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欲者，逐祸之马也。

    ——刘向

    在武曌被软禁继而病逝的第七年——先天元年（712），与姑姑太平公主联手发兵诛杀韦后的李隆基，先是除掉了政敌太平公主，进而促使当了两年挂名皇帝的父亲——唐睿宗李旦将皇位禅让给了他。

    如果四年后驾崩的李旦九泉之下有知，一定不会为自己的禅让决定后悔的，因为很快，李隆基就将大唐的艳阳托举到了中天，用自己一心政务的前半生开创了伟大的“开元盛世”。那时的大唐版图，不仅囊括了古楼兰所在的塔里木盆地，而且向西延伸到了怛罗斯西部，成为当时地球上疆域最为辽阔、经济最为发达、军事最为强大的超级帝国。

    接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发生了。就是这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永远、彻底地改变了中国的走向。

    开元二十五年（737），李隆基最宠爱的武惠妃病逝，尽管后宫佳丽如云，但没有一人能入他法眼。此时的他52岁，正值经验最为丰富的壮年，驾驭起群臣来得心应手，一般政务根本无需亲自过问，精力过剩得无处发泄，急需一位旷世佳人陪伴。一天傍晚，在一位小太监的安排下，李隆基单独召见了自己第18个儿子寿王李瑁的妃子——杨玉环。很快，老皇帝淹没在儿媳的美丽中，好像溺水窒息一样，根本不再顾忌什么伦理纲常。中国古代最为有名的一个年龄相差33岁的美丽而凄婉的爱情故事开始了。

    他先是命令儿媳出家当了尼姑，而后又堂而皇之地召到身边册封为贵妃。为了讨好杨贵妃，他可谓费尽心机，先后将杨贵妃的大姐封为韩国夫人，三姐封为虢国夫人，八姐封为秦国夫人，就连杨贵妃的同曾祖兄杨国忠也被破格提拔为宰相。随后，他一头扎进杨贵妃温暖而肥腻的怀抱，“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天宝十四年（755）十一月，风云突变。趁李隆基忙着和杨贵妃调情，朝政被“不学无行”的杨国忠控制之机，两个胡人出身的唐将在蓟县独乐寺起兵，以“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借口，发起了历时8年的“安史之乱”。

    为首者名叫安禄山，粟特人，52岁，时任唐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助手名叫史思明，突厥人，与安禄山同龄，一起在营州柳城（今辽宁朝阳市）长大，时任大将军。此前，受到唐玄宗特别宠信的安禄山，身兼三大边镇节度使，手上掌握了15万战斗力超强的边兵，从而引起了试图掌控天下的宰相杨国忠的忌恨。将相交恶，唐玄宗又不加干预，最终导致手握重兵又久怀异志的安禄山举兵反唐。

    叛军蓄势已久，官军毫无防备。战争初期，叛军势如破竹，仅一个月便攻陷洛阳。第二年六月，潼关失守，唐玄宗被迫带上杨贵妃、杨国忠偷偷溜出无险可守的长安。接下来，就是著名的“马嵬驿之变”，读书人皆耳熟能详。

    至德元年（756）七月，在危难之际即位的太子李亨，遥拜逃亡四川的李隆基为太上皇，向天下发出了紧急勤王的号令。

    东北望，战火熏染大唐。

    狼烟急，虏骑猖，人臣安可坐消亡？

    西南方，胜兵铁骑雄壮。

    天欲倾，国有殇，断头相见又何妨！

    救援的烽火燃烧到西域，安西、北庭的唐军多半被调回内地：安西都知兵马使李嗣业、绥德府折冲都尉段秀实的5000安西精兵，北庭行军司马李栖筠的7000兵马，左右金吾卫将军马磷的3000精兵，共15000人返回凤翔，组建了镇西北庭行营，参加了收复长安的战争。

    唐还传檄西域各国参与平叛，并“许以厚赏”。龟兹王派弟弟白孝德领兵入关，于阗王尉迟胜则亲率精兵入关助战。石城镇守使是否派兵入关，我没有找到记载。

    但驻军与属国精锐内调，大大削弱了唐在西域的防御力量，军事实力早就与唐不相上下的吐蕃乘虚而入，占领了河西走廊，丝绸之路被斩断，安西、北庭与朝廷的联系彻底中断，安西、北庭都护府部队成为一支孤军。

    面对吐蕃经年累月的围困，唐朝守军们没有放弃。他们一边厉兵备战，一边耕作自养。直到唐贞元五年（789），唐僧回国时，还分别见到了疏勒、于阗、龟兹、焉耆镇守使和安西大都护郭昕，安西四镇仍在唐军手中。只是，位于西域最南端的石城镇，恐怕早已落入吐蕃人之手。那些粟特商人，或者被杀，或者收拾起行囊，开始了新的游走。

    仅仅过了一年，吐蕃再次进攻西域，北庭都护府沦陷，北庭的同盟军回鹘被击败。此后，安西四镇也悉数陷落，安西都护府彻底失去了消息。

    在唐元和十五年（820）的中国地图上，吐蕃的辖区西至葱岭，北至北部天山，东至灵州（今宁夏吴忠市）西部，南至尼婆罗（今尼泊尔），囊括了整个塔里木盆地。

    从此，出现在鄯善、伊循古城墙之间的，只有吐蕃军人。就连偶尔出现的鬼影，恐怕也是辫发、赭面、缠头。这也是美国气象学家亨廷顿和匈牙利探险家斯坦因在米兰遗址发现大量藏传佛教建筑、唐代吐蕃戍堡及吐蕃文献的原因。

    剩下的故事，只能留给羌笛和杨柳了……

    我们不得不遗憾地承认，一个地区可以对抗历史，却无法对抗自然。在失去记载的岁月里，楼兰—鄯善这个承载了上万人的绿洲城邦，逐渐被流沙湮没，成了完全废弃的遗址和人迹罕至的荒漠，除了枯死的胡杨林，奇特的雅丹地貌，连绵的沙丘，肆虐的沙尘暴，很少见到生命的踪迹。唐代之后的一千年间，全世界再也没有听到楼兰的消息，这个声名远播的古国有如阵风一般消失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之中。为此，我们不禁感叹：命运的磨盘转动得很慢，但是却磨得很细。

    也许您会说，既然西汉时期楼兰就已更名，既然楼兰的替身鄯善在南北朝时期已降格为镇，既然降格后的鄯善镇在唐初就被风沙湮没，为什么楼兰还在唐诗宋词中频频出现？先是唐代军旅诗人王昌龄在《从军行》中信誓旦旦：“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继而，白面书生李白在《塞下曲》中高声宣告：“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就连南宋词人辛弃疾也嘱托友人：“莫邪三尺照人寒，试与挑灯仔细看。且挂空斋作琴伴，未须携去斩楼兰。”

    难道，楼兰还在？

    如果楼兰还在，它在哪里？

    我问天山，天山无语；我问南河，南河已逝；我问史册，史册默然；我问盐泽，盐泽扬我一脸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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