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啊,楼兰-楼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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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李白

    关于在楼兰的所闻所见,他在归来后向刘彻做了详尽的汇报,太史令司马谈在场做了记录。这位太史令对楼兰显然不感兴趣,因此他采用春秋笔法,在历史实录上为楼兰与姑师留下了四十几个字:“楼兰、姑师邑有城郭,临盐泽。盐泽潜行地下,其南侧河源出焉,多玉石,河注中国。楼兰、姑师小国耳,当孔道。”后来,司马谈的儿子司马迁撰写《史记》时,已经找不到更多关于楼兰的记载,便将父亲的记录一字不落地写入了历史。

    不仅司马谈对楼兰不感兴趣,就连刘彻也对这个小国不太关注;他关注的,还是那条串联起无数绿洲城邦的神奇商路。

    好在,张骞是个有心人,他不仅记忆力超群,而且令随行的文书记录下了路经的每一个地名,因此得以从容地向刘彻回复说:“绵延万里的商路,从敦煌郡启程,出玉门关,走楼兰道,在到达楼兰后,被塔克拉玛干沙漠分割为两条通道。一条史称丝路南道,从楼兰向西南,经若羌至且末,然后沿南河一路向西,过精绝、拘弥、于阗、皮山、莎车。从莎车分出两道,一条向西北,抵达丝路北道的疏勒;一条转向西南,经子合(今叶城县棋盘乡)、蒲犁、瓦罕走廊,出大月氏、安息、条支西通大秦[122],最远到达犁靬[123]。还有一条道路,从皮山向西南行,经乌秅[124]、悬度[125],然后进入难兜、罽宾[126],可达乌弋山离,再向西南行可抵达条支;如果从罽宾南行,则到达印度河口[127],转海路也可抵达条支与大秦。另一条通道史称丝路北道,它由楼兰向北,穿过库鲁克山区进入姑师[128],经焉耆、尉犁、乌垒、龟兹、姑墨、温宿,到达疏勒。然后从疏勒又分成南北两道,南道向东南抵达莎车,然后转向西南,跨越葱岭,进入身毒、大夏;北道西跨葱岭,出大宛、康居、奄蔡。”

    “那么,何谓楼兰道?”刘彻身边的丞相李蔡好奇地追问。

    “楼兰道,就是从玉门关西去楼兰的道路。”然后,张骞详细叙述了这条道路经过的每一个点。

    关于这段话,汉代史书上没有记载,我们只能从近代探险家的回忆录上寻找答案:从今玉门关遗址西行,沿着已经断流的疏勒河谷的亭燧,行至河谷尽头的都护井[129],向西北绕过三陇沙[130],经阿奇克[131]、沙西井[132],越过罗布泊东北部的白龙堆沙漠,进入罗布泊北部的龙城雅丹和其中的居卢仓(土垠遗址),继而到达今罗布泊西北部的楼兰城。

    无论是地理的、生态的,还是心理的、象征的,沙漠都是一幅恐怖的地狱图。尽管古玉门关至楼兰城的直线距离只有380公里,但一般人要行走20天以上,前提是要有足够的水与干粮。其中必经的白龙堆沙漠,古称“八百里沙河”,是一段令人绝望的旅程。东晋高僧法显路过沙河时记录道:“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则皆死,无一全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帜耳。”我们今天看到的白龙堆沙漠,面积达2600平方公里,风蚀岗阜一道接着一道,时而像一支在万顷海涛中鼓帆而来的庞大舰队,时而像无数条长龙在云海里翻转腾挪,时而又像一座座亭台楼阁争奇斗艳。但当你真的置身其间,感受到的只有恐怖——这里没有飞鸟,没有绿色,没有春夏秋冬,不辨东西南北,时间和空间突然变得毫无意义。看似线条柔美的沙丘,说不定就是让彭加木失踪的陷阱;让人心潮澎湃的雅丹,突然现出了白骨精那狰狞的原形。

    商旅在近乎绝望的沙丘之间艰难跋涉的时候,谁也想不到即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居然是一个天差地别的奇迹。是啊,上苍是最富想象力和创造力的魔术大师,它从袖口里抖落出的每一件东西,都会令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沙漠尽头的罗布泊,就是上苍从袖口里撒落在大漠戈壁中间的一泓蓝得让人眼亮、美得让人心颤、大得让人瞠目、神秘得让人窒息的湖泊。

    如果说穿过白龙堆沙漠是走出了地狱,那么走近水光潋滟的罗布泊,继而走进湖泊近旁的楼兰城,便是步入了视觉、听觉、嗅觉以及生命的天堂。也许从乞丐做了皇帝的人,才能有幸体会到这种令人眩晕的反差。

    张骞接着介绍说:“商旅眼里的楼兰,像一位慵懒的古典美人,斜倚在碧波万顷的罗布泊旁,如诗如梦,风情万种。每天清晨,她睡在蒙蒙雾气里,优雅而恬然,偶尔还会露出令人沉醉的丰韵胴体。当我身临楼兰时,不禁忘情地感叹:‘这里,简直就是大漠天堂、海市蜃楼啊!’”

    ‘远方的客人,请您停下来。’负责接待的楼兰美女对我们说,‘卸下您的疲惫,让骆驼享用苜蓿吧,吃馕、火埋烤肉,喝一口甘泉水。对不起,您还得上一点税。’

    说到这里,张骞顿了顿,对张着大嘴巴的大臣们说:“你们知道楼兰美女有多么美吗?”

    在场的御史大夫张汤急了:“博望侯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楼兰美女可不是黄皮肤,而是云朵一般的白皮肤;也不是黑眼睛,而是湖水一样的蓝眼睛;还不是黑头发,而是陛下黄袍一样的金色卷发;至于腰肢吗,简直就是水蛇;如果没去过楼兰,根本想象不到她们有多么美丽,多么妙曼,多么惊艳。”

    听到这里,张汤的口水快要流下来了。

    “如果恰如博望侯所言,寡人将来一定会派大军占领楼兰的。为今之计,还是多派一些使团和商队,先与商路沿线的国家建立联系。如果不战而令西域自动归降,岂不更妙?”对于刘彻这一决定,大臣们纷纷表示赞赏。

    由是,中西交通大开,从汉西去“求奇物”的使者“相望于道”,一年中最多有十几个使团,最少也有五六个使团,最大的使团有数百人,最小的也有百余人。行程最远的要用时八九年,最近的也要几年方能返程。使团带去的牛羊达上万头,金帛数量也成千上万。许多西域国家也派出使者随汉使来到长安。

    一时间,楼兰城客栈连片,商旅云集,美女遍巷。在这里,任何货币都是硬通货,人们用汉朝的榆荚半两、五铢钱,贵霜的铜币,波斯的银币,楼兰的贝壳、珊瑚与玛瑙,随意购买自己心仪的商品。中国的丝绸、茶叶,西域的良马、葡萄、珠宝,最早都是通过楼兰交易的。对于无数穿行在丝绸之路漫漫征途上的使者、客商、僧侣来说,楼兰是他们心中的灯塔、歇脚的港湾、精神的驿站,是一个可以给予他们身体慰藉、精神滋养的香艳词汇和审美符号,是一个可以使他们储存梦幻、寄放记忆的异域净土和人间天堂。正因为如此,楼兰迅速成长为塔里木盆地六个人口超过万人的国家之一。

    如果当时能从空中鸟瞰,您将看到一条缓缓流动的神奇曲线在楼兰分成两条,在大漠西部的疏勒重新相交,然后又分成两条线向西方和南方无限延伸,如庄子笔下的鲲鹏在大漠高山间振翅飞翔。那是一张多么令人震撼的西域丝路全息图呀,沿线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人文光亮,流淌着东去西往的国使商旅,喧响着令人捧腹的南调北腔,人人都想放飞梦想,人人都想整装远足,人人都想闯荡江湖。

    楼兰是幸运的,有那么多温煦与惊悸的目光关注着她,上自皇室贵胄,下至商旅驮夫。春花秋月何时了,这里永远是驼峰拥挤,征人接踵,羌笛幽幽,驿马声声,充斥着“行路难”的感叹,响彻着“将进酒”的规劝,少不了“桃园结义”的传奇,免不了一见钟情的邂逅。同时,她又是不幸的,每当东西失和,兵戎相见,这里大抵总会遭遇一场血与火的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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