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黄河岸边的械斗-“甲山庚”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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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旺村和匼河村毗邻相居,土地相接,两个村都位于黄河的围抱之中,都是三千多人口的大村。长旺村位于一个凸出的土崖上,这个土崖当地人称它为龙头。长旺村西的河滩地,从古以来呈“簸箕”状向外辐射。罗盘上显示,右手呈乙山辛,左手呈甲山庚。和匼河村交界的地畔上,生长着一行长旺村人栽种的老柳树,人们叫做:老柳树畔子。

    村里一位老人告诉我说:“我们还有老滩地簿子哩,这簿子是乾隆年间流传下来的,上面记载着乙山辛和甲山庚的说法。”

    这老人叫相知山,今年67岁,精神矍铄,说话响亮有力,是过去的村干部。

    我很想看到从清朝乾隆年间流传下来的老滩地簿子,我无法想象那发脆发黄的纸张,在我手指下发出的那种执拗的呻吟和它不可抗拒的威力。

    他说:“你若想看,我给你找找,不过在村委会里有一块石碑上还有记载,可惜这块石碑成了断碑,上面的记载已经不是很完整了。”

    这天中午,我穿过一条条巷道来到了村委会。村委会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五六位晒太阳的老人,他们微闭着眼睛悠闲地度着无忧的晚年。不大的村委会里住着一对老年夫妻,他们是专门守护村里这块石碑的。在一堆柴草里我刨出那块断碑,抹去上面厚厚的灰尘,凑近身子努力辨认着上面的一个个汉字,倾听着这块古老的断碑对我无声的述说。我隐隐约约看到二百多年来,黄河两岸老百姓为争夺河滩地的一些记载:

    ……秦晋滩地俱以黄河为界,由来久矣。嗣后秦人,不遵旧规,遂于康熙……不意,乾隆十二年间,一河分为两河,中出一滩,两省穷民互争……大肆控争……讼三载,幸刘马二大人……均分,晋人得十之六……北界乙山辛定向,南界甲山庚定向……西属秦,东属晋,昭然各不相越。乾隆十四年以后,河涨水发坍退不常……后复同治二十八年至道光十八年,秦人不轨越河侵界……刻铭立于本村五龙庙,以便考查,抑或后有争端……

    断碑上没有年月,落款却是:“生员郑维周谨撰并书丹上浣吉日”。

    这块石碑上字迹清晰,从清朝哪个朝代流传下来的已难以确定,它又是如何成了断碑,今天的长旺村人也说它不清,它却清晰地记载着村庄四周的界线和定向,记载着乾隆十二年间,两省以黄河为界,不料黄河却分成两条支流,中间出现了一片滩地,面对这片滩地,两省的“穷民”大肆争夺,官司打了三年,最后还是一个姓刘和一个姓马的官员加以解决,将这片土地十分之六归山西“穷民”,十分之四归陕西“穷民”。官司刚结束,河涨水发,这片多出的河滩地瞬息间让水吞没……石碑存放在村里的五龙庙里,作为证据,避免以后再为土地发生纠纷。

    看完,我禁不住抚碑哂笑,原来黄河从古以来就和我们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它是在炙烤着我们的灵魂,还是在历练着我们的意志?它用自己执著前行而又腾挪善变的身躯,在这片平坦如若宣纸的土地上,给我们人类书写了一条不变的生存哲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黄河边的人读懂了这句话,在不定的黄河面前,黄河怎么流,黄河边的人就怎么活了。

    离开村委会后,这对老夫妻重新用柴草把半块断碑小心地遮掩起来。在他们看来,这块历经沧桑的断碑就是长旺村人眼里的命根子,是他们永远不变的土地。

    在村委会门口,我和几个晒太阳的老人闲聊起来。原来3700口人的长旺村,土地仅仅有1000余亩。土垣上的旱地人均二分三,这些土地没有井水浇灌,每年收成好坏都要看老天爷的脸色。滩地人均也只是三分。1994年12月实行30年土地不变的政策后,好多家庭只添人口,不添土地。没有土地,只好外出打工,村里有一大半的人都打工去了,有的在别的地方承包土地。

    长旺村也有过他们的辉煌,这种辉煌也只是在他们的父辈和爷爷辈短暂地出现过。那时,黄河西移在很远的陕西那边,长旺村和匼河村一带有着看不到边的黄河滩地,村人们早出晚归,家里孩子四五岁时都认不清自己的父亲。人们只有过年时节才能闲下来,那几天,村里骡马满巷,家家户户的骡马大车整天都丁当作响走亲戚。村里四大庙——五龙庙、娘娘庙、三皇庙和龙王庙,这些庙都有宽大的献殿,带着腰廊的房子,庙里整天香火缭绕,唱戏祭祀,热闹非常。这四大庙后来全部毁在日本人手里。

    黄河从什么时候东移?他们谁也记不清楚。只记得这些大片的河滩地,在他们父辈手里就开始一天天减少,在他们童年的记忆里,充满了父辈的声声叹息和无奈的眼泪。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大片大片的土地咔嚓咔嚓地裂到了黄河去,这咔嚓咔嚓的崩滩声,夜以继日地切割着他们的血肉和心灵。

    20世纪40年代以后,所有的河滩地终于全部让黄河水吞没,滚滚黄河水绕着村庄流淌,缭绕在村庄上空的是夜以继日的波涛声。那些他们往昔耕种的土地,奇迹般地移到了黄河的另一边。坐落在“龙头”上的村庄随着黄河而富有,也随着黄河而败落,他们生存的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是掌握在游移不定的黄河手里。

    失落了土地的村庄,就这样开始了它艰难的生存跋涉。

    解放后,1952年,中央政务院发出了山、陕两省以黄河主流为界的指示,并从国家财政拨出41亿元(旧币制),补偿黄河边这些缺少土地和没有土地的农民。但这却无法补偿长旺村人对土地的渴望。1963年,长旺村人无视政务院的指示,越过黄河不管不顾地耕种大片的荒地,导致了这年秋天震惊中央的两省农民械斗,从此,长旺村人在陕西韩城一带有了“仇板”的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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