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人的火车-补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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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讲完了。我不知道这会儿该是几点钟了——是子夜一点,还是两点,抑或已到了三点钟?车轮与铁轨发出有节奏的轧击声,咔咔,咔咔……像是要把整个一列车带进时间隧道的深处。奇怪的是,卧铺车厢里居然没有鼾声。依照以往的经验,到了后半夜的这一刻,无论如何,周围都应该发出一点鼾声来的。

    只能有一种解释:周围的人,起码是那些平时睡觉打鼾的人,此刻都没有入睡;他们或许正如我一样,竖起耳朵,让听觉在黑夜里悄悄地潜行。

    久违的快乐,仿如一群盗梦之人,在不知不觉间就组成了一个联盟,潜入别人的梦境。

    真是不好意思,中间啊,我被一泡尿憋着,几次都想爬起来,下去,上一趟厕所;当然,比这略有诗意的,是在开始的时候,我曾两次冲动,想下去,把手够到对面的行李架上,取我的旅行包,从包里拿出录音笔来,偷偷地录音。但是,所有这一切,都被我态度暧昧地否决了。如果因为我的一个鲁莽举动,使他们的讲述受到惊搅,并就此改变言谈的方向,甚或使得后面的故事无疾而终,那么我,或许真要为此抱憾了!

    这么说,不免有点矫情,就像他们的故事本身一样,也多少包含了一点矫情。事实上,他们的故事,与我此行所要解决的问题,完全是两股道上跑的车,风马牛不相及。也就是说,这些故事,为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那么,我为什么要抛开自己的正事,心有旁骛,去讲述别人的故事呢?老实说,我是被当时的场景打动了。——是的,我被火车上那七个人的讲述,那虽然平淡,在我听来却异常有趣生动、仿佛具有极大魔力的故事打动了。不在于故事本身,而是他们的性情。他们讲述时的那份投入,既像一群自我放纵的夜莺,又如暗夜里闪着几点微亮的萤火虫。夜莺在歌唱的时候只知道唱自己的歌,却并不知晓它们的歌喉具有多么诱人的引力;而萤火虫,以它们微弱的光亮,在点燃自己生命轨迹的同时,也为别人燃起一盏灯。

    这让我想到了老诗人绿原的一首小诗,《萤》,其中有这么一句——

    自己的灯塔

    自己的路

    除却那位年轻的小周,这一拨估计都在四十岁往上跑的中年人,因为讲述自己的故事,他们暂时忘掉了周围的一切,忘掉了人生的烦恼,忘掉了所有的不悦。他们用语言,把这个夜晚打扮得那么单纯,净洁,甚或透明。整个一列火车,似乎也成了他们的专列,仿佛只剩下他们七个人了。因了他们的故事,我不能不回到我自己的故事里去。……噢,那是我的故事,那是我的过去,与他们的故事略有重叠,却又不尽相似。

    我为什么不能像他们一样,拿出自己的真诚,讲自己的故事,竖起“自己的灯塔”、展开“自己的路”呢?

    那位在我的文章里本来应该出现的主角,那位年轻人,那位市里第六把手的女婿,这一刻,已经隐在了火车上这七个人的故事的背后,如同阿拉伯故事里传说的魔瓶中的怪物一般,随着车轮轧击铁轨时发出的咔咔声,逐渐地从我脑子里飘出,散去,踪影皆无。

    火车朝夜的深处驶去,我仿佛变得年轻了,精力充沛,没有一点儿睡意。

    (责任编辑:郭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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