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明华扒了一会饭，搁下碗筷说：“现在我知道了乡政府的大门，大不了我再多写几份申请，多跑几趟路，我就不信这里真会是另外一个世界，我汪明华偏不信这门子邪，偏要看看这些‘天王老子’是不是从娘肚子生的！”
全家人怕他气出病来，到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岳父准备下礼品，让汪明华陪王蓉走趟亲戚，给王蓉的舅舅做生日，顺便也出去散散心。汪明华不好推脱，小夫妻俩就挎上一大包礼品，往舅舅家而去。
这时，已是小春，粮食即将成熟的时节，天气很闷热，出门时太阳火辣辣的，当两人走出小溪村地界时，天空突然乌云滚滚，一会儿便飘起了雨点，而且越下越大，两人见不远处有个院子，就甩开大步朝那院子飞奔而去。
两人奔到院子的屋檐下，就忙着掏出手绢相互擦抹着头上的雨水，擦干了雨水，小夫妻俩相互望望，不由地相视而笑了。
这会儿，汪明华抬头打量起这避雨的房院来：这原是一座有着龙门的院子，龙门的房子一边已经拆了，另一边已垮了两间，只立着个孤零零的龙门架。他们避雨的房子也是屋烂墙歪，门框窗架长满木菌，随时将有倒塌的可能。王蓉一看，吓得一把拉着汪明华的手说：“这房子怕早没人住了，我们还是到后面那楼房下去躲雨吧？”
汪明华说：“没事，我看它不会偏偏拣咱来躲雨就垮的，咱俩是难得到这儿来的客人，它欢迎还来不及呢，咋会垮呢。”“人家怕得很，你还开玩笑。”“嗨，怕啥哩，有我在此，夫人大可放心。”汪明华说着玩笑话，一把把妻子搂在了怀里，在脸上啃了一口。
就在这时，突然从那破烂的屋子里传出了“嘎嘎”响声，像是有人在掀动着什么，王蓉吓得忙紧靠在汪明华怀里，惊恐地瞪着那扇破门。随着“嘎嘎”响声，又从里面传出个老人的咳嗽声。汪明华把吓得打颤的妻子轻轻推到身后，也瞪着惊奇的眼睛走到破门边，用手猛地推开半掩着的破门，喝问一声：“谁？”再朝里一瞧，只见屋里有口棺材，一个蓬头垢面、一头白发的老人正颤巍巍地从棺材里往外爬。见这情景，汪明华也禁不住浑身汗毛直竖，轻声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王蓉听汪明华这么问，侧身探头往里一瞅，吓得大叫一声：“啊！鬼！鬼！”拉起汪明华就跑。
就在这时，那老人开口了：“别怕，我不是死人，也不是鬼，现在还是个大活人。”老人边说边弓着身子，面带笑容地朝门口走来，嘴里说着，“看你们是一对小夫妻，是路过这儿来避雨的吧？唉！我这房子也是够危险的，房内跟外面也差不了多少。都是那些有权有钱的人想强占我这块屋基地，我不肯让，他们故意给弄的。来，给你们一张板凳，就在门口坐坐吧。”
就在汪明华伸手接过板凳时，王蓉突然叫起来：“啊！你是吴大爷吧？你怎么……”
老人抬眼盯着王蓉问：“你……”“我就是小溪村一组王篾匠的女儿呀。”“哦……”老人又搬过一张小板凳坐下，便同他们聊开了。
吴大爷已七十多岁，老伴早故，是个无儿无女、无依无靠的孤老头。两年前倒了两间房子，而今只剩下这两间破房子。因为他不肯把宅基让给后面乡长家修气派的楼房，那个号称“母老虎”的乡长女人怀恨在心，她明里暗里指使一些人把老人这两间本就破旧的房子弄成了如此摇摇欲坠，而那位一乡之长却见了当着不看见，任凭他的母老虎老婆作恶称霸。
老人讲到此，气得一对眼睛快冒出了火，用那瘦得像鸡爪的手拍着板凳说：“这苍天也真不睁眼啦，为什么不报应报应这些恶人？有些好心人要来关心照顾我，也遭那母老虎的骂。你们小溪村杨村长的女儿领了几个同学来给我挑水劈柴，母老虎见了就骂，吓得孩子们只得偷偷地来、偷偷地走啊！”老人说到这，用手抹抹泪水，又说，“这些娃娃真好呀！小溪村杨村长一家是好人。杨村长还多次要我住到他家去，我谢绝了。我不去，我死也要死在我自己的房子里，变鬼也要守在属于我自己的房里，盯着这些恶人如何下场！”
汪明华一直没有插言，只是咬着嘴唇愤愤地听着老人诉说。这时王蓉插话问道：“吴大爷，那你刚才咋从棺材里……”老人稍稍喘了口气说：“我知道自己也活不了多少日子了，土都垒到嘴皮了。我怕自己有朝一日躺下起不来，也为了遮风避雨，就干脆睡进自己十几年前做好的棺材里，等待着阎王爷来叫我，我就自己睡在棺材里离开这个世界。”
听完了老人的诉说，汪明华气得牙齿咬得咯嘣响。看看后面那座用瓷砖贴面的楼房，与眼下老人的危房相比，真好比皇宫与草棚。再看看眼下这位孤寡老人，汪明华气得脱口大声骂道：“这些个狗娘养的也算人民公仆？真他妈该吃枪子！”王蓉见他又发火，忙劝道：“又来了，你有多大的能耐呀？天下不平的事、气人的事多得很，你能管得了吗？”
“唉！”汪明华气得一拳捶在门框上。
走时，汪明华和妻子王蓉把为舅舅祝寿的礼品取出了部分留给老人，并把身上仅有的二十元钱也给了老人。当小夫妻俩顶着小雨、踏着泥泞土道离去时，老人抱着怀中的礼品及二十元钱两眼泪水直淌，无言地看着汪明华小夫妻俩的背影，靠着门框在心里祷告着：好人啊，祝你们一生平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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