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啊,楼兰-三张红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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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孔子

    如今的楼兰、鄯善与罗布泊,如同大自然向人类出示的三张红牌。在那里,江河湖海的绿色标志,无;州县城镇的圆点标志,无;山峦沟壑的等高标志,无。它们的消失,带给我们的是深长的遗憾。

    遗憾何止于此?

    就在这个升起过48个灿烂古国的地方,已经有14个绿洲城邦葬身于茫茫沙海和洪水淤泥,更有无数个丝路重镇沉埋于漫漫黄沙,如丝路南道的楼兰遗址(楼兰国古城)、米兰遗址(鄯善国古城)、扜泥城遗址(鄯善国古城)、且末古城、安迪尔古城(安迪尔河下游古城)、安得悦古城(安迪尔河下游古城)、阿克阔其卡古城(安迪尔河下游古城)、夏央塔克古城(安迪尔河下游古城)、尼雅遗址(精绝国古城,位于尼雅河下游)、喀拉墩遗址(有可能是拘弥国古城、位于克里雅河下游)、圆沙古城(克里雅河下游汉代古城)、卡拉当格古城(克里雅河下游古城)、丹丹乌里克古城(克里雅河下游西部古城)、乌宗塔提遗址(有可能是渠勒国古城,位于策勒县东北部的沙漠中)、约特干遗址(于阗国古城,位于于阗河中游)、皮山国古城……如丝路北道的营盘古城(墨山国古城)、柯尤克沁古城(仓头国古城)、卓尔库特古城(汉屯田校尉城)、协海尔科台克古城(乌垒国古城)、皮朗遗址(龟兹国古城)、通古孜巴西古城、托库孜萨来古城……

    就在这个曾经拥有近200个美丽湖泊的地方,近50年来就有62个湖泊哭干了眼泪,成为生命的禁区。紧跟着罗布泊消失的脚步,台特玛湖消失于1974年,玛纳斯湖(Manasi Lake)消失于1974年,艾丁湖(Aydingkol Lake)消失于1987年……听上去,这简直像是在宣布阵亡名单。

    历史上6条给塔里木河输水的源流,其中的3条——喀什噶尔河、渭干河、开都河—孔雀河,已流向他处、渗入地下;即使仍旧供养母亲河的孝子——阿克苏河、和田河,水量也大不如前;而可怜的叶尔羌河已基本断流,只是在洪水季节才能流下0.37亿立方米的辛酸泪。如今,全长1321公里的塔里木河干流,只剩下1001公里,仅能流到台特玛湖,距离自己的归宿——罗布泊尚有320公里的路程。

    亚里士多德在《动物学》一书里说,人类是唯一能笑的动物。但面对楼兰、鄯善、罗布泊以及纷纷消失的古城、湖泊、河流,人类还会笑吗?

    太多的历史遗憾给后人留下了太多沉重的思考,使得我们在遥望未来之前,每每先要回过头去叹息。

    是啊,人类是大地母亲最强有力和最不可思议的孩子。其不可思议之处在于,在生物圈的所有居民中,只有人类同时又是另一个领域——非物质的、无形的精神领域的居民,人类获得意识以来的目的就一直是使自己成为环境的主人。但是,人是自然之子,自然是我们的来源,人对自然应该有敬畏之心、感恩之心,怎么能随便提出“征服自然”这样的荒唐口号呢?

    人们一度认为,人是地球的主人,地球上的万事万物都是为人服务的,都是人类可以任意消费的资源。现在看来,人只能算是大河的客人,森林的客人,整个地球的客人。因为与漫长的地球史和生命史相比,人类在地球上的存在只是短暂的一瞬。作为拥有45亿年历史的地球,5.7亿年前开始的寒武纪,才出现三叶虫、红藻门和绿藻门;2.5亿年前开始的三叠纪,才有了爬行动物(爬行纲);6500万年前的白垩纪末期,那次生物大灭绝之后,哺乳动物方才乘隙登场;300万年前,才从埃塞俄比亚走来了既不美丽也不高大、外观类似黑猩猩但能用后脚走路的“南方古猿”——人类老祖母“露西”;250万年前,非洲东部才出现能制作简单石质工具的“能人”;180万年前,地球上才有了不再驼背的“直立人”;25万年前,才在东非出现脑容量达到1400毫升的人类的真正祖先——早期智人;10万年前,人类的祖先才离开环境持续恶化的非洲,走遍世界。假如您能以每秒一年的速度飞回过去,那么花半小时才能抵达耶稣时代,3个多星期才能返回人类起始时刻,20年才能抵达三叶虫主宰的寒武纪初期。想象一下将两条手臂伸开,那个宽度是整个地球史,一只手的指尖到另一只手的手腕之间代表寒武纪以前的年代,全部复杂的生命都在一只手里。您只要拿起一把小小的指甲锉,一下子就可以锉掉人类历史。

    从古新世[201]在树丛中抓虫的生物,到能够躺进航天器遨游太空的高智能动物,可以说,人类已经从自然状态进入了文化状态,从裸猿、嗜杀猿变成了文化猿。人类的文化程度确实与日俱增,但人类的文明程度却未必与时俱进。因为人类创造的一切均可称之为文化,包括战争与垃圾,而文化中只有一部分——符合人类理想、面向世界与未来的部分方可称之为文明。让—雅克·卢梭早已雄辩地证明过,科学技术的发展未必促进人类道德伦理的进步,甚至可能导致人类的堕落与退化。不是吗,人类事业规模扩张的程度,已经足以毁灭所有生命所依赖的生态系统,使亚特兰蒂斯、复活节岛、两河流域、玛雅、印加、阿兹特克、阿纳萨齐(Anasazi)等文明的悲剧在全球舞台上演。工业化时代的技术进步与滞后的人性社会演化,已造成人口严重过剩、能源过度消耗、贫富分化加剧、有害环境技术的大量使用,使得地球对于人类来说越来越不宜居住,未来很可能看到人类必须与自己引发的自然灾害不断较劲。有大量数据显示,人类纵情消费而不知节制,正在摧毁人类赖以繁荣的根基,无情地耗尽维持文明的自然资本。而随着人类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和智慧来对抗自然,压制整个生态系统来满足自己的需求和冲动,就可能引发越来越多无法预期的危险副作用。届时,可能需要用更激烈更超常的手法才能操控生态系统,但也会引发更大的自然灾害。

    6500年前,一场陨石雨让恐龙灭绝,却为哺乳动物的登场提供了旷古不遇的机会。今天,哺乳动物中的智人正让许多其他物种消失,甚至可能包括他自己。如果把地球上的70亿智人放上一个大磅秤,总重量约3亿吨;把所有家禽家畜放上另一个大磅秤,总重量达7亿吨;但把所有幸存的大型野生动物也放上磅秤,总重量已不到1亿吨。据估计,地球上的灰狼只剩20万只,但狗有4亿只;长颈鹿只剩8万只,而牛却有15亿头。我要试问,一旦与人类共生的生物链断裂了,人类能独立存续吗?可以预想,如果由人为的自然灾害引发的世界末日降临,智人和所有家禽家畜将毫无例外地在地球上彻底消失,只有个别生命顽强的动物如老鼠、蟑螂有可能从废墟中钻出来,继续将自己的基因传给后代。或许,6500年后,会有一群高智商的老鼠,心怀感激地回顾人类造成的这场灾难,就像如今我们感谢那场杀死恐龙的陨石雨一样。

    自上一个冰河时代末期算起,全新世已经持续了大约11700年,这是气候异常稳定的时期。荷兰气候学家保罗·约瑟夫·克鲁岑(Paul Jozef Crutzen)认为,全新世已经结束,我们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人类世[202],这是第一次由单个物种——人类在塑造生物圈中扮演关键性作用的时代,也是一个充满不可预知的急剧变化的混乱时代。

    人类有记载的文明史仅有5000年,当时全球人口估计在1000万左右,公元元年增加到2.5亿,公元1600年5亿,公元1830年10亿,公元1930年20亿,公元1975年40亿,公元1999年60亿,公元2012年突破70亿,人口一直以几何数增长,很快会达到全球养活人口的极限——100亿。

    世界森林面积是随着人口的增长而递减的,5000年前为76亿公顷,公元1860年减少到55亿公顷,公元1990年为41.28亿公顷,2015年下降到39.99亿公顷,目前正以每分钟38公顷的速度消失。如果任由这一趋势发展,不久的将来,森林将被伐光,地球将失去“肺”的功能。

    有关资料显示,全球有水138亿亿吨,其中海水占百分之九十六点五,陆地水储量只占百分之三点五,其中地表与地下各占二分之一。在陆地可用淡水中,有百分之六十八点七被固定在两极冰盖和高山冰川中,有百分之三十点九蓄存在地下含水层和永久冻土层中,而湖泊、河流、土壤中所容纳的淡水只占百分之零点三二。陆地年降水量119万亿吨,占全球年降水量的百分之二十一。陆地河水年径流量为44.5万亿吨,其中1万亿吨流入内陆湖,其余全部注入了海洋。能供给人类生存用水的上限为50万亿吨,即目前每人年平均7000吨水。若按科学的饮食水平,每人每天消耗半斤粮食、半斤水果、一斤蔬菜、一斤肉蛋鱼奶,则年需水量每人每年6000吨,而用于工业和个人饮用及卫生用水只剩1000吨,这是个多么可怜和可怕的数字呀。

    据联合国粮农组织(FAO)统计,人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2015年世界粮食总产量为25.33亿吨,仅能维持人类的基本温饱。人类要想得到更多的粮食,就需要毁林开荒、围湖造田,破坏人类赖以存续的生态平衡。向海洋要蛋白质吧,然而如今年海洋捕捞量已达1.5亿吨,超过了海洋生物的承受能力,多种鲸类濒临灭绝的境地。

    现代科技革命是否会催生一个能够维持生态、经济和政治相对稳定的新型全球系统?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已知的是,科技革命的悖论已经出现:科学能使人类的生活变得十分便捷,却加剧了自然环境的持续恶化;科学能使人类变得无比强大,却未能使世界变得更加安全;科学虽然破译了某些生命的密码,却至今不能创造出鲜活的生命;人类能造出翱翔宇宙的航天飞机,却造不出一只蹁跹的蝴蝶;人类能造出日行万里的高速动车,却造不出一只蹒跚的蜗牛;人类能造出富丽堂皇的摩天大楼,却造不出草木上晶莹的露珠。当睿智的人类茫然四顾便会发现,“超音速”(速度大于340米每秒)已使得人类缺少“采菊东篱下”的情致,“核裂变”已使得人类难觅“清泉石上流”的幽境。我们真正的不幸,在于不懂得在珍惜自身的同时也应珍惜自身所处的自然环境,不懂得自身生命的彩练原本与身外生命的虹霓连成一片。我们真正的悲哀,在于应该珍惜的年代不懂得珍惜,而在懂得珍惜的时候却失去了珍惜的机会。即便是在懂得珍惜的今天,许多人仍然一边美化着自己的生活,一边挖铲着生活的地基,仍然以建设的名义在破坏,以破坏的手段在建设。就连躺在轮椅上的物理学家斯蒂芬·威廉·霍金(Stephen William Hawking)也担心,贪婪可能会造成整个人类的毁灭。

    不客气地说,楼兰之死、鄯善之死、罗布泊之死不是开始,也不会是结束。弄不好,也许就在未来的某一天夜晚,当人们沉入甜蜜的梦乡,一场“妖风”伴着“沙暴”来袭,大漠边缘的某个美丽城镇就再也不能从沉睡中醒来,从而成为当代文明长埋于茫茫沙海的一个最新范例。随之,我想到了一部恐怖片中最后一个幸存者一转身时惊恐的眼神。

    毋庸置疑的是,地球这个小得可怜的星球已无人类迁徙的空间,迄今我们尚未发现可供人类居住的其他星球,更无法合力造出一座《圣经·创世纪》中通往理想天国的“巴别塔”。

    最乐观的莫过于,假如你我再活9000年,我们将看到地球上第五纪冰河期的美丽景象——到那时,气候将持续变冷,夏天将阴雨连绵,河水充盈;冬日将大雪纷飞,满目雪原;海平面将平均下降150米,冰川将覆盖所有海拔1000米以上的山岭,沙海茫茫的塔里木盆地将河汊密布,雅丹处处的罗布荒原将变成水波潋滟的湖泊,一串新的绿洲城市将拔地而起,风华绝代的楼兰姑娘将头顶陶罐从河边走来,陶罐里溅出的水花打湿了美丽的梦幻……

    我们只能梦想,只能以梦取暖,并期待在梦中牵手那个花明雪艳、千娇百媚的楼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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