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平

    老田头冲着广阔的天穹，吼叫道：“老和尚，××××！”没有人应答他，旷野无人，只有那个高高的黄土堆。

    老了。说不定哪天，突然就躺在这干裂的黄土。老田头猛烈地咳嗽着，黄土似乎要被震出一些烟尘来。

    老田头找过几个人。很久以前这儿是村庄。人被黄土逼得远远的。现在这里只有老田头一个人。他钻进黄土去找人。人不好找，去了很远的城市。老田头没去过城市，只是听人说过。

    那些人说，多少钱一个月？

    老田头没听懂，当年，爹拉着他的手，把这守墓活交给他时，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爹没说一个月要给他多少钱。他是这样，爹是这样，爹的爹是这样，祖上就这样传过来。

    要钱干什么呢？墓前有大片大片的地，可以种庄稼种蔬菜，够吃一辈子了。老田头告诉他们。

    那些人问，没有人给你钱？

    谁给钱？从来没有谁给老田头钱。他不解地问。

    没有钱的事情你干？那里面一定有很多金银财宝吧？那些人不约而同地问。眼里全闪射起金灿灿的光芒。

    那里面只有人，死人。老田头告诉他们。老田头给他们说事。不管愿不愿意，老田头讲起来。

    多少年不知道，反正很久很久。就在这片地方，三个大英雄，发生过一场大战。两个大英雄联合起来打一个大英雄。两个大英雄联合起来还没有占到便宜，后来，他们悄悄地把上面的河水用坝拦起来，等蓄满了很多很多的水，突然把坝弄开，大英雄哪里知道，水淹没了他的队伍。大英雄的队伍钻进了水底。

    你亲眼看见的？那些人笑。

    祖上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老田头说。

    你家祖上是那个大英雄的部下？那些人问。

    祖上一个种地人，哪里能给大英雄当部下？老田头说。

    你家祖上怎知道？那些人问。

    老和尚说的。老田头继续讲。大英雄的队伍像羊一样被宰割。大英雄有马，跑得快，还是被乱箭射中了。部下们掩护着大英雄东冲西杀。一位部下穿着大英雄的铠甲把追兵引开。大英雄被几位部下掩护到一片树林。他们放下大英雄准备给大英雄治伤。大英雄已经死了。部下们举起刀，和大英雄死在一起。一个老和尚躲在树林里，看得清清楚楚。老和尚把他们埋了，就是这一大堆高高的黄土。

    队伍都没有了，还大英雄。那些人笑。

    老和尚说的。老和尚说他是大英雄。老田头说。

    老和尚是哪一个？那些人问。

    老和尚就是老和尚，还是哪一个啊？

    老和尚要死了，找到老田头的祖上。老田头的祖上得了怪病，死来准备埋黄土了，是老和尚把他从阎王那里拉回来的。老和尚请老田头的祖上替他看守这座墓。老田头的祖上什么没说就答应了，在墓的旁边，盖起房子，开了土地。

    没有人愿意来接替老田头守墓。老田头说，我把房子给你！把地给你！

    没有人要老田头的房子要他的地。那些人说，你这茅草屋值几个钱？谁还种地啊？

    老田头很埋怨自己，要是当初有个婆娘，有婆娘就会有娃，有娃不用求别人，像当初，爹要死了，把自己叫到跟前，事情一说，敢不听？

    老田头在一座学校前拦住了一个孩子。学校很破旧，土墙裂开很大的口子，像要把那些孩子吞咽进去。孩子的衣服很破旧个子很矮小，像被风刮掉了一层人影子。老田头特意买了糖。他请孩子吃糖。糖孩子很喜欢。老田头给孩子讲大英雄，讲老和尚。老田头请孩子替他守墓。

    孩子摇着头，说，不！不！爷爷，我要读书，长大了，我要去城市，挣很多很多的钱！

    孩子背着书包，风似的，跑了。

    老田头只好回去，守着他那座守了很多年的墓。守着，守着，老田头就会突然冲着广阔的天穹，吼叫道：“老和尚，××××！”

    祖上老田头断不敢骂，要不然，也会吼上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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