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长流-兽医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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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猪大户四婶家的一头猪病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了,四婶很着急,怕这种情形蔓延,有人向她推荐了兽医刘。

    “就是城里那个医死人的刘医生?不是被吊销执照了吗?”

    “现在他是兽医啦。放心吧,给猪看病,没问题的。”

    还是叫他刘医生吧。刘医生现在的正规职业是超市送货员。医死了人,桑梓路的小诊所就开不下去了,出了城,骑着摩托穿村走乡。四婶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送货途中。不一会儿,外面响起摩托车的突突声,他来了,摘了头盔,将车子往那墙上一靠,黑色长筒橡胶靴发出哐当哐当声,让人疑心他是涉水而来,四婶迟疑的片刻,只听得他在大声嚷嚷:“猪在哪里?我看看。”

    还是背着从前在桑梓路出诊时用的棕色皮箱,上面画着一个红色十字架,变黑了,刘医生的脸上也有些风霜和扎实了。四婶见了,第一感觉这是来给人治病的,等第二感觉上来后,她才迎了上去,搓着手,仍是习惯性地把他往屋子里领。

    刘医生大声说:“错了,错了,带我去你家的猪圈。”

    四婶反应过来,呵呵笑着,转了身,才往猪圈的方向走去。刘医生走在后头,他人很高,走路的时候甩着膀子,肩膀一耸一耸的,感觉是故意做出来给人看的,可没有人在看,便显得滑稽。

    有没有给它喂过腐烂的食物?别的猪有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刘医生的问题很多,因为猪不会说话,他才问得那么多。有些问题连四婶这个养猪专业户也没有想到。

    猪圈的门开了,一股臭味冲了出来。刘医生迎着臭味,走了进去,他的黑色长筒靴踩在污水横流的猪圈里,发出模糊的吱吱声。

    “是这头吗?”刘医生进入猪圈,他拍打着角落里那头轻声哼叫的猪崽,望着四婶。

    “就是这头,应该是吧。”不知为什么,到了这时,四婶倒有些犹豫了,这猪圈里养着一、二、三、四……那么多头猪,它们拱来拱去,每一头都长得差不多的,此刻都在嗷嗷乱叫。

    “刚才它还在那里什么也不吃的,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呢?”四婶埋怨这头到处乱跑的猪干扰了她的判断力,可她必须马上肯定,让刘医生待在这臭烘烘黑漆漆的猪圈里实在说不过去。

    “就这头,给它打针吧。”四婶轻声说。

    “不行。”刘医生非常坚决,甚至对四婶的表现有点生气。这是不能马虎的,打错了怎么办。

    四婶出去了,刘医生仍站在臭烘烘的猪圈里,那些猪因为身旁站着一个人,都老老实实地挨靠在角落里,鼻孔里发出哼哼声,似乎有点惧怕。

    四婶拎着一桶猪食过来,倒在食槽里,猪们过来抢食,只有墙角的那头闷闷不乐。

    刘医生望着四婶,得意地说:“猪虽然不会说话,但我们会观察。”

    四婶点点头,没有说话,心里想,我养了十几年的猪了,不用你这城里人来告诉我。

    刘医生把针筒藏在身后,过去,轻轻地握着病猪的耳朵,给它挠痒痒,挠着挠着,待那猪放松警惕,马上把针头一戳,还没等猪开始反抗,药水已经推完了。

    刘医生笑着说:“打完了。”把那针筒一举,似乎在邀功。黑色长筒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草底下的污水因为压力溢了上来,漫过了他的长筒靴。刘医生一脚高,一脚低,艰难地从猪圈里爬出来。他边走边对四婶说:“一般打一针也就够了。下一顿还是一点也不吃,再给我打电话。”

    四婶点点头,有点不以为然,家里的猪从来没有打第二针的。

    刘医生又说:“这几天给它开个小灶,把食料剁碎煮熟了喂给它吃比较好。”

    四婶更加不以为然:“要那么麻烦啊?”

    刘医生正色道:“不能这么想,生病的猪是很娇气的。”

    四婶不语了,刘医生这是怎么了?猪又不是人,要这么小心做什么?她掏钱给刘医生时,忽然问道:“这几天腿脚有些不太利索,你那里有没有膏药?”

    他愣了愣,叹口气说:“现在,我那里没有这些东西了,不进了。再也不进了。”

    四婶低声说:“你可以进一些的。下次我打电话来的时候,你再带给我也成。”

    “我进那些东西做什么?用不着了。”刘医生有些生气。

    四婶仍然笑嘻嘻地说:“用得着,用得着。”

    刘医生摇摇头,似乎在说,你不懂的,我也不想和你说那么多。

    接过四婶的钱之后,刘医生数了数,塞进贴身口袋里,在口袋外面按了按。

    临走时,刘医生忽然问道:“有水吗?冲冲这鞋。”

    四婶愣了愣,忙说:“有有有,我去给你端来。”

    那靴子被冲得干干净净,阳光下,显得特别黑亮。主人穿着它哐当哐当地朝门外走去。

    刘医生跨上摩托车的时候,对四婶喊了一句:“婶子,以后猪生病了可以给我打电话,人生病了请找城里的王医生,再不行就去医院,不要搞错了,啊?”喊完,踩一脚油门,轰的一声,人和车被射出去老远。

    刘医生走后,四婶找了隔壁的三姨聊天:“这个刘医生真是奇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人家不让你开(诊所),你不会偷偷摸摸地开啊。到乡下来开也行啊,赚钱最要紧,给猪看病哪有给人看病赚得多。”又说:“倒看不出他给猪看病看得那么认真,从前也没见他这样过,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三姨接过四婶的话茬子,把四婶说的这些换了语气说了好几遍,四婶在边上直点头。她们对整个发生在刘医生身上的事情完全看不懂,不懂归不懂,看见了总是要说的,这也是对他的关心。

    “他为什么不去贿赂卫生局的人?弄个执照有那么难吗?现在家里那么穷,连两个书包都背不起。”三姨说的是刘医生让两个读高中的女儿都辍了学。

    “是啊,也不知道赔了多少……不过,干什么都有风险的。”四婶说。

    “你听说了没,有人说他要在动物身上实验完了,再找人做实验。”三姨悄悄告诉四婶。

    “不可能。他现在是‘欠债满头颈,生产不安心’,愁都愁死了,还能翻身给人看病?”四婶斩钉截铁地回答。

    三姨没有答话,显然她对四婶的回答有意见,她就那么了解他?大家还不是一样的。四婶见三姨闷闷的,也不搭腔,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各忙各的去了。

    看见的人却都知道,刘医生根本不像她们说的那样愁眉苦脸,和人说话仍是笑眯眯的,甚至比在桑梓路小诊所时的态度还要好。即使看着猪圈里的猪,都要点一点头,甩一甩胳膊。

    ——可她们总觉得这不是真实的刘医生,大家都在等着刘医生做出些落魄之人该有的举动来,可一直没有等到,大家叹息不已,到底是医生啊,心理素质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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