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rmannHesse（1877一1962）
白云
哦，看啊，
那轻快的白云，
像是被遗忘的轻松乐曲，
在蔚蓝色的天空中飘移。
谁要是在人生的旅途中
没有领略过苦和乐的激情，
他就不能理解
这轻飞慢舞的白云。
犹如太阳、大海和轻风，
我喜爱这朵朵白云，
因为它们是陪伴游子的
姐妹和天神。
（赵平译）
夜投旅店
多么陌生而奇异的景象：
一条涓涓的清泉在流淌，
隐蔽在槭树的浓荫下，
在夜幕里，流啊流，流向远方。
暗香浮动，
月影移墙。
朵朵轻云，
在凄冷的夜空中，飘啊飘，飘向远方。
夜沉沉，悄然无声，
异乡客投宿暂栖身；
眼前路漫漫无限遥远，
有谁会想起这天涯沦落人。
说不定多少年之后，
梦中又会听到这清泉的声音，
看见旅店的门和墙，
并把它们的古往今来追寻。
寄身异乡的客栈，
伴着漂泊的忧伤；
虽然只是片刻休息，
却好似暂时回到了故乡。
多么陌生而奇异的景象：
一条涓涓的清泉在流淌，
隐蔽在槭树的浓荫下，
在夜幕里，流啊流，流向远方。
（赵平译）
中国的诗翁
月光透过白云的空隙，
把根根竹梢辉映，
波光粼粼的水面，
印着古桥的清晰倒影。
景致幽雅，愉悦人心，
夜色苍茫，万物一新；
景如梦，笔传神，
莫道明月不等人。
桑树下醉倚着诗翁，
他把盏挥笔，狂书不羁，
描绘着醉人的夜色、
舞动的倩影和月光的蜜意。
月如银，云似水，
在诗翁的眼前浮动，
在诗翁的笔下复出；
这稍纵即逝的诗情画意，
被赋予了柔情，
被赋予了灵魂和生命。
这诗情画意，
千古流传以至永恒。
（赵平译）
所有的死亡
我已经历过所有的死亡，
我愿再次经历所有的死亡，
在树中是木的死亡，
在山上是石的死亡，
在沙滩是土地的死亡，
叶片死在窣窣响的夏日草丛，
还有那悲惨而血淋淋的人类死亡。
我愿再生变成为花卉，
花和草是我乐意的再生之地，
还有鱼儿、牡鹿、小鸟和蝴蝶。
每一种形象都会让我
穿越过一个渴望的阶段，
通向那最后的痛苦，
通向人类高层次的痛苦。
噢，颤抖的绷紧的弓啊，
当那位狂热的探索者浮士德
奋力把生活的阴阳双极
相互弯向一处的时刻！
正是你催促我一而再地
努力追逐通往新生的死亡。
追逐无数留下痛苦痕迹的形象，
追逐无数留下壮丽痕迹的形象。
（张佩芬译）
阶段
如同鲜花凋萎，青春会变老，
生命的每个阶段都曾鲜花怒放，
每一智慧，每一德行都曾闪耀光彩，
却不能够永恒存在。
我们的心必须听从生命的召唤，
时刻准备送旧迎新，
毫不哀伤地勇敢奉献自己，
为了另一项全新职责。
每一种开端都蕴含内在魔力，
它将保护我们，帮助我们生存。
我们快活地穿越一个又一个领域，
我们决不囿于哪一种祖国观念，
世界精神使我们不受拘束，
它鼓舞我们向上攀登，心胸开阔。
当我们的生命旅程稍稍安定，
舒适生活便使意志松懈，
唯有时刻准备启程的人，
才能够摆脱懒惰的惯性。
也许在我们临终时刻，
还会被送进全新的领域，
生活的召唤真正永无穷尽……
来吧，我的心，
让我们快活告别！
（张佩芬译）
写在沙上
世间美好和迷人事物，
都只是一片薄雾，一阵飞雪，
因为珍贵而可爱的东西，
全都不可能长存：
不论云彩、鲜花、肥皂泡，
不论焰火和儿童的欢笑，
不论镜子里花容月貌，
还有无数其他的美妙事物。
它们刚刚出现，便已消失，
只存在短短的瞬间，
仅仅是一缕芳香、一丝微风，
懂得这一切，我们多么伤心。
而所有恒久固定的东西，
我们内心并不珍爱：
闪烁冷光的宝石，
沉甸甸灿烂的金条。
就是那数不清的星星，
遥远而陌生地高挂天穹，
我们短暂过客无法比拟，
它们也不会进入我们内心。
不，我们内心所珍爱的，
却是趋于凋零的事物，
而且常常已濒临灭亡。
我们最最心爱的，
莫过于音乐的声调，
刚一出现便已消失、流逝，
像风吹，像水流，像野兽奔走，
还缠绕着淡淡感伤，
因为不允许它稍作逗留，
稍有片刻的停息、休止；
一声接一声，刚刚奏响，
便已消失，便已经离开。
我们的心便是这样，
爱流动、爱飞逝、爱生命，
爱得宽广而忠贞，
绝不喜爱僵死的事物。
那固定不变的岩石、星空和珍宝，
我们很快便腻烦。
风和肥皂泡的灵性，
驱使我们永恒变化不停，
它们与时间结亲，永不停留。
那玫瑰花瓣上的露珠，
那一只小鸟的欢乐，
那一片亮云的消散，
那闪光的白雪、彩虹，
那翩翩飞去的蝴蝶，
那一阵清脆的笑声，
所有和我们一触即逝的东西，
才能够让我们体会
欢乐或者痛苦。
我们爱和我们相同的东西，
我们认识风儿写在沙上的字迹。
（张佩芬译）
秋雨
噢，雨丝，秋天的雨丝，
灰濛濛似薄纱轻罩群山，
最后的树叶也衰败凋零！
透过水汽荫翳的窗子望去，
病奄奄一年正沉重辞行。
你穿着湿漉漉外套，寒战着
走出家门。在森林边缘，
蟾蜍和蝾螈醉汉一般，
蹒跚着爬出褪色的落叶，
雨丝淅沥沥无穷无尽，
急匆匆流下道路，潺潺不停，
直至那无花果树畔的一片草地，
才耐心地汇聚成小小池塘。
从山谷里一所教堂的尖塔
传来钟声阵阵，迟疑又疲乏，
村子里在埋葬一位居民，
丧钟便为他而鸣。
你心里十分悲哀，亲爱的，
不是因为被埋葬的邻人，
也不是留恋夏日的幸福，
更不是为了那青春的欢乐！
一切都会永存于虔诚的记忆，
牢牢保持在语言、图画和歌曲之中，
永恒准备好为归来而举行庆典，
那时一切便焕然一新，金碧辉煌。
你时刻都乐意奉献，乐意变化，
信仰的欢乐之花
正在你内心快活怒放。
（张佩芬译）
瞬
从我生命的树上
落下片片树叶，
啊，眼花缭乱的世界，
你真富足，
你富足而令人劳累，
你供人尽情欢乐！
今日繁花似锦，
不久统统沉沦。
风儿即将呜咽地
吹过我褐色的坟穴，
母亲向婴孩
俯下身躯。
我愿再看到她的眼睛，
她的目光是我的星星，
别的一切任其过往遗忘，
万物在死亡，死得痛快。
唯有生身的永恒的母亲
与天地长存，
她用灵活的手指
在变幻的大千世界写下我们的姓名。
（舒雨译）
悲哀
昨日繁花似锦，
今日枯萎凋谢，
从悲哀的树上
花儿朵朵飘零。
我看见它们飘落，
像雪花洒满我行走的小径，
脚步不再泛起回响，
长久的寂静即将来临。
天空没有星星，
心中再无爱情，
灰濛濛的远方沉寂，
世界变得苍老空虚。
有谁还能在这乱世
护卫好自己的良心？
从悲哀的树上
花儿朵朵飘零。
（舒雨译）
乡村公墓
挂满常春藤的歪斜的十字架上方，
是温柔的太阳、芳香和蜜蜂的歌唱。
有福了，埋葬在此地的人们，
心儿偎依着乐土的人们，
有福了，无名的回乡战士，
温顺地安息在慈母的怀里！
但是你听，生存的欲望
在蜂群和花丛中向我歌唱。
从深深的树根的梦中
迸发出那早已熄灭的生命向往光明的冲动，
被埋在黑暗里的生命的碎片，
在变化，在要求显现。
在接二连三迫不及待的分娩中，
大地母亲剧烈地颤动。
墓穴里的和平财宝无足轻重，
抵不上一场黑夜的梦。
关于死的梦不过是浓烟似墨，
浓烟下熊熊燃烧着生命之火。
（胡其鼎译）
美好的世界
无论年老或年轻时，我始终感觉到：
黑夜里，一座山，阳台上一个沉默的女性，
月光下略有起伏的一条白色的路，
从我怀着眷念的躯体里夺走了恐惧的心。
啊，火热的世界，啊，你这位阳台上白皙的女性，
山谷里吠叫的狗，滚滚远去的火车，
你们始终是我最甜蜜的幻想和梦境，
啊，尽管你们撒谎，尽管你们骗得我好不伤心。
我常常尝试踏上通往可怕的“现实”的道路，
那是官吏、法律、时髦和金钱行市主宰的地方，
但我始终孤独地逃跑，既失望又感到获得了解放，
返回那幻梦与令人幸福的痴愚如清泉喷涌的地方。
黑夜里树间闷热的风，黝黑的吉卜赛女人，
充满愚蠢的眷念和诗人的芳香的世界，
你的闪电使我震颤，我听到你的声音在呼唤，
我永远沉醉在其中的美好世界。
（胡其鼎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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