多,管用呢。”

    呼哧呼哧爬上三楼,柱子三步两步想去端饭碗,谁知刚一进病室却发现里面有人,李白天的病床给一个女人占了,李白天的东西全放在靠门的一边。

    看来医院是要赶李白天出院了。

    李白天是真急了,欺负人也没有这种落井下石的整法,你医院怎么就敢断定我开不来证明?我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呢!真是欺负人,剃人的眉毛了。

    李白天看着四周的病人还有医生,点点头:“嘿,欺负人呢,是真欺负人呢!我反正是农民,我今天晚上就睡到医生的办公室去,我就不信这世上没处讲理了。”

    主治医生一皱眉头:“我说不要闹了,你不该说要睡到医生办公室去,是威胁人嘛!这又不关我们个人的事,按制度办事,是不是?你这样是影响其他病人休息,啊?对不对,我说,小伙子,你爹这个病关键是要少生气,多调理调理就好了,慢性病急不得的。再说,老李,老李同志,你们两父子长期住在医院里,开销也不小嘛,唉呀,又误了娃儿读书的前程,是天大的事,对不对?”

    “可是,可是,我的事就成了水瓜瓢上写字,不作数了?”李白天急了,“换成是你,你来试一试。”

    “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讲道理是对的,我很支持,你可以找他们嘛,当然,不要说是我讲的。”

    “可是,可是……”李白天话还没讲完,才发觉自己已经被医护人员送到医院门口了。

    李白天还没反应过来,门卫又把他们的东西给拎下来了,刚走到跟前,那装东西的袋子一下子就散开了,里面的盆碗掉了一地,敲得地上当当响。

    李白天看看医院里灯火通明,有些窗户上有大大小小的头伸出来,人家都是一家人、一家人的呢,门外却是寂静漆黑一片。李白天慌了,天都快黑了,我往哪里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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