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封读者来信,第一封是这样写的:
在当今我们这个国家,人口增多、耕地减少已成为一个非常严峻的事实。从中央到地方,乃至每一个中国人,都在说:“要很好地利用每一寸耕地,不准乱占用和荒废耕地!”可在青岭乡小溪村,为什么竟有私人在一块五亩的肥田里修一座豪华的庄园式的楼房?请问:这是经何人何部门批准的?是政策允许的吗?
第二封讲的其实是同一件事同一个人:
我们是一个社会主义文明国家,有着尊老爱幼关心照顾孤寡老人的美好传统。然而在今天,竟会有这样一位国家干部、共产党员,号称人民公仆的父母官,自己家楼房高耸,现代化装饰,而同院内楼房下却有一七十多岁孤寡老人,生活困苦,两间住房也被人为地弄成晴天房里照太阳、雨天里外无差别、随时将倒塌的危房,老人只好睡在棺材内以求遮露避雨……
这两封读者来信的署名同是:汪明华。
胡有全的双眼像定了格,直直地瞪着两封读者来信,茶忘了呷,烟忘了吸,直到烟屁股烧痛了手指,才回过神来。他把烟屁股狠劲一扔,一巴掌“叭”拍在办公桌上,打翻了茶盅,震碎了玻璃。他顾不了这些,抓起报纸,急步奔到门口,对那些正要下村组去的乡政府人员大喊道:“都不忙下去了,谁叫汪明华?”然后把报纸从楼上扔了下去,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们看看市报上登的来信!这个汪明华,汪明华在哪?”
楼下的人被他一阵吼叫弄得莫名其妙,也有个别知内情的故意跟着大声问:“汪明华,汪明华!你们谁认得这个汪明华?他在哪住?”
这时,有人突然想起来说:“会不会就是前几天为批宅基地大闹乡政府的那个汪明华?”
胡有全刚要开口,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响了,接着有人从办公室出来喊道:“胡书记,县委来电话找你。”
一听县委来电话,胡有全不由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对乡政府的人员说:“大家都不忙下去了,双抢动员会改天再说,现在要紧的是处理眼下大急事,一会再商量。”他边说边匆忙地走进办公室,抓起了电话。
电话里传来了县长严肃的声音:“你是胡有全吗?”“是、我是胡有全。”
“昨天的市报看了吗?第三版披露了你们乡两封群众来信,市委也很重视,责成我们县委要对群众来信中反映的事情从重从快严肃处理!县委将立即组织调查组来你们乡。对于占五亩耕地建私房者,立即停工拆除还耕,并要罚款,要查是谁批的!关于那个孤寡老人的事,肇事者不管他是什么干部,立即查清上报,通报全县,要严肃处理!”县长说完,“啪”的挂断了电话。
胡有全从办公室里出来,像刚洗过澡似的,一脸汗珠,连头发都湿得直冒热气。他像突然得了急病,有气无力地拖着双腿,像十天半月没吃饭似的说:“大家都先回自己房里休息去吧,一会有事商量。”
说实在的,胡有全能混到现在这样很不容易。他原是个普普通通的青年农民,开始他把目标瞄准本大队书记的女儿,海誓山盟要和她订婚,博得大队书记的好感,把他推荐进了公社。一年后又追求公社书记的女儿,并和她结了婚。从此他平步青云,由他岳父把他农转非带到乡里,从当一般干部到办公室副主任、主任、乡长,不久前又兼任了乡党委书记。他在青岭乡这块山峦小地干了快二十年,如今还真称得上是这方山区小地的霸主。他凭着一颗脑袋两片嘴唇,既讨好了上级也笼络了下级,真是春风得意。哪料两封群众来信,像两支箭直冲他的要害刺来,他岂能不急出一身冷汗?
胡有全暗自忖道:老天爷,真他妈老子修了千年道,让这么一刷子将我彻底毁了!
经过一阵子冥思苦想,胡有全终于有了一条奇妙的主意。他立即走出办公室,对乡政府工作人员大声说:“马上通知各村组干部和全乡党员,下午一时赶到乡政府参加紧急会议。”
在下午的全乡村干部和党员紧急会上,胡有全拿着那张市报,把两封读者来信给大家读了一遍后,说:“这位敢于写信反映的汪明华同志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但我要在这里肯定地说:就是应该更多涌现出像汪明华这样敢于大胆反映情况、监督各级干部的同志。从我胡有全来说,正如汪明华同志的信上所说:我作为一名国家干部,一名共产党员,作为人民的父母官,简直是太失职了,有愧于全乡人民群众,对不起吴大爷……”
接着他捶胸顿足抹着眼泪把自己骂了一通,也把他妻子搬出来骂了一通,还当众把检讨书和请求上级给予处分的申请念了一遍,尔后交给办公室,马上给县委、市委及报社寄去。
再下来,他严肃地宣布:“乡电管站站长刘昌余占五亩耕地修房的事,经查实是刘昌余行贿乡房管员邬为,无视国家法律受贿越权滥批造成的。现决定:刘昌余所占五亩耕地立即停工拆除还耕,并罚款两百元,并免去刘昌余乡电管站站长职务,回小溪村务农。乡房管员邬为停职待查,待把他的问题查清后再作严肃处理!”
胡有全在会上的检讨和宣布的处理决定,不但震动了所有到会者,就连汪明华也感动了。他不由暗暗埋怨自己:当初真应该先找胡书记谈谈,也许真有他不知的情况和难处。自己不该一时冲动就把事情捅到报上去。然而,他汪明华想错了,他把这人世间的纷繁复杂的事情看得太简单化,想得也过于天真幼稚了。
由于胡有全抢在县调查组到来之前作了周密安排处理,县调查组后来也没有调查出多少新情况,经县委、县纪检委研究,除免去胡有全青岭乡党委书记职务,仍任乡长外,其他的一切处理,基本上维持乡政府的处理决定。
一时间掀起的爆炸新闻,在青岭乡激起的波澜,很快便风平浪静了。此时已到双抢大忙时,地处深山的青岭乡人便一头扎进了抢收抢种的农活中。汪明华也没例外,他自那天下决心写出信后就没打算再要批宅基地,他请了两个邻居帮忙,借着原茅坑房后山坡伸出的巨石的天然岩壳,用石块在两边砌上墙,就成了一条两丈来宽的窑洞式小猪场。他又在房檐下用木棒、竹竿和稻草接搭了一个棚子,用篾笆一围,稀泥一抹,再钉上农膜,就成了简易的蘑菇房,眼下,他和全家人把全部精力投入了双抢农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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