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的墙角-第五十三章 爱哭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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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歆害怕有大问题,还要住院。他只是希望酶不要太高,吃点药就行。可他没法不相信自己的感受,这让他觉得黑夜可能又要降临。他可不想再住院了,病痛的折磨像毒虫般没日没夜地咬着他,一点一点的就要被吞噬了;好不容易出院了,真的是想到住院整个人就会立刻瘫倒。加之高考逼近,他更加害怕了,他不敢想象再次住进医院会是什么样子。

    白父更担心孩子会有个三长两短,每次看到若歆被病痛折磨的样子,他比谁都心痛。如果再住了院,钱可真的是没处找了。更可气的是,今年的土地又被人抢去,家里只分到了半亩大棚,挣钱都成了问题。这大棚并不是管理好的那种,是连队里新尝试的一种利用废地的方法,那些大棚是没有人去种的。白父去年就已经觉得自己走到了悬崖边上,一退再退,仿佛现在已经是无路可退了。老天竟绝人至此。

    残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若歆的酶已经达到了三百。数字并不算高,可是若歆的感觉已经是同上次接近了。经过上次的病痛之后,若歆的身体消耗过剩,只要稍微加重一点病情都能让他住进医院。

    “爸,我不想住院。”若歆说。

    “不住怎么行啊?”白父沙哑着嗓子说。

    这一刻,二人心中的世界全都黑暗,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又会来到这个伤心地。老天爷真的要逼得人跳了崖?

    感染科的住院处原先是与胃病肠道科一起的,现在独立了,整个二层楼全是感染科了。主治医生换作一男的,冒医生。

    这冒医生仿佛很能说,你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从来不打壳。若歆只见过把人问倒的,还没有见过回答别人的话回答到问话人问不出的,冒医生就是这种回答者。

    若歆又躺到了病床上。血管还没有完全恢复又要上战场了。他绝望的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的一生真的要被这病给毁了,活的就像一滩烂泥。若歆并不知道心如针锥是什么滋味,但是这漫长的摧残比一切都来得狠,一把一把把人往深渊里拉;挣也挣脱不了,除了忍受别无它法。若歆也没有蹲过监狱,可这白色的一切比那黑色的房间更让人压抑,他仿佛被什么东西捆住了,一个钉子一个钉子的往他身上砸,眼睁睁的看着,躲不开。

    另外两个病友不比若歆大几岁,都是中专毕业生。他们对若歆说,开心些,自然病会好的快些。若歆点点头。他们还会选了“猫和老鼠”让若歆看,若歆盯着电视也会笑一笑。

    一个病友对若歆说,他曾今也吃过广告上卖的药,化验时的确呈阴性。他又说,那其实是药物覆盖,化验不出来了,身上还是难受。不到两年,他又去化验,就又住院了。他骂道,他妈的,全是假药。

    若歆听后知道了,原来吃假药的不止自己一个。看来每个病人都有一样的想法。

    这世上,学生的钱很好赚,可以痛痛快快地宰上一刀;病人的钱更好赚,可以痛痛快快地再宰上一刀。——白若歆惨得很,两者兼而有之,正所谓“两肋插刀”。

    过了五天,白父又从家里赶来了。这次来,若歆看见父亲更加忧愁,可能是家里又有烦心事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就开始麻烦不断,一点顺利的影子都没有沾过。可能是奶奶的赡养问题,可能是债主催钱,还可能是由于土地问题与领导村民闹不和……

    一护士问:“你家就你一人得这种病吧?”

    若歆看了她一眼,心里气道:你还想要几个?

    “你爸爸咋了?他还问我——”护士叹口气。

    若歆看着她等待不好的回答。

    “——怎么死容易。”护士说完,看看吊瓶,走了。

    白父的身体已不堪重负。夜深了,他才从医院往租房处走。公交车是没有了,出租车又不舍得坐,白父徒步往回走。鞋底是硬梆梆的,再走一会儿,连鞋底都不觉得硬了。回了房子,白父也没有吃饭,他似乎感觉不到饿。他从褥子底下摸出一板药,最多只能吃四粒的止痛药他吞了八粒,往床上一躺,渐渐感觉不到全神的痛,这才慢慢合了眼,睡了过去。

    这天下午,若歆一个人去了对面的楼顶。他就站在边沿处,呆呆的凝望着。这不是在拍电影或者连续剧,当然不会有什么高尚的大夫跑过来,阐述人生的真谛,生命的可贵;更不会有什么白衣天使冲过来,发自肺腑的安慰一番。

    “若歆,你来这干啥呀?”

    若歆听到是父亲的声音,转过身去看着父亲,说:“我闷得慌,站在这呆一会。”

    两人一起从楼顶走下去,回了病房。

    第二天,若歆躺在床上,照着镜子说:“爸,看我是不是白了很多?”

    白父哑然笑道:“白了——白了。”

    若歆依旧有独守空房的机会,也能够独看电视。他看着电视里放着《爱的主打歌》,从头到尾,他连眼都没有眨一下。到了结束的画面,可能是被萧亚轩的最后一个眼神电醒了,这才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若歆看清楚Elva最后一个羞涩的笑了,简直和念颖的羞涩一模一样。他摇摇头躺到了床上,闭了双眼用心体会这个世界的悲凉和不公。

    饭馆的饭早就吃不起了,白父每天都回了租房处做了饭带过来。

    为了防止病情复发,冒医生换了新的治疗方案,给若歆注射干扰素。

    打过干扰素,只过了五六个小时,若歆就发起高烧来。这是药物起了反应,起初只是觉得头有些胀痛,没半个小时,全身滚烫,跟个火球般。若歆整整喝了半壶水。这一烧就是一夜,只烧得他牙齿打颤,两条腿也不停的哆嗦。四肢酸痛,就仿佛被虫子叮咬,只疼得若歆使劲用手掐腿窝。他渐渐没有了知觉,感觉自己不受控制,不知道大脑里想些什么,仿佛头脑里有两个不同的自己,一个人在骑马作战,另一个又在逃跑,感觉可笑又是那么真实。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双腿,并没有在动弹,可总是感觉被撕扯着做剧烈的运动。

    真的没想到第一次注射干扰素竟有这么大的药物反应。

    早晨倍感虚弱,吃不下饭;中午,只吃上一点点,好像头一晚上的那一顿就没怎么消化。

    以后,若歆每天都在忍受这种煎熬,好像在同死神搏斗。史铁生说,生病通常猝不及防,生病是被迫的抵抗。从高二开始,若歆就有了这种无奈。

    这天晚上依旧烧得厉害。到了后半夜,才渐渐减轻了,昏昏然睡去。若歆感觉自己又半躺着坐到了病床上,他打开《石头记》,却呆呆的看着天花板。就在这时,病房里进来一不速之客,她说是来看若歆的。若歆见她一身古装打扮,双目颦颦,似泣非泣。缓步轻移似弱柳扶风般向自己走来,满脸是愁的看着若歆。若歆也不害怕,仔细端详一番,不禁惊讶道:“这不是林妹妹吗?”林妹妹咬咬下嘴唇,说:“亏你还记得人家?”若歆不好意思起来,不敢看她的含露目。林妹妹又说:“你怎地也生了这种害人的病?”若歆不解,为何说“也”?林妹妹解释道:“我的病并不是什么‘女儿痨’,正是你得的这种。”她将手中的帕子往手指上绞起来,又说:“我们那个大家,金银财宝遍地都是,还治不得我这病,像你这样的穷苦人家——”她开始呜咽起来,眼神不定地摇着头。她伤心的快落了泪,忙拿手帕去拭,又低声揶揄道:“你的命怎么也这样苦?”若歆见她抽噎不停,忙说:“林妹妹,休要再伤心了,否则这病又要加重了。”林妹妹缺哭得更甚了,想这人不顾自家的病反倒惦记起人家来。若歆见没有劝住,又说:“你万不可再生气了。我知道你的死并不是因为这病!”林妹妹已不再忌讳“死”字,忙停了哭泣,说:“休再说了!”说罢,一侧身飞走了。若歆忙伸了手去拉她,嘴里叫着“林妹妹”,但见一股白烟随风而逝了,这才惊醒过来。他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打着寒战又躺下了。

    到了第二天,昨晚的梦若歆记得还很清楚。他看了一会儿书,觉得累了,就又合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心想:原来爱哭的不止念颖一个。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药物反应渐渐减轻了。若歆开始进食。原先,若歆吃过晚饭就开始烧,烧半夜,早晨起来依旧头疼。那时一天一顿饭,现在恢复正常,一天三顿。

    小叔一家三口来医院看若歆。

    小宇走到若歆床边,看着若歆手上的针头说:“二哥,疼不疼?”

    若歆看着他黑黑的小眼睛,说:“疼。”

    小宇黑黑的小眼睛就开始打转。

    “所以,你要锻炼好身体。不许挑食!”

    “我不挑食。”那黑黑的小眼睛瞅向他妈妈。

    若歆开始笑。

    “吃一个橘子就不疼了。”说着,小宇就拿出两个橘子放在了被子上。

    他的眼睛实在太黑太明亮,小孩子的眼睛都是这样,一尘不染。若歆忍不住要问:“你眼睛怎么这么黑啊?”

    小宇也问道:“你眼睛怎么这么黄啊?”

    若歆笑了,人长大了,眼睛都这样,我们看得太多了。

    若歆出院了,但病并未好,只是住不起了。

    白父买了药。若歆去门诊挂针,打干扰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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