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姚知道“龙越”一直冷冷晾着他,就因为他告知“龙越”既然订的货没了,不如他自己置办。宋经理没料到老姚这一手,胸闷讲不出,只好冷处理。冷处理归冷处理,老姚想宋经理总有个限度,太过分对他自己生意不好,所以忍着气,等宋某人自己理顺心态。
老姚太太赞成老姚的策略:“这么不地道的装潢公司,一肚皮生意经,不讲信用了。我们不买他们指定的东西是对的,一步步设计我们,那里头肯定很多坑子!拖时间就拖时间,我们自己买材料省下的钱,恐怕还多过几个月租金呢!”
算透这一笔账,老姚夫妻心里多少顺畅些,国庆难得逍遥,几个大商场轮流逛一逛。第一选择当然是去“绿月箭龙”。都说那里搞促销“实打实”,有真金白银。
祝老师和王编辑过节还得照顾工地。
吉祥那天带着人买了太阳灯,一直干到凌晨两点半。祝老师陪着吉祥在香樟树下黑夜里等,心里实在实在过意不去,感觉欠了吉祥好多。吉祥最后还不肯算钱,一溜烟同精疲力竭的工人一起走了。第二天一大早,卢班长兴冲冲带着裘师傅进场,卡车卸下好多细木工板,给祝老师打手机。祝老师正在云里雾里喊累,被他吵醒。稀里糊涂先说一句:“国庆节快乐!”
放任卢班长和裘师傅在工地上折腾,祝老师夫妻俩睡到十点半才起床。王编辑已经在网上查了很多好东西的促销信息,准备今明两天和祝老师一起去确认。
祝老师说:“咱们不着急,这些天你也累坏了,今天中午我俩先休闲,去黄浦江边吃个午饭。然后再去‘绿月箭龙’。商场要开到晚上呢!”
王编辑明白祝老师累了。祝老师不累就天天像只老黄牛,不歇气地干事。一旦他累了,他就找地方看风景、望洋眼,喝喝咖啡,随便说几句轻松话,让自己如水泄地。黄浦江东边那家德国菜馆以前去过好几次,都是为放松休息。
王编辑温柔说:“都怪我要住大房子,你受累了。”
祝老师听了骨头轻:“知道就好!”
赢得王编辑变脸,一声哼。
江边的十月真好天气:江如游蛇,白云似绸。江面上一艘艘轮船,鸣响汽笛。
祝老师喝着啤酒,打了个长哈欠:“黄浦江的这一段风景赛过了塞纳河。为啥?塞纳河不过万吨轮。”
“你这么喜欢看船?”王编辑打趣说,“不如做船民去。”
她说的船民是途经苏州河往长江各处送货的水上户口,轻易这些人决不在魔都上岸,岸上,是他们的陷阱。
祝老师举头望着云天:“没你,我就过云游的日子。”
“哟,被我拖累了咯?你是李白还是孟浩然?”王编辑嗤一声。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祝老师叹息一声,寂然无语了。
当不成李白孟夫子,他幡然从梦中醒悟:“装修到今天,我已经感到这不是件小事。装修这件事,润物细无声,会极大地改变我们的生活!”
“才明白?”王编辑遗憾地摇摇头,“男人真迟钝。”
“我们恐怕成了魔都最扎扎实实的房奴了。”祝老师说,“不但将来还贷款,而且想把这主子打扮得漂漂亮亮!装修房子的钱,在古代可以纳好几个妾呢!”
“袒露人性了!”王编辑笑道。
“醒悟你买房子的动机了!”祝老师哈哈笑,“女人心机深!”
“说真的,我好像有些后悔了!”王编辑喝一口橙汁,“这么大个房子,有多少家务要做呀!阿姨越来越贵,好像有点请不起,我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在别墅里做家务,心情跟在公寓里做应该不同吧?据说,做昏过去也会笑醒的。”祝老师挤眉弄眼。
“去去去!我说正经的!”王编辑脸有忧色,“我本来觉得别墅好,住着有面子。现在渐渐有点害怕,害怕人家把我当成有钱人。”
“人家当你是有钱人岂不是好?尊重你些了吧?”祝老师笑道。
“什么呀?”王编辑说,“本来人家不琢磨我,现在明显在琢磨我,旁敲侧击想弄明白我怎么买得起别墅;本来人家不敲我竹杠,现在一听我给别墅买材料,立刻五香豆卖我咖啡豆价;本来坐个出租车拿回找的零钱很正常,现在只要来别墅,要不说一声‘零钱不用找’,司机都给我脸色看,好像我成了欧也妮·葛郎台的爸爸……”
“呵呵,谁让你做别墅梦?这是大家的梦,你赶在人家头里,人家自然要羡慕嫉妒恨,很正常么,怕啥?”祝老师倒潇洒。
“不过,我也有点吃不消。”祝老师说,“和你那不同。”
祝老师喝口啤酒:“吃不消啊,我吃不消装修要对付的这些小鬼!”
“以前我是老师,每天教教学生。付出真心,得到尊敬。现在我是顾客,每天扮演肥猪。杀猪刀一把把,我睁大眼珠子挑一把钝的去挨。”祝老师笑说。
王编辑哈哈。
“以前我是君子,总可以彬彬有礼,暗示一下不满,人家就满面羞惭。现在呢,你看工地上、商场里这些不得不打交道的家伙,脸皮都是轮胎,心眼就是蜂窝煤。对他们最好的礼貌是小费,最大的友爱是不揭穿他们的把戏。”祝老师说,“就拿卢永桦为例子,你以为他是好人?”
“呵呵。”王编辑又笑了,“卢永桦还真的算是好人。至少比宋经理可爱。”
“宋经理的把戏我琢磨明白了,”祝老师说,“你知道他怎么挣大钱?”
“他的能力本来只能做五十家装修,可是,他接了一百家客户,营业额扩大至少一倍。然后,他当然会耽误客户的工期,这个宋看云心里最清楚,否则,不会在店里挂那么些绿旗子,骗你家家工期无误。这绿旗子骗局就是他赚钱的最大法门,又没在合同里承诺不误期,你投诉他,顶多他说声不好意思。此外,他跟客户先收钱再做工,对工人年底才结账,财务上,这多大一个好处?这人真精明到顶了!”
“嗯。”王编辑点头,“作老师你倒是个明白人!”
“这个还只是骗人和玩心机。还有更让人不耻的,我还没碰上,老姚碰上了。不展开说。”祝老师笑道,“和坏人打交道我不习惯。我也想粗野些骂人了。”
“作老师,你别装,别委屈自己,你本来就蛮粗野的,何必伪装文明人?累不累呀?”王编辑笑得花枝乱颤。
“好,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要名节了。下次就粗野给这些家伙看看!”祝老师仿佛休息过来,大笑一声,精神抖擞。
“基础工程怎么拖也快过去了吧?我们要准备真正的装饰性工程啦!”王编辑说。
“哪里?中央空调还没联系呢!不埋好空调管道,连裘师傅吊顶都还不能封闭!”
“妈呀,怎么忘了这个?”王编辑紧张起来,“今天就去看!”
“不就是等着国庆节的折扣优惠吗?中央空调可是笔大开销!”祝老师胸有成竹。
老姚带着太太在“绿月箭龙”逛,老姚太太手里捏一张采购单,买一样划一杠子。
老姚放下电话,脸上露出笑容:“小葛子打电话我,要是‘龙越’再拖时间,就跟它拗断!小葛子让现在用的杨师傅来干!”
老姚太太问:“小葛子那里已经弄好了?这样子,我们今天大胆买,不怕‘龙越’给脸色!”
老姚忽然脸上笑开花,远远对着一对逛店的夫妻招手:“祝老师,祝老师!”
祝老师夫妻和老姚夫妻在“绿月箭龙”第一次两方面军大会师,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假想敌:宋看云。
两方面军相见欢,找到“绿月箭龙”二楼一个茶座,坐下交流交流。
“妹妹,我们只是装修小房子出租呀,”老姚太太看着王编辑笑,“不好同你们比。”
“姚太太,你不知道,我们压力好大,已经后悔了。”王编辑摇头,不过笑着摇。
老姚夫妻俩都盯着王编辑,要听她讲为啥后悔,难道住别墅倒不如意?
王编辑无奈,只好娓娓道来:“我想大概还是把握场面的能力问题吧?公寓虽小,过小日子正好,夏天一个落地空调,全单元都凉爽。刚才我们去看中央空调,吓我一跳,这房子大了,夏天要多少匹空调才能叫它凉下来呀?光电费和折旧费摊上去,每月就是啥开销?我们贸贸然把场面搞大了,将来负担很重。祝老师要辛苦带学生,我也不能休假,要多编书。其实,我们没准备好应付大场面的。”
“走一步看一步。走一步看一步。”祝老师勉强笑,活像个赌棍,肯定也在中央空调店被吓到了。
“不要这么想!”老姚摆摆手,“凡事气魄要大!我在证券公司看过好多大世面,所谓成功人士都像你们一样,敢于放弃小场面试试大场面,然后自然就成功了,你们是聪明人,不用担心!”
“对呀!”老姚太太说,“老姚说的是股票,还不牢靠。这个是房地产,几十年都一个字:涨!退一万步说,这个是容易变现的资产。你们年轻,买得对。我们年纪大了,保守点。年轻必须勇敢,否则人生有啥意思?”
王编辑看看老姚太太:“姚太太给我们鼓劲呢!我们勇敢了一下,现在有点后怕。”
“身体要当心,”老姚说,“其它都是假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只要身体好,祝老师有本事,钱怕赚不回来?教外语的好老师都是现金牛啊!”
“哈哈,”祝老师笑起来,“稀里糊涂,透支了未来。看来,人生往简单里说,就一个主要选择:到底对未来有信心还是没信心。这决定了人生质量。”
“对,”老姚说,“乐观主义者和悲观主义者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跟老姚夫妻喝过一杯茶,祝老师和王编辑就跑回大金空调门店,趁着有节日折扣,把一套中央空调订了下来,约好三天后就来施工。两夫妻又去考察木门、地板、整套厨房、卫浴设备和家具,要合适就先订,没啥不可以。
“圣安娜厨柜”的店堂里正举行顾客联谊活动,那个三十多岁的小男人店长用烘箱烘焙了一格子饼干,香气弥漫,配上英国茶壶里滚烫的伯爵红茶,这里的厨房蛮有生活气息。
小男人笑盈盈抬起脸欢迎祝家夫妇,他立刻认出了王编辑:“欢迎光临,您来过。”
王编辑笑道:“我没有食言吧?今天过节,让我先生来看厨柜。”
小男人喜悦地说:“我喜欢和您这样有信誉的顾客打交道,这样的顾客太少了!”
“这么说,”祝老师插嘴调侃他,“你也是传说中讲信誉的那个卖家?”
“我当然是!”小男人激动地挺起胸脯,“日久见人心。你们买我‘圣安娜’,以后就明白了。”
看他模样很真诚,祝老师和王编辑欣然动手,打开那套“法国古典主义”樱桃木柜子,认真考察起来。今天的促销折扣是八八折,小男人店长端茶过来,悄声说:“女士你讲信誉。今天下单的话,我另外送你们一个小边柜。”
订了“圣安娜”的整体樱桃木厨柜,王编辑心花怒放,什么忧虑都丢到了九霄云外,一心只想像自己在樱桃木的环绕下煮饭炒菜,不亦乐乎?
祝老师看出她的欢快,笑道:“女人本就是物质高于精神的动物,物质女郎王编辑,今天你不要装了!”
王编辑笑道:“我要是不装,你负担得起?”
凡大的消费,一旦有明显折扣,人花起钱来,真只能用“疯狂”两字形容。祝老师对王编辑肯定:“这折扣是真折扣,前些天我问过价,并没什么折让。‘绿月箭龙’这方面过得硬,不骗人。”
王编辑点头:“再打折就要到元旦春节了,我们付了钱,可以要求先不送货的。买!”
乘胜追击,厨房搞定了就要搞定卫浴。两个人看了好半天,外面天已暗了,终于定下一个新进市场的美国卫浴牌子,因为这牌子的马桶和冲淋式样都很古典,王编辑想要一个贵妃浴缸,也有货。总体打折下来,两个浴室的设备总共便宜了五千多元,合算!
商场的广播在给顾客打气,如果节内不想再跑一趟,今天不买就错过机会了。俩夫妻兴致吊得高高的,急匆匆跑进地板专卖店,挑了两款自己喜欢的,八折。又想去订好木门,总算祝老师眼界高、品味刁,不贪图九折,终于没下单。看看再说。
家具没力气看了,那还远,下个节日决定不迟。
葛布尧约阿雯国庆节一起去香港玩。阿雯说不去,名不正言不顺,我和你单独出去,别人要讲闲话。
葛布尧说:“有啥闲话好讲?你又没老公,我又没老婆,谁讲?”
阿雯正色道:“小葛子,要么你以后不要找我玩了。我虽然是女生,吃你几顿饭按理说没关系,不过,你目的性很强,我要笨,也还说得过去。既然我不笨,看出你企图心了,再这么下去,就是我不好了。”
小葛子心虚得乱跳,又有点痛楚:“我怎么目的性强了?我哪有什么企图心?同你在一起开心么。”
“是么?”阿雯两只黑白分明的长眼睛朝小葛子脸上连看几看:“小葛子,世界上女人多得是哦!你这么有身家,美女排着队等你,人人都肯对你百依百顺,何必跟我一个端盘子的女服务员浪费时间?”
“你怎么这么说话?我小葛子哪里对不起你?你这么涮我?”小葛子涨红了脸,开始认真了。
“我可是真心话,为你好。”阿雯柔了声音,“我虽是穷人家女儿,不过,我还是要脸的魔都女人!”
小葛子心里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感怀得一塌糊涂,眼泪水都流出来了。阿雯咦了一声:“做啥?一个大男人,哭起来了?”
小葛子哽哽咽咽地:“阿雯,你等着,你等着,我会给你点东西看看的。”
小葛子昏头昏脑回到公寓去找杨师傅,杨师傅收了工,正翘着臭脚听无线电,凳子上放着老米酒,喝得神智无智。
小葛子四处看看,房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几乎就缺两个大件:按摩浴缸和大床。这两样都要约好地方,维护好秩序,拆了窗户从窗洞里吊进来。
杨师傅喊一声:“东家,余款结一点给我吧。生活都干得差不多。”
小葛子说:“好的,好的。杨师傅你看看,这个房子你觉得是给什么样的女人住的?”
“嘻嘻,你问这种话?”杨师傅窃笑,“这个谁都看得明白,你不明白?”
小葛子气得当胸一把抓,把杨师傅从地上拎起来:“你说!明明白白说!不说,我不结工钱!”
杨师傅嘴里喷出酒气,两手乱抓:“干啥涅?干啥涅?东家你自己装什么蒜?你这么有钱,养个把金丝鸟鸟有啥不可以?一个公寓,只有浴缸和床,连厨房也没有,你自己说干啥用的?打炮咯!”
小葛子扔开身上发臭的杨师傅,觉得房子出奇地怪,仿佛躺在自己脚下抽搐,如一只被猎枪打中的动物,不甘心地挣扎。
“我怎么会想得出造这么个房子呢?”小葛子的思想仿佛短路了,“是阿雯太敏感,还是我太蠢。”
小葛子觉得自己生病了,本来好好的,一下子什么也不对了!阿雯这么不知趣,不要和她来往好了。扔开就走,有啥不可以?男子汉大丈夫,何愁没女人跟?再说,自己跟老姚透露过心迹,本来就是玩玩,难道还谈婚论嫁?这个阿雯算看走眼,就当造房子时候散散心的。现在房子好了,浴缸和床一装,我就去找那些愿意来享受的女人,难道不好?
“哼!”小葛子心里一壮,气呼呼对杨师傅讲,“明天我去把浴缸和床约来。你给我安装好,我把余款全部结给你。你去我一个姓姚的朋友那里继续干活!”
“这个自然好!”杨师傅点点头,“干完活,把你女朋友带过来看看,哪里不满意我还好给你改。”
小葛子一眼望过去,正望见杨师傅嘴角猥亵的笑容。这笑容叫小葛子恶心作呕,一半是作呕杨师傅,另外一半,小葛子悲伤地意识到,是作呕自己。自己让自己作呕,这感受倒还是第一次,新鲜!
他环顾了一下杨师傅好手工打造的房间,把呕心的感觉压了下去。这房子多好?简直太让人激动了,想带哪个女人回家,就带哪个女人回家。阿雯算什么?她一个人能抵得过一群活色生香的女人?就算我不小心掉在她坑里,我爬出来,我不计较,我过我计划好的日子!
葛布尧打定了主义,对着杨师傅哼了一声,又对窗外的世界哼了一声。他伸出右手,蜷起四个手指,中指直直指着天空,像要fuck掉他的坏运气!
“去你妈的,阿雯!我是葛—布—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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