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家洼风景二题-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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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一进门,秀巧就慌了神,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的。她晓得男人在盯着自己的肚子看,也知道根本没法遮掩,却还是伸出了手,想护住,不然就会给踢皮球似的一脚踢出老远。可手却被男人移开了,她即刻有了一种被剥光的感觉,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半天,听得男人出了声,你这地可真叫个肥,随便一颗种子就能长出庄稼来。秀巧又忙不迭地掩肚子,她本来想说,我给你弄吃的去,说出来的话却是,你打我吧,狠狠打我一顿吧。

    我为啥要打你?从你嫁过来,我动过你一指头吗?男人摇了摇头。

    你是没动过我一指头,可这次我做下没脸的了,该打,打死才好呢。秀巧认真地说。

    你要是死了,这里面的娃儿跟着就殁了。男人指了指她的肚子。

    秀巧想说殁了就殁了,可肚子里的小东西冷不防踢了她一脚,她一愣,就又把这话咽了回去。这小东西最近老是踢她,一脚连着一脚地,那么有力,她想,可能是个男娃呢。

    不管咋说,先把娃生下吧,我都跟天成老哥说好了,让他给取个名。

    你,你说的是真话?

    我啥时跟你说过假话?去给我弄点饭吧,我饿了。男人摆了摆手。

    秀巧愣愣地看着男人,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扑簌簌地往下掉,有几颗就砸到了她肚子上。男人摇摇头,你这哭个啥呢?我一进门你就哭,你说你烦不烦啊。秀巧就止了哭,在灶前忙乎,有时想蹲下来看看灶门里的火,也显得很吃力。男人又出了声,看你笨手笨脚的样儿,要不我来吧?秀巧便知道男人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她的身体,赶忙说,你累了,上炕躺会去吧。男人并没有上炕的意思,一直在她身边走来走去的,半天又说,你就不想跟我说点啥?

    你想听啥?秀巧回过头来。

    我想知道这孩子的爹是谁。男人盯着她。

    别问了,还不如打我一顿呢。秀巧扭过脸去。

    你说你腆着个肚子,我能打?就是一只猫怀上了,我也下不了手。男人冷冷一笑。

    真的求你了,我没脸说。

    秀巧是没脸说也不敢说,她怕说了后,男人会动刀动棒的。自家的地让别人种了,他能忍着不尥蹶子?

    你还想着他是不?铁了心要跟了他是不?男人突然扬起了手。

    你打吧。秀巧闭上了眼睛。

    秀巧知道男人巴掌大,门扇似的,要是啪地落下来,她这脸肯定得开花。等了半天,觉得没动静,秀巧又睁开了眼睛,却见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地上,两只手捧着脸,肩头一颤一颤的。秀巧心里刀割了似的,也蹲下来,二旺,你别这样,真的别这样啊。男人慢慢放下手,秀巧看到他的脸瘦削多了,她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这事的,这几天心里又受了怎样的煎熬。

    你还是打我吧,打了你心里也痛快些。秀巧擦拭着男人脸上的泪。

    你说我以后还咋在人前抬起头来?男人抓住了她的手。

    我们走吧,离开这个村子。

    走?去哪儿?你总不会跟我去工地吧?

    去工地也成,只要能离开甘家洼。

    你以为去了工地,肚子里的娃就没了?别人就不知道了?天成老哥早知道这事了,他不过是瞒着我,可怜我啊。我不想让别人可怜,一点都不想。男人边说边使劲地摇头。

    秀巧一下愣在那里,眼神也变得空茫起来,老半天不吭声。

    你咋不说话?

    秀巧看了男人一眼,慢慢地往门外走,听得他在她身后说,你要去哪里?秀巧头也没回,在堂屋拎了根绳子又走。走到院当中,男人拉住了她的手。秀巧使劲挣扎着,你放开我,让我走。男人不肯松手,你不能走,我不问了还不行吗?秀巧说,松开我,让我去死,死了都干净了。男人声音颤颤地说,你好傻啊,死了就干净了吗?你要是死了,别人更知道你招野汉了,更会骂你。

    那你让我咋办?秀巧觉得小东西又踢了她一脚。

    总会有办法的。男人说。

    第二天,秀巧早早就爬了起来。

    她先焖了锅小米粥。男人昨晚喝醉了,没喝几杯就吐了,吐了个一塌糊涂。秀巧知道小米粥养胃,醉了酒的人吃了会舒服点,就先焖了粥。菜呢,她知道不能腥荤太重,得清淡点,就做了个地皮菜烩山药丝,也是他爱吃的。男人还在睡。秀巧没去惊动他,她知道男人心里难受,身子也疲惫。她想,让他好好睡一觉吧,等他醒来,吃上一顿饭,就去镇民政所把婚离了。出门的衣服也给他准备好了,就放在炕上呢。

    秀巧是夜里做出这个决定的。

    她知道死是没法死了,小东西一脚一脚地在肚子里踢她,再是个杂种也得生下来。可要是生下这个娃,男人肯定心里不好受。那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她想到了离婚。离了一个人过吧,一个人把这小东西拉扯大。男人又怎么办呢?他可以再找一个,再找一个他心里也干净。

    男人懒懒地爬起来了。

    等男人洗了脸,秀巧端上了饭。男人摇摇头说,昨晚咋没喝几杯就醉了,真没用了。秀巧说,你累了,坐了几天火车呢。男人边吃边说,这粥真香。秀巧说,香就多吃点。男人点点头,还是家好啊,要不是窝在家没钱,我就哪也不去了,天天吃你做的小米粥。秀巧心里一疼,咋能这么说,男人哪能不出去闯呢?

    可是出去了,不放心啊。男人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秀巧不吭声了。

    男人吃过饭,忽然看到了炕上放的衣服,目光就又移到她脸上,你这啥意思?秀巧淡淡一笑,穿上吧,穿上跟我到镇上去。男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去镇上干啥?秀巧迟疑了一下,我想了一夜,我们还是去离婚吧。男人眼睛睁得多大,离婚?秀巧点点头,想来想去,只有这条路了。离了,你就看不到这小东西了,眼不见心不烦。男人说,离了,你就不是我的女人了吧?秀巧说,我不是个好女人,离了,你也眼不见心不烦。男人直直地看着她,老半天没吭声。秀巧说,你会找个比我更好的女人。

    你都胡说些啥呢,我说过要离婚吗?男人头摇得拨郎鼓似的。

    我,我也是为你好,要不你会一辈子抬不起头的。

    我知道你不是情愿的,别说了,离了谁给我做小米粥?

    再找一个也会做,又没多难。

    可是我只喜欢吃你做的呀。男人忽然紧紧抱住了她。

    那你说咋办?不离,你在村里就抬不起头来呀。秀巧又抽泣起来。

    我答应你,我们离开甘家洼。

    你真的不嫌弃我?

    男人点了点头,眼里也有了泪。

    二旺,我真的不想要这个小东西,可是,都这么大了,真的没法打了呀。秀巧肩头一耸一耸的。

    我知道你肯定有难处,要不你不会这样的。现在,你可以说那个人了吧。

    我可以说,可你得答应我,不准动刀子。

    好吧,我答应你。

    秀巧就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周大?二旺惊叫一声,眼前浮现出那家伙的样子来,肥腻腻的大宽脸,老鼠眼,顶着一个圆鼓囊囊的大肚子。

    是他,周大。秀巧点了点头。

    他都五十大几了呀,这个老毛驴。他不是很少回村吗?男人咬牙切齿,拳头握得嘎嘣响。

    也不知咋的,过了年你一走,他就隔三岔五地回来了。他来咱家买鸡,说是村子里的鸡好吃。前两次倒也没啥,看不出他有啥坏心眼,第三次来了他就动手动脚的。我讨饶不行,跟他撕打也不行,他像是发了疯呢。他说从我嫁到甘家洼,就看上我了。

    你咋不给我打电话,你让我回来,看我咋收拾他?男人一跺脚。

    我怕说不清。我怕你知道了把我想歪,还以为我想勾引他呢。谁让他要风有风,要雨有雨。

    你该给我打个电话呀,你真糊涂。男人又一跺脚。

    后来我发现不对劲,怀上了,我问他咋办?他不认账,他说咋能一次就有了,说不准是你和二旺的。我说你糟蹋完,就翻脸不认账了?他说不管娃是谁的,先打了吧。我说你不认账,我就不打。他说不打,让二旺知道了,他会打死你。我说打死了娃也是你的。他说好好好,就算娃是我的,先打了吧。我说打也行,你得给我个说法。他说你想要啥?我说你给我钱。他说你说吧,要多少。我说十万。他说你倒敢要,这么多钱我一时哪能周转过来?况且,耍个黄花闺女,有十万也顶住了。我说你不给我就不打。他说好好好,我给你周转。

    这个老毛驴,他还给我当叔呢,有几个臭钱就不把自己当人看了。

    没想到他比鬼都精,躲了,再不回村了。他不回我就进城去找他。正好他老婆也在,说秀巧你来干啥?他一个劲地朝我使眼色,我知道他啥意思,他是想让我给他留个脸面。我心软了,说进城逛街,想起婶住这儿,来串个门。他老婆说,这样啊,我还当出了啥事。我坐了半天出门,他说要送送我。下了楼,他说秀巧你可不敢再来了,钱,我给你周转,过两天就给你送回去。可我等了好多天,也没见他来,就又进城去找他。这回他和他老婆都不在。敲了半天门,他邻居说,老周一家去海口旅游了,听说得走一个月。我就知道他躲了。

    这个老毛驴,我真想一刀劈了他。男人骂道。

    后来我害怕了,肚子越来越显出来了,我寻思着得先把娃打掉。去了医院,医生说得你家里人签字。我哪敢叫你回来。就自己折腾,啥法子都试过了,就是折腾不下。再后来,我想让县城一个同学陪我去医院,代你签字。他应承了。再到了医院,医生说不能打了,打了大人有危险。我说危险也不怕。我同学硬把我拉出来了,说这字他不敢签,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没法交待。

    秀巧,你真糊涂,你该叫我回来。

    我当时就想跟他讨个说法,不能白让他糟蹋了。可这家伙却躲了。你别生气,我觉着这钱还得去讨,讨了咱就走。

    还去讨?

    嗯,咋着也要讨个说法,你得帮我。

    其实不如一刀宰了他。男人重重叹了口气。

    不是讲好了嘛,不准动刀子。秀巧又急了。

    那,咱就这么咽下这口气?

    你杀了他,还不得搭上自己的命?这值得吗?听我的,跟他讨了钱,我们就离开村子。秀巧说。

    过了两天,秀巧和男人进了城。

    他们先去周大家,敲门,半天没人应。邻居嫌烦了,说你们敲啥敲,老周好久没见了。两个人只好又下楼。秀巧说,上次找他也这样,他在城里有好几套楼房呢,也不知躲哪儿去了。男人说,有几套房咋了?不信找不到他。秀巧说,县城这么大,他躲了,我们上哪儿找?男人摇摇头,不就个县城嘛,能有多大?就是每天在路口等,也能等到他。

    他们找了个小旅店住下来。

    秀巧说,我们不能光这样等着吧,你说咋办?男人想想说,你给那个老毛驴打电话,让他来旅店见你,就说他一天不来你等一天,一年不来你等一年。秀巧就给周大拨电话。秀巧说,我来找你了。周大说他在外地,暂时回不来。又说,你还是回去吧,城里的旅店贵,住一会儿都得掏钱。时间久了,你住不起的。秀巧说,你管我住起住不起?记着,你一天不来我等一天,一年不来我等一年,不信咱走着瞧。周大说,你说话怎么老喘,孩子还没打掉?秀巧说,没,我恨不能把你的娃掐死。

    你说他会不会来?挂了电话,秀巧问男人。

    今天肯定不会,过几天他会来的,你天天给他打电话。

    要是过几天他还不来呢?

    那我们还等,不信他不来。

    你还真打算住一年?

    你不想吗?你不是一直想住进城吗?就当我们搬进城来了,就当我们是城里人了。

    秀巧想,那就假装是城里人吧。到了吃午饭时,秀巧说,领我吃回麻辣烫吧,你答应过的。男人说,麻辣烫?我答应过吗?秀巧说,你没答应过吗?男人说,忘了忘了。秀巧就撒娇,你到底领不领我去?男人说,领,当然领啊。男人知道她这几天嘴馋得不行。他们在街上转了半天,找到了一家麻辣烫店。进了里面,秀巧看到好多人盯着她的肚子,她也不去掩了,跟着男人找位子。这个店看着挺火的,他们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一张空桌子。秀巧出了声,不吃这个了,出去找个店随便吃点吧。男人说,那晚上来吧,晚上我们早会儿过来。秀巧就要跟着男人出去,有个女孩却给她让了个位。秀巧不好意思坐。女孩冲她笑笑,别客气,你怀着孕呢。秀巧看了男人一眼,坐下了。又拉男人也坐下了。

    今天算沾了你的光。男人说。

    秀巧脸红了一下。

    男人要了两大碗麻辣烫。秀巧还真能吃,一大碗东西,不一会儿就吃了。男人笑了笑,又给她要了一大碗。秀巧说,这么多,哪吃得了呢?男人说,你肚子里还有一个人嘛,你一碗,他一碗。秀巧就吃,吃得还是那么香,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男人吃惊地看着她。秀巧说,看啥看,养不起了吧?男人脸上本来浮着笑,看了一眼她的肚子,那笑就凝住了。

    秀巧一看男人这劲头,就站起身,朝外面走。

    男人怔了一怔,也跟出来了。

    两个人又回了小旅店。

    旅店的床是弹簧床。秀巧还是第一次住旅店,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手压下去试了试床,稍微一松,给它压下去的地方又弹了起来。秀巧看了男人一眼,仰面躺下了。躺下后说,真舒服,比咱家的炕好多了。男人也看了她一眼,比咱家的炕好?你是说我没能耐吧?秀巧知道自己说错了,连忙说,这床软软的真没劲,不如咱家的炕好。男人笑笑,你倒会说。秀巧又说,咱家的炕好是好,可你要给我在城里买套楼房,我肯定会搬过来住。男人说,要是买不起呢?秀巧说,买不起咱就在村里住,有你,在哪不是个住?男人一怔,你啥都好,就是太软弱了。秀巧知道他说的什么,不吭声了。

    男人贴着她躺下来,手不自觉地伸过来,迟疑了一下,搁在了她肚子上。秀巧没动,她的肚子也过于显山露水了。

    这个娃娃,是我的就好了。男人说。

    我一定会给你生个。

    早知现在,当初我不该听你的,说啥也得让你怀上。

    当初我哪能料到会这样。秀巧叹了口气。

    三年前她嫁过来时,就跟男人商量好了,迟要几年孩子,等盖起新房再生。眼下他们住的是他哥的房子,他哥搬到城里做买卖去了,把这处院子留给他们照看。他哥这会儿还没有回来的意思,可他们都知道他那生意做得磕磕绊绊的,说不准哪一天就回来了。回来了,他们就得搬走。

    我真想一脚把他踢掉。男人把手移开了。

    踢吧,踢掉也好,也算帮了我个大忙。

    这东西生下来,会不会跟他老子一样坏?

    不知道。

    要是长得像你就好了。男人叹了口气。

    我觉着肯定会像我。

    你咋知道会像你?

    我天天念叨呢,天天对他说,小宝贝呀小宝贝,你一定要长得像我。

    哪有你说得这么轻巧,种下高粱能长出玉米来?

    秀巧又给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不是说你不好,我是说不该有这个小东西,咱凭啥要养他?男人说着打了个哈欠,头一歪,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呼噜山响。秀巧看着男人,渐渐也有了睡意,可睡了没多久就做了个梦,梦见男人一脚朝她的肚子踢来。她尖叫了一声,坐了起来。男人睁开了眼睛,你叫啥?

    我,我做了个恶梦。秀巧抹了抹脸上的汗。

    梦见啥了?男人也坐了起来。

    梦见你踢了我的肚子,流了好多血。

    我有这么坏吗?再怎么我也不会踢你的肚子,不过是嘴上痛快一下。男人摇了摇头。

    嘴上也不准你说,要不,我还会做恶梦的。秀巧说。

    好好好,我答应你。男人一倒头又睡着了。

    连着几天,秀巧天天给周大打电话,可那老毛驴根本不接,后来连手机也关了。秀巧犯难了。夜里,她又问男人咋办?男人说,明天我们回吧,旅店费太贵了,一天两天还行,时间久了,我们哪住得起。秀巧说,你不是要让我当城里人吗,咋就要回呢?男人说,没钱当不成啊,还是回吧。秀巧说,你不是说县城不大吗,就是在路口等,也能等到他吗?男人摇摇头,你总不会真的去等吧?秀巧说,要是我真的去等呢?男人说,你丢不丢人啊,腆着个肚子。

    那我们明天真回?秀巧说。

    回。男人点点头。

    第二天,趁男人还没起床,秀巧早早爬起来,出了旅店。

    秀巧真的站到了十字路口。

    秀巧看着过往的行人,过往的车辆,一个人都不放过,一辆车都不放过,看得眼都累了,站得腰都酸了,也没看到周大。男人却打来了电话,问她在哪里?秀巧说,马上就要回去了,我上街看看。男人急了,你挺着个大肚子,看啥看?再说一个破县城,根本就没个可看的,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接。秀巧说,我能回去的,你就在旅店等我。说罢挂了电话。

    秀巧往旅店走,边走边看着两边的楼房,心里忽然叹了口气。有一件事她一直没对男人说,以后也不会说。那次她去找周大讨钱,他说秀巧你真有味道,你就做我的情人吧。你要答应了,别说十万块钱了,我还要给你在城里买套楼房。她说,买上楼又怎样呢?周大说,反正你家二旺也常年不回来,你可以进城住呀,你住进城,我们想亲热就方便多了。她瞪了周大一眼,我不稀罕你的楼房,也不想做你的情人。周大说,你不想做我的情人,咋不把娃儿打掉?你还是心里有我,想给我生个娃娃嘛。她呸了他一口,你这是欺侮我,欺侮我男人,做你的梦去吧。周大冷冷一笑,你不答应,别说十万了,一分也没有。

    想着这些,秀巧一抬头看到了周大的车。

    秀巧认得周大的车,也记得他的车牌号,周大每次回村都开这辆车,车屁股明晃晃的,他从里面一钻出来,车门会嘭地一响。这时候,十字路口正好亮起了红灯。秀巧怕他跑了,也顾不上这是大街,急急地向路当中奔去,打算堵住那辆车。坐在车里的周大肯定也发现了她,吃惊地朝这边望过来,偏偏这时候,绿灯亮了,周大一踩油门,车便向前窜去。

    你别跑啊。秀巧叫起来。

    过来一个警察,也不管她怎么说,坚决地把她扶到了马路牙子上。警察问她怎么回事,一点交通规则都不讲。秀巧说,你怎么不帮我拦住那辆车?警察说我为什么要帮你拦呢?再说谁能知道你想拦哪辆,有什么理由?那辆车肇事了吗?秀巧说,那就是个肇事车辆。警察说,怎么肇事了,你有证据吗?秀巧说不上来。警察就训她,你一个孕妇,站到马路当中有多危险呀,你就不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想想吗?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你肚子里的小生命想想吧?警察又要说什么,秀巧忽然变得慌乱起来,急急地往那边走。

    秀巧看到男人来了。

    秀巧知道男人一来,肯定要问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她当然不会说,可是她不说,警察也会说,警察说不准连她男人也一起训呢。

    秀巧就加快了步子。

    但是她一急,就摔倒了。男人肯定看到了,飞也似的跑过来,蹲下来扶她。秀巧已疼得不行了,血从她的裤脚里泉水似的流出来。男人把她抱起来,拦了辆车就往医院走。

    送到医院,医生说,孩子可能保不住了。秀巧一听就昏过去了。医生说,现在需要手术,孩子不能留了,留下了大人就会有生命危险。秀巧忽地醒过来,哭着喊,我要我的娃,我要我的娃,你们得帮我保住他。医生摇了摇头,对男人说,你是家属,你决定吧。秀巧又喊起来,二旺你不能不要他,听到了吗?

    秀巧再醒过来时,肚子瘪瘪的,但是她没有看到孩子。秀巧急了,问男人,我的娃呢,我的娃不会不在了吧?

    男人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的娃呢,我问你我的娃呢?你咋能不要他呢?秀巧两个拳头在男人头上疯了似的砸起来。

    男人承受着秀巧的拳头,等她砸乏了,住了手,男人想要说什么,这时,护士抱着孩子进来了。秀巧眼里就有了泪,一下坐起身来,脸上漫开笑来,抱着孩子亲了又亲。可是再转过身时,却不见了男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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