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啊,楼兰-出城迎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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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唯一不会改正的缺点是软弱。

    ——拉罗什福科(La Rochefoucauld)

    脑袋保住了,还成了国王,但真达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此前父王比龙带走了4000户居民,刚刚又被沮渠兄弟挟持走了1000多户居民,再加上抵挡沮渠安周时阵亡的数百名士兵,剩下的鄯善人,除了2000多名不食人间烟火的僧侣,就是不到2000户居民,能拿起武器的青壮年已不足千人。可以说,鄯善已元气大伤。

    因此,真达只能励精图治,鼓励生育,奖掖农耕。他咬着牙对大臣们说:“血没有变凉,梦依旧滚烫,给我十年时光,定能再创辉煌!”但私下里他也担心,身处烽火连天的乱世,鄯善岂能自安?

    在真达埋头重建家园的日子里,北魏与高昌发生了诸多变故。北部的柔然汗国数度威胁高昌,北凉王沮渠无讳于太平真君五年(444)夏天病死,弟弟沮渠安周在悲痛与惨淡中继位,日子更为捉襟见肘。此消彼长,北魏军力已经接近巅峰,拓跋焘击退了柔然,征服了关中、敦煌,几乎到了攻必克、战必胜的无敌境界。

    “该收拾鄯善了吧。”拓跋焘常常在心里嘀咕,但又苦于缺少发兵的理由。因为北凉灭亡后,鄯善就公开宣布向北魏称臣,并在第一时间向平城派出了质子。你总不能发兵进攻一个称臣的属邦,如果那样的话,谁还甘愿听从北魏的调遣?北魏的统一大业又如何实现?

    但整个河西走廊被北魏占据后,鄯善与北魏之间已经没有缓冲地带,为此,鄯善君臣开始惶惶不可终日。

    一天,真达召集智囊们商讨对策,人到齐后,真达诚恳地说:“各位爱卿,近来本王食无味,寝不安,盖因目前本国与北魏的情势。如何才能保证我国有十年安全期,请各位畅所欲言,拿出一个万全之策。”

    大家一阵沉默,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出响声。

    真达实在沉不住气了,才指了指右排的武将:“请辅国侯先说吧。”

    辅国侯是真达的堂兄,一位平时少言寡语,但一说话就声如洪钟的猛将。他支吾良久,才开口说:“对于兵多将广的拓跋老贼,我们打又打不过,降又降不得。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方不知我,如何开战?为今之计,只有封锁消息,不让魏人知我鄯善之虚实。”

    却胡侯跟着说:“辅国侯所言甚是,封锁消息,寻求自保,当是上策。”

    鄯善都尉、左右且渠也随声附和。

    “文臣的意见呢?”真达望着左侧的司徒说。

    “臣下说不好,假如要封锁消息,首要的是不允许魏国使节随便进出鄯善。众所周知,使节几乎就是间谍的代名词,一旦魏人侦知我之虚实,鄯善距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司空、司农、尚书等也纷纷称是。

    辅国侯发言后,大家居然一边倒地倾向于这种意见。连船夫都知道,如果所有的人都站在船的一侧,是极其危险的。一位西方学者也告诫人们:当所有的事物似乎都向着同一方向发展时,就需要对相反方向进行一次深层而严肃的展望。但真达不是船夫,也不可能听到来自西方的告诫,虽然有些迟疑与忐忑,但考虑到这是智囊们共同的意见,也就稀里糊涂地做出了决定,封锁了与北魏相通的丝路南道,暗中要求各处哨卡禁止北魏使臣进入鄯善国境。

    真达,作为一个异常清醒的人,怎么能做出这种近乎灾难的决定,我们作为后人很难理解。但我们必须承认,历史,永远是属于后来者与回顾者的。在历史中行走的人,根本感觉不到历史的存在,就如同鸟儿感觉不到天空的存在,鱼儿感觉不到流水的承载一样,历史对于置身其中的人有一种天然的催眠作用。期望让绝大多数人具备超越历史的清醒,那是不客观的。我只能说,真达还不是一个看穿历史的天才,上苍没有赋予他一双穿透岁月的慧眼。

    最要命的是,期间,一个北魏使团途经鄯善,一伙鄯善军人不是命令这伙北魏人绕行,也没有杀掉这伙人灭口,而是洗劫并放走了这个使团。

    此事传进王宫,真达勃然大怒,大喊“愚蠢啊,糊涂”。按说,此时的他还可以采取两条补救措施,要么派精骑追上这个北魏使团,杀人灭口;要么赶紧派出鄯善使团前往平城,归还抢来的财物,寻求拓跋焘的谅解。

    但真达太犹豫了,只是像关在樊笼里的猎豹一样来回踱步……

    每逢重大历史关头,都会有无数条道路可供选择。一旦不选,或者选错,就会失去所有的机会,因为历史从来不给缺席者以补席的机会。与选择的利害性相比,可供选择的时间又极其紧迫,它其实就是一道抢答题。今天我们对包括真达在内的历史人物心存遗憾,并把他的犹豫所造成的局面与鄯善的消失联系起来,但我们很少想到,如果你我处在他的位置,是否可以胜任历史委任的使命?

    就在真达举棋不定的时候,北魏使团已快马加鞭逃回平城,并在第一时间进宫报告了被鄯善洗劫的消息。拓跋焘先是大怒,继而大笑,因为自己终于有了吞并鄯善的借口。

    于是,拓跋焘决定发凉州兵征讨高昌沮渠政权扶立的鄯善。我估计,那位从鄯善回到平城的独孤贺也在拓跋焘面前说了鄯善不少坏话,并一再称鄯善为软骨头。三年来,他一直为鄯善王投降北凉耿耿于怀。他不了解的是,软骨头的老国王已经西逃,留下的太子是一个顶天立地、敢作敢为的真汉子。

    太平真君六年(445)八月,北魏大将——散骑常侍万度归率5000轻骑从敦煌突袭鄯善。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这位皇帝的秘书兼侍卫,继承了主子拓跋焘的特有风范,抛下辎重,长途奔袭,很快便穿越流沙,悄然进入鄯善边境。

    勒住马缰的万度归,被眼前的一幅田园画所吸引,只见鸟过田头陌上,风行河上林间,鄯善百姓布满田野,正在低头耕种放牧,他突然有了一种家乡般恬静的感觉,随即发出号令:“沿大道进军,不许惊扰牛马与百姓!”作为一名以攻杀为乐的将军,竟能反其道而行之,在心里张起一根“以民为本”的弦,可谓凤毛麟角。

    见到这支仁义之师,本来准备抵抗的边兵犹豫起来:战斗的目的本就是和平,如今民众的生命财产没有受到任何威胁,我们何必要冒着生命危险拼死相搏呢?于是,鄯善边兵率相归附。

    真达既无兵可派,也无险可守,还考虑到全城军民生命财产的安全,他选择了面缚出城,公开迎降。

    说起来,这是他第二次开城投降了。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一天是8月6日,一个鄯善道人测定的黄道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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