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亮了，有人陆陆续续地进出。李白天叫醒柱子，就到西方集团的办公大楼等着上访。穿着警察样制服的门卫把李白天和柱子拦在门外：现在还没上班呢，往核心大楼里钻啥？
李白天一看那身制服心中就发怵，就畏畏缩缩地和柱子呆在门外那两尊大石狮跟前，看看快上班了，门卫就过来驱赶李白天：“走开，走开，你呆在这里不是影响公司形象吗？你要动我饭碗啊，让人看见不说我没尽职责吗？走远点去等，上班以后再来。”
李白天和柱子退出了这个有三百来个平方的广场，退到了围墙外面的树丛旁，等到人陆陆续续地来上班。李白天看见那些说说笑笑的人一进围墙就收起了笑容，严肃起来，心里就越发有些忐忑不安，大机关就是不一样呢。
在门卫室把手续办完了，就看见里面有人走出来，把李白天和柱子叫了进去。进了一间办公室，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就给李白天倒上开水，掏出笔来准备记录。他对李白天说，自己姓钟，是集团公司人力资源部的工作人员。
小钟不置可否地听着李白天的叙述，笔就飞快地在纸上刷刷地写着。李白天越说心里越急，声音就逐渐高了起来，声音在办公室走廊里回荡，引得路过的人纷纷投眼观看。
这时一个粗粗壮壮的中年男人冲了进来，他对李白天一挥手：“你闹啥子闹？影响办公秩序，我把你撵出去！”
李白天喉头一硬，吞了口气说：“你，你是哪个？我是工伤。”
“工伤就不得了了，有理不在声高嘛！我，你肯定认不得我，我就是专门管这些事的人。”
小钟赶紧站起来，等中年男人坐下才对李白天说：“你连余部长都不认得，这是集团公司人力资源部余青植余部长。”
“余部长，余……”李白天笑着直点头。
“你凶啥子嘛？有话就讲，天还会垮下来啊。”余青植直接打断了李白天的说话，给了李白天一顿下马威。
李白天也闹不清楚自己该不该讲话，就傻在那儿了。余青植用手敲着小钟的记录本：“啥子事情闹都闹得出个名堂来啊？有话就心平气和地说嘛。其实你的事情我已经清楚了，工伤又不是哪个人说了就可以算的，需要市上劳动鉴定委员会评定了才算数嘛。再说你这是外包协议工嘛，你怎么能让我们集团来赔？这不是钱的问题，西方集团一两万人还差你这点散碎钞票，要讲道理！”
余青植越说越生气，站起来一挥手：“你回去找基层，万丈高楼从地起，要他们解决。”
余青植说完走出去了，把一头雾水的李白天留在那儿。小钟又听着李白天把事情重复地说来说去，半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也没弄清楚解决事情的程序和办法。临出门了，小钟拍了拍李白天的肩头：“别急，慢慢来，总有办法想的。”
柱子看了看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小钟，哼，又不是你的事，当然可以慢慢来。
人力资源部没问出个名堂来，李白天不甘心就又去找集团公司工会。干了这么多年，李白天知道工会就是管工人的生疮害病补助的。工会办公室在一楼厕所旁边。李白天敲敲门，一个胖胖的小伙子从桌上的一大堆书籍报刊中抬起头来，停下手中的笔。
李白天刚讲了几句话，那个小伙子一抓头发：“你是农民、农民工，也叫进城务工人员，不是工会会员，工会怎么帮你维权，那不是狗咬耗子？再说我们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词，还得重新了解不是，你要相信基层，相信人力资源部门会把事情解决好的，不能够急，这么大的事情急不来的。”
找了一大串部门，没有人给李白天一个具体的说法，李白天只得带着柱子回了家，再怎么总不能误了柱子的读书大事，说不定出息了，就不会再走这条下力的路，城里人把读书看得顶重要呢，再说这是自己的事，李白天知道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松了台口。
回到家，病还是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柱子妈到镇上医院买了些药，便宜，听说效果还不错，医生说病重了就吃几颗。医生叫住柱子妈说：“平常关键是休息好，不要多吃药，是药三分毒嘛。”其实医生很清楚这些氨茶碱、麻黄素吃多了，副作用大得很。
李白天吃了这些虎狼之药，身体就缓了过来，又三三两两地去找过西方集团，很快有关部门全弄熟了，事情还是没有结果，拖一拖眼看就快过年了。李白天心想：这快过年了，你还不解决，我这事一翻年不就成了陈年旧事了？你集团公司不管，政府总该管。
那天，李白天看见电视里正在播送新闻，是国家领导人关心农民工过年的工钱的事，心里一喜：国家可想念着咱们农民了，政府来管，这世道就好办了。国家领导人比西方集团的余青植大多少倍的官，有地方说理了。
李白天就利用柱子放归宿假去了市里上访。市政府上访接待室就在市政府大楼那长长的阶梯前靠近大门的地方。可能是快过年了，来上访的人还真不少。负责上访接待的人问了几句李白天的情况就通知劳动局来人把李白天接过去了。
劳动局负责李白天的事情的人是负责劳动争议仲裁的方成铁。方成铁四十多岁，头上头发都快掉光了，小眼睛，亮闪闪的，腮边有根痣胡子。
方成铁听完李白天的申诉，表情很严肃，沉吟了许久说：“我的职责就是维护劳动者的合法权益。你这个案子比较复杂，首先是工伤争议，算不算工伤，有没有上报工伤，是工伤几级，没有搞清楚；第二是劳动争议，他承不承认你是工人没有证据，你把证据找出来，一切问题都容易解决。”
“可是我到哪里去找证据呢？”
“比如劳动合同，订了劳动合同没有？有劳动合同就是铁证，还有啥子工资册、工作证啊，都可以证明。你回原单位去要来复印一下。”
李白天觉得方成铁给自己指了条明路，就千恩万谢地回家去了。临出门，李白天还对柱子说：“快给伯伯说个谢谢，好人啊，你是积德，下一辈子一定是要做更大的官的。”
看见李白天出了门，方成铁马上拨通了西方集团余青植的电话：“呃，余总，麻烦了，你们那里有人上访，影响节前稳定呢。”
余青植正在徐徐身上扭来摸去，一听方成铁的声音就知道有事情了：“再大的麻烦还不得过你的手，案件我就不打听了，你是负责的，我是说，眼看春节快来了，还真想来看看你，联谊一下，听说皇上皇又推出了一道干烧鲍鱼，安排我们去尝一尝嘛，到时候账算我的。当然到旁边的活力坊做保健我就要考虑一下了，听说那里来了几个金发洋妞，不得了的，我怕吃不了兜着走。”
余青植跟西方集团的老板汇报了一下准备出去。当然，余青植把李白天上访的事说得很含糊，分析得很严重，不过却拍着胸口以乌纱帽担保可以解决。老板正在埋头想事，听见余青植讲话只抬了一下头，晤唔了几声说：“脾气不要搞惯了，就是花个十来万打官司都不能给他一分钱。市场经济嘛，要讲规则。啥子才是生产力？企业发展了，到处都来毛病了。只准赢，不准输。”
余青植就在皇上皇宴请了方成铁和几个主要经办部门的人员，啥子劳动监察大队、仲裁委员会、鉴定委员会等要害部门的几大关系全来了，几句话沟通了情况，就喝了一气。方成铁拍着桌子说：“不是说，我吃你余总一顿饭，我们一年给你办多少事，给你抹平多少麻烦，你余总今天该不该喝一个壶中日月。”
余青植一扬手，用半白半土的普通话说：“好，小姐拿酒杯来。”
一个大甜酒杯里放进去一杯白酒，全灌满了，红酒之中是白酒，先喝白酒，再喝红酒，既不能把酒混在一起，又不能歇气，要一口喝干，这样喝着醉人，余青植端起酒杯一口喝完，一挥手：“兄弟们，上，今天要耍高兴。小妹，小妹叫几个小姐来。喝完酒，我们就去打牌斗地主。我们输了，给钱，钱嘛，算个啥子？钱嘛，纸嘛，酒嘛，水嘛。小姐输了看你们干啥子？赢家决定，赢家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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