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田：不会的。其中的一张存折，我让银行把提款明细都打出来了，上面的存款确实被提走了。
“乐不可支”：那，你觉得这会是怎么回事？
穆小田：很简单，是我爸提走了那些钱！
“乐不可支”：你爸？！
穆小田：肯定是。银行的人告诉我，那些存折都是卡折合一的。也就是说，每一张存折都同时还有一张银行卡。我爸把存折给了我妈，然后再用卡把存折上面的钱都提走了。
“乐不可支”：那，你妈难道没有发现吗？
穆小田：可能我妈一开始还去查过一两次，没有发现问题后，就再没有查过，也没有用过那上面的钱。她根本想不到存折里的钱还可能被一张卡提走，更想不到我爸会耍她、骗她！
“乐不可支”：你爸是有点过分了！
穆小田：不是过分，而是很卑鄙、很无耻！
“乐不可支”：你也别太过分了，毕竟他是你爸。
穆小田：算了吧，你不用在我面前扮懂事，装成熟，如果是你爸这么对你妈，你会怎么样？
“乐不可支”：我不知道。
穆小田：算你说了一句实话！
“乐不可支”：那你打算怎么办？
穆小田：我也不知道。
“乐不可支”：我觉得你应该当面问问你爸。
穆小田：当面问我爸？你不会给我出这种蠢主意吧？
“乐不可支”：蠢吗？
穆小田：很蠢。
“乐不可支”：其实不蠢，你也不是因为觉得蠢才不愿意接受这主意。
穆小田：那是因为什么？
“乐不可支”：因为你无法面对你爸。
穆小田：我无法面对他？是你说反了吧？是他无法面对我！
“乐不可支”：那可未必！你只有试了才知道！人在遇到某些事情的时候，最无法面对的恰恰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穆小田：他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可不那么想！
“乐不可支”：你不那么想，就是不真实不诚实。说明你甚至也无法诚实地面对真实的自己。
穆小田：过分！你越来越过分了！算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不想再聊了。再见！
穆小田一直在那间小网吧耗到了晚上十点多钟。其间父亲和林霜给他打过好多次电话，他把电话设置成无声状态，丢在一旁，没有接。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了，穆小田还在犹豫是要回去，还是索性在网吧里耗上一夜。其实这时候他已经什么也玩不进去了，网吧对他而言，已经只是一个“避难所”了。就在这时候，林霜忽然像一个影子似的走进来，而且一下子就用眼光捉到了他。
林霜走过来，不由分说，拉起他就走。穆小田挣扎了一下：“你干吗？”
林霜说：“咱们出去再说！”
穆小田被林霜拉出了网吧。一出门，穆小田被扑面而来的寒意打得一哆嗦。
林霜沉着脸：“穆小田，你到底想干什么？”
穆小田说：“这不关你的事。我现在也帮不了你什么了，你走吧，想去哪就去哪吧！”
林霜被他说得一愣，“你什么意思？我留在这儿就是因为你能帮我？就是为了等着你帮我吗？”
穆小田面无表情：“如果不是，那就走吧！不管你走不走，我肯定是要走的！”
林霜一惊：“你要上哪？”
穆小田说：“回去！回乡下！”
林霜伸手去板他的脸：“你到底怎么啦？”
穆小田不吭声。
林霜拉住他的手：“小田，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好吗？”
穆小田依然不吭声。
林霜说：“是因为，你爸吗？”
穆小田忽然说：“如果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肯去我爸的公司，我就告诉你我的理由。”
林霜慢慢松开他的手：“你就那么想知道吗？”
穆小田点点头：“是！”
林霜叹了口气，说：“那好吧，我告诉你。不过，你要说话算数！”
穆小田说：“肯定算数！”
林霜左右看看，“这儿太冷了，咱们找个地方说吧！”
两个人去了那家常去的小饭店，要了一点吃的。本来林霜是因为怕占用人家的地方，人家不高兴，象征性地要了点东西，没想到，穆小田抡起筷子风卷残云一样，一会儿就给吃得剩不了多少了。
林霜看着他：“你没吃饭吗？”
穆小田说：“没吃。”
林霜叫服务员，想再要点东西，被穆小田拦住了。穆小田说：“我已经吃饱了，咱们还是说事情吧。”
林霜沉了一下，然后说：“我不去你爸的公司，是不想害了你们。”
穆小田一愣：“害我们？为什么？”
林霜说：“小田，你仔细想想，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就死了。稍大一点，我爸又死于非命，这都是为什么？有人帮我找人算过命，说我的命太硬，而且太苦，专门会克亲人。”
穆小田笑了：“你还信这个？你多大了？是七十岁的老奶奶吗？”
林霜却不笑：“我知道你不信。一开始我也不信。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又叫你不得不信！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到你们家，喜欢跟你一起玩。我爸妈死后，虽然后爸后妈对我也不错，可是我跟你妈的感情却是最深的。我看她就是我的妈妈，而她待我也像待女儿一样。那时候就有人对你妈妈说过，说我是个命硬的孩子，克死了爹妈之后，还会克死跟我最亲近的人。你妈妈不信，我也不信。可是……”
林霜说不下去了，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穆小田伸出手，轻轻地替她擦去泪水。林霜的泪水不但没有止住，反而变得更加汹涌。穆小田小时候跟她特别亲近，两个小孩经常是同吃同睡。如果不是穆小田的妈妈顾忌着林霜后爸后妈的感受，轻易不让林霜在穆家过夜，林霜只怕会整天耗在穆小田的家里。不过长大以后，穆小田在林霜面前总是一副酷酷的样子，话变得很少，更少有这样温情的举动。
穆小田说：“你不会真相信我妈的死跟你有关吧？反正我不信。就算有一万个人这么说，我也不信！”
林霜的泪水不停地滴落下来。穆小田轻声地说：“别哭了，那个服务员直往这边看呢！”
林霜喘了口气：“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也没法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哪怕这件事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不想让你和你爸冒险。如果我真的留在你们身边，不管你们有任何一点意外，我都无法面对自己！”
穆小田有些急了：“林霜，你怎么会相信这些呢？那都是迷信，毫无道理，根本都是胡说八道！让你那么说，那些在孤儿院工作的人岂不是都很危险？！”
林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穆小田说：“你说为什么？照你的理论，凡是父母双亡的孩子命都很硬，命也都很苦，都很可能是克人的。这么些命硬命苦又克人的孩子聚在一起，孤儿院的人还有活路吗？”
林霜想想，也忍不住笑了：“你这是歪理！”
穆小田说：“你那才是歪理呢！你九头牛都拉不回，非得自己出去单挑，我还以为是因为什么呢！”
林霜看看他：“那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穆小田说：“谁知道？也许是因为看我不顺眼呢！”
林霜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
穆小田说：“好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到此为止吧！别的我不知道，若说命硬，我肯定要比你硬！”
林霜说：“好吧，先不说我的事了。你这又是因为什么？”
穆小田从口袋里掏出那四张存折递给她。林霜接过来，等看清了那上面的数字，被吓了一大跳：“你哪来这么多钱？”
穆小田说：“我妈给我的。”
林霜说：“那你妈……”
穆小田说：“当然是我爸给我妈的！只不过，到死我妈也不知道我爸是个大骗子！”
林霜不明白：“你又胡说什么呢？！”
穆小田冷笑了一声：“我可没有胡说！”
小饭店墙上的钟响了一下。已经是下半夜一点钟了。林霜看看穆小田，穆小田已经困得坚持不住，趴到了桌子上。林霜悄悄溜到一边，打了一个电话。
又过了二十分钟，小店的服务员终于也熬不住了，走过来问林霜：“还不买单吗？”
林霜有些过意不去，不过还是硬挺着：“怎么啦？你们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吗？”
服务员年龄跟林霜差不多，是个老实孩子，被林霜这么一说，就没话可说了，只好退回去，洗把脸，坐在凳子上。只几分钟的工夫，就又困得要从凳子上跌下来了。
这时候，门一开，秦玉从外面走进来。她带着一股凉气来到林霜和穆小田的近前，穆小田还趴在桌子上没动弹。林霜想叫醒她，被秦玉拦住了。秦玉把一只冰凉的手慢慢地伸进穆小田的领子里。穆小田被冰得一下子跳起来！
穆小田看见了秦玉，竟然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就好像他早料到了林霜会打电话找秦玉，又好像秦玉就应该在此时此地出现似的。不知道为什么，秦玉是个非常容易让人有亲近感和信任感的人。穆小田有些话有些事宁肯跟秦玉说，也不愿意跟父亲说。而林霜才跟秦玉相识不久，两个人就变得十分的亲近。
秦玉把林霜和穆小田领到了一个二星级酒店里，开了两个房间。那个酒店的值班经理显然跟秦玉很熟，看看穆小田和林霜，笑着问秦玉：“你们打算怎么睡呀？”
秦玉打了她一拳：“别胡说八道，这可是我老板家的孩子，将来说不定还是我老板呢，嘴下留德！”
经理说：“既然是你老板结账，干吗还逼着我打折？”
秦玉说：“照你这么说，反正挣了钱也是酒店老板的，你干吗不打折？”
经理摇摇头：“说不过你！”
秦玉领着林霜睡在一间房里。林霜有些不好意思：“秦姐，你还是回家吧，我一个人没事！”
秦玉说：“算了，我来都来了，都什么时候了，再回家去，尽剩下折腾了。我去小田那儿看看，先稳住他，别让他再做什么傻事！”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对林霜说：“你别再叫我秦姐了，尤其是在小田面前。”
林霜一愣：“怎么啦？”
秦玉一笑，说：“没怎么。穆小田叫我秦阿姨！”
林霜笑了：“真的吗？可是你才……”
秦玉说：“我才多大？你看我多大？”
林霜说：“顶多二十五六岁呗！叫阿姨的话，怎么也得大上十三四岁吧？”
秦玉说：“你十七岁是不是？那你也老老实实叫我阿姨吧！”
林霜不相信：“你真有那么大吗？”
秦玉说：“哪有女人愿意把自己的年龄报大的？不过，别告诉穆小田，对他保密。”
秦玉到隔壁穆小田的屋子里“视察”了一下，然后对穆小田说：“我已经给你爸打过电话了。今天晚上先好好睡觉，有天大的事情，等明天再说！”
穆小田冷着脸：“有什么好说的？”
秦玉说：“如果你是这种态度，那我只好跟你睡一个屋子，看着你了。我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还叫你从我眼皮底下跑了，可没法向你爸交待！”
穆小田撇撇嘴：“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站在他一边！”
秦玉一听，索性拉开另一张床上的被子，坐到床边上，“那好吧，我今天就睡在这儿了，正好也跟你讨论一下你爸的问题。”
穆小田却不在意：“睡在这儿就睡吧，有什么了不起！”
秦玉倚在床头上，问：“你为什么说我一定会站在你爸爸这边？”
穆小田说：“答案很简单，你是他的员工！”
秦玉说：“换句话说，就因为我拿他的工资，我拿他的钱，所以就一定要站在他这边，是不是？那你还不如直接说，我站在钱一边不就得了？”
穆小田被她的一番推论弄得有些尴尬，就不吭声。
秦玉说：“事情的原委，我已经听林霜说了。怕她说得不清楚，我再跟你核实一下：你爸给了你妈一些钱，准确的说，是一些存折。结果那些存折上的钱又被你爸用卡提出去了，是这样吧？”
穆小田还是不吭声。
秦玉说：“这件事，站在你的角度，说你爸是个大骗子，骗了你妈，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冷静下来，换一个角度看看，其实你爸的行为也完全可以理解。”
穆小田“哼”了一声：“怎么理解？用脚趾头理解吗？”
秦玉不理会他的嘲讽，接着说：“咱们来分析一下，你爸这么做的原因和心理。首先我要申明的是，这件事我是刚刚听林霜告诉我的，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更不可能跟你爸沟通过。以你爸的性格，也根本没有可能性跟我说这种事情。所以说，我要说的，都是我的看法，很真实的看法。”
穆小田闭上了眼睛。
秦玉说：“你爸给你妈那些存折，本意肯定不会是想骗她。骗人总得有个骗人的原因和理由。你爸有这样的原因和理由吗？按照男人骗女人最常规的原因，不是想骗感情，就是想骗金钱。这两样在你爸和你妈的关系里都不成立。所以，你爸给你妈那些钱的唯一目的，只是想讨好你妈，哄你妈高兴，让你妈放心。而且，那些钱也并不是你爸给你妈和你的生活费，是不是？我记得你爸每过一段时间就给你妈和你寄生活费，有两次他太忙了，还是我帮他寄过去的。公正地讲，这些年你爸并没有让你妈和你在生活上受任何一点委屈，我这么说，你同意吧？”
穆小田闭着眼睛不吭声。
秦玉继续说：“至于后来你爸把那些钱又取了出来，也无非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从把存折给你妈的时候，他就预想到，之后可能要有需要动用那笔钱的时候。另一种是，当时他并没有想过要把那些钱再拿回去，只是后来事不得已，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做的。很公平地说，我觉得你爸是有预谋的，早就想到，过后可能还得把这些钱拿回来。”
闭着眼睛的穆小田从嘴巴里狠狠地“哧”了一声，然后猛睁双眼，从床上弹身而起。秦玉扑过去，一把抓住他：“你到哪去？！”
穆小田被她抓得一咧嘴：“我上厕所！”
秦玉松开手，笑了：“不准跑！我会在厕所门口看着你！”
穆小田从卫生间里出来，秦玉正想接着说，穆小田拦住她：“你别说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你都承认他是有预谋的，还不承认他是在骗我妈！”
秦玉说：“那是两回事！我相信你爸那么做，是有理由的。”
穆小田不相信：“有什么理由？”
秦玉说：“这样吧，咱们换个角度来说这件事。你到这里来，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应该看得出来，你爸经营这个公司并不容易。从几年前我到公司帮他开始，我就知道他很难！不瞒你说，中途有好几次我都想辞职不干了，但后来我都打消了这个念头。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你爸虽然嘴上很少跟你说好话，也很少跟你承诺什么，但是他一直在努力地做，也很真诚地替你着想，不像某些当老板的，嘴上一套，手上一套，只想着你替他赚钱，心里根本就没把你当人看！”
穆小田说：“跑题了！”
秦玉笑笑：“没跑题。我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爸没什么偏见，所以我的话应该是比较客观公正的。我虽然不了解内情，但我相信，你爸把那些钱取回去，一定是因为生意上的需要。生意做不好，甚至做不下去了，对你们母子也没有任何好处。你爸是生意人，他不可能看着公司无法运转下去，却让钱放在家里，躺在存折上无所作为。所以说到底，他还是为了你们母子。毕竟，他没有用那些钱胡作非为或者是任意挥霍。从这点上讲，他的行为是可以理解，也是可以原谅的。”
穆小田说：“我不想说了，我要睡觉了。”
秦玉说：“好吧，我知道你一时间很难转过弯来，不过，等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就会明白的。”
秦玉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林霜还没有睡。林霜问秦玉：“他还钻牛角尖吗？”
秦玉说：“跟他爸他妈一样的倔强，哪那么容易就转过弯来？！”
林霜说：“不过，穆叔叔这事做的，是有点那个！”
秦玉说：“你也那么想？”
林霜点点头：“当着小田的面，我不敢火上浇油。不过，我总觉得，小田对他爸有看法，也不是没有道理！”
秦玉叹口气：“你们到底还小，还是孩子。等你们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可能就不会再这么简单地看问题了。”
林霜看看她：“你总说我们小，你又有多大？”
秦玉岔开话题：“还是说说你吧。你打算怎么办？”
林霜说：“不知道。反正我是不想回家去了。”
秦玉说：“你还是不想到公司给我们帮忙吗？”
林霜摇摇头：“不想。”
秦玉说：“好吧。你总有你的理由，我也不想多问。这样吧，我可以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你去他们那帮帮忙。当然，工资不是很高，而且，可能工作也会很辛苦。唯一的好处，就是他们是我知根知底的朋友，不会害你。这样，也可以让穆小田和他爸爸都放心一些。”
林霜说：“谢谢你！秦……”
秦玉笑了：“你叫不出口就不叫，就叫秦姐吧，只是别当着小田的面叫。那小孩子计较得很呢！”
林霜说：“好吧！谢谢你！秦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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