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

    女子绽放的心事

    《长沙九日登东楼观舞》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

    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苕。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荣风。

    堕珥时流盼，修裾欲朔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唐·李群玉）

    一

    腰细的女子，本身就带这柔媚，一步一摇曳，夺人心魄。绿衣映衬，翠色如水，洁净婉约，则更风情。

    绿腰舞有多好看，轻盈，飘逸，宛如仙子。翩翩如飞鸟，姣姣似游龙，静若垂莲，动如凌风，环佩飞舞，裙裾飞扬，舞姿变幻莫测，极轻盈，秀媚，典雅，多情于一体，妙笔也难描绘。尤其强调舞者的一把纤纤腰，扭、转、旋、伸，柔弱无骨，盈盈一握。

    舞是女子生命中的一朵花开，所有的美，都尽情释放，所有的舞者，都是用全部的心灵在舞。

    舞跳的美丽的女子，都气质卓绝，如鹤，昂着头，藐视红城，独自游走在海棠花下，腰肢保持纤细，心灵保持高洁。

    她们是游走在人间的精灵，亦是下凡而来的仙子。

    白居易笔下舞姿凄绝的女子就更多，其中最具体全面的，要属《霓裳羽衣歌》

    ……我昔元和侍宪皇，曾陪内宴宴昭阳。千歌百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

    舞对寒食春风天，玉钩阑下香案前。案前舞者颜如玉，不著人家俗衣服。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娉婷似不任罗绮，顾听乐悬行复止。

    磬萧筝笛递相搀，击擫弹吹声迤逦。散序六奏未动衣，阳台宿云慵不飞。

    中序擘騞初入拍，秋竹竿裂春冰拆。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

    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

    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繁音急节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铿铮。

    翔鸾舞了却收翅，唳鹤曲终长引声。……

    白居易的这首长诗详细写了《霓裳羽衣舞》的精妙之处，舞者姿态，舞步飘摇，春水倒清影，牡丹映姿容，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精。

    霓裳羽衣舞，和绿腰不同。绿腰是独舞，注重舞姿变幻，婀娜飘逸，《霓裳羽衣舞》是群舞，整体效果很重要。

    《绿腰》惊艳，《霓裳羽衣舞》则是表现仙女的舞蹈，更要表现出轻盈和超凡脱俗的一面，所以，承载了许多浪漫和梦幻色彩，比《绿腰》的人间惊艳，更多一层飘逸。

    绿腰是一朵花开的过程，《霓裳羽衣舞》是百花齐放春光无限。

    舞是腰肢的运动，柔软，纤细的腰肢舒展，旋转，宽大的裙裾飘扬，水袖翻飞，古典舞的之美，之功，都很不一般。

    唐李峤五律《舞》：

    妙伎游金谷，佳人满石城。霞衣席上转，花岫雪前朝。

    仪凤谐清曲，回鸾应雅声。非君一愿重，谁赏素腰轻。

    亦是描写舞者素腰轻盈，彩衣翩翩，舞起来，分外好看。

    杜牧《题桃花夫人庙》也有诗句：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

    纤腰一握，盈盈摆摆，自有万种风情流转，是男人们的大爱，所以，自古才子们，不惜大量笔墨描写美人舞，素腰轻。

    腰之外，舞者姿态轻盈，极具美感，所以，诗人笔下，如凌波仙子，飘逸出尘。

    吕同老：太液波翻，霓裳舞罢，断魂流水。甚依然、旧日浓香淡粉，花不似，人憔悴。欲唤凌波仙子。

    王恽：缥缈凌波仙子，依稀罗袜尘生……

    二

    《乐府杂录》记载：《绿腰》，软舞曲也。其本名是《录要》或《六么》。为女子独舞，以舞袖为其主要特征，为长袖舞。

    白居易《杨柳枝》云：《六幺》、《水调》家家唱。李群玉《长沙九日登东屡次观舞》诗一出，更名为《绿腰》。

    曲子分五部，其中四部题名取自李群玉的诗。

    第一部分：散序多拢捻，来自元稹的诗句，从第二部分开始，都出自李群玉观舞诗。分别是：轻盈绿腰舞；慢态不能穷；婉如游龙举；繁姿曲向终。

    长袖舞，起源于战国时期，《韩非子·五蠹》中就提到了：长袖善舞，多钱善贾。

    长袖舞，以袖为手，追求长袖的飘逸、流动感，配合腰肢的柔软舒缓，表达的是妩媚、风情和飘逸美。

    李渔说：昔人教女子以歌舞，非教歌舞，习声容也……欲其体态轻盈，则必使之学舞；学舞既熟，则回身举步，悉带柳翻花笑之容。不必舞而舞在其中矣。

    唐代张祜七律《舞》：

    荆台呈妙舞，云雨半罗衣。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

    雾轻红踯躅，风艳紫蔷薇。强许传新态，人间弟子稀。

    描写的也是长袖舞，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虽然是夸张，也可见舞者折腰功夫了得，所以才会让观者以为腰都折了。

    李群玉和张祜都是唐代，他们笔下的长袖舞和绿腰舞，也都是唐代，但是，长袖舞的黄金时期，是汉代。几乎的达到了袖舞顶峰。

    袅袅长袖，细腰欲折，又融入了西域豪放的特征，形成了新的舞蹈形式——翘袖折腰。

    翘袖折腰，说白了就是下腰功夫，腰下的很低很低，却能将双袖翘起来，跳好了十分难得。

    宫廷之内的舞蹈，聚合了曲、功、人之精华，最好的乐师，最好的服装造型，最美的舞者，美不胜收。戚夫人，杨玉环，梅妃，一代代的妃子美人，皇宫里凌波微步，盛装而舞，无凡俗琐碎骚扰，无生计之累扰心，直至精妙为止。

    民间之舞，又有不同，民间少女们，巧妙的将舞与生活联系在一起，健康活泼，别有一番妙处。

    史宋代浩《采莲舞》便是民间之舞的描绘，亦是脱化于民间少女劳动场面：

    蕊宫阆苑。听钧天帝乐，知他几遍。争似人间，一曲采莲新传。柳腰轻，莺舌啭。

    逍遥烟浪谁羁绊。无奈天阶，早已催班转。却驾彩鸾，芙蓉斜盼。愿年年，陪此宴。

    女孩子们腰肢柔软纤细，采莲这种劳动充满诗情画意，一举一动，裙裾飘，笑语飞，水天一色，莲叶田田，比任何舞蹈都美，都自然。

    《礼记·乐记》乐容曰舞――蔡邕《月令章句》：舞，动其容也。

    从翘袖折腰，到绿腰，再到霓裳羽衣，再到民间的采莲舞，女人对美的追求，与环境无关。

    石窟壁画飞天皆呈舞姿，刚柔并济，技艺精湛，身子曼妙，秀羽纱衣。无论是精、气、神和手、眼、身、法、步皆完美，和谐，美不胜收。

    舞，是肢体的语言，舞，亦是上天眷顾的结果，舞，是很挑人的，非柔媚者不能，非卓约者不美。

    多少年政局动荡，朝代更迭，文化不断的遭遇破坏，许多舞失传，又不断的创造出新的舞蹈形式。

    三

    舞，虽然美妙，却不在文化素养之列，很难真正登大雅之堂。舞，虽柔媚更能展现女性美，毕竟娱人的意思更强一些，所以，大家闺秀不会抛头露面跳舞。所以，能舞者莫不是妃嫔舞伎。不在宫廷，便流于乐坊，妃嫔之间竞争激烈，只要皇帝喜欢，便不乏善舞着出现。乐坊完全取悦为目的，为利而舞，佼佼者也多。

    后蜀著名的才女贵妃花蕊夫人，就是孟昶在乐坊发现的，花蕊舞姿曼妙，气质高雅，孟昶无比喜爱她，为她建牡丹苑，水晶宫，天下奇珍，无不敛来送给她。

    赵飞燕也是以舞为敲门砖，成功俘获成帝的心，她擅长跳长袖舞，身体轻盈如燕，深得成帝欢心，一个公主家的歌舞伎，最后竟然成为大汉皇后，飞燕的成功，美貌心机是一回事，她精湛的舞技也功劳不小。传说成帝专门在太液池中修了四十尺高台，赵飞燕穿着紫色纱裙在高台上跳舞，成帝手持玉簪击节助兴，赵飞燕之身轻，和杨玉环之端然正好相反，传说她能在掌上跳舞，成帝专门为她造了水晶盘，赵飞燕在宫人托举的水晶盘上盈盈舞动，恍如飞仙。

    赵飞燕时代，是水袖舞的顶峰，到了唐玄宗年间，梅妃亦擅长跳舞，将长袖稍加改良，于是成了流传百世的《惊鸿舞》。

    《绿腰》和《惊鸿舞》有许多相似之处，唐玄宗爱歌舞，于是身边出现两个妃子都成了舞蹈家。杨玉环的《霓裳羽衣舞》和梅妃的《惊鸿舞》一个端庄热闹宛如仙女下凡，一个婀娜飘逸似飞燕，可谓相得益彰。

    《甄嬛传》中，甄嬛被迫跳惊鸿舞，亦是长袖舒展，舞姿妙曼。是现代人对《惊鸿舞》的最新猜想，因其早已失传。

    梅妃是性情之人，性如梅花，情思缠绵，着重写意，韵味十足。《惊鸿舞》，有描绘鸿雁飞翔的动作，飘逸潇洒，连贯通畅。玉环之前，梅妃是唐玄宗最宠幸的妃子。

    女子对美的追求，体现在衣服，饰品，鞋子上，在舞步、腰肢上，她们不遗余力的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追求最好最时新的花样，追求最美丽曼妙的姿态，她们是每一个时代美的代名词，她们妆点着每一个最美的春天和时代。

    那些美妙如花开的舞姿，何尝不是女子绽放的心事？

    女人香

    暖玉，温香

    《焚香》

    明窗延静昼，默坐消尘缘。即将无限意，寓此一炷烟。

    当时戒定慧，妙供均人天。我岂不清友，于今心醒然。

    炉烟袅孤碧，云缕霏数千。悠然凌空去，缥缈随风还。

    世事有过现，熏性无变迁。应是水中月，波定还自圆。

    （宋·陈去非）

    一

    玉是凉的，偏偏有暖玉的说法，香是热的，却偏偏叫做温香，当特性与性情融合在一起，一切，都产生了魔力，发生了无穷的变幻。

    香，有一种安静的味道，雾气缭绕间，好像锁定了人生流动，那一抹淡淡沁人的味道，却又成全了内心深处对高贵和洁净的向往。

    女子无聊，才子读书，都会在身边焚香相伴，那细细的烟雾和味道，充盈着略微寂寞和清冷的房间。

    李贺：袅袅沉水烟，鸟啼夜阑境。曲沼芙蓉波，腰围白玉冷。

    等人的间隙，焚了香，放佛给无聊又焦急的等待加了一个顿号，让不安的心绪先静下来，停一会儿。

    古人对香的迷恋，渐渐形成独特的文化，闺房里香雾缭绕，书房中也沉香细细，人们的生活离不开香。

    纳兰的《四时无题诗》：

    金鸭香轻护绮棂，春衫一色飏蜻蜓。偶因失睡娇无力，斜倚熏笼看画屏。

    娇弱慵懒的女子，困倦，无聊，懒懒的，依着熏笼，目光涣散。

    熏笼是室内用来熏香的，古时大户人家的闺房，熏笼，是必备日用品之一，熏笼里，常年燃着香，香雾细细缭绕，盈满居室，女子在这小小的室内睡觉，化妆，走动，发呆，走到哪里，香气就跟到哪里，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也像一个忠实的伴侣——角角落落不离不弃。

    女人与香，如白雪梅花，如杏花微雨，如江南水墨，亦如蓝天白云。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含香的女子，袅袅聘婷，男人于是，欲罢，不能。

    《古诗十九首》：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花香染了衣袖，衣袖也是香的，忽然伤感是因为，丈夫在远处，无法嗅到她的馨香，深为遗憾。

    不止是被爱人欣赏，还有分享的意思。

    清魏子安《花月痕》第三十一回：从此绿鬓视草，红袖添香，眷属疑仙，文章华国。

    红袖添香夜读书，是男人的梦想。

    清代女诗人席佩兰《天真阁集·寿简斋先生》诗：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

    红袖是美女，添香，便是焚香了。

    明代佚名画家作品《千秋绝艳》中，有莺莺烧夜香。画面上，崔莺莺立在一座高香几前，几上放着香匙与香箸香瓶，以及一只小香炉。右手这捧着香盒，左手刚刚从香盒里拿出一颗小小的香丸，将要放入香炉中。

    古人离不开香，但是焚香的过程很繁琐，需要女性的细心耐心和轻巧。所以，尽管整个上流社会都焚香为乐，和凝《山花子》描写一位女性：

    银字笙寒调正长，水纹簟冷画屏凉。玉腕重，金扼臂，澹梳妆。

    几度试香纤手暖，一回尝酒绛唇光。佯弄红丝蝇拂子，打檀郎。

    焚香，并不是把香丸、香饼直接加以焚烧。让让香丸、香饼发香，需借助炭火之力。古人追求焚香的境界，是尽量少烟，让香味低回而悠长持久。香炉中的炭火要尽量燃得慢，火势低微而久久不灭。要先把特制的小块炭墼烧透，放在香炉中，然后用特制的细香灰把炭墼填埋起来。再在香灰中戳些孔眼，以便炭墼能够接触到氧气，不至于因缺氧而熄灭。在香灰上放上瓷、云母、金钱、银叶、砂片等薄而硬的隔火，小小的香丸、香饼，是放在这隔火板上，借着灰下炭墼的微火烤焙，缓缓将香芬发挥出来。实际上，是将香置于小小的隔火片上，慢慢烤出香气。

    李渔甚至认为：此非僮仆之事，皆必主人自为之。

    香烤上之后，也不算完成任务，要不停的观察，用手试探，凭手感判断香烟是否热烈，如果热烈的话，香味会散漫并很快燃尽。所以，女子在喝酒聊天的过程中，要不断的伸手试香。闺房的旖旎温馨，通过添香试香尽显。

    无论是添香还是试香的女子，都要有闲闲的气质，要是文雅的女子，最好琴棋书画，容貌清丽，性格温柔沉静。不用为生计烦心，不用去管红尘琐碎，心里梦里，只有情和眼前这个男人。愿为男人添香伴读，一卷书一盏灯，男子看书，女子看男人，这是男人自古的臆想。

    二

    香文化源远流长，早在屈原的时代，人们就喜欢佩戴各种香味植物增添香气，一个人的香，是和他的气质，内涵，魅力联系在一起的。

    《新纂香谱》说：战国以后，人们逐渐将芳香的植物从野生状态移种到园圃中栽培，方便了对香料的利用。

    《礼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口味也。

    对香味的追求，是人们从温饱愉悦转向精神愉悦的过程。

    《本草纲目·水银》条下，就记载了明代女子用水银、胡粉等，和上面脂，频繁涂抹以去除体味。同时佩戴香囊。香囊的出现，似乎更早些，至少宋词中，已经有很多关于香囊的句子。香囊里塞着香料，或者香味兰草的叶子，用酒泡过晒干。

    余怀《板桥杂记·雅游》中曾记述，南京秦淮河教坊旧院市场上常出售香囊，在明代很有名，属于奢侈品系列，名门大户的女子才有资本佩戴。刘侗《帝京景物略》则记载，明末的北京城隍庙市上，常能买到一种：香串，功能近似于香囊，也能香身，但是比香囊差一些，是平民化的。

    人们追求香气，追求味蕾的和精神的享受。

    苏轼写过《沉香石》：

    壁立孤峰倚砚长，共疑沉水得顽苍。欲随楚客纫兰佩，谁信吴儿是木肠。

    山下曾逢化松石，玉中还有辟邪香。早知百和俱灰烬，未信人言弱胜强。

    苏轼讲的是沉香，沉香又叫蓬莱香，一开始与木相连。香体坚硬并有光泽，香气清而长。

    按香的制作分类，除沉香外，还有棒香、线香、盘香、丸香、涂香、熏香末香、线香、瓣香、盘香等。

    按照类型分类，有天然香料，合成香料等。

    随着香文化的兴起，香器也逐渐流行。

    王安石《春夜》：

    金炉香烬漏声残，剪剪轻风阵阵寒。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

    诗人描述的的焚香用具是金香炉。

    李清照《孤雁儿》：沈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

    香尽了，火灭了，玉香炉凉下来了。这里用的，是玉炉。

    所有的事物，到了女子这里，都会更加精致化，香器也是如此，手炉，熏笼，卧炉，香盒、香箸、香匙、香囊……

    对香痴迷，燃香、赏香、听香、品香，宋代著名诗人黄庭坚在品香的过程中发明了《品香十德》：感格鬼神、清净身心、能拂污秽、能觉睡眠、静中成友、尘里偷闲、多而不厌、寡而为足、久藏不朽、常用无碍。

    冒辟疆在《影梅庵忆语》中写他和董小宛，为了品香，曾经整夜不睡：

    姬每与余静坐香阁，细晶茗香。宫香诸品淫，沉水香俗。俗人以沉香著火上，烟扑油腻，顷刻而灭。无论香之性情未出，即著怀袖皆带焦腥。沉香坚致而纹横者，谓之：横隔沉，即四种沉香内革沉横纹者是也，其香特妙。又有沉水结而未成，如小笠大菌，名：蓬来香。余多蓄之，每慢火隔砂，使不见烟，则阁中皆如风过伽楠，露沃蔷薇，热磨琥珀，酒倾犀斝之味……

    品香和品茶一样，是古文化之雅趣，茶之妙，要三两知己，香之妙，却是万籁之夜，至爱之人最佳，当香气袅袅上升、四散，二人静坐，心思却在下沉，唯剩最纯澈的情感，这一刻，凡俗渐远，这一刻，琐碎不在。这一刻，只有心和心的相与，香与空气的缠绵，这一刻干净，温暖。

    女儿喜欢香，花香伴随着香闺，香料便派上了用场，如女儿缭绕缠绵的心事，年年月月，总没有绝处。

    三

    香是精致生活不可缺少的情趣。

    古人不但在房间里焚香，在身上佩戴香囊，女子，还要用香料熏衣服、被子。

    熏衣，一为香味，二为祛蚊虫。

    花蕊夫人的《宫词》：

    宫女熏香进御衣，殿门开锁请金匙。朝阳初上黄金屋，禁夜春深昼漏迟。

    窗窗户户院相当，总有珠帘玳瑁床。虽道君王不来宿，帐中长是炷牙香。

    一大早，就有专门负责熏衣的宫女们，打开宫门，将熏好的衣服准备好，等待宫妃起床。而内宫深处，无论有多么寂寞空冷，香炉宝篆中，亦是长期缭绕着上好的香。

    古代富贵人家，都有用香熏衣的习惯，斜倚熏笼坐到明中的熏笼，便是用来熏衣和熏被子。

    熏笼是覆盖在香炉上的搭衣服和被子的工具，最常见的造型就是大肚，带铁把或者铜钩。

    晏殊《浣溪沙》：

    宿酒才醒厌玉卮。水沈香冷懒熏衣。早梅先绽日边枝。

    寒雪寂寥初散後，春风悠扬欲来时。小屏闲放画帘垂。

    宿醉醒来，懒懒的躺在床上，想要熏了衣服出去，又不愿意动，就那么歪着，看窗外开了一枝梅，冰雪世界很寥落。

    《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所云：薰以桂椒，就是指这种原始的熏香。香炉中燃着香，外面罩上熏笼，将要熏的衣服或者被子搭在熏笼上面，先将熏笼内置热水湿衣，衣服濡湿之后，移去热水，再经香气熏染，浸入，第二天穿上身，幽香淡雅。和现在的香水是一个道理。

    《陈氏香谱》写香熏衣：凡欲熏衣，置热汤于笼下，衣覆其上，使之沾润，取去，别以炉。《备急千金要方》卷六：七窍病·口病，介绍熏衣香方。也强调：以微火烧之，以盆水内笼下，以杀火气，不尔，必有焦气也。

    在熏笼下放一盆水，增加湿润度，可以避免衣服染上烟火的焦味。

    范静妻沈氏《咏五彩竹火笼》诗：

    可怜润霜质，纤剖复毫分。织作回风缕，制为萦绮文。

    含芳出珠被，耀彩接湘裙。徒嗟今丽饰，岂念昔凌云。

    说明，熏笼是用竹子编的，由美丽而纤细的花纹织就，很精巧，放在房间里就像一件艺术品。冬天，将熏笼扣在香炉上，可以防止烟灰飞起来，其余时间，又可以熏衣服和被褥，十分方便简单。

    毛滂也有《浣溪沙》写女子熏衣：

    晚色寒清如四檐。梧桐冷碧到疏帘。小花未了烛花偏。

    瑶瓮孛堆春这里，锦屏屈曲梦谁边。熏笼香暖索衣添。

    宋杨无咎《柳梢青》，则将了临睡前熏被褥的情况：

    小阁深沈，酒醺香暖，容易眠熟。梦入仙源，桃红似火，李莹如玉。

    觉来几许悲凉，记永夜、传杯换烛。绣被熏香，宝钗落枕，同论心曲。

    朱门绣户的千金小姐们，得了上好的香料，熏了屋子，熏了衣服，安寝之前，又细心熏了被褥，甚至在床帐的四角，也挂上香囊。

    后宫里，得到宠爱的女子，叫椒房之宠——建筑的时候，把沉香研成粉末，与油漆相拌，涂在想要建筑物散发香味的部位上……新宅成，沉香和红粉和泥壁，开门则香气蓬勃。

    汉代，有资格住椒房的女子，非皇后莫属，后来皇帝也会给宠爱的妃子椒房之宠。

    她们的生活，沉浸在幽幽的香气中，情在，香随，身心俱是飞扬的。

    绣阁深宫，精美的熏笼压住香炉，暖气，香气，充盈着一个又一个夜晚，打发了无数漫漫长夜。

    玛丽莲梦露说，我只穿一滴香奈儿五号睡觉。女人香，是女子的自珍自怜，也是男人毕生的渴望。

    暖玉，温香，有一种笃定的安然和幸福在里面，貌似一个坐在阳光下抱着猫的女子，精致的妆容和衣饰，不必为生活奔忙，只对着窗外的人流叹息一声，燃一回稥，逗一逗猫，等阳光落下去，一天，也就过去了。

    媚

    百媚源头不离情

    《减字木兰花》

    娇多媚煞。体柳轻盈千万态。殢主尤宾。敛黛含颦喜又瞋。

    徐君乐饮。笑谑从伊情意恁。脸嫩敷红。花倚朱阑里住风。

    （宋·苏轼）

    一

    媚，这个字，本身就带着香气，缭绕着性感和风情。它不香艳，却比香艳多一层婉转卓约，它不主动，却如同钩子，勾住对方的眼睛和心。

    一个不美的女子，是不幸，但是一个女子不媚，就不好看。媚和美是不一样的概念，媚是后天的，是一种姿态，比美更灵动，更缠绵，更勾人。美却是天生的幸运。

    苏轼这阕《减字木兰花》，活脱脱描绘了女子的媚态，媚是有水分的，勾缠卷绕，眼风和姿态一起飞。

    首先是娇，娇，脆生生的做作，假的，不真实。却又吸引着人的目光，假到你的心里去，鲜艳又水灵。然后是体态，胖子没有娇媚的硬件，必要柳腰轻盈，最好如林妹妹般瘦而羸弱，宝玉偷看《西厢记》，被黛玉撞见，黛玉去抢，宝玉不给，她站定了一甩手，一扭脸，娇俏道：你别叫我费事！这才是真正的娇媚，在心爱的人面前，有一点儿撒娇，有一点儿生气，有一点儿笃定的霸道，眼睛里飞风情，神态中藏得意。宝玉一见她这样，果然乖乖将《西厢记》交出来，还说：好妹妹，你看我是不怕的，只是别告诉别人去。

    这样的娇媚，宝钗永远做不来，她放不下身段儿，也是因为不笃定。

    所以，娇媚，不是诱惑，不是勾引，娇媚不过是对爱的肢体表白，心里有笃定，心里有爱，不自觉就流露出来了，就撒娇了，媚眼如飞了。

    敛黛含颦喜又嗔。说尽了女儿媚态，微微的蹙了眉，眯了眼睛，似喜又似嗔，水水的望着你，男人的一颗心，便如春日薄雪般化了。

    苏轼的另一阕《减字木兰花》也写尽了女子的媚态：

    双鬟绿坠。娇眼横波眉黛翠。妙舞蹁跹。掌上身轻意态妍。

    梳着双鬟的年轻女子，跳着舞，眼风缭绕，翠眉横波，一撩一撩又一转，裙裾开成牡丹花，体态轻盈柔美，娇媚不俗。

    媚便意味着娇，女人的媚态娇态，必要在爱的男人面前表现，不是表演，是自然流露出来的态度，所以，每一个女人都有媚的时候。媚和端庄是相反的，总觉得端庄有端着的意味，看上去周周正正的好看，却不实用。就像宝姐姐，那么面面俱到完美无瑕的端庄，却得不到宝玉的爱，美丽的女子加上娇媚便是可爱，宝姐姐只有美丽，没有娇媚，所以不可爱。反倒黛玉，时不时扭捏一下，无理取闹一下，嘟着嘴，或者流眼泪，撒娇卖萌，真实而可爱。

    苏轼身边有一个娇媚的小妾，朝云。他深爱妻子，却一直对朝云难舍难分，去哪里都带着她，她给他磨墨，照顾他的生活，温柔之外，清风拂柳般，化解了他人生路上的许多烦恼和苦寒。

    朝云不过是个卑微的侍妾，歌妓出身，如果男人的真心只有一颗的话，那么何尝不是朝云的娇媚留住了苏轼的的心，又顺便丰润了他诗词的灵魂？所以，豪放派文学大家苏轼，也写了这样旖旎生香的小词。

    二

    《尔雅》讲：媚，美也。

    《广雅》说媚：好也。

    美不一定媚，媚，却一定是美。

    武则天叫媚娘，不知道是真的小名，还是因为这个女子，媚态天然，自有一段风情吸引男人的目光。男人都喜欢娇媚的女人，女人却讨厌身边有这么媚的女友，所以，媚，是注定孤独的旅行，只能在异性面前展示，最好是心爱的异性面前。

    媚太边缘了，掌握的好就是魅力，掌握不好就成了讨好。张爱玲形容林妹妹的心：像丝绵蘸了胭脂，湮的一塌糊涂。林妹妹是真正的娇媚，嫣然百媚。

    《杂曲歌辞》中有首《定情诗》，其中有两句：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

    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这样相悦的爱情，愉悦的心事，流淌出来，于是眼风都是媚的，一举手一投足，皆妙不可言，可见媚不是一种修炼，而是一种天然，遇见某个人，或者某个时刻，突然焕发出来的精神、气质上的华彩。

    《饮马长城窟行》那么悲伤无奈的诗，却有：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的句子，宛如一株红梅，瞬间点染了白雪的凄清，也加深了主人公的凄凉绝望之意。

    跟丈夫一起出门的游子都回家了，这样的解释说不尽媚的神韵和余味。媚嵌在这样一首诗里，像浮雕般突出，悲伤凄绝的低调反倒做了背景。

    许多人不喜欢媚这个，仿佛存了贬义，包了祸心。这也证明了媚的迷惑性，女人想不喜欢，是害怕的不喜欢——怕自己的男人被勾了去，有限的资源，自然要无限保护，最好杜绝竞争。男人的不喜欢，是独占性受到威胁——她这样好，我之外的人未必不想夺了去！

    入门各自媚的深意，和夫妻联系起来，似乎得到了缓和，散发出几许温馨的味道来。游子们都走了很久，好不容易回家来，夫妻久别，不似情侣般甜腻缠绵，却比情侣间多了一些亲切，彼此心间没有犹疑，只剩惦念，思念亦是笃定的，所以不急，惊喜之外，微笑漾动在脸上，娇媚自然就流露出来了，丰盛的晚餐，伴着温情的询问和回答，恍惚的烛火，掩映出一片旖旎，妻子的眼角风情渐浓，丈夫的心里，温暖熨帖，秋水盈盈，却无需含情脉脉，吃完饭，洗了碗筷，孩子哄睡，灯一下子就灭了，手也温存心也温暖，两个人两颗心，缠绵如水，不分彼此。

    这里的思念稀薄了，那里的悲伤更浓了。

    媚是含香染色的字，王国维是近代诗词大家，他也有写过这样的句子，《蝶恋花》：

    莫斗婵娟弓样月，只坐蛾眉，消得千谣诼。臂上宫砂那不灭，古来积毁能销骨。

    手把齐纨相诀绝，懒祝西风，再使人间热。镜里朱颜犹未歇，不辞自媚朝和夕。

    寂寞的人，有自媚的本事，这里的自媚不是自恋，而是一种修炼，一种自信和等待，同样，在等待的过程中，所有的媚和美，都如野外漫长的荒草，只剩了自怜自惜，这样的媚，有忧伤的成分。

    欧阳修的媚，便多了些灵动。《渔家傲》：

    七月芙蓉生翠水。明霞拂脸新妆媚。疑是楚宫歌舞妓。争宠丽。

    临风起舞夸腰细。乌鹊桥边新雨霁。长河清水冰无地。

    此夕有人千里外。经年岁。犹嗟不及牵牛会。

    他写女子妆容的媚，其实哪里是妆容媚，无非是眉眼间，水色盈盈，加上新妆明霞，愈发显得人娇媚如花，让人怀疑这样媚力十足的女人，是来自高大上的皇宫。

    黄庭坚也有一首《西江月》写女子媚态：

    细细风清撼竹，迟迟日暖开花。香帏深卧醉人家。媚语娇声娅姹。姹娅声娇语媚，家人醉卧深帏。香花开暖日迟迟。竹撼清风细细。

    这阕词巧妙，下一句便是将上一句翻过来念，却又这样的浑然天成。微风拂过青竹，暖风丽日，女子浅醉颜红，醉卧纱衾，娇软语，媚眼如丝。女子浅醉，桃花颜色，本身就是一种媚，被黄庭坚准确捕捉到了。

    三

    媚分三个层次，一个层次是自娱，第二个层次是因爱自然流露，第三个层次便是闺帏之欢了，所以，说到媚，便有贬义，实在听的人看的人，极容易直接跃过前两两层，直接穿越到第三层。所以，鄙视媚的人，也顺便鄙视了自己。

    远在上古时期的轩辕黄帝时代，素女便发明了一套闺房媚术，可以说是媚术之鼻祖了。

    狐媚术。一个古老而传奇的功法。赵合德深谙媚术，将老皇帝迷的五迷三道的，最后落了个精尽而亡，浅层次的媚，让人迷，深层次的媚，却要人命。

    在男权主义盛极的封建社会，女性是男权的附属，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巩固地位和竞争，女子们通常修炼第三层媚术，效果最直接。其一是驻颜，以感官上的美，获得异性青睐，其二，是媚惑，以身体的愉悦度来缠绕男人的心，这是女人的无奈之举，也正因此，跟媚相关的字眼，才如此边缘，如媚惑、妖媚、献媚等，都是男女不平等衍生出来的现象。

    但是女性利用性别特征征服男人的媚术，是得到承认的，比如著名的《三十六计》，其中便包括美人计。美人计，无非是以女性的媚惑来获得想要的东西，也是媚术的一种。

    《红楼梦》中有个深谙媚术的多姑娘，她的本事是风流婀娜，但又不是黛玉似的出尘清冷，她是第三层的媚，男人一近身，就柔若无骨，可不就欲仙欲死的？于是贾琏抓紧了一切机会和她欢好，哪怕凤姐过生日的应酬之际，他也能见缝插针的将多姑娘约到家里颠鸾倒凤，结果被回家换衣服的凤姐抓到，两个人大打一架。凤姐其实也有这个本事，她的媚，不露声色，她三言两语就挑逗的贾瑞着了魔，最后因此丧命，却不怨不悔。

    媚术在闺帏间秘而不宣，却是男人的心头大爱。许多事就这样愈演愈烈，有一段时间，媚术发展扭曲，变成了巫术。

    《唐书·棣王传》就记载有两个妃子争宠，一人无奈之下求助巫师，巫师就给了一道：和合符，让她偷偷地放到丈夫的鞋底，从此丈夫就死心塌地地爱上她了，再也不会被别人迷惑。

    张华在《博物志》中也写：詹山帝女，化为薝草，其叶郁茂，其花黄，实如豆，服者媚于人。

    这样的媚术和巫术在武侠小说和玄幻小说里常见，但是可想而知的荒诞，试想一个人的心和思想，怎么可能被一道符抓住？并且永不改变。所以，巫术，不过是人们对无能无力的事的一个美好幻想罢了。

    当事人只要把巫师所画的符咒放在被爱慕者的身上，或让他喝了，就能如愿以偿了——多么美好而心酸的愿望。

    我们形容一个女子，总爱用千娇百媚这个词儿。

    说到底，女子的媚态，无非为情，但媚与媚分别好大，美与自弃也只一墙之隔，所以，怎样做一个媚力的女子，只具备诱惑力是不够的，还要有品位修养和分辨能力，最重要的是，因爱流露的媚态，才最打动人心。

    翘袖折腰

    为君折成百媚花

    《舞》

    荆台呈妙舞，云雨半罗衣。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

    雾轻红踯躅，风艳紫蔷薇。强许传新态，人间弟子稀。

    （唐·张祜）

    一

    翘袖折腰舞，跳的最好的是汉代戚夫人，刘邦生前最宠爱的妃子。

    《西京杂记》中记载戚夫人：善为翘袖折腰之舞。

    汉赋多有赞誉此舞记录：西汉傅毅《舞赋》：罗衣从风，长袖交横……裙似飞鸾，袖如回雪……体如游龙，袖如素霓……

    张衡《南都赋》：白鹤飞兮茧曳绪，修袖缭绕而满庭，罗袜蹑蹀而容与；

    左思《三都赋》：纡长袖而屡舞，翩跹跹以裔裔。

    可见，翘袖折腰是一款多美的舞姿，女子的彩袖，飘逸如飞的婉转回旋，又绕疼了多少男人心。

    腰肢柔软，长袖蹁跹，时光正好，爱意缠绵。汉高祖曾对戚夫人说：为我楚舞，我为楚歌。唐玄宗也曾经为玉环乱伦，和亲儿子反目，亦是且歌且舞，双双痴迷舞曲。一歌一舞，皇帝和妃子间成为知音的，还真是很少。舞，是肢体的语言，舞，亦是上天眷顾的结果，舞，是非常挑人的，非媚者不能，非腰细者不能。

    翘袖折腰舞难度更大，技巧、功底、柔韧度、甩袖、折腰，缺一不可。

    河南南阳曾经出土过汉画像石，其中有翘袖折腰舞者，像中的舞者，身体向后折腰作九十度角，两个上臂平抬，两臂与折下上身平行，两袖平飞翘而起，面孔向前。别致好看，柔软飘逸，花样繁复。但是这舞要求功底了得，就这一折腰的劲儿，就得苦练多少年。

    张祜笔下描写的女子，跳的就是折腰舞：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跳舞女子的折腰功夫真是十分了得，让看客，以为腰都折了呢。虽然是夸张句，也能见舞者的功底了，成年女子的腰肢，要细软到一定程度，才能承受翘袖折腰舞对身体的最大限度弯曲，但是皇帝的爱就是这样的，停留在感观，你够美，才有宠爱，否则便会寥落成深宫里一棵最寂寞最平凡的草。

    戚夫人为获得宠爱，每日为刘邦跳舞，身材保持柔软纤细，就算生了儿子如意后，依然不能发福，美，是动人的花朵，也是孤独的桎梏。多少人只看见美人风摆杨柳，却看不见她面对美食时的克制，多少人只看见戚夫人翘袖折腰的精彩绝伦，却没人看见她背后的拼命练习，得到多少，便要付出多少，况且，刘邦根本就是一个寡情的人，戚夫人唯有保留对翘袖折腰的完美演绎资本，才能保持自己的荣宠。因为刘邦喜欢女人的舞姿，尤其如戚夫人这样，将舞蹈演绎到灵动韵致，完美无瑕。

    二

    戚夫人是刘邦在逃难的路上遇到的民家女子。

    彭城之战，项羽勇猛无敌，以几万人的兵力，打败刘邦的十万大兵。

    刘邦连夜逃命，仓惶间，来到了一户农庄，农庄里一对父女，正在院子里浇菜，翻地。见刘邦求救，便将他藏在了家中。刘邦从而躲过一劫，心存感激。危险过去之后，见恩人家的女儿年轻美貌，便动了另外的心思。

    这对父女姓戚。女儿，就是戚懿，十八岁的山野村姑，不谙世事，容貌清丽，虽然没有绝代的风华，那一抹幽兰般的娴静雅致，让刘邦心花怒放。

    就是逃过灾难的当晚，刘邦就恳求纳戚懿为夫人，入了洞房。男人的心就是这么大，逃难的路上也不忘艳遇一把。虽然他打着报恩的名义。

    戚懿自然也是欢喜的，面前的男人，是汉王啊！于是，她施展舞技，在简陋的新婚之夜，披上羽衣，为这个男人而舞。刘邦从此爱上了戚夫人的舞技。

    戚懿起舞，只见两只彩袖凌空飞旋，娇躯翩转，如牡丹绽放，海棠初绽，极美。

    此外戚夫人还长于鼓瑟，节奏分明，情感饱满细腻。

    她好像就是为刘邦而生的，静静等在这山野，等他逃难到来，然后娶她回宫，恩爱两相欢，从此花好月圆。

    戚夫人生的美，出现的时机巧妙，舞技超凡脱俗，但是她智商不够，只知道为舞姿迷住一个男人，把眼前的恩宠牢牢握在手里，从不想未来。她只适合做一个舞者，不适合做一个后宫妃嫔。

    几年后刘邦大败项羽稳坐江山后，经常和戚夫人击鼓唱歌，高兴时，两人开怀大笑，忧伤时则相对唏嘘不已。

    回宫后，戚夫人生下了皇子如意，加上刘邦特殊的宠爱，身份地位渐渐不同。

    戚夫人和吕雉，因一个男人，形成了对立。

    她们的爱不一样，吕雉嫁刘邦，他只是个普通的，落魄不得志的男人，而戚夫人嫁刘邦时，他已经威风凛凛。男人的魅力指数，有一大半来源于权利地位等身外之物，所以，戚夫人的爱更多些，也更纯粹些。

    在吕雉眼中，刘邦不过是个长相有些欠佳的男人，她见识过他的落魄他的无奈他的泪水，他的贫穷和狡猾。戚夫人不一样，她见识的，是唯一的，一手遮天，威风凛凛的刘邦！

    吕雉跟着刘邦打过江山，懂得自己动口，丰衣足食的道理，戚夫人走的，却是坐享其成的路子。

    于是，吕雉积极建立党羽，营造属于自己的势力，她晓得男人不可靠，爱情更是晚来风。戚夫人却歌舞升平，以为抓住了这个男人，人生华锦，便万无一失，吕雉囤积势力的时候，她却在翩然而舞，彩袖纷飞。

    如意渐渐长大，刘邦恩宠日盛，戚夫人产生了废太子，立如意的想法。

    吕后所生太子刘盈，虽然软弱，他的母亲强大啊，在吕后的一番动作下，太子势力在朝中日益稳固，刘邦亦无可奈何。

    刘邦不忍开口告诉戚夫人这个结果，遂唱了一首歌：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可所施。

    就是说，太子已经羽翼丰满，无法撼动，太子的亲生母亲更厉害，我们没有办法了，听天由命吧。

    三

    其实，太子是他的儿子，吕后再毒，也是他的原配，真正听天由命的，是戚夫人母子。

    果然，刘邦前脚一死，吕后后脚就开始收拾这个想要和自己的儿子争夺太子之位的女人。

    找了个由头将她剃光了头发，脖子上套了锁链，穿上囚犯的衣服，赶到犯人呆的永巷去。在那里，自然不能闲着，她的任务是每天不停的舂米。

    戚夫人娇贵柔弱，在刘邦身边这几年，已经养尊处优成习惯，这样的刑罚，无疑已经是天大的委屈——她本来想靠着一个男人，一辈子乐而无忧。

    于是，心里冲天的怨气和委屈无法发泄，小小的永巷，无法禁锢她的心。

    不能甘心！也可以说，是不懂得此刻，需要低首保命。

    她一边舂米，单薄的身体裹在粗布的囚衣里面，一边自行唱歌——是不是想起了他在世的时候，他们击鼓而歌的情景——只可惜，一生最美的时光已过。

    她唱：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字里，当谁使告汝。

    戚夫人好糊涂。这歌，不是提醒吕后对儿子起杀心么？

    她想靠男人，男人死了之后，又想靠儿子，她从来也不想想男人和儿子到底可不可以依靠，有没有能力要她依靠。就胡乱抱怨，唱什么歌，结果祸从口出，吕雉本来没有打算杀死幼小的如意，这一首歌，让她下了决心。

    很快，如意被毒死，戚夫人自己也惨遭毒手，被熏聋、毒哑、割掉舌头、剜去双目、剁去手足、扔在了粪坑里。吕后的凶残之极，结果也将一个好好的儿子刺激的疯掉。刘盈见过惨遭“人彘”的戚夫人后，惊吓过度，大病一场。病愈后，性情大变，每日纵情酒色，很快就一命呜呼。

    两个人女人的一场战争，害死了一对好兄弟，延伸出了更多的不幸。

    她是个蠢女人，却又美到极致，舞姿凄绝，她跳的翘袖折腰举世无双，她的美妙舞姿，曼妙身材，都曾令天下女人嫉妒，如今，她却惨死深宫。绝美的舞姿曾经是她的救命稻草，绝美的舞姿也是她的绝命符——天上地下的差别！

    吕雉和戚夫人，是女人的两个极端，一个太强大了，强大到失去了女人的温柔和娴雅，自己已经是自己的王。刘邦再需要她，也绝不是需要她陪伴枕席之欢；一个是太柔弱了，软弱到必须依靠别人的力量活下去。全部的幻想便是做一株菟丝子，依靠在男人这棵植物上，可惜植物一枯，便再无力生存，只好任人摆布。

    这两个人女人，小小的中和一下，强硬中再添一丝温柔，妩媚外再加一点心机，便是完美女人了。

    女人，别拿软弱当挡箭牌，否则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千年前的那一场惨案，阴惨惨载进了史册。

    诉说着吕后的无情残忍，也诉说着戚夫人的愚蠢和天真。

    其实也不仅仅是吃醋，事实上吕雉早就对刘邦失望了，而且她那么精明透顶的女人，未必不明白男女情爱这点事，她自己就一直在养男宠。

    刘邦上谁的床，她未必会吃醋。她对戚夫人的不满。来自戚夫人的不自量力，居然想废太子，和她争夺皇太后的位置。

    以戚夫人的算计和头脑，这，也太难了些。

    也正是因为头脑简单，戚夫人才将异储之事想的如此简单，以为只要男人一句话，江山便可更改。

    戚夫人也许有这样的心，却没有这样的算计。她太柔弱，以柔弱取胜，却，柔弱到没有风骨和心计。她的柔软，她的翘袖折腰，让男人着迷，却让女人愤怒，尤其是吕雉这样坚硬的女人。

    尘缘从来都如水，帝王之爱更空茫，无论是戚夫人、赵飞燕、梅妃、杨玉环、窅娘，她们舞姿绝妙，如仙似幻。花开月落间，到底，没有求得一生长情。

    莲步

    爱是凋零的花瓣

    《菩萨蛮》

    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

    偷立宫样稳，并立双跌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宋·苏轼）

    一

    窅娘的出身不好，一说她是采莲女，十六岁被选入宫；一说，她混血儿，眼睛和中原人不一样，所以李煜给她取名窅娘；还有一种说法，说她出身官宦人家，后来家里落败，沦为歌妓，机缘巧合进了宫，成为后主李煜的女人。

    她有奇怪的名字，神秘的出身，还有妖娆和美丽。

    李煜这样的风流天子，和大周后小周后缠绵悱恻的爱情，他的文采和帝王身份，都让深宫中的窅娘深深着迷。

    别人讨好皇帝，为的是他背后的江山和眼前的富贵，窅娘却是真爱，她对李煜的爱，没有功利性质，是那种喜欢，却又不敢触碰的疼痛。

    为了吸引李煜的注意，她做了许多功夫。因为李煜太忙了，忙着填诗作词，忙着跟小姨子小周后谈恋爱，在富贵华丽中穿梭，身影清捡而秀逸。

    窅娘擅长跳舞，身姿秀丽，青春美貌，却始终无法和倾国倾城的小周后媲美，她只有另辟蹊径。

    窅娘打算利用身姿轻盈的优势，模仿赵飞燕在金盘上和莲花上跳舞的飘逸，但是站在小小的金盘上跳舞谈何容易？为此，她每日用白帛缠在双足上，将脚缠绕成弓形，这样站在金盘上跳舞，便愈发飘逸秀美，玲珑有致。窅娘像安徒生童话中为王子舞蹈的美人鱼一样，每日练舞，都要承受锥心之痛。

    李煜果然被她轻盈的舞姿迷住，常常携小周后一起欣赏，窅娘站在金盘上跳舞，旋转，青春的脸上，保持着从容的微笑。大家只看到旋转成花的她，没人关心她忍受的疼痛，也许，爱情本身就是疼痛的？

    李煜果然开始宠爱窅娘，她每日都疼痛着，也欢欣着，喜悦自心底开出花朵来。李煜为了欣赏窅娘绝妙的舞姿，又见她小脚玲珑可爱，专门修建了一座金莲供她跳舞。金莲高六尺，装饰珍珠美玉，垂坠璎珞。窅娘着薄纱彩裙，素袜轻踏金莲，衣袂飘飘，自如灵动，果然有当年赵飞燕之姿容，在李煜面前，金莲花上，她时而凌空如仙子，时而旋转成花朵，恍惚如梦，月色当空，映衬了珠宝金莲，窅娘也果真成了月下仙子。

    陶宗仪《辍耕录·缠足》引《道山新闻》：李后主·宫嫔·窅娘，纤丽善舞。后主作金莲，高六尺……令窅娘以帛绕脚，令纤小，屈上作新月状，素袜舞云中，回旋有凌云之态。

    李煜的瞩目，便是后宫女子的成功，窅娘的金莲和恩宠，像一块磁铁，吸引着众多女子的目光，她们开始模仿窅娘，减肥，裹脚，一时间在后宫里蔚然成风。

    以求轻盈之态能讨皇帝欢心，后来裹脚的风气越传越汹涌，从宫里传到民间——有些人认为这就是女子缠足之始，也是女子们噩梦的开始。从此，女人开始了几千年的裹脚历程，那些痛苦和疼痛，畸形的病态美，与爱情无关，却拜窅娘所赐，她的疼痛，成了女性集体的疼痛。

    窅娘的脚，裹后，像新月，也像花瓣，舞起来分外好看。南唐唐镐有一对联写窅娘舞：

    莲中花更好，云里月长新。

    形容她的舞，也是形容她的小脚。

    窅娘的小脚，时人竞相仿效，五代之后逐渐形成风气，之后，愈演愈烈，因李煜给窅娘修建的金莲舞台，小脚，后来也被称为：金莲。

    二

    男人对小脚的喜爱，不分阶层，裹小脚儿，成了男性性别优越的巨大象征，他们排着队对金莲小脚进行礼赞。

    女人都是爱情的俘虏，自己给自己弄个套钻进去，想出来，却经历了几番挣扎，当男人将玲珑小脚当成了观赏品，依附男人生存的女人，便一代代，掉进了这个疼痛的怪圈。

    裹脚有多疼，生存就有多疼。女人要依附在男人这棵大树上生存，便不得不忍受疼痛，不仅仅为爱情。于是，这样的金莲小脚，在男人的世界却完全成了乐趣。

    李白的诗《浣纱石上女》：一双金齿履，两足白如霜。纤纤小脚，雪白肌肤，在男人眼里，是别样的美。

    鉴于社会道德对女子的约束，脚因为藏在鞋袜里，藏在长裙内，属于女性私密性很强的部位，便引发了男人对性的联想，进而，男权社会开始整体关注脚的美。

    陶渊明《闲情赋》写：顾在丝而为覆，同素足以周旋；谢灵运《东阳溪中赠答二首》：可怜谁家妇，渌水洗素足。

    脚，成了衡量女子美的一部分，古乐府的《双行缠曲》有：

    新罗绣行缠，足跌如春开，他人不言好，我独知可怜。

    女子便很怕被人说脚不好看，仿佛脚不美便成了奇耻大辱般。

    娇小小脚为美，轻盈莲步成为男人的心头好，窅娘之后，男性世界对小脚的追求越发有了标准，那就是新月形，小而巧，远离天然，纯后天制造。加上文人的鼓吹赞美，女子想不裹脚都不行了，谁也拗不过大趋势去，于是，不肯裹脚的女子，便失去了婚嫁的机会。谁也不肯娶一个没缠足的大脚姑娘，愈是上层社会，越严格执行此标准，于是，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们，不得不忍着泪和痛，任凭白帛一层层缠在脚上，抑制脚的自然生长。

    窅娘开始，到了宋代，对女子小脚的追求和赞美，终于发展到最高峰。

    宋代，刘改之的《沁园春·咏美人足》将女子裹脚之后的小脚狠狠描述、夸赞了一番：

    洛浦凌波，为谁微步，轻尘暗生。记踏花芳径，乱红不损，步苔幽砌，嫩绿无痕。衬玉罗悭，销金样窄，载不起盈盈一段春。嬉游倦，笑教郎款捻，微褪些眼。

    小脚必然走的慢，盈盈弱弱的样子，女子走路，被赞美成凌波微步，小脚誉为金莲，因为小脚的功劳，女性终于完全沦为依附之列，不能参与社交，不能参与劳动，距盛唐轰轰烈烈的女权风采越来越远，小脚逐渐沦为男人的掌中玩物的同时，女性地位也一落千丈，盛唐之后的历史，几乎完全摒弃了女人的存在。

    张元斡《春光好》也有歌颂小脚的句子：

    吴绫窄，藕丝重，一钩红。翠被眠时要人暖，著怀中。

    六幅裙窣轻风，见人遮尽行踪。正是踏青天气好，忆弓弓。

    元代，依然有人刻意描述小脚之美，提倡并盛行裹脚风俗，萨都刺《绣鞋一咏》便是如此：

    罗裙习习春风轻，莲花贴贴秋水擎。双尖不露行复顾，犹恐人窥针线情。

    缫云隐映弄新月，花影依稀衬香颊。彩凤将翔相顾飞，鸳鸯谩语愁丹裂。

    落红湿透燕支腻，半幅凌波剪秋水。莫教踏破浣溪沙，湿重东风抬不起。

    文人的推波助澜，加重了裹脚之痛，女子有反抗，但是反抗无效，一顶妇德的大帽子扣过来，便没有了容身之地。

    不怀好意的男人，见一个女子，总是先去瞄她的脚《西厢记》里的书生，第一次遇见崔莺莺，回到房间里便开始了一番疑似爱情的幻想，也是由崔莺莺的脚开始回忆的，这段词儿是这样写的：

    想她眉儿浅浅描，脸儿淡淡妆，粉香玉搓腻咽项，翠裙鸳绣金莲小，红袖鸾鸟玉笋长。

    描述她美丽外貌的同时，顺带提到了她的脚，也是翠裙绣鞋，一双金莲小。

    明末清初，梁清标所作《沁园春·美人足》，也是歌颂美人小脚：

    锦束温香，罗藏暖玉，行来欲仙。偏帘栊小立，风吹倒褪，池塘淡伫，苔点轻弹。芳径无声，纤尘不动，荡漾湘裙月一弯。秋千罢，将根儿慢拽，笑倚郎肩。登楼更怕春寒，好爱惜相偎把握间，想娇憨欲睡，重缠绣带；蒙腾未起，半落红莲。笋印留痕，凌波助态，款款低回蜜意传。描新样，似寒梅瘦影，掩影窗前。

    其实，男人对小脚的欣赏，无非两种，一是小脚的娇弱更能唤起他们对性的联想，二是男权统治者，借此达到驯服、统治女性的目的，通过小脚，完全剥夺她们参与社会的机会，使女人，成为深闺中、病态的金丝雀。

    三

    罪魁祸首窅娘，缠足之初却没有这样想，她没有这样的格局，不会知道，她心血来潮的一次裹脚行为，给后世万千女性带来了多大的伤害，也不晓得她的行为，是给男人提了一个醒儿。

    李煜适合演绎痴情绝恋，却并不适合做帝王，南唐终于被大宋所灭后，李煜带着他心爱的小周后，成为大宋的俘虏，跋山涉水向开封而来。

    临行，李煜遣散众妃嫔，让她们各谋生路去，不必跟去受苦受辱。一时，皇宫里哭声一片，花钿委地，不多时，大家都散了，只剩窅娘，她坚持不走，一定要跟在李煜身边。

    那一路上，李煜和小周后互相扶持，甘苦与共，窅娘坚持远远跟着，远远的看着，这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女子，她虽然害了后世的许多女人受苦，却也赢得女人的同情，她爱李煜，不因他有江山和富贵，她是透过了这些表现，执意的，爱上了这个男人，这个风流潇洒，痴情的皇帝，所以，哪怕他成了阶下囚，她的心，依然系在他的身上。

    窅娘颠着小脚，一路跟着俘虏队伍，莲步不再飘逸，不复之前的凌波仙子，而成了，比别人更艰难的跋涉。她咬着牙，坚持徒步跟随那个男人的身影，看着那个平时威风八面，高高在上的男人，如今做了低低的囚犯，心如刀割。

    史料记载：窅娘白衣纱帽随行，后主宛转劝留，不听。

    她为这个男人缠足，跋山涉水，不离不弃，那是她地老天荒的爱，那是她付出了太多得到的一丁点儿温暖。

    李煜后来中毒惨死，小周后遭强暴并画春宫图。李煜和小周后的结局都很惨烈，他们是南唐的正经主人，是皇帝和皇后，是赵光义要折磨的人。窅娘作为南唐的从属，其实不必受这个苦，她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一如缠足之始。

    赵光义残暴好色，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南唐来的后妃，何况，窅娘之名，早就传入大宋，人人都知道她舞姿奇绝，可在金莲上跳舞，是一位风情万种的美人儿，姿容并不输小周后。

    为了赢得窅娘的心，赵光义也修了一座金莲舞台，专门送给窅娘。如果她愿意，继续留在宫里为妃，获得宠爱，获得一生平静是可以的，可是她不要一生平静，她要爱，哪怕这爱千疮百孔，哪怕她爱的人，从来也没有爱过她。

    这样执着的窅娘，自然不会轻易答应。赵光义使出杀手锏，不答应我就强求，大不了和小周后一样。窅娘含泪点头，并称愿为赵光义跳舞助兴。

    她换好舞裙，轻轻踏上莲台，双足并立，脚尖旋转，裙裾飞扬起来，如花如幻，光阴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台下看她跳舞的，依然是风采俊秀的李煜，只是猛一低头间，才发觉此皇帝，已经换成了彼皇帝。

    盲娘在高台上给赵光义跳舞，旋转如花，裙裾飞扬，一双金莲轻盈如蝶影，赵光义看的痴呆如醉，从没见过如此轻柔飘逸的舞蹈，从没见过如此清丽佳人，他正满心欢喜的时候，窅娘却一个旋转，转身飞向水面，扑入永恒深渊。

    她的彩色裙裾像一抹富丽的花，在水面上浮起，又渐渐沉溺，也如她短暂的人生，沉浮良久，终究下沉。

    也有传说，窅娘跟随李煜来到大宋，不久，李煜病死，小周后自杀，窅娘心灰意冷，不知下落。

    爱情是她眼中的一朵鲜花，她眼见着眼见着爱的花瓣飘落，无能为力。为了爱李煜，她甘愿缠足，为了爱李煜，她情愿做囚犯，如今，为了维护她的爱，她拼上了性命，可惜，这惊涛骇浪般的爱情，李煜并不知晓，也不领情，他钟情的，一直是小周后。

    我爱你，你便如宝石般闪耀。纵使李煜再奢靡误国，在窅娘的心里眼里，他永远玉树临风，风采奕奕。

    英气

    自古就有中性女

    《宫词》

    明朝腊日宫家出，随驾先须点内人。

    回鹘衣装回鹘马，就中偏称小腰身。

    （五代十国·花蕊）

    一

    超女第一届，许多年轻人为之疯狂。一个女生曾经告诉我，李宇春为什么得冠军呢？因为男孩爱她，女孩也爱她。

    那是现代女性对中性美欣赏的开始。

    中性美，有一种特殊的味道，放到女性身上，既保持柔美，同时又具有了英气，是一种独特的女性魅力体现。

    花蕊夫人这首《宫词》，描述的便是英气糅合娇美的女儿风采，给人的感觉是干净利落，又不乏柔弱。回鹘衣，是一种胡服，尖领、窄袖、束腰带，汉人女子脱下宽袖长裙，摒弃飘逸，穿上回鹘衣，纤腰一握，上衣，下裤，窄袖，潇洒简单，尤其适合外出，十分方便，这样的打扮，一时成为宫内流行的装束。

    女子身上的英气，具有十分的魅力，这不仅仅体现在女子做男人打扮上，还体现在气质上。

    花蕊夫人本身，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她姿容绝世，气质中又具有英气。

    花蕊夫人是后蜀皇帝孟昶的妃子，来自乐坊，舞姿美，人也美，深得孟昶的宠爱，受封贵妃，孟昶为她不惜修建水晶宫、牡丹苑，大肆劳民伤财，只为薄佳人一笑。夏夜，花蕊夫人和孟昶栖身水晶宫，夜清如水，说不出的凉爽，兴致上来，俩人对饮赋诗，或者孟昶击鼓，花蕊夫人跳一曲舞，日子像神仙般流逝而去。

    孟昶只迷恋享受，沉浸于男欢女爱，不懂治理国家，很快，大宋的大军打过来，孟昶一下子慌了神儿，完全不知道怎么应付，于是，十万兵马卸甲，孟昶写了降书，布衣而出，一转眼，成了大宋的俘虏，同时成为俘虏的，还有后宫的一干嫔妃，其中也包括花蕊夫人。

    蜀国兵败，花蕊夫人千夫所指，都说是她祸水误国，连宋太祖赵匡胤，也对这样的说法深信不疑，于是，在召见降臣的时候，顺便语带讥讽，暗示她花容月貌却是误国之祸，又闻这个女子，风姿貌美，才华极高，就命她当堂做一首诗。

    花蕊自然是委屈的，她只是负责美丽和雅致，她只是好好的爱自己的男人，如今国破了，岂能全是她的责任？于是口占一诗，便是后来著名的《述亡国诗》：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四十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赵匡胤一愣，她不止美貌，果然有才，不止有才，还反应机敏，也不止机敏，还心存傲骨，不止心存傲骨，还有幽怨怪罪——谁能知道这君王和四十万士兵都如此软弱呢！做为一个女眷，我没有资格上阵杀敌，临阵指挥，我只能呆在深宫里。男人就像水，女人就像树叶，水想怎么流，树叶无力改变，只是，这些人啊，哪一个也算不得真正的男人！

    这首诗，大胆，倨傲，淋漓尽致展现了花蕊夫人性格中的英气。

    宋太祖命她抬起头来，这一抬头，又是一惊，她虽然年过三十，却风采卓然，眼波如水，粉面桃花。忧戚暗含凛冽，弱骨还存诗风，这样卓然美貌，这样风情傲骨！后宫的女子，未有极她的美者，朝中的大臣，未有极她的胆色者。

    有时候，爱情来临就是这么一瞬间，你毫无知觉，被击中，被打晕，从而开始沉迷！

    就是在这一刻，他爱上面前的女人！此后，他不顾大臣反对，漠视流言蜚语，执意纳她为贵妃。

    二

    隋唐，民众崇尚武术，尤其大唐女子，以健硕为美，女子间，流行穿男装，流行胡服，尤其贵族女子，更喜欢穿着胡服出门打猎，她们像男人一样奔驰在山林间，穿着简单利落的胡服，脱掉了曳地长裙，高高挽着头发，上演着速度与激清，紧身胡服、腰带、窄袖、奔驰的马背、手握的皮鞭，这一切，组成了大唐女性朝气蓬勃的英气和潇洒。这样的洒脱，是整个社会环境带给女性的独特福利，在女权强盛的大唐，中性文化如春风化雨般，渗入到服装和文化中。

    《旧唐书》记载，唐代女子的服装主要有三大类，即上衫下裙、胡服和男装。

    由此看来，唐代的女子装束中，胡服只是类似于男装，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男装。

    着男装，在唐代女性的世界里，是很自然的一件事，自然的就像吃饭喝水一样。

    至今，日本还藏有唐代女性着装的古画摹本，画中便是武则天时期，宫廷中的女官上官婉儿，身着男装的装束。这样的装束，衬了上官婉儿的容貌和气质，洒脱、沉稳，英姿飒爽。

    太平公主是武则天的女儿，从小就肆无忌惮，父母的疼爱和权力，使她成为古今第一公主，这样一位公主，自然是不受社会上男尊女卑那一套理论的影响，她就是自己的王，是天下女子表率，她想怎样便怎样。太平公主便喜欢着男装，潇洒来去。

    武则天之后，天宝年间，女子的地位不降反升，女子着男装的现象成为流行，一时间，满街都是粉面英姿的女子，她们虽然穿着男装，却不脱柔情，娇小又柔弱，混合着英姿勃发的气象，十分迷人。

    元稹诗《法曲》写的便是这样的现象：

    自从胡骑起烟尘，毛毳腥膻满咸洛。女为胡服学胡妆，伎进胡音务胡乐。

    火凤声沈多咽绝，春莺啭罢长萧索。胡音胡骑与胡妆，五十年来竞纷泊。

    女子穿着胡服，光明正大的走出深闺，来到街上，积极参与社会活动和政治。唐代的太平公主、上官婉儿、安乐公主、韦后……这些女子，她们掌握着朝廷命脉，在政治漩涡中闪转腾挪，拥有无限的权力和智慧，她们和男人一样，成为政治舞台上闪耀的明星，千年不衰，耀着后世遵从三从四德的女人的眼，她们是历史中的佼佼者，焕发神采，她们身上有男人的英气，也有女儿的柔情，她们有纵情的资本，也有高贵的觉醒。

    于是，大唐王朝的女性，成为英气的集中地，不但武则天时代、天宝年间女子着男装为美，唐武宗时，也有后宫女子身着男装，唐书记载：王才人与武宗装束同样，……使得奏事者将男女混淆不清，常常认错，武宗却以此为乐。

    不过一个才人，也敢和皇帝穿一样的衣服，以至于奏事的大臣分不出谁是谁，经常搞混，俩人以此为乐。

    想来，唐代真是一个好玩的时代，男人女人都有趣儿，不像宋代，那么死板教条，将人的天性都扼杀了。

    三

    不仅大唐，历代，都有女子男装风潮，只不过，形式不一样。大唐，女子是光明正大穿男装，和男人做一样的事儿，甚至可以宽泛到婚姻问题上，女子再嫁，非常普通。女子地位，和妆容一直息息相关。

    还有另外一种形式的存在，那就是偷偷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花木兰从军》，《女驸马》，这些故事都是从女扮男装开始的，女子要想进入以男人为中心的世界，必须要以男性的形象进入，学习，参军，参与科考，都是如此，因为女性没有资格，这已经不属于中性美和英气的行列了，因为她们扮的是男人，纵有英姿，那些愚钝的男人都没看出来，秘密守护的久了，也便没意思。

    历史上记录的第一个具有中性美，有英气的女子，是夏桀的宠妃妹喜。蛮荒时代，文明还都混沌着，男女之别，是华夏发展文明的第一项，社会上对男女也有了明确分工，男人主外，女人主内。但是妹喜深得夏桀宠爱，于是，经常穿男装，不仅如此，她还指点政事。男人最喜欢女子脱离自己的属性，却又带着始终无法融入的娇态进入男性角色。所以，中性美的妹喜，依然得夏桀欢心。

    妹喜之后，大唐是第一个女子着男装的盛行时代，然后是宋的拘束和教条，女子退回深闺，重新成为男权社会的附属品。女子规规矩矩按照三从四德行事，不敢逾越，更不敢做男装打扮，女子的气质回归柔顺、谦卑，恢复了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生活，成为花园的点缀。

    宋代是女子最悲哀的一个时代。

    宋之后，元代朝廷是蒙古人，蒙古族女性地位比汉人高，于是，元代，女性地位又一次获得了提高，蒙古的习俗中，就有一条：女子婚前做留髡发，并穿着男式衣服。

    髡发，是元代最流行的男式发型。

    只是女子的髡发，不像男子那样把后脑勺的头发全部剃掉。而是只剪去头顶部分，留中间一绺，垂于额前。元代出土的陶俑的发型则正好合于此制。

    《长春真人西游记》记载：蒙古，男子结发垂两耳。

    女子身上的英气，是气质、傲骨、文化、责任等的整体体现，比如代父从军的花木兰，就有十分的英气。

    另外一种，则体现在流行中，没有国仇家恨，也不需要傲骨清高，女子们的英武之气，一般就体现在服饰上。

    英气的美，还体现在女性地位上，女性地位越高，越自由，越崇尚中性美，可以穿男装，做男子打扮。女性地位越低的时代，性别特征越不可更改和逾越，因为逾越，便意味着冒犯。

    姗姗来迟

    是不是我弄丢了春天

    《李夫人》

    武帝初丧李夫人。夫人病时不肯别，

    死后留得生前恩。君恩不尽念不已，

    甘泉殿里令写真。丹青画出竟何益？

    不言不笑愁杀人。又令方士合灵药，

    玉釜煎链金炉焚。九华帐深夜悄悄，

    反魂香降夫人魂。夫人之魂在何许？

    香烟引到焚香处。既来何苦不须臾？

    缥缈悠扬还灭去。去何速兮来何迟？

    是耶非耶两不知。翠蛾仿佛平生貌，

    不似昭阳寝疾时。魂之不来君心苦，

    魂之来兮君亦悲。背灯隔帐不得语，

    安用暂来还见违。伤心不独汉武帝，

    自古及今皆若斯。君不见穆王三日哭，

    重璧台前伤盛姬。又不见泰陵一掬泪，

    马嵬坡下念贵妃。纵令妍姿艳质化为土，

    此恨长在无销期。生亦惑，死亦惑，

    尤物惑人忘不得。人非木石皆有情，

    不如不遇倾城色。

    （唐·白居易）

    一

    姗姗来迟，意不在迟，而在于姗姗之美。那样一种飘逸优柔的脚步，若隐若现的神采，连来迟，都让人觉得姿态是优美的，优雅的。

    姗姗来迟，是形容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的，后来，也形容女子纤弱卓约的身影。

    千年前，有个男人，在皇帝面前唱了一曲《佳人歌》。他自己写的，自己编曲，在皇帝面前，倾情演绎：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皇帝被悠扬伤感的旋律和歌词中所传达的绝世佳人感染，亦有些伤感着问左右：这世上，哪里有如此佳人存在？

    一旁的平阳公主说：有的，歌者的妹妹，就是这样一位绝代佳人。

    皇帝最不愿错过的，就是佳人。于是，赶紧下旨宣召，佳人翩翩觐见，随曲而舞。

    只见佳人，发挽素髻，项坠美玉。面似白玉无暇，神如兰花婀娜，弯弯的一双美目，嫩嫩的两片红唇，顷刻间，乐起，她舒袖，运腕，旋转，腾跃，衣饰飘飘，轻纱如缕。时而轻盈如蝶，时而媚态天生，舞步摇落天上月，玉腕轻扬舞绫罗，娇柔似柳，艳丽如花；时而开成一朵绝艳的牡丹，时而旋转成清幽幽的一抹兰草，情思半点，娇俏三分，筝音缭绕，翩翩如梦。

    说不出的仙姿飘逸，清丽出尘。

    阅女无数的皇帝当场惊为天人，立刻封为夫人，留在宫中百般宠爱。

    这个唱歌写歌的男人，是李延年，他的名字，随着妹妹的入宫，一点点，从最底层的尘埃中拔出来，几近家喻户晓。

    而那绝世而独立，一舞倾城的女子，便是武帝生平最宠爱的一个妃子：李夫人。

    时光依然，却有多少人的命运和情感，随着那一曲清歌，那一支漫舞，完全改写——

    李延年一家加官、李夫人获得无限荣宠、汉武帝刘彻如获至宝一个佳人、后宫粉黛，凭空遭遇冷落……

    因一首歌而上位的，李延年应该算第一个。

    这一首歌，与其说是李延年为妹妹而做，不如说，是为了整个李家。

    他是个非常优秀的乐师，《史记》上说他：每为新声变曲，闻者莫不感动。可惜，他逃不开出身的搅扰。

    李家一家为倡。其父母兄弟，就连这位美丽无双的妹妹李夫人，也是一名歌者。

    那个时候，歌者是下九流的行业，不受尊重，甚至遭人践踏，任你音律精通，俱不在才华艺术上流之列。

    李延年没有之后唐明皇时期的李龟年幸运，遇到一个通音律的皇帝，得以施展。他遇到的，是汉武帝。一个有些韬略，有些重色，有些迷信的皇帝。

    李延年受过腐刑。也就是宫刑。以太监名义在皇宫里管犬。可算是人生中的奇耻大辱了，后来，便有了这一支歌，身份急剧变化，成了人上人。

    李延年被封为协律都尉，整个李家显赫一时。《史记·佞幸传》说他：与上卧起，甚贵幸，埒如韩嫣，久之，寝于中人乱。

    二

    李夫人是被赋予最多形容词的女人。倾国倾城，绝代佳人，姗姗来迟。前二者，得益于李延年的《佳人歌》。

    李夫人是清冷的，出尘的，不似那些美女的俗。绝世而独立，短短五个字，一个清丽出众的美人已经跃然纸上。

    她接近汉武帝，受宠，不过是一个改变家庭命运的砝码。

    因为不爱，她一直保持了残酷的清醒和决绝。

    她病重的时候，武帝心心念念，对别的后妃毫无兴趣，并且时常前去探望。

    可是，她执意不见他，每次他去，就将脸蒙在锦被里，死活不出来。说什么我现在病重，容貌憔悴，不能见君父。

    武帝心急，执意要看，她就在被子里说：请皇上照顾我的儿子。武帝说：你见见我，我给你的兄弟加官进爵，并赐你千金。她背转身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能否给兄弟加官，权利在陛下，和见不见我有什么关系！武帝无可奈何，伤心离去。

    致死，李夫人都没能见上武帝一面，她曾和姐妹们说：凡是以容貌取悦于人，色衰则爱弛；倘以憔悴的容貌与皇上见面，以前那些美好的印象，都会一扫而光，还能期望他念念不忘地照顾我的儿子和兄弟吗？

    她的使命，是家族兴盛，是兄弟及第，现在，又多了儿子。她不是为了爱他，甚至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所以，直到死，她也没有纵容自己的情感，扑在此生唯一的男人怀里，做一次最后的告别。

    她要给他留一个美好的，完美的印象，因为，这是他爱的，他要的。

    这死时所有的寂寞，凄凉，无限幽恨，都狠狠心，留给了自己。

    这是清醒的拒绝，也是心酸的拒绝，无奈的拒绝。皇帝与后妃，哪里会有真爱，不过是用你的权利与富贵，换我的青春和美貌。

    皇帝身边的女人，无论怎样的荣宠，都逃不开可怜二字，她们得到的荣华富贵的荣宠，却无法收获一份心灵的宁静和安然，时刻活在谨小慎微的讨好中。

    对于李夫人来说，皇帝的爱，是她为血缘亲情谋福利的根本，她爱他吗？自然是不爱的，她只是在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手段，像放风筝一样，牵引着皇帝的心，而那条线，始终攥在自己的纤纤玉手里，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

    她的目的，达到了。死后，武帝以皇后礼葬之，并且给传位她的儿子，给李延年等加官。

    武帝依然时时思念她，于是，请人画了像，挂在甘泉宫，她绝世的容貌，永远留存。

    姗姗来迟，说的是李夫人早逝后，汉武帝思念日甚，找来一个法师，为佳人招魂。巫师在一个晚上，终于招来李夫人的魂魄。武帝坐在一个帐子里，只见一苗条轻盈女子，远远的，在罗账轻纱中从容走动，来回徘徊。正是李夫人，武帝不禁心潮澎湃，起身打算前去迎接，被巫师拦住，这一转头的功夫，李夫人已经不见了。

    武帝伤心难抑，提笔写下一首小词：

    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和姗姗其来迟。

    武帝身边的美女无数，陈阿娇，卫子夫，还有后来的勾代夫人。但是他最难忘的，一直是这位李夫人。她留在他最后的视觉中，便是一个姗姗来迟的美妙影响，卓约如仙子，让他难忘。

    三

    无论是什么样的社会环境，女子都是美的代表，女子的一言一行，相貌德行，都是美的体现，女子走路，自然要追求美。

    李夫人之后，姗姗来迟成为专门形容女子美态的词儿，比喻走得缓慢从容，身姿卓约美丽。封建社会的女子走路之美，在于从容和婀娜，姗姗两个叠字，本身就带着慵懒的姿态和美感，形容美女再合适不过了。

    女子的步态美，关系到整个身材和气质，是对整体形象的一个体现，尤其是南唐后期，大宋开始，女子开始裹小脚儿，更是对步态从容缓慢的一种推波助澜。三寸金莲，加上长裙曳地，飘逸是飘逸，却不适合风风火火，女子必须将自己修炼成姗姗来迟的丽人，才能符合当前的道德标准，也更遵从小脚的自然步态。

    女子对于步态美的追求，早在先秦时代的《诗经》中就有描述：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清扬婉兮，便是描写女子行走时，通身的气质，清丽，婉约，飘逸。

    宋玉《神女赋》有多处用婉丽的文字描述女子的步态美：其终来也，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步裔裔兮曜殿堂，……婉若游龙乘云翔；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动雾彀以徐步兮，拂墀声之珊珊，奋长袖以正衽兮，立踯躅而不安；时容与以微动兮，……若将来而复旋……通篇有无数写对步态的具体描写和形容：如，裔裔、婆娑、徐步、踯躅、容与、将来而复旋、迁延引身、似逝未行……

    曹植的《洛神赋》也有描述洛神的步态美之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这些形容词，都是对步态舒缓，神态安闲的白描，也可用四个字表示出来，那便是李夫人魂魄来时，汉武帝的深切感受：姗姗来迟！

    从容步履，若隐若现身姿，缓缓的来，缓缓的去，来去皆美好安闲。

    生亦惑，死亦惑，不如不遇倾城色，汉武帝在李夫人姗姗来迟的身姿中，哀于和李夫人天人永隔，这最美的终止，像罂粟一样，美的回忆也是毒药，给汉武帝的余生，源源不断注入相思，想来，相思难抑，面对焚香祷告才出现的一个姗姗来迟的身影，他也感叹过：不如不遇倾城色。不遇到，没有享受，便也没有蚀骨相思困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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