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是月香带回家的。那天,阿苏叫她去神仙洞寺庙里给弟弟烧香。弟弟病了,一到晚上就发烧。月香不想一个人去寺庙,可为了弟弟,她还是去了。寺庙里住着一对老夫妻,男的驼背,女的独眼,样子有点可怕。可月香和他们混熟了,也就不怕了。
月香点了蜡烛,烧了香,在菩萨像前说了弟弟的事情。
回来的路上,狗从矮树林里蹿出来,一路紧跟着她,她停下,狗也停下,她擦汗,狗就摇尾巴。她往前走,狗也向前,一路走走停停,跟着她到了家。
他们不让它进门,一只野狗,来历不明,万一有病呢。他们叫她把狗弄回去,哪里来,回哪里去。他们其实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酒彪子父亲。他一喝醉酒,就把眼睛瞪得老大,好像要把眼眶瞪裂。阿苏和月香都怕他。
月香往外头走,狗也跟着走。月香跑起来,狗也撒开四蹄跑起来。月香躲在墙壁后面,狗也停下,四处张望。月香避开狗,绕远路回家。
远远地,月香就看见狗在家门口摇尾巴。她笑了,快步跑了起来。月香一跑,狗的尾巴摇得更起劲了。
酒鬼在这个地方叫酒彪子。阿苏的丈夫,也就是月香的爸爸是个酒彪子。酒彪子喝醉酒,瘫倒在月光地上,那狗过来舔他的手,吓得他酒醒了一半,脱下鞋子啪啪乱打,打得狗嗷嗷乱叫。打完狗,酒彪子开始打阿苏。阿苏在睡觉。酒彪子打得她满屋子乱滚,直讨饶。狗在屋外嗷嗷乱叫,阿苏在屋里嘤嘤哭泣。
月香躲在被窝里抹眼泪。
打完狗和阿苏,酒彪子躺下,打呼噜。阿苏爬起来,钻到月香的被窝里,娘俩抱在一起,哭哭啼啼,挨到天亮。
酒彪子出门了,阿苏把剩菜剩饭泼在水泥地上,狗过来,用舌头舔得一干二净,它还舔阿苏的绣花鞋,把那鞋底也舔得一干二净。阿苏拿起扫帚作势要打它,它立马蹿到槐树底下,摇尾巴。
那狗见了阿苏和月香就摇尾巴,遇了酒彪子就躲,好像有人教过它一样。
酒彪子要把狗赶走,说浪费了粮食,等养胖了,也不知进谁的肚子。狗不是人,不怕打不怕揍,怎么撵也撵不走。阿苏不敢给它东西吃,它就去外面找食。白天出门,晚上才回来,睡在柴堆里,一有风吹草动就汪汪叫,认定这地方就是它的家。
狗瘦得皮包骨头,是饿的,真可怜。趁酒彪子不在,阿苏偷偷把食物扔到门外,它就屁颠屁颠地跑去舔个精光,吃饱了,它就摇尾巴,摇啊摇,惬意极了。
阿苏到池塘边衣裳,它就蹲在一边发呆,阿苏洗完衣裳起身,它前腿一蹦,后腿随之起立,一溜烟跑到前头去了。下雨了,狗在门外汪汪乱叫,阿苏听到叫声开门收衣服,拍拍狗的脑袋,狗很高兴,摇尾巴。有一天,酒彪子没有喝酒,在屋子里打起阿苏来,狗在屋外嗷嗷乱叫。酒彪子开门拿石头掷它,没有掷中,酒彪子懊恼不已,去追狗。忘了阿苏。
几个月里,失踪了十几条狗。他们说狗杀手把一种叫“七步倒”的毒药装在包子里,给狗吃。为此,酒彪子要吃狗肉,阿苏不让。酒彪子呵呵大笑说:“不是我吃它,就是它吃毒包子,你说哪样子好?”
阿苏就是不让他吃狗。
狗没有吃毒包子,却咬人了。那个人气势汹汹地对阿苏说:“你的狗有没有狂犬病?它咬了我一口,如果我死了怎么办?”
阿苏说:“我的狗没有病。你不会死的。”
那人说:“你说没病就没病啊?不行,你说了不算,现在,我要去医院打针,你快拿钱给我。如果我得了狂犬病,死了,你们也要赔的。”
阿苏说:“你不会得狂犬病的。你不会死的。”
那人夺过阿苏手里的钱,说:“哼,又不是你说了算。我去找医生。回头再找你的狗算账。”
那人走后,阿苏把狗用铁链锁在地下室里。狗汪汪乱叫,满嘴是血,咬铁链咬的。阿苏不忍心,把狗放了。
那人从医院里回来了。他没有死。他笑嘻嘻地对别人说:“医生说狂犬病的潜伏期很长的,运气好的话能活到明年,运气不好的话明天早上起来就死翘翘了。”
很快,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酒彪子也知道了这件事,把阿苏打了一顿。打完阿苏,又去打狗。
酒彪子在窗前喝酒,那人慢吞吞地来了。
“你家的狗咬了我,你说怎么办?”那人一脚踏在板凳上,一脚立在泥地上,唾沫横飞地说。
“我老婆不是给你钱了吗?你还想怎么样?”酒彪子说。
“就这点钱,想要打发我?你知不知道被狗咬是有可能得狂犬病,得了狂犬病是可能死人的。”那人说。
“你现在死了吗?”酒彪子挑衅地说。
“你以为我现在不会死吗?我马上死给你看。”那人说完,就要往地上躺。
酒彪子叫道:“哎,兄弟,兄弟,快起来,别这样……”马上过去扶他。
那人斜靠在门板上剔牙,斜着眼睛,似乎在说:“你们看着办吧,我可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要死的人。”
酒彪子过去和那人耳语了几句,那人一拍大腿,连说了三个“好”,马上收起架势,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冲酒彪子嚷道:“说话算数啊!”
酒彪子朝他挤眉弄眼:“兄弟,放心吧!”
那人走后,阿苏马上对他说:“你和他说什么了?”
酒彪子把脸一板,瞪眼道:“男人的事情,女人闭嘴!”
阿苏哭了。
酒彪子怒吼道:“哭什么哭!当初是谁不让我宰了它,给老子惹出这档子事来,还有脸哭?”
黄昏的时候,酒彪子让阿苏去城里刘医生的小诊所买药,说肚子疼。
阿苏走后,他们就来了,三个男人带着一只麻袋,鬼鬼祟祟出现在院门外。
酒彪子把一碗刚做的饭倒在地上,呼狗过去吃,狗不去。酒彪子叫月香:“去把狗叫来。”
月香不解,酒彪子可从来不会给狗喂食,还是刚做的。
酒彪子又叫:“快去把狗叫来。”
月香一出现,狗就摇着尾巴过来了。狗一过来,他们马上从身后抄了上来,铁棍子藏在身后。
当狗低头吃食时,一根绳索呼地飞来,不偏不倚,一把套住它的脖颈,一声惨叫之后,狗被吊到树杈上,像一只悬挂的破麻袋,秋千那样荡来荡去。有人用铁棒撬开狗嘴,一瓢一瓢往里灌水,灌到肚子里的水从喉咙口满出来,改用木棒击打狗身,那水从嘴里、鼻孔里喷射而出,哀嚎之声不绝于耳。狗虽已气息奄奄,却仍未死去。
那灌水的对棒打的说:“怎么样?别把它打死了吧?”
“当然,留口气,味儿更美,水沸了吧?赶紧拖过去。”那人笑着说。
他们把狗装进麻袋里,往外面拖,拖得气喘吁吁。
那人跟在后头,笑嘻嘻地对酒彪子说:“怎么样?动作还利索吧!”
酒彪子竖起大拇指:“煮好了别忘了叫我!”
“放心吧,我们先走了,有好酒等着您呢!”那人哼着歌走了。
阿苏没去买药,预感到什么事走到半路赶回来,伫立在一旁,刚才那狗被吊到树上,被灌水时,她一直看着,直到那狗被拖走了,她才反应过来。
她在地上跺了几脚,径直往屋子里走去。
酒彪子在身后叫:“那狗咬了人,迟早是要被打死的,死了就死了吧,不过是一条狗。等下给你吃肉,狗肉大补!”
阿苏在房间里歇斯底里地哭嚷着:“你给我闭嘴。”
半夜,酒彪子醉醺醺地回来,摇晃阿苏的身体。阿苏根本就没睡着。
“快吃肉!”酒彪子把肉端上来,“闻闻看,香不香?”
阿苏把头埋进被窝里,双脚在床上乱蹬乱踹。
酒彪子抓着阿苏的头发,把她拎起来,往她嘴里塞肉。阿苏把狗肉吐在酒彪子脸上。酒彪子的酒醒了大半,用筷子撬开阿苏的嘴巴,继续塞肉。
一阵干呕,阿苏吐了酒彪子一身。酒彪子打了阿苏一巴掌。
第二天醒来,酒彪子发现阿苏躺在地上,脸青了,身体已经僵直。屋子里一股农药味,又好像是狗肉的味道。
嗅了半天,酒彪子发现自己的鼻子失灵了,到处都是狗肉的味道。酒彪子像狗一样在地上爬了一圈,连桌子、椅子、地板都有了狗肉的味。酒彪子哭了。
酒彪子打破酒瓶子,来到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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