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龄
“太过分了,他刘彻眼里还有我大单于吗?”
那是一个朔风阵阵、牧草瑟瑟的初冬,蒙古草原上的克鲁伦河已经结冰,河南岸的龙城大帐里气氛压抑,一个头戴狐皮帽子、身披金毛狼皮、脚蹬狗皮高靴的匈奴人大吼着,把手中的权杖摔得啪啪作响。他叫乌维,是匈奴有史以来的第五位单于,冒顿单于的重孙。
他之所以如此愤愤不平,是因为汉武帝刘彻不按套路出牌。刘彻当政以来,两次派遣张骞出使西域,尽管没有达成与大月氏、乌孙联合夹击匈奴的目的,但是却将汉的声威传导到了西域,西域各国随后纷纷派出使者前往长安。
要知道,早在刘彻的爷爷汉文帝刘恒当政时期,冒顿单于就派右贤王领兵攻灭了月氏,迫降了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26国。50多年来,西域一直是匈奴的势力范围。外国使团怎能不经批准,不发关牒,就在自己的地盘上自由往来呢?作为草原帝国的最高领袖,乌维单于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在大帐里,乌维单于像铁笼里的恶狼一般不停地踱步,口中念念有词:“汉使西行的第一站就是楼兰,另一个交通枢纽是姑师,要收拾这些目中无人的汉人,必须在楼兰和姑师下手!”
楼兰,中心位于古罗布泊西北10公里处,其创建者是古印欧人之一的塞人。姑师,中心位于吐鲁番盆地的交河故城,是古印欧人之一的吐火罗人建立的绿洲城国。由于两个城国恰好处于东西商路的咽喉,所以匈奴在两国派驻了监军。接到乌维单于的指令,姑师王不禁伸了伸舌头,因为明摆着,匈奴想借他之手去开罪汉。但面对杀人如同割韭菜一般的匈奴人,他连个“不”字也不敢说,只有言听计从的份儿。楼兰王则不这样看,他认为,只要抱住匈奴的大腿,相距遥远的汉就无法扳倒自己,所以,接到指令,他居然像中了彩票一样,表现得分外积极。
接下来,楼兰王主动约请姑师王组成联合巡逻队,截杀了汉使节,切断了丝路交通,使得寄托着无数王侯与贵妇梦想的丝绸之路变成了“千里陇原,一片赤地”的死寂荒漠。
持续不断的坏消息传到长安,刘彻火冒三丈。
元封三年(前108),刘彻决定派兵西征。此时,可供刘彻派遣的将军寥寥无几。李广在11年前自杀,霍去病在9年前英年早逝,卫青也垂垂老矣(2年后病死),李广利4年后方才出道,而李陵才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于是,刘彻想到了霍去病的老部下——从骠侯赵破奴。
这是一个稍显青涩和陌生的名字。在刘彻如云的战将中,他算不上名将,李广、卫青、霍去病、李广利、李陵,哪一个的名气都超过他。好在,《汉书》里还能找到他的名字,他被列在“卫青、霍去病传”的12个将军中,排在最后一位。
赵破奴,今山西太原人,早年曾被匈奴俘虏,后来逃回汉地加入了骑兵部队,被任命为军司马,成为霍去病如影随形的贴身战将。元狩二年(前121),他跟随19岁的骠骑将军霍去病征伐匈奴右地并大获全胜,战后被封为从骠侯。对于长途奔袭,他有着超越同龄将军的经验与底气。
在一个没有云,没有风,没有鼓响的日子,赵破奴率领附属国骑兵和汉郡兵共数万人低调出征。辅佐他的,是从西域赶回的汉使王恢。这既是一位向导,还是一个参谋,而且在西域遭受过种种羞辱与劫难,有着对楼兰等绿洲城邦的刻骨仇恨。
早在出征前,赵破奴就确定了此战的三大目的:歼灭匈奴在西域的军队,教训楼兰、姑师,震慑所有西域城邦。等到汉军进入西域,匈奴驻扎在西域的几千军队早已闻风而逃。既然匈奴人不知去向,汉军的兵锋自然指向了楼兰、姑师。按照行军路线,第一仗就是楼兰。
面对不能有失的首战,赵破奴一脸凝重。但汉使王恢笑着告诉他:“尽管楼兰在城郭诸国中尚属大国,但军队只有2900人,不足汉军的十分之一;武器是刀、弓,并未配备汉军所拥有的强弩、长戟,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赵破奴的脸随即亮了起来,他想起了13年前自己随霍去病离开卫青的大军,只带800轻骑长途奔袭匈奴,成功斩杀了匈奴单于的祖父并俘获了单于叔父的情景,想起了刘彻坚毅与信任的目光,也想到了此时正躲在城中瑟瑟发抖的楼兰王。于是,他决定亲率700轻骑突袭楼兰。
铿锵的马蹄敲碎了丝路的宁静,也打断了楼兰王的酣梦。临近楼兰城墙时,汉军强弩手如云的箭镞压得楼兰城防卫士根本抬不起头来,待楼兰王把防卫重点放在东门、北门时,汉军骑兵趁机越过护城河,以闪电般的速率冲进南门与西门。在震天响的呐喊声里,汉朝铁骑呼啸着杀进王宫,几个手持马刀的王宫卫士被齐肩斩首,楼兰王束手就擒。
战后,赵破奴的威望直插云霄,用弗兰兹·卡夫卡(Franz Kafka)的话来说,到了第二天要为之追悔的程度。不久,汉军挥师北上拿下了帮凶姑师。大宛和乌孙等西域大国受到强烈震撼,纷纷向汉示好。
“楼兰愿做汉臣,用汉文。”一向无视汉朝的楼兰王终于开口了。据说,为了对付这个有眼无珠的人,赵破奴采取了一种看似很文明的刑罚。这种刑罚就是将一个人关在一间充满阳光的空屋子里,既不提审他,也不吓唬他,给他充足的水、食物、空气,但不让他见任何人,不让他做任何事,不给他与任何矛盾和意义发生关系的机会,就让他这样活着,心思没有着落,只是任空洞的时光天天流逝。据说,这种刑罚会使任何英雄无一例外地发疯,并在发疯之前渴望着死去。这种办法,法国国王路易十四(Louis XIV)在自己的孪生兄弟“铁面人”身上试过,奥斯曼帝国(Ottoman Empire)国王在自己的弟弟身上也试过,当赵破奴在楼兰王身上用到第15天的时候,他告饶了,认输了,投降了。
消息传到朝廷,就在人们以为刘彻要对楼兰王一顿臭骂时,脸上一向结着冰的刘彻笑了,大声说:“把楼兰王放了吧,官复原职!”他那难得一见的笑容,照亮了暗淡沉重的历史长空,让楼兰王的心情摇曳如春风里的花枝。
靠在金色的龙椅上,刘彻捋着稀疏的胡须,颁诏封赏功臣,赵破奴被封为浞野侯,王恢被封为浩侯。就连从汉北地郡[133]经大漠到东西浚稽山,然后折向西南直通姑师、楼兰的通道,也因为是赵破奴打开的,所以一度被称为“赵破奴故道”。
只是赵破奴无福享受这些尊荣,他在6年后攻击匈奴时兵败被俘,后来侥幸逃回,结果牵涉进巫蛊之乱丢掉了身家性命。
而王恢出场的机会也不多,再次出场是为西征大宛的李广利[134]做向导,最后一次出场是在酒泉越权行事,依罪当斩,花了不少钱财才保住性命。
历史是一个冷血老人,从不将时间浪费在道德评价方面,只是冷眼旁观着事态的进展,记录下那些功成名就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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