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
至元八年(1271),一个乏善可陈的年份。在史学家眼里,能勉强载入地球史册的似乎只有三件事:一是蒙古大汗忽必烈将国号由“大蒙古”改为“大元”,定都大都(今北京),建立了中国史上著名的元朝;二是格列高利十世(Pope Gregory X)成为新罗马教皇;三是两位强权人物的对话——一支小小的驼队受格列高利十世的委托回访忽必烈大汗(Kublai Khan)。
早在六年前,威尼斯商人尼柯罗·波罗(Nicolo Polo)和弟弟马菲奥·波罗(Moffeo Polo)就不远万里抵达蒙古国上都(内蒙古正蓝旗东),受到了忽必烈大汗的接见。为炫耀国威,忽必烈决定派使臣出使罗马天主教会(Roman Catholic Church),任命波罗兄弟担任副使随同前往。不幸的是,元朝使臣在途中病倒,只有两位副使回到罗马。更不幸的是,老教皇已逝,新教皇未立,两位副使的政治使命没法完成,他们只有珍藏起大蒙古国书,回家乡继续自己的商贸生涯。
直到格列高利十世上台,尼柯罗·波罗才带着弟弟马菲奥·波罗和17岁的儿子马可·波罗前往罗马天主教会觐见,呈上了忽必烈大汗的国书。在震惊与欣喜之余,新教皇命他们回访遥远的中国。
就这样,三个威尼斯商人肩负着教皇的神圣使命,踏上了历时三年半的漫漫途程。鉴于蒙古人的伊利汗国(Ilkhanate)[187]、察合台汗国(Chagatai Khanate)[188]、大元已经连成一片,五代十国和宋代被阻断的欧亚商贸大道重新开通,暗淡已久的丝路城镇再次焕发出熠熠的光芒,因此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商旅们多年未走过的陆上丝绸之路。
他们经土库曼、亚美尼亚、伊拉克王国、伊利汗国都城桃里寺[189]、起尔曼[190]、塔里干(Taleghan)[191]、巴尔赫,越过帕米尔高原,于第三个年头进入察合台汗国控制的塔里木盆地。
之后的路线是,沿丝路南道,经喀什噶尔、叶尔羌、卡尔堪省(今莎车)、和阗、沙昌省(今且末),然后进入大元西部边城——罗布镇(今若羌)。
马可·波罗后来回忆说:“罗布镇位于东北方,靠近一个大荒原——罗布荒原——的入口处。此镇属于大汗的版图,居民信奉回教。所有要经过罗布荒原的旅客,通常都要在此处停留一段时间。一方面可以恢复体力,另一方面可以预备将来行程所需的物品……人们必须要准备能够支持一个月的食物,因为即使从荒原最窄处穿过也需要一个月时间……在这三十天的路程中,不是经过沙地,就是经过不毛的山峰。”
对于罗布镇有多少居民,是什么人种,城镇布局如何,他没有做任何交代。他交代最多的,是罗布荒原带给他的无限恐怖:“这个荒原是许多可恶的幽灵的住所,它们戏弄商旅,使他们产生可怕的幻觉,陷入毁灭的深渊……有些旅人如果在白天睡觉或被其他事情所困,落在后面,而骆驼商队却已经转过山脚,不见了踪迹,那时,他们就会突然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并且口音很熟。他们误以为是同伴的呼叫,就会跟着呼声走下去,而这恰恰误入了歧途,迷失了方向,最后只好坐以待毙。”
好在,他们顺利走出了罗布荒原,最终在至元十二年(1275)到达元朝大都。国书有了回应,忽必烈大汗自然喜出望外,三位波罗被破例任命为元朝官吏,马可·波罗还多次受大汗派遣巡视各省或出使外国。
至元二十六年(1289),伊利汗阿鲁浑(Arghun)的蒙古妃子卜鲁罕(Boigana)去世。临死前,卜鲁罕遗命非其族人不得为阿鲁浑之妃。于是,阿鲁浑派出三名使者来到大元,请求忽必烈大汗再赐一妃。鉴于西部蒙古汗之间的战争阻塞了陆上丝路,忽必烈大汗决定组织一个卫队护送卜鲁罕的族女——17岁的新公主阔阔真(Cogatra)从海上远嫁,并派刚刚从东印度航海归来的马可·波罗及他的父亲和叔叔护送,条件是完成护送任务方可回国。
至元二十八年(1291)初春,送亲队伍一行上千人,乘坐14艘帆船从泉州起航,过南海,穿马六甲海峡,越印度洋,在两年零两个月后到达忽里模子(今伊朗霍尔木兹岛)。这是一段什么样的航程呀,白浪滔天、暗礁密布,那些可怜的小帆船被喜怒无常的大海玩弄于股掌之中,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可以说,在没有蒸汽机驱动的年代,海上丝绸之路简直就是一条通向地狱之路。经历了如此长时间的惊涛骇浪,600多名船员和乘客死去,而公主及其侍女却被安然送到了目的地,因为阿鲁浑已经病逝,她就嫁给了阿鲁浑的儿子合赞汗(Ghazan Khan Mahmud)。
相对于风浪无常、气象诡异的大海,没有战争危险的陆路显然更为安全。在休整了9个月后,三位波罗带上新伊利汗赐给的类似通行证的金牌,在沿线蒙古军人护卫下,弃船走陆路,经大不里士、特拉布宗(Trabzon)[192]、君士坦丁堡,终于在元贞元年(1295)回到了阔别24年的威尼斯。据说因离家太久,他们曾经被远亲拒之门外。
很多人虽然认出了他们,但仍然看不起他们,认为他们是穷困潦倒的流浪汉。为了消除疑虑,他们在一次宴会上,扯开自己的旧外套,从里面掉出一堆晶莹夺目的宝石、红玉、翡翠和钻石。即使如此,马可·波罗仍然受到背地里的议论和嘲讽,一直生活在狭小城市里的邻居们对他的“无稽之谈”不屑一顾,还给他起了个类似于中国“牛皮大王”一般的绰号——马可百万,因为马可·波罗总对他们渲染忽必烈大汗是多么富有,他宣称朝廷的宫殿令人目眩,里面有个极大的餐厅,能同时容纳几千人用餐;他说诺亚方舟(Noah's Ark)仍然在亚拉腊山(Mount Ararat)上,只是山高而陡,终年积雪,没人能登上去看个究竟;他还提到中国的黑色石头可做燃料。特别是当他说起中国高大的城墙可以从波罗的海一直伸展到黑海时,当地人大笑不止。人们怎能相信这种天方夜谭呢?傻瓜才会相信世界上竟有可以燃烧的石头。至于城墙嘛,整个欧洲的城堡加起来也不及他说的三分之一。
祸兮福所倚。人们应该感谢公元1296年威尼斯与热那亚之间的那场战争。在古尔查拉海战中,带着自家战舰参战的“马可百万”和他的7000名威尼斯战友一起被热那亚人俘虏。战后,富有的马可家族企图用赎金赎回这个俘虏。按照常规,一般战俘会因此重获自由,但这一次,热那亚人不肯释放马可·波罗。在阴冷闭塞的牢房里,百无聊赖的马可·波罗向狱友们描述了一个遥远、神奇的中国:“在那里,我生活了17年,并当上了中国皇帝的官员。中国有富丽堂皇的宫殿,宫殿墙壁上镀着黄金……即便是普通人家,也像欧洲君主一样富足。”
故事引起了他的敌人——热那亚人的极大兴趣,他因此受到了优待。被故事所吸引的,另一个战俘——比萨[193]通俗小说家鲁思梯切诺(Rusticiano),决定记下马可·波罗东方之行所看到的一切。经马可·波罗口述,由鲁思梯切诺用法文笔录的《东方见闻录》(后改名《对世界的描绘》《马可·波罗游记》)于公元1298年问世。马可·波罗也因威尼斯和热那亚讲和获得释放,然后咧着大嘴回家娶妻生子。
《马可·波罗游记》一经问世,就被译成大多数欧洲文字,被誉为“第一奇书”。遗憾的是,原稿已经佚失,根据原稿传抄传译的有140多种版本,而且没有哪两个版本是完全相同的。
尽管译本五花八门,但这反而提升了书的影响力。他讲述的元朝丝绸、炼糖和城市盛况,令所有欧洲读者心向往之。就连他生吞活剥有关无头的人和三条腿的鸡的故事,也再没有几个人敢去怀疑。
它是人类史上西方人感知东方的第一部著作。自古至今,还没有哪一本书能给读者提供如此丰富奇妙的新闻,能如此激发自认无所不知的欧洲人对一个崭新大陆的无穷渴望,能在被战争与瘟疫肆虐的欧洲刮起如此强劲的新风。马可·波罗的回忆录,在欧洲直接引发了一场持续数百年的“东方寻金热”,一批又一批胆大包天的职业航海家开始扬帆远航赶往遥远的东方,一个地理大发现的时代来到了。
陆上丝绸之路受到进一步冷落,他曾经光临过的罗布镇再也难以见到外国人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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