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爱德华。
他换了个更时尚的发型，将淡栗色的发丝打成细卷，环绕脸庞，衬得本就细致的五官更加纤秀。
六匹马拉着他的战车，他坐在红色丝绸堆叠的大靠椅上，手里甚至端着一杯酒，仿佛他并不身处于战场，而是正在度假。
“你敢把他带走吗？”爱德华冷笑着挑衅道。
“嗖”地一支利箭直蹿向他的眉心——安妮已搭上弓。
随即，“嘎嘣”“嘎嘣”，箭仿佛撞上什么无形的壁障，瞬间折成四五段，跌落在地。
“哈哈，”爱德华得意地仰天而笑，“你竟然还想暗算我？我这样的聪明人，难道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如果不是有万全的准备，我怎么会到如此靠前的位置上？”
“菲尼克斯，准备。”
安妮不理会他，急促地说。
“嗖”地又是一支箭。
杜勒的身体应声落下——菲尼克斯急压凤凰，一个俯冲撞进神圣领域。
圣灵的力量立刻撞击了他的头、胸、腹，强大的圣能从各个方向压迫着他，他一时头昏眼花，连耳蜗都疼痛起来——对魔法越敏感，对圣能的感觉也便越强烈，他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实的体验，还是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鼻子开始流血。
想要作呕。
看不清东西。
身下的凤凰显然也感受到同样的压力，飞行的速度明显减慢，方向更少见地开始不断左右偏离。
“撑住！”
菲尼克斯叫着。
可幼小的凤凰显然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依旧摇摇晃晃地向旁栽去。
眼看杜勒的身体就要从眼前坠落，菲尼克斯咬牙，猛地站起，奋不顾身地一个斜跃，猛地抱住它。
急促坠落。
地面飞速地向他贴来。
菲尼克斯用力地吟唱咒语，可是魔法就好像被屏蔽般，没有动静。眼看就要撞上，爱德华的讥笑越来越响。“咚”地连人带怀里杜勒的身体，一起落进一个臂弯：是路西法，他一手吊着凤凰，一手圈着菲尼克斯，把他们拽出神圣领域。千钧一发。
菲尼克斯看着脚下塌陷的地面，以及地面下密密麻麻的利刃，心有余悸。
“原谅她，”路西法对菲尼克斯施放了一个治疗术，“安妮她对魔法只是一知半解，并不知道您在神圣领域中有多难受。”
菲尼克斯喘着粗气，把杜勒的身体往凤凰背上拖：“您是……怎么做到的，在充满敌意的魔法结界中来去自由？”
路西法一扬手，身边一圈金色的魔法罩显现出来：“自己加个保护壳。”
菲尼克斯“啊”一声——他其实并非不会这样的魔法，事实上，绝大多数的法师在战斗中都会为自己加上魔法罩，然而他是魔剑士，攻击和防御的方法都与法师有所不同，所以一时没有想到。
一抹红晕飞过他的脸颊。
“我知道，”路西法别过头去，假装没有发觉，“您和凤凰，对我都很怀疑，”他的声音悠远，像是穿梭于无尽的时空，“其实，连我自己有时也会怀疑。”
“哎？”
菲尼克斯不解地抬头，下意识把手放在佩剑上戒备起来。
“我到底，只是神的造物。”路西法接着说，语气有些寂寥，但更多的是决然，“我不知该如何持续地独立获得能量，也不知没有能量后能怎么办。我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忽然被取消独立意识，变成只能‘服从’的另外一个什么东西，所以，”他一顿，回过头来，菲尼克斯在他眉间，看到延续千年不变的哀伤，“菲尼克斯阁下，以后，安妮便拜托您了。”
菲尼克斯来不及回答，安妮的马蹄已经嘚嘚地踏进联军的阵地。
路西法紧跟着俯冲过去。
他的手上抓着一个巨大的、仿佛不规则菱形的物体。
“那是什么？天使长手上拿的。”
菲尼克斯揉了揉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翅膀，”小伊简洁地回答，可即便这两个字，也泄露它声音的颤抖，“主君，这位天使长大人他……”
他俊美绝伦的容颜坚毅如铁，微微挑起的眼角边，尽写着与敌携亡的决绝。
他的背后剩下五扇光翼。圣光包裹着他的身躯，纯净的白色既锐利又脆弱。
他高高举起从背后撕下的尾翼。向着神圣领域甩去，金色黏稠的液体飞溅到空中瞬间蒸发——原来天使也会流血。
尾翼深深扎进神圣领域的防护壁。
“咔嚓。”
整个山谷里都回荡着清脆的响声。
“咔嚓！咔嚓！咔嚓！”
同样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像点燃的爆竹在河道深处开了花——神圣领域的防护壁上，裂开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的缝隙！
天空中瞬间跳出三个六翼的天使，将夜晚青色的天空照得雪亮！
“菲尼克斯阁下，”路西法伸出手，掌心生长出一柄极细、柄上缠绕着常青藤的剑，一剑逼开那最像孩子的红发天使，反手削下第二扇翅膀，“回到结界里！准备迎接报复袭击！”
“了解！”
菲尼克斯这才从撼动心灵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飞快地向路西法敬了个军礼，掉转凤凰的方向。
九、天使的挽歌
一定是疯了。
自己，或是这个世界，总有一个疯了。
路西法想。
失去翅膀的地方，传来刺骨的疼痛，渐渐转为闷，又变成麻木。
本就不丰沛的能量顺着失血的地方飞快流逝，身体的温度瞬间跌落，头晕，呕吐感在胃中翻腾，他死死咬着舌头，用疼痛令自己清醒，手上的细剑上下翻飞，硬是将另外三个六翼天使都缠在原地。
转瞬间，他已经又抓到空当，投出两扇羽翼——四扇巨大的光翼，像四把锐利的钢刀，插进神圣领域防护壁中。落点周围的壁体纷纷碎落，不多时便连成一片，防护壁摇摇欲坠……
这样大概可以了……
路西法只觉得两个眼皮之间像是加上了磁力般，彼此甜蜜地互相吸引……最后那对光翼几乎要负载不了他的重量，飞行高度一降再降。
乌拉尔脱出了他的剑光范围，向普尼斯的方向俯冲过去。路西法一咬牙，猛地蹿起，拽住脚踝把他掼在地上，米迦勒瞅准机会，剑尖斜横一扫，刺进路西法的肋下。
刺骨地疼痛。
那是米迦勒的审判之剑。
像他激烈的忤逆者，会感到疼痛难当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用这样方式啊。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忽然想起安妮旧日的口头禅——真是没有办法。
普尼斯的其他人或许看不出，但他却十分清楚：入侵普尼斯的这几天，神圣领域一直在悄悄改变，就在今天傍晚，彻底完成了不可逆的战斗形态改造——它的意图是整体入侵大结界，除非遭到摧毁，否则决不停止。
本来，路西法也想过用比较灵巧的手腕，打开领域上的“锁”。
但在菲尼克斯落下的那一刻，这个幻想被彻底击碎：就连菲尼克斯这样强大的魔法能力者，都无法对抗恶毒领域，不受圣能庇护的普通人——尽管他们或许感觉不到——只要进入领域，简直就是直接落进死神的怀抱。
开“锁”需要花费的时间太长。
而当下，安妮眼看就要闯入领域里了！
千钧一发，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路西法已经扯落自己的翅膀。
第一个绕过路西法对普尼斯大结界发动攻击的是乌拉尔。
他手持紫色的雷电之剑，直冲向大结界的楔点。
菲尼克斯退守结界内，快速地发动三个楔点旁的空间魔法，妄图将他的能量困住，但耀眼的强光一次又一次地炸裂，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每个魔法生效的时间甚至达不到千分之一秒。
眼看那剑刃就要避开大结界，菲尼克斯一咬牙，提着“迷鸦”迎上去。
苍穹之上，魔法弹的轨迹犹如耀眼的流星，点亮沉闷的夜空。
地面，越来越多的联军踩着同胞的尸体，潮水般涌向战场中的北方军骑兵。
魔法炸裂声、刀剑相击声、呼喊声、叫骂声，在山谷中蔓延、回响、逐渐连成一片——所有人都像落入泥淖般，陷入宏大却混乱的战场，不得不使出毕生的力气，奋勇杀敌，又或者保命……
只有一个人例外。
爱德华。
他舒适地斜倚在战车上，得意洋洋地看着这一切：愚蠢的普尼斯人，竟然贸然进入神圣领域！在这里，神圣之力会抽干逆者的能量，注入信仰坚定的教徒身上。现在，他已感觉身体的力量比平时充沛得多，过不了多久，说不定也能拿起学了很久，但因为天赋所限始终造诣平庸的剑，像模像样地乱戳一番呢。
——抚摸着身边装饰过度的剑柄，爱德华的笑容志得意满。
“嗬啊——”
就在这时，随着熟悉的怒斥，一个剑尖亮到他面前，一晃，倒退回去。
是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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