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黄河岸边的械斗-1962年的那次械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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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2年秋天,长旺村村民和陕西省韩城五个村庄的村民发生的那场并不遥远的械斗,至今,长旺村的老一辈人仍旧津津乐道。在他们看来,那不是械斗,是一场难忘的“战事”。相知山老人对我述说时,言语之间洋溢出胜利者的骄傲和自豪。

    1962年,三门峡水库的水退去后,在对面陕西韩城一带裸露出几万亩的水库底子,这水库底子可是上好的土地啊。那时,长旺村没有滩地,隔着一条黄河,长旺村人看着一大片长满荒草的土地,无不眼馋。村干部在一起合计,那片水库底子是属于国家库区的,不属于任何人,白白地长满荒草实在可惜,不如开垦种上庄稼。春天,长旺村的17个生产队几千号人,浩浩荡荡地摇着小船去了那片土地,大家起早贪黑,不辞劳苦,每个生产队都开垦了几百亩的土地,全部种上了黄豆和高粱。整个夏天,村人们看到河那边一片绿旺旺的庄稼,心里甜丝丝的,在这饥馑的年月里,他们村遇到了一个难得的丰收年。

    一片红艳艳的高粱昭示着即将到来的丰收,村人们轮流去河那边看守。晚上蚊子多,要不停地摇动着扇子才能有片刻的安宁。那时,河滩里有许多“滩虎”,他们称霸一方,谁也惹不起。有的人是从监狱里出来,没地方去,就在河滩里安了家,也有的是通缉犯,他们也看中这片土地,滩大好藏身。有个叫史新月的“滩虎”,经常来这片土地骚扰。那天,恰逢相知山看庄稼,史新月就带人走了过来。

    史新月大手一摇说:“这片地里的庄稼是我们的。”

    相知山争辩说:“是我们的。”

    史新月问:“是你们的?那我问你,你们种了多少亩地?这地里种了多少行高粱?多少行黄豆?”

    相知山一时无语。这大片的土地,他们只管开垦,播种,谁有闲心情去数多少亩?多少行?史新月明显在胡搅蛮缠,目的很明确,企图占有他们来之不易的劳动成果。

    史新月见相知山他们回答不上来,就点燃了17个生产队所有的茅草庵子,把相知山等人赶过了河。

    隔着一条黄河,看到对岸燃烧的茅草庵子,长旺村人感到事情不妙,立即把这件事汇报给了镇里的党委书记苗书记。

    第二天,韩阳镇党委苗书记,腰里挎着一把小手枪,带着长旺村几百号人摇着十几条木船,去河对岸抢收庄稼。当年的苗书记,村人们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啥名字,大家都叫他苗书记,只知道他是部队上下来的干部。1962年,这个历经过战争年代的苗书记,身上还残留着战争年月里明显的痕迹。他把抢收庄稼当一场战争来对待。

    为打胜这一仗,长旺村人连夜进行了充分的准备,一个叫郑容的人还专门打造了一把大镰刀,上面安了一根很长的竹竿。相知山那时也正是二十郎当的小伙子,身上有的是力气,也扛着扁担参加了“战斗”。他从父辈那里继承了勤劳节俭同时,也继承了他们勇猛剽悍不怕死的精神。

    河对岸的“滩虎”史新月联合附近五个村庄的村民,也早已做好准备。打头的是50多人组成的敢死队。这些敢死队员人人都是全副武装,手里掂着锋利的铁叉长矛。他们穿着芝麻呢裤,黑上衣,露出一条光膀子。有了这种独特的标志,不至于在打斗中混淆对手。

    船刚到岸,苗书记挥动着手里的小手枪一声令下:“打!”

    郑容手里的镰刀伸出去,陕西一个敢死队员的胳膊就让他割草一样割掉了。苗书记刚下船,胸前就让陕西一个敢死队员用铁叉猛戳了一下,好在他胸前的口袋里装着一个小笔记本,如果没有这小笔记本也许早就一叉戳死了。这一叉激起了长旺村人的愤恨,他们人人勇猛作战,双方打斗激烈,叫喊声和铁叉棍棒的碰击声,在河滩叮叮当当响成一片。长旺村200余人,他们对付陕西方面50多个敢死队员绰绰有余。这些敢死队员别看是“统一武装”,打斗起来却没有专业水平,按照计划他们第一步是破船,可这些敢死队员们举着斧头,人还没有走到船边,苗书记手里的枪就响了,破船的人颤颤抖抖吓退了回去。

    这次械斗时间不长,人人身上都挂了彩,不过长旺村人没有伤亡,他们用铁锨木棍打死了“滩虎”史新月,俘虏了陕西三个敢死队员,把他们押上船。等陕西的“大部队”过来时,长旺村的十几条船已经到了黄河中心。回来后,长旺村人对这三个“俘虏”进行了轮番审问,“俘虏”们坦白说,他们原计划等长旺村的船一过河,先破船,再一一收拾长旺村的人,然后收割遍地的庄稼。

    相知山接着说:“这三个人,我们好喝好吃对待,帮他们养好伤,一个月后,把他们送过河去。他们收了我们的庄稼,火烧了我们的庵子,我们打死了他们一人,这账就算扯平了,上面对这件事也没有追究。”

    他说完,低头,麻利地掳上裤腿,露出一腿青紫的疙瘩给我看。这就是那次械斗中留下的纪念。我眼里的相知山老人,恰如一位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老红军,骄傲地向我述说着当年的累累战功,展示着他身上早已愈合的伤口。

    翻开当地的县志可以看到,1963年4月24日至29日,山西、陕西两省为合理解决黄河滩土地的纠纷,曾在陕西渭南专署进行了商谈。商谈结果是:根据原政务院指示和两省协议决定,坚决不动摇地继续执行1952年9月23日原政务院以黄河主流为界的指示。那次商谈就是针对长旺村和陕西韩城械斗进行的。

    这件事过后,四十多年来,两岸人民再也没有因为土地发生不该有的械斗。而这件事,却并不因时间的流逝而流失,它深深地烙印在老一代人的心里。在他们看来,那场并不遥远的战事,长旺村人无疑是胜利者。今天,当他们和邻村的匼河人争夺土地时,这种胜利者的光晕仍旧笼罩在他们头顶,当年他们中的“豪杰”无不埋怨今天年轻人的“熊囊”,缺少他们当年不怕死的精神。

    12月16日下午,我在相知山老人的带领下,迎着黄河滩呼呼的寒风,来到了长旺村西的河滩地。走出村庄,只见不远的黄河在一片黄土地上默默流淌,对面的秦川地界依稀可见,东西走向的小秦岭逶迤在黄河的另一边,在宽广的河滩上,干枯的涑水河床,从东北方向穿过河滩直至黄河。

    泛着白色盐碱的土地上,还残留干枯的棉花和芦笋,人走在里面哗啦作响。周围是一片新翻耕过的土地,胶结在一起的黄土,留着犁铧结实光滑的痕迹。相知山告诉我说,八十年代初期,黄河水开始西移,滩地开始“滩”出,如今的长旺村每人在这里已经能种到三分的河滩地了,这些土地却大部分变成了盐碱地,不适合种麦子玉米一类的庄稼,从2000年以后,他们开始种棉花,只有棉花“吃碱”。

    由于缺少土地,河滩上一亩薄地承包金已经高达200余元。

    我终于理解了他们为何为土地去不顾一切地械斗了,这种理解不是一个含血带泪的“爱”字所能了得。

    相知山老人在靠山崖的地方,找出当年的老柳树畔子,长旺村人眼里神圣无比的老柳树畔子,在我看来一点也显示不出古老的威力。上面的老柳树刚让人砍伐,散乱的枝条看上去还很柔软。我站在新鲜的树桩上向西望去,平坦宽广的河滩地延伸到远方。相知山指点着涑水河西一片土地说,那就是割让给匼河人的210米土地。

    在这条甲山庚的地界上,我如何也看不出甲山庚的倾斜角度。这拥有几百年的土地畔子,隐藏着许许多多我们今天所不知道的前朝旧事。

    相知山老人说,因为这里地形独特,根据山势,看上去很正的方向,其实在罗盘上呈现出一定的角度。如果按照正东正西方向,属于他们长旺村的土地就只有窄窄的一缕,乾隆年间的甲山庚也一定有甲山庚的原因。

    如今长旺村人维护了几十年,乃至他们说的几百年的老柳树畔子,他们耕作了几十年,乃至他们说的几百年不变的犁沟,终于在运城市政府的裁决下,于2003年5月30日艰难而又痛苦地移位了,那乾隆年间裁决的“甲山庚”,终于在那片嫩滩地变成了笔直的东西方向。

    为完整了解长旺村和匼河村黄河滩地纠纷,我决定去一趟芮城县风陵渡镇的匼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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