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安格尔(Paul Engle)
东汉西域都护府一撤,鄯善只得在表面上依附于北匈奴。
元初六年(119),敦煌太守曹宗派西域长史索班率兵进驻伊吾[153],鄯善王和车师前王背弃北匈奴,重新向东汉归降。时隔数月,匈奴北单于与车师后部联合攻杀了索班,迫降了车师前王。作为汉人外孙的鄯善王尤还急忙向曹宗求救,曹宗因此请求朝廷派兵攻击匈奴,收复西域。而多数朝臣则以劳民伤财为由,建议放弃荒蛮偏远的西域。
是进是退?25岁的汉安帝刘祜束手无策,执掌朝政的邓太后也秀眉紧锁。是啊,世间没有全知全能的人,有见解的不一定有权力,有权力的却不一定有见解。于是,邓太后想到了班超的三子班勇。她清楚,这个出生在西域的名将后代,不仅熟悉西域的山川地理,而且有着超群的智慧、超前的预判和超值的理想。特别是,他有一个梦想,一个烂熟于心的梦想,那就是梦想有一天像父亲一样,提三尺剑立不世功,让荆棘成沃土,令歧路变通衢。于是,她以朝廷的名义向班勇发出了进宫参加朝议的邀请。
一个大雾弥漫的早晨,班勇趴在深3米、宽18米的西垣外护城河边,脑袋长长地伸在水上,排演他想了一个晚上的说辞,陈述时如何滴水不漏,反驳时如何步步为营,声音何时激越,何时低沉,语速何时该快,何时当慢,何时停顿,停顿多久,表情何时凝重,凝重几分,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笑,他都设计了又设计,直到他认为无可挑剔为止。有路人经过,以为他要投水自尽,还别有用心地起哄。
太阳温柔地升起来,羞怯地挂在天边,仿佛醉酒的月亮。朝堂上气氛凝重,几乎每个人都心事重重。一开始,公卿们大多主张关闭玉门关,放弃西域,但班勇按照打好的腹稿,痛陈了放弃西域的严重后果,要求朝廷恢复对西域的控制。他指出,汉明帝时期西域内附后,匈奴远遁,边境得安;而西域放弃后,北匈奴对西域一味奴役与压榨,使得西域各地“皆怀愤怨,思乐事汉”。至于此前西域发生的事端,都是因为朝廷官员“牧养失宜”所致。如今的鄯善王尤还,乃是汉人的外孙,如果匈奴得志,那么尤还必死。若出屯楼兰,足以招抚其心。为今之计,应该像永元年间那样,恢复敦煌郡营兵300人,在敦煌重新设置护西域副校尉。同时,应该派出西域长史,率领500人屯居楼兰,“西当焉耆、龟兹路径,南强鄯善、于阗心胆,向北抗拒匈奴,向东拉近敦煌”。
如此天衣无缝的陈述,如此不容辩驳的设计,自然会取得预想的效果。史载,朝廷采纳了班勇的主张,在敦煌重新设置了西域副校尉。延光二年(123),朝廷又任命班勇为西域长史,率500名士卒出屯柳中。柳中位于吐鲁番盆地南部,故址在今新疆鄯善西南部的鲁克沁,处在楼兰通往车师的交通要道上,土地肥美,是一个理想的屯田基地。
以这样一支微不足道的兵力,走出玉门,箭指西域,不仅令质疑者摇头嗤笑,连班勇的部下们也不敢抱有奢望,即便是乐观的大臣们也认为,班勇率军屯田柳中,只不过在玉门关外建立了一个前哨阵地,勉强作为河西四郡的缓冲而已。
而班勇却不这样看,因为他的心中充满了期待……
临行前,全家为班勇饯行。因为班超的次子早死,为班勇饯行的其实只有3人而已,一是班超的长子、袭爵定远侯、现任京兆尹的班雄;二是班雄的夫人;三是班雄的儿子班始。班雄生性宽容仁厚,对班勇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多有照应,少年班始也很喜欢这位长着半个胡人面孔的叔叔,而班雄的夫人最近一直忙着为小叔子张罗婚事。听说班勇即将远行,哥嫂一家心情分外沉重。酒宴开始不久,班雄就喝大了。酒一过量,平时寡言少语的班雄话就多了起来:“三弟,我今天真的高兴不起来。”
“大丈夫就应该像父亲一样立功异域,大哥应该替我高兴才是。”闻听长兄之言,本来笑逐颜开的班勇脸立时拉长了。
“我当然高兴,但我对你不放心啊!”
“西域乃我家乡,父亲在西域又声名远播,大哥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是不放心你的性格。”
“我的性格怎么了?”班勇显然不服气。
“你太直率,太锋芒毕露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你懂吧?”
“我注意就是。”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在小心敌人的同时,也要注意和身边的将军们周旋啊。”
“大哥的担心有点过了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平时不太较真的班雄,今天显得有点不看势头。
“好了好了,你还是少说一句,不要坏了三弟的兴致。”最后,还是班雄的夫人打起了圆场。
“我喜欢三叔的性格,”16岁的班始早就沉不住气了,“前怕狼,后怕虎,什么也干不成,大丈夫就要敢作敢当!”
“小孩子懂什么,你这种做派以后会吃大亏的。”一向温和的班雄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想不到,班雄一语成谶。班始成年后,官拜京兆尹,有幸娶汉顺帝刘保的姑母——清河王刘庆之女阴城公主为妻。婚后,公主恃贵而骄,淫乱无度。对此,班始也咬咬牙忍了。在他看来,公主喜欢几个男人倒也算不了什么,王子们不也同样三妻四妾吗?只要她还认这个家,认他这个丈夫。但到了后来,为了显示自己说了算,公主与宠爱的下人在帷帐中厮混时,居然逼着班始进屋伏于床下,倾听她与下人的淫声浪语,并慢慢品尝床震造成的粉尘。班始实在忍无可忍,刀劈了正赤身嬉戏的公主与男仆。事发后,汉顺帝下令将班始腰斩,班始的兄弟也全部被杀。当然,这是后话。
眼见班雄发了火,其他人再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喝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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