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汤英和古得柏,自从那天黄旋风摔瓶子之后,一连好几个星期天古得柏都没敢来。汤英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心里总惦记着他,盼望他来,可又怕见黄旋风那难看的脸色,心里感到闷闷不乐。
有一天,她走进办公室,突然见古得柏一人在淌眼泪,她大吃一惊,赶忙问:“出了啥事啦?”
古得柏摇摇头,长叹一声走了。
汤英感到惊愕、奇怪,自从当了服装公司技师后,她一直处于亢奋欢乐之中,总感到古得柏对工作、对她热得像团火。可现在仔细想想,她也曾几次发现他的脸上出现过阴影,有时呆呆发怔,有时摇头叹息,似乎有什么难言的心事。是啥心事呢?
几个星期后,古得柏再也抑制不住,他不由自主地骑上摩托来找汤英,当他忐忑不安地踏进汤英的家门时,出乎他意料,黄旋风竟笑脸相迎。打这以后,次次如此,亲得胜过兄弟,有时还主动和古得柏喝上两盅。热酒下肚,话也多了,两人有时竟说得十分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慢慢的,古得柏不仅觉得汤英是他的好朋友,就连黄旋风也成了他的莫逆之交。汤英呢,见他俩成了好朋友,一颗石头落了地,她感激丈夫明理大度,她心中的阴影也一扫而光。
一个星期天,古得柏照例来汤英家,一阵闲扯之后,三人便共进晚餐。不料天突然变了,一时间风雨大作,直到半夜,雨还不见小。古得柏想走走不了,汤英想留他过夜,又怕黄旋风不乐意。这时候,黄旋风望望天色,打开冰箱取出一只烧鸡,又打开一瓶“剑南春”,对古得柏说:“兄弟,这是老天留人呀,干脆咱哥俩来个一醉方休,等明儿个天亮雨停了,咱们再一块儿进城,怎么样?”
一听这话,汤英和古得柏好比六月天喝了一碗冰冻酸梅汤,心里舒服多了,当下三人重新入座,对灯畅饮。不知不觉两三个小时过去,三人全喝得晕晕乎乎了,古得柏把自己的提包打开,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放在桌上,对汤英说:“这是上回从友谊商店买的金……金戒指,本想过几天给你,为你过……生日,可我等不了了,今儿个给……你吧。”
汤英听了不由得一激灵,生怕黄旋风生气发火,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可黄旋风听了哈哈一笑,说:“汤英,你这人怎么不痛快,既然是得柏兄弟好心给你,不接就是打人家的脸。”
汤英听了,这才伸手去拿。打开一看,惊奇地说:“这是哪国的戒指,怎么戴呀?”
古得柏眯着醉眼看了看,说:“啊,我拿错了。”说着一把抓过盒子丢进提包,又换了一个大小、形状、颜色差不多的新盒子,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只金光闪闪的足金戒指。
汤英取出来放在灯前仔细一看,欣喜地戴在手上,问黄旋风和古得柏:“好看吗?”
两人都异口同声地说:“好看,好看极了。”
汤英歪着头欣赏了一会,又伸着手对古得柏说:“喂,刚才那件宝贝是留给谁的?让我看看。”
古得柏连连摆手道:“别看了,没什么稀罕的。”
谁知他越不让看,汤英越是要看。不知怎么,醉醺醺的古得柏突然趴在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又勾起汤英心中的疑问,也引起黄旋风的注意,他猜测内中必有原因,便盯着古得柏审视了一会,突然“啪”一拍桌子说:“古老弟,我是真心对你,你可……不够意思。”
古得柏惊得抬起泪眼问:“我、我哪点对不起大哥啦?”
“刚才那玩意儿大不了是个炸弹,看看……有什么?”
“不是……”
“算了,让看也不看了!”
“大哥,您听我说。”古得柏万般无奈,也是酒后少了把门的,便说了那件东西的来历。
原来古得柏老家在离县城百里以外一个小镇上,中学来县中读书,六六年古得柏正好十五岁,参加了红卫兵。有一次,他和同伙抄了一个人的家,又参与狠狠打了那家主人一顿。不料那家主人上吊自杀了。临送火葬场时,古得柏见他右手紧握着拳头,一时好奇,乍着胆子去掰,可怎么也掰不开。他见死者双眼不闭,就说:“我知道你死得冤,一定有东西想交给你儿子,你给我吧,我一定转交。”说完又去掰他的手。这回果然掰开了,原来那人手里握着一块直径一公分、高两公分的石头印章,上边雕着一只凤凰,翅膀上有好几块红斑点。这时有人来了,古得柏就赶忙把印章收起来,又从院子的乱物中找出一个盒子把印章装好。后来听说那人的妻子、儿子被轰到乡下去了,不久他也下乡了,直到去年才回城办了永兴服装公司。如今事业发达了,钱也有了,可就是因为印章的事儿骗过死人,这桩心事儿一直未了,每每提起,就胆战心惊。
说到这里,他取出那个盒子,掀开盖说:“你们看,就是这个印章。”汤英见是一块小石头,凤凰刻得倒蛮好看,可这东西值什么钱,有啥可犯愁的,随手递给了黄旋风。
在刚才古得柏讲述往事时,黄旋风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拳头握得紧紧的,上下牙咬得“格格”直响。现在他接过印章一看,双眼圆睁,差点儿晕了过去。原来这印章不是寻常物件,乃是他黄家传家之宝——鸡血凤凰章。这鸡血石印章不仅价格比黄金高出几倍,更主要的是,此物传到他父亲手中已是第七代了,不想浩劫中人亡物失。今日重睹旧物,怎能不激动万分。而眼前这个古得柏竟就是当年抄家、逼死父亲的仇人之一!
这时,汤英和古得柏都是一副带着醉意似睡非睡地趴在桌上,黄旋风悄悄走进厨房,取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来到古得柏面前,心中说道:姓古的,不是我容不得你,中国人自古以来最难忍的就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想不到你一人欠下我黄家两笔账,我再不杀你就白披人皮了!说着他双手高举菜刀,猛地往下砍去。就在刀刃快要碰到古得柏的脖子时,他的手猛然收住了。他意识到,这样的报仇方法是愚蠢的,法律也容不得他,还落得个法盲登报、上电视广播,闹得人人都知道这乌七八糟的事,我死也不得安宁,还是先忍着,得想个万全之策。于是,他又悄悄地把菜刀放回了厨房。
第二天,天明雨停。黄旋风头一个醒来,煮了一锅挂面,然后像啥事也没发生似的叫醒汤英和古得柏吃了早餐。古得柏当然不知其中缘故,临出门时,他取出那个装有鸡血石印章的盒子,双手递给黄旋风,言词恳切地说:“大哥,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事儿,兄弟也就请你多帮忙了,请大哥替兄弟保存这印章。”
黄旋风双眉一跳,接了过来。
古得柏接着说:“大哥祖祖辈辈在县城,如今又是司机,交际广,我想请大哥帮我寻找印章主人的儿子。”
“姓什么?叫什么?”
“全不知道。”
“你为什么还要找他?”
“唉……”古得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欠了人家一笔账,多少年来常常梦中惊醒。不还了这印章,我死难安心,此外我还……”
黄旋风没想到古得柏为此事如此难过,忙问:“还什么?”
“我还准备了一点儿钱,作为补偿。这样我的心才平静些。”古得柏说着又掏出一个存折,上面有五千元钱。
黄旋风说:“你这样做也许对。”
“我只能如此了。存折也放在大哥这儿吧!日后一起送给那印章主人的儿子,可他在哪儿?”
黄旋风想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但他忍住了,一声不吭地从古得柏手中接过存折。
这一天上午十点多钟,黄旋风进城送货。车子开到霞光道,突然看见古得柏从一家理发厅出来,一看他那身打扮和那新理的头,实在招引人。黄旋风不禁多了个心眼儿:他打扮这么漂亮,上哪儿?是不是还有相好的,我得跟着看看。如果真有,我把情况摸准了,回去告诉汤英,汤英准得跟他断交。这么一想,黄旋风找个地方停了车,便悄悄地跟在古得柏的身后。
走了大约一百米,只见古得柏进了一家食品店,黄旋风就躲在对面的电线杆后留神观看。过了一会,就见古得柏买了两盒点心,几袋麦乳精,又继续往前走。黄旋风想:这一定是去看人了,就继续盯梢。只见古得柏走到一条叫玉柱巷的小胡同停下,又回过头左右前后看看,然后进了巷子。黄旋风跟到巷子口,偷偷往巷里一瞧,见古得柏在巷子里慢吞吞地走到一个门前,没有敲门,径直进去了。
黄旋风紧跨几步,走到那门前,一看门牌,是玉柱巷十四号。他记下门牌,又走过七八个门号,闪身躲在一棵大树下,目不转睛地盯住十四号的大门。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古得柏独自一人空着双手走出来,带上门,转身往霞光道方向走去。黄旋风见他出了巷子,才快步来到十四号门前,用手轻轻一推,门开了,他迈步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长满了荒草。院内只有两间小房,东边一间已破旧不堪,西边一间略微像点样儿。黄旋风走到跟前听了听,没什么动静,就咳了一声,问道:“谁在里边?”没人应声。又问了一句,才听见一个颤巍巍的声音问:“谁呀?”接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扶着墙走了出来。
老太太大概有七十来岁,弯着腰,翻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让人一眼看出不是失明就是视力极弱。黄旋风眼珠转了几转,回头看看没人,小声说道:“我是派出所的。”
“啊,派出所的。”老太太摇着头说,“我一个孤老婆子,你们来干什么?”
“您认识不认识古得柏这个人?”
老太太一听,脸上马上露出一丝微笑,说:“认识,怎么不认识。他是个大好人哪!”
“您说具体点儿。”
老太太慢慢地坐在门槛上,用赞叹的口气说:“我是个孤老婆子,有一回上街捡菜叶摔了大跟斗,正好碰到古得柏,这好心的小伙子就把我背回家来。打那以后,他就三天两头儿来照看我,刚才还给我送来不少吃的。不信你看,就在屋里。”
黄旋风从老太太身边迈了过去,见刚才古得柏买的东西果然都放在屋里一张破桌子上。他四下看看,屋里不会再有别人,也不会是古得柏私会情人之处,看来冤枉他了。
老太太见黄旋风不说话,就说:“这孩子也是个怪人,有一天,他平白无故地说他欠了人家的账,说不定哪天就让人杀了。真是的,他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呢!”
听了这话,黄旋风身上像挨了一拳。看看可怜的老太太,他的心在翻腾:她需要古得柏照顾,我要是报了仇,等于害死两个人呀!他就问老太太:“您为什么不去敬老院呀?”
“嗨,”老太太说,“我有两个儿子,可他们一个也不愿来照顾我……”“!”
黄旋风一言不发地退了出来,他临出门时又回头看了看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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